朝圣(末世)中——朱砂

作者:朱砂  录入:03-01

 28、释放

 禁闭室并不是严培想像中的小黑屋,好歹还是有一盏灯的,每天亮16小时,关8小时,作息时间倒是很好。 严培倚着墙坐着。禁闭室里只有一张窄窄的铁板床,勉强够一个人在上面翻半个身,动作再大点,就得掉下来。坐着倒是很合适,因为本来床板比一张板凳也宽不到哪里去。 严培手摸着自己的脉搏计数。被关进来大概有将近三十个小时了,这里没有声音,没有任何任何能让你感觉时间逝去的东西,只有灯熄灭或者亮起可以提醒一下——已经是白天或者黑夜了。 严培不喜欢这种极度的安静,很不喜欢,这会让他联想起坟墓。背靠墙坐着有一点好处,就是你不必时时回头去看,担心背后突然站起来一具尸体什么的。当然如果真是在坟墓里,靠着墙也不保险,好在他脑子还清楚,能时时提醒自己,这是不是坟墓,只是个禁闭室。 不过禁闭室最后会不会变成自己的坟墓,那就很难说了。严培数着自己的脉搏——在紧张的状况下,脉搏会跳得稍稍快一些,大约三十个小时了吧。老实说,现在他有点后悔了。关在这里超过二十四小时之后,他开始后悔不该那么冲动跑来自首了。 现在后悔也没用了——严培耸耸肩。他必须做一点动作来缓解有些僵硬的身体,更是缓解紧张的情绪——到底他会不会被大卸八块然后切成肉丁分给每个实验室呢? 丁小如的那个存储器还在他脖子上挂着,不过如果别人需要的话,大可以先干掉他再拿走,不过是多道手续的事罢了。 仍旧没有任何动静,严培有点坐不住了。三十个小时的死寂,开始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后来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最后就连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了。如果这里真的是一处坟墓,那么严培可能还没那么紧张,但是现在人为刀俎他是鱼肉,三十个小时已经快到极限了。 轻微的震动从背靠的地方传来,这是有人经过外面的走廊。虽然被禁闭了,外头仍旧有人巡逻,大约一个小时一趟。这一次的脚步声比一小时前的那一位更重一点,应该是换了人。 严培半闭着眼睛数着巡逻人员的脚步。三十个小时里总共有六人分班巡逻,有三个是六十步走完这一段走廊,一个是五十八步,一个是六十一步,还有一个是六十三步……这一个嘛,应该是五十八步的那位。 严培觉得自己颇有点苦中作乐的意思。忍不住想如果是沈啸来巡逻,大概会走多少步?可惜,从前对沈啸步伐的轻重,他没感觉到—— 步伐的轻重?严培突然坐直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些巡逻人员步伐的轻重竟然如此感觉敏锐了? 一直以来,在严培身上,听觉跟对震动的感知是纠缠在一起的,并不能很好地分清楚。事实上“听”本身就是耳道中鼓膜对震动的一种接收,所以分不清楚也很正常。也是因此,他刚才竟然都没有意识到,他并不是听见了外头巡逻人员的脚步声,而是感觉到了有人走过的震动。 严培按住太阳穴。不对劲,从前他对震动也很敏感,但也远远不到这种程度。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变化呢?似乎是前几天,他听着街道上播送的那些轻柔舒缓的音乐,就已经觉得如同噪音了。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心情焦躁的缘故,现在想来,也许并非如此…… 走廊外的脚步又有了变化,有两个人——不,是三个人从走廊那头匆匆过来,其中两个脚步较重且有节奏,还有一个较为轻飘,一直走向这边。然后巡逻人员的脚步声一停,那一下跺地应该是立正了,显然过来的人军衔比他更高…… 严培还没想完,禁闭室的门已经打开了,沈啸出现在门口:“严培!” 严培稍微的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禁闭应该是结束了吧? 沈啸大步进来,眉头皱了皱:“严培?你怎么了?”灯光从他头顶照下来,把他的脸半明半暗地勾出一条轮廓线来,黑色的军警制服也披上了淡淡的金色,肩章更是闪闪发亮。 严培瞅着他,忽然笑了起来:“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光前来迎接我……” “什么?”沈啸没有听清严培蚊子一样的低语,倒是怕他禁闭时间过久心理压力太大神经失常了,立刻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肩膀,“严培,是我,我来接你了!将军已经答应保证你的人身安全,你提出的一切条件他全部接受了。” 严培有些僵硬的脑子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但他的第一反应是戳了戳沈啸的肩章:“这个怎么回事?”肩章已经换成了上尉标志。 沈啸想不到他的观察力会如此敏锐,微微一抿嘴唇:“我违抗命令,所以降级了。” 严培大笑着一把搂住了沈啸的脖子。沈啸比他高大半个头,所以他需要稍微踮一点脚才能抱住他。在沈啸身体僵硬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他就狠狠在沈啸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注视着他的眼睛:“谢谢你,沈啸。” 沈啸瞪着严培,像瞪着个神经病人。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马上按铃叫心理医生来,但是随即他看见严培的眼睛——神智清醒,非常清醒,然后,充满真诚的感激。那双眼睛第一次赤裸裸地把严培所有的感情都展现出来——有恐惧担心,有放松,有感激,还有……别的一点什么…… 脸上被严培亲过一口的地方忽然开始发烫,火灼一般的感觉从脸颊一直扩散到脖子。沈啸尴尬地后退一步,挣脱开严培的手臂,不自然地解释:“没什么,这也不是因为你。” 严培并不介意沈啸的举动,双臂从他肩膀上滑下来,却非常自然地去拉住了他的手,歪头一笑:“我知道,但是我——非常感谢。” “肖恩?”禁闭室太狭小,沈啸高大的身材一进来,艾伦就只能站在门口了。虽然他看见沈啸脖子上忽然多了两条胳膊,但是没看清严培亲了沈啸一口,只是发现两人僵直地站在那里,疑惑中不得不出声提醒。 沈啸回过神来,轻轻把手从严培手里抽出来:“史密斯将军要见你。” “好哇!”严培笑眯眯地把双手插进裤袋里,结果刚迈一步就打了个踉跄。沈啸一把扶住他:“怎么了?” 严培苦笑地抽出双手,耍帅差点耍到地上去就不好了:“有点头晕,可能是——缺水。”对不起,禁闭的三十小时之内,有人记得看守他,却没人记得给他送饭送水。 沈啸眉头一皱。禁闭室里灯光昏暗,他一时没注意到严培嘴唇上爆起的干小皮屑:“罗森!去取一份饮用水。” 罗森一直站在最外头,啥也没看见,现在听见命令赶紧答应一声飞奔而去。沈啸有些歉意:“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们会疏忽。” 不是疏忽,是一开始没打算把我当活人了吧?严培心里嘀咕着,脸上却只是一笑。 罗森捧着一杯水飞奔而回,严培接过来灌了半杯下去,把剩下半杯递给沈啸:“你也没喝水吧?”他比沈啸更适应禁闭室里的昏暗灯光——沈啸的嘴唇一样是干燥起皮的。虽然说他关禁闭肯定还是有水喝的,但很显然他做了什么消耗水分的事。 从艾伦把自己带回来到现在,过了三十个小时。严培可以想像到沈啸在做什么——辩论,不停地辩论,大概是从禁闭室里一出来就开始了,一直到史密斯将军接受他所有的条件。可能连降一级军衔,也是付出的代价之一。 沈啸也没说什么,拿起杯子把剩下的半杯水都灌了下去。严培舔舔嘴唇上残余的水珠,笑了——沈啸没注意,喝水的时候嘴唇正好压在他刚才的唇印上。 沈啸不知道严培在笑什么,只是从衣袋里摸出块肉脯给他,一面把空杯子扔给罗森:“走吧,将军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好。”严培捧着肉脯啃了一口。其实就是一块加了点盐和糖腌渍的干肉,比起他曾经吃过的那些精工细制的美味肉脯来差实在太远,但是现在吃起来却像是无上美味。 严培一只手拿着肉脯,一只手拉着沈啸。沈啸怕他仍旧头晕,也随手握住了他的手。沈啸的手掌温暖干燥,手指上有薄茧,握起来有点硬,但是让人放心。 严培略微落后半步,歪着头看看沈啸。沈啸正皱眉看着前方,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严培微微咧嘴,无声地笑了笑。好吧,这个世界还是有人可以相信的,喂,沈啸,过去我想勾引你,现在,我决定去爱你了。 史密斯将军是个五十出头的白人,身材稍微有点发福走形,但不严重,比较庞大的体积倒正能给人一点恰到好处的压力,尤其是在地下城狭小的办公室里。 “沈——咳,沈上尉向我讲了你的事,要知道,如果没有他和马丁博士的担保,你将会被一直拘禁!” 严培暗暗笑了一下。他敢打赌刚才史密斯差点就说成“沈少校”,显然沈啸的降阶连这位少将大人都还没能习惯呢。 “史密斯将军,我必须问一下,我到底有什么罪,需要被一直拘禁?” “你——”史密斯话到嘴边就噎住了。严格说起来,严培根本没有罪。如果你承认了他的人权,那么就得承认他有离开地下城的自由。至于之前所说的罪,主要是因为他私自进入了卢梭博士的实验室,并且不配合博士用他的血和干细胞来做实验。但是——这算是罪吗?说出去好像都不太好听。 “严培!”沈啸皱起眉,目光中有不赞同,还有担忧。 严培当然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微微一笑:“当然,我说过的事太过匪夷所思,而且没有任何证据,将军不能相信也是很正常的。但是直到目前,除了去丁坦博士的实验室之外,我暂时还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可以证明自己。不知道将军有没有派人去麦加察看过?” “去过了,但是并没有遇到你所说的那种震动。”史密斯将军显然对严培的话是并不相信的,只是因为沈啸竭力保证,再加上艾伦,才勉强同意把严培放出来。 严培点点头:“我想大概也是,因为最近也没有地震吧?而且,嗜血者应该也没有再出现?” 史密斯眼睛微微一眯,不再说话了。因为严培说的全都对,自从上次大地震之后,又有过一次小震,按时间来算,正好是严培在麦加感觉到那种奇异震动的时候。而在那之后,不光没有地震,也没有嗜血者再出现。 “那么——”严培一呲小白牙,“将军是否允许我去丁坦博士的实验室呢?” 史密斯还真是没见过这种没脸没皮的人,很是看严培不顺眼。他出身军队,言出令行,敢跟他正面对抗的人都很少,更不用说这种讨价还价的方式,忍不住说:“如果不允许呢?” 沈啸一听史密斯的话跟刚才谈的不一样,正要说话,严培已经压了他一下,笑嘻嘻地说:“我能不能去,当然是将军决定。只是丁小如是我的朋友,她临终的心愿就是能读出存储器里的内容,为她的父亲洗清名誉。我作为她临终时唯一在身边的朋友,希望能够完成她的这个心愿。” 史密斯吓唬谁呢?如果不让他去,根本就没必要把他从禁闭室里放出来,把存储器拿走就是了,难道他一个人还能打得过整个地下城的军警吗? 果然,史密斯将军也是得了台阶就下,简单地点了点头:“关于这件事,由沈上尉全权负责。我还有事,你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向沈上尉提出来。” 严培一笑:“谢谢将军。”嗯,事情的发展跟他能想到的最好情况完全相同。 离开史密斯将军的办公室,沈啸皱眉看了严培一眼,但是没说话。严培很识相地按按太阳穴,才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沈啸也不好再说什么:“还在头晕?” “不要紧。”严培半真半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搞清楚存储器里的内容。” “现在地下城人手也很紧张,你我、罗森、还有艾伦,顶多再带两三个人,如果一切顺利,十二小时之后就可以出发了。” “马丁博士也去?”好大一个电灯泡啊。 “没有艾伦,我们能不能进入丁坦博士的实验室还未可知。” 严培不得不承认,反正他是不懂电脑的,还真得靠着艾伦。 “哎,我想去看看小彼得,好久没见了,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正好我也想去看一下。”沈啸略一思忖,“罗森去准备,艾伦,你去向博士和迈克尔交待一下?” 艾伦一直沉默地跟着他们,这时候才抬眼看了沈啸一眼:“你不去吗?” “我们先去看看孩子,然后——”沈啸略微犹豫一下,看了严培一眼。 严培心知肚明,一言不发,直到艾伦和罗森都分头走了,才小声问:“卢梭博士那边……” 沈啸轻轻叹了口气:“卢梭博士已经被限制了行动,但是雪丽夫人的遗体他不允许任何人动。至于石化者是否还活着的事,政府封锁了消息。毕竟这种时候,只能先顾活着的人。” 严培夸张地拍了拍胸口:“这样好,这样好。” 沈啸看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严培咧嘴一笑,往他身边凑了凑:“别说,我还真想小彼得呢。” 沈啸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最近幼儿园重建得差不多了,孩子们情况不错。” “哎,还有件事。海角城那一批幸存者,罗森说他们都通过了身体检查——这个,会不会有什么疏漏?毕竟海角城总共只有他们活着,不是我小人之心,实在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沈啸点了点头:“我明白。但是身体检查我是全程跟进的,所有的检查都是电脑进行,当场出检验结果,不可能做假。” 既然连沈啸都这么说了,严培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但是心里仍旧嘀咕:“那么海角城那些被摆得整整齐齐的尸体,有没有什么线索?” 沈啸摇摇头:“海角城所有的仪器都被破坏了,调不出任何资料。还有那艘停在半路的飞船——”这艘飞船一直是他心里的疑惑,里面的人居然是全部被憋死的,就是供氧出了问题,而门又打不开,“飞船上的控制仪器也全部失灵,所以才会出事。至于失灵的原因——技术人员说是电磁干扰。” “哪里来的电磁干扰?”严培追问。他就不相信一千五百年之后的电子仪器还没个抗干扰设备了? 沈啸皱着眉:“可能与地震有关。” “也就是说,根本没找出确切原因,对吧?” 沈啸沉默。严培一针见血了。电子仪器说个电磁干扰,其实就是根本查不出毛病来的托辞。 “算了。”严培听见前方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知道已经到了幼儿园,“地震,那种奇异的振动,都可能是对电子仪器的影响,查不出来也是正常的。也许我们应该在麦加安装一个监控设备。” 沈啸苦笑:“距离这么远,通讯是个问题,除非派人日夜守着。” 严培想起在眼前化成沙砾的赛尔德,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那还是算了吧。”他加快脚步,“先去看看孩子。”现在他急需那小家伙的小胖脸,好消除一下恐怖的回忆。 29、狂热的信徒 一段时间没见,小彼得会翻身了。 幼儿园现在已经恢复得不错,严培和沈啸进去的时候,小彼得躺在小床上,正扒拉着四肢在翻身。严培看得有趣,过去用一根手指头推了他一下,小家伙刚刚要翻过身来,被他这一推,又失去平衡来了个四脚朝天,跟翻了盖的小乌龟似的。 小家伙倒也不哭,再接再厉。无奈严培坏心眼地一再把他推回去,终于惹得小家伙怒了,一张嘴哇地哭了起来。 沈啸站在一边啼笑皆非,笨手笨脚把孩子抱起来摇晃了两下:“你怎么非得把他弄哭了?” 严培笑着把孩子接过去:“算了,我来哄吧,你这根本不会抱孩子,弄得他更难受了。”说着抱着小彼得在原地转了两圈,“不哭啦不哭啦,这是让你锻炼一下身体嘛。男子汉,推两下就哭,成何体统哟……” 沈啸听得直摇头。无奈小彼得年纪太小,自然不知道严培这罪魁祸首还在倒打一耙,被他颠得高兴了,又带着眼泪咧嘴笑起来。 “又哭又笑,小狗撒尿……”严培拿手指抹抹那小胖脸上的泪珠子,顺手在小家伙下巴上挠了挠,跟逗小猫似的,嘴里哼哼着一些毫无营养的词儿,惹得小家伙也咿咿呀呀的回应,好像能听懂似的。 幼儿园的年轻女护工在旁边站着,看见严培熟练地哄孩子,忍不住也抿嘴笑了:“这位先生倒是很会哄孩子。” 严培嘿嘿一笑:“那是。除了生孩子不会,别的我都差不多。” 小护工噗哧一声笑出来,沈啸站在旁边,虽然表情镇定,嘴角肌肉也不由得微微有些抽搐,颇想说不认得身边这人是谁。 严培逗着小彼得,想起自己带回来的那块陶瓷牌子,赶紧摸出来又挂到小家伙脖子上:“这块可别再掉了,说不定就是唯一的纪念物了。” 女护工不觉皱了皱眉:“这个有没有消毒过?” 严培发觉自己疏忽,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这东西我带在身上有一段时间了,应该不会有什么……” 女护工仍旧把牌子先解了下来,用消毒剂擦了放在一边晾干,解释说:“小孩子抓到东西喜欢往嘴里放,有些东西拿在手里没什么,吃到嘴里就不得了。这个等消毒剂挥发了我们再给孩子戴上。” 严培连连道歉,顺口问道:“上次大地震,孩子们怎么样?” 女护工眼圈一红:“死了十几个孩子,还有几个变成了……” 严培想像废墟里爬出的小小活死人,不由得更加毛骨悚然,手上不由自主把小彼得抱得紧了一点。女护工擦了擦眼泪,看看在严培怀里咂手指头的小家伙,笑了笑:“还是这些小家伙们好,还不懂事,倒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严培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把孩子颠了几下,逗着他笑了一会,看看时间不早,才恋恋不舍把放下孩子跟沈啸出来。走到幼儿园门口,正撞见希尔。好几天不见,希尔还以为严培死在地震里了,突然看见他,真是又惊又喜。两人拉着手又说了一会话,希尔要进去做半天的义务护工,这才分手。 看见希尔,严培就想起他那个做特警的女朋友:“希尔博士的女朋友还在地面上搜救?也不休假吗?”他可从来没看见希尔跟女朋友一起出现过。 沈啸表情有些惊讶:“希尔博士的女朋友?你难道不知道?” “知道什么?”严培本能地觉得不妙,“他给我看过一张照片,说那个是他女朋友,做特警的,带人在地面上搜救幸存者……” 沈啸低叹了一声:“是的,凯瑟琳警官带领的小队在两个星期内就救回了一千多人,但是——她在八个月以前就在搜救中感染了病毒……” 严培听得后背一阵发冷:“石化……病毒吗?” 沈啸摇摇头:“嗜血症。是去救一群流浪儿的时候突然感染的。当时他们在封闭的楼房内等候支援……按她的要求,副队长击毙了她,然后接任了队长的职务。” “希尔……不知道吗?” 沈啸垂下眼睛:“当时就通知了。牺牲军警的名单是刻在地下城的荣誉碑上的,全部公开……” 严培愣愣地站着,想起希尔拿着那张照片笑得骄傲又开心,还说他的女朋友喜欢孩子,等到一切恢复了,要生一群孩子:“希尔博士……他,他神经……”失常两个字,还是说不出来。 沈啸摇摇头,没有说话。希尔其它的一切都很正常,也许他只是想刻意地忘记某一件事而已。 严培被这事实惊住,走起路来脚下都有些打晃,直到远远看见实验室的大门,才发现走的是哪条路,忍不住就有些踯躅不前。沈啸看了他一眼:“别担心,卢梭博士不会对你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不会?”严培可没那么乐观,“这幸亏政府允许他保存雪丽夫人的遗体,要不然他还不得把我大卸八块?” 沈啸无奈地看着他:“从现在开始我是二十四小时对你寸步不离的。” 严培一下就乐了:“保护我吗?” 沈啸没说话。名义上是保护,其实也是监视。他明白,严培心里也明白,但是没人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严培才不管保护还是监视哩,效果不都是一样的吗?当即往沈啸身边贴了贴,整个人几乎挂到沈啸身上去:“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吗?我要去厕所你也跟着?” 沈啸满头黑线:“原则上来是的。” 严培更乐了:“那我洗澡的时候呢?” 沈啸听见洗澡就想起自己曾经在浴室里——当即连脖子都有些发红。严培看他耳根泛红更笑得开心,凑到他耳朵边上吹着气说:“现在浴室都够小的,你要是监视我——嗯,我看我们还是一起洗比较好,还能省水呢。” 沈啸觉得耳朵一热,本能地出手。严培正调戏着呢,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幸好他也是训练过的,百忙之中伸手一格,退出两步,然后装模作样抱着肚子弯腰要蹲下去:“啊——” 沈啸出手就觉得不对,赶紧撤了三分力道,而且究竟是打在对方肚子上还是手臂上他是清楚的,但看严培痛苦的表情完美无缺,只当严培不经打,赶紧弯腰去扶他:“伤到了?对不起,我——我有些——有些反应过度……以前受到的训练就是这样……” 严培满脸痛苦的表情:“你下手够狠的啊……” 他都这样了,沈啸也不好解释说我只用了七分力,只能继续道歉,任凭他跟没骨头似的靠在自己身上,不像被人在肚子上拐了一肘子,倒像被抽了筋。 严培装得正有滋有味的,忽然实验室大门开了,艾伦走出来:“听见你们的声音,怎么半天都没进来?严培,你怎么了?” 严培在心里翻了一对白眼给艾伦,仍旧靠着沈啸不动弹:“没什么,刚刚扭到了脚。” 艾伦扫一眼他捂着肚子的手,强忍着不去拆穿他的胡说八道,简单地对沈啸说:“迈克尔正好过来了,你——” 你妹啊!严培心里怒骂,但也只能摇晃着站直。他会耍赖,愿意耍赖,随时随地都能耍起赖来,但是他知道分寸,耍赖太过,那就是逼着别人不给自己留脸了。 当着迈克尔这个青梅竹马的面,他尤其不好死赖在沈啸身上。要是迈克尔会吃醋,说不定他赖也就赖了,偏偏这位先生恐怕不但不会吃醋,还会觉得厌恶哩。如果因为他,让沈啸被迈克尔厌恶了,那他可就是演戏演砸了。 实验室里果然除了卢梭博士还有迈克尔。虽然是第二次见面,但严培不得不承认迈克尔真是个无可挑剔的美男子。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头发是纯正的金色,可不是那种冒牌的稻草黄,眼睛虽然不是碧蓝的,可是黑色会显得更深邃更具神秘感。面部轮廓完美无缺,皮肤是晶莹的象牙白色——一个男人,皮肤细腻得简直像女人一样…… 严培腹诽着,用目光把迈克尔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如果迈克尔再敏感一点,大概会觉得自己现在是光着身子的,衣服已经被严培的眼刀在几秒钟内就全划开了。 真是极品小零的样啊……严培再次赞叹,并且不怀好意地琢磨,倘若是从前他看见这么一个极品,少不得也得上去勾搭一下。 两道阴沉的目光从旁边射过来,严培立刻往沈啸身边一贴。这还真不完全是装出来的,说实在的,他现在看见卢梭就觉得背后确实有点发凉。 爱老婆当然没什么不好,但是平常完全看不出来卢梭是那么富有感情的人。当初在飞船上初见的时候,他只觉得卢梭比艾伦还少点人气,完全是个只知道研究的机器人模样啊。这种漠视世间万物,只爱老婆一人的男人,放到小说里一定万人追捧,但放在现实里——多半是个偏执狂。而偏执狂能干出什么事来……真是不好说。 沈啸不动声色地往前稍稍走了一步,把严培挡在身后,隔断了卢梭博士的目光,轻咳了一声:“迈克,我们明天准备出发了,你——自己要当心些。现在地下城有点乱,那些宗教团体——可以不急着去参加。” 迈克尔笑得温和:“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并不需要什么团体,上帝与我同在。” 严培作为一个无宗教信仰者,表示身上起了点鸡皮疙瘩。迈克尔最后那句话说得十二分的虔诚,但他总觉得这虔诚里似乎还带着点别的什么——比如说自傲。 莫非是因为死里逃生,所以就觉得他真是被上帝保佑的了?就连赛尔德那样的,人人都快把他当成神之使者了,最后还不是化为飞灰……小兄弟哟,偶像未必那么可靠。 沈啸显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句话,只能表示沉默。于是实验室里一片寂静。艾伦跟这个兄弟既长得不像,似乎也不是多么兄友弟恭,彼此之间说话也不多。卢梭博士这个便宜爹也不开口,于是空气就跟凝固了似的。 到最后还是严培咳嗽了一声,笑眯眯对迈克尔说:“新换了地下城,生活还适应吗?有没有去找一份工作?”找吧找吧,有了工作你就更没时间见沈啸了。 迈克尔倒是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一切都不错。我想去做政府方面的广播员,正在参加考试。” 严培目瞪口呆:“广播员?还有这份工作?” 迈克尔笑了笑:“本来是没有的,但我想,现在网络破坏得比较严重,不如恢复广播更方便一些。” 严培怀疑地问:“要播什么呢?现在不是已经在播放音乐了吗?” 迈克尔摇了摇头:“音乐是好的,但不能拯救众生。” 严培差点一头栽倒:“拯救众生?卢梭先生是打算——不会是打算广播《圣经》吧?” 迈克尔严肃地说:“欲救众生,先救其灵魂,只有灵魂洗脱了罪,众生才真的得救。” 严培差点被他噎死,看看沈啸和艾伦,也是有些无奈的表情,只有卢梭博士又沉进了研究中去,对他们不闻不问。严培只好硬着头皮说:“卢梭先生,问题是你的信仰未必是别人的信仰,比如说现存的宗教,应该也不止一种吧?” 迈克尔微微一笑:“万象归一,万神亦一。圣父圣子圣灵,也无非是一体。” “那没有宗教信仰的怎么办?难道就该死了吗?” 迈克尔垂下眼睛,轻声念诵:“愚顽心里说,没有神。他们都是邪恶,行了可憎恶的事,没有一个人行善……” 严培觉得这要不是面前还有沈啸和艾伦,他非得撸起袖子上去教训一下这个疯狂的信徒不可。你妹,这意思是说他这样不信神的都是死了活该吗?这小子真要是做了那什么广播员,天天念《圣经》,再说些这样的话,肯定下班之后会被人套上麻袋暴揍不可! “卢梭先生,恕我直言,政府恐怕不会赞同你这种想法。强加的信仰是没有说服力的,反而会造成矛盾。” “迈克——”沈啸也咳嗽了一声,“严培说得对,信仰自由,你这样只会引发矛盾。” 迈克尔抬头看着他,眼神诚挚:“他们都错了。所以才会有这场灾难。” 这下子沈啸也被噎死了,严培几乎能看见他额头上青筋直跳。半天,沈啸才算缓过气来:“迈克,请不要侮辱死去的人。” “我并没有。”迈克尔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轻声地说,“你们若犯罪,我就把你们分散在万民中;但你们若归向我,谨守遵行我的诫命,你们被赶散的人虽在天涯,我也必从那里将他们招聚回来,带到我所选择立为我名的居所。” 他抬起头来,眼睛从实验室的窗户里望了出去,好像看着很远的地方:“只有归顺神的,才能得救。” 严培脑子里闪过三个字“红卫兵”。他身为职业痞子一枚,自认能对付所有的人,唯独对付不了这种言必称语录的狂热人物,正想跟沈啸说我们还是走吧,就听迈克尔悠悠地说:“神本为善,他的慈爱永远长存,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愿意皈依,愿意为神牺牲,则他的灵魂必得到拯救……” 严培知道前两句是《旧约诗篇》里的句子,原句是:你们要称谢耶和华,因他本为善;他的慈爱永远长存。可是后头什么“愿意为神牺牲”,他可是没在《圣经》里读到过。 “为神牺牲?”严培到底还是没忍住,“神既然爱世人,还要什么牺牲?”说实在的,牺牲什么的没啥了不起,但是被迈克这么郑重其事地说出来,想想历史上因为宗教问题死掉的数不胜数的人,严培真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迈克尔笑了:“亚伯拉罕尚且献出自己的儿子以撒,怎么会没有牺牲呢?” 严培后背一阵发凉,眼睛不由自主地往迈克尔手上看。迈克尔的手指细长,拇指和食指及虎口外侧有薄薄的茧子,显然是久拿画笔的缘故。除此之外,他手上皮肤细致,并不像有力气的样子。 严培稍稍松了口气,根据他的经验,迈克尔的骨骼和肌肉都表示出他并不是像沈啸这样经过训练的人,否则他还真怕迈克尔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挑选“牺牲”。 沈啸显然也有点听不下去,叹了口气:“迈克,信仰始终是自由的,你——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艾伦也一起去,我们不在的时候,你的言行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现在地下城的情况毕竟是这样,不要给自己招祸。” 迈克尔不在意地笑了笑:“神会保护我的脚步,使恶人在黑暗中寂然不动。” 严培心里又紧了一下。这句话出自《旧约撒母耳记》,原文是:他必保护圣民的脚步,使恶人在黑暗中寂然不动。现在迈克尔把“圣民”改成了“我”,仅仅是随口一说呢,还是在他心里,已经认定了他会得到神的保护,以至于狂妄至此了? 话说到这份上,沈啸也只能摇摇头,跟卢梭博士打过招呼,带着严培走了。艾伦也说要做点准备,跟着他们离开了实验室。 一直拐过走廊的弯角去,严培才说:“我说,这位卢梭先生是不是——” 严培叹了口气:“迈克本来就是虔诚的教徒,这次他在石化瘟疫里竟然能够活着回来,变得更狂热一些——也是正常的。” 一个是迈克尔同母异父的哥哥,一个是他的青梅竹马的倾慕者,严培有一肚子话也不好意思当面说,只能咽了回去。也不知道怎么的,他不期然地想起了丁小如的小说构思——在黑暗中寂然不动——嗯,石化了,那可就真是寂然不动了…… 难道说真是在多少年之前就有神谕指明了这场石化病毒的大传播?严培摇了摇头,算了,还是别自己吓自己了,无论什么事,都等去了丁坦博士的实验室再说吧。 30、前往实验室 丁坦博士的实验室位于纽约曼哈顿区,哥伦比亚大学附近。 要到纽约不难,飞船简直是分分钟——哦不,几个小时的事,但是要从飞船降落的地方进入丁坦博士的实验室,那就不太容易了,因为整个纽约数百万人口,至少有一半以上变成了嗜血者。 “据我在麦加看到的情况,嗜血者应该也是会消耗的。”严培从飞船上俯视下方,随口说,“至少我在麦加看到的那一批,不像当初在飞船看到的那些那么生龙活虎。所以我在想,嗜血者肯定也需要补充营养的,它们的新陈代谢速度应该比石化者快,比普通人慢,所以才好像不会累不会饿。但其实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嗜血者应该也会饿得走不动的。” 可惜没人欣赏他的冷幽默,只有罗森和新分配进来的两个军人用奇怪的眼光盯着他,像看傻子似的。艾伦皱眉在摆弄膝上的电脑,片刻后抬头对沈啸说:“到处都是嗜血者。” 严培探头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红色光点。艾伦看他一眼,补充了一句:“但是移动速度确实比较慢。” 沈啸操纵飞船寻找地方降落:“嗜血者在攻击中的速度与平常移动速度也有不动,不能大意。罗森,准备车辆。” 鉴于嗜血者大力水手一样的力量和惊人的速度及耐力,普通车辆当然不能拿来执行任务,否则就是送死。飞船里配备的是地下城特制的冲锋车,车身以合金钢制成,比普通车辆厚一倍。车轮使用的是特殊橡胶,几乎是实心的,即使用子弹也很难击穿,防止车辆一旦爆胎大家寸步难行。车上的玻璃也是加强钢化的,总之整辆车恨不得做成一大块实心铁块。这样的冲锋车,整座地下城也不过只有一百来辆。车身上有四处支点,可以支起冲锋枪前后左右扫射,也可以发射火箭弹,甚至还配备了一门热能炮,只不过发射一次冲锋车的能量就要耗掉三分之一,不能轻易使用。 曼哈顿机场已经因为强震有所损坏,何况那里面在病毒爆发前积压了不少乘客,此刻已经满是嗜血者,所以沈啸选择降落在中央公园的绵羊草原上。 初春时分,草皮微微泛着点绿,四周远远望去都是高楼大厦——咳,扭曲倾倒的那种。幸好没有多少嗜血者。 “难道这里是震中?”严培狐疑地环顾,“纽约的楼房不至于连个地震都抗不住吧?”好歹也过了一千五百年呢,难道连纽约的建筑也变豆腐渣工程了吗? 艾伦皱皱眉:“确实不太对——但是震中在哪里,地下城也没能测定。” “震中应该在麦加才对……”严培嘀咕了一句,突然脑袋里闪过一丝灵光,“等一下,我们是不是把楼房的钢筋之类弄点来测一测……” 艾伦瞪他一眼:“什么时候了,还弄什么钢筋……”他真是很无语。 严培左右看看,拉开车门就跳下去,冲着停在路边的一辆小汽车就去了,抬手一拳砸在车顶上,只听砰地一声,严培龇牙咧嘴地甩着手又回来了。 这一下连沈啸都用怪异的眼光看他了:“你干什么?” 严培尴尬一笑。他是想试试,汽车是不是像飞船一样也变得脆弱了。那天他也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奇怪的变化,突然变成大力水手了,但之后他很快就发现根本没那样的好事,他以前是多大力气,现在还是多大力气,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飞船出现了变化。 严培是这样想的,既然那种奇异的振动能把人变成石头,那么别的东西也未必就不会出现变化。反过来说,飞船出现的变化足以证明石化症绝对不是病毒感染。所以他看见纽约的高楼大厦竟然被一场地震就扭曲成这样子,第一个想法就是:是不是这些钢铁制品都因为震动而变得脆弱了? 结果当然是显而易见的,汽车还是汽车,砸下去并没出现一个大洞,而是把他的手震得生疼…… 沈啸毕竟是听严培详细讲过圣地奇遇记的,这时候忽然明白了过来,略一沉吟:“可以取一块样品,等有时间了仔细测试一下。”如果震中在麦加,那么离这里实在太远,飞船在麦加当地会变成纸糊的,到了这里说不定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变化也会相对变得极其细微,用手砸感觉不出来,仪器测一下可能就会发现。 严培也立刻想到了这一点,马上跳下去卸了一扇车门上来。沈啸按了按太阳穴:“用不着这么多吧?”幸而冲锋车大,否则这整整一扇车门…… 严培苦笑:“不然我用刀砍吗?”冲锋车上有割枪或者电锯之类的东西吗? “有嗜血者!”一直注视着电脑监视屏幕的一个军人忽然开口,“一小群,十几个人吧。” 这次进入纽约的小队一共就六个人,这两个军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说,一个叫八号,一个叫十九号,严培琢磨他们是不是什么特别部门的,没准是史密斯派来监视他的。 出声示警的是八号,但是他说完之后立刻又补了一句:“等等,似乎不是对着我们来的,它们停下了——” 一声野兽的嚎叫打破了四周的宁静,监测屏上,一群红色光点扑住一个较大的绿色光点,绿色光点左冲右突,但是无法冲出包围圈。 沈啸命令罗森:“开车,过去看看。” 那确实是一小群嗜血者,不到二十人的样子,被它们包围的是一头北极熊,原本白色的皮毛已经沾满了泥土变成棕黄色,现在又被鲜血染红了。它伸着巨大的爪子疯狂地左右拍击着,有两个嗜血者已经被它拍断了脖子,一个身首分离,另一个脑袋斜吊在肩膀后面,漫无目的地伸着手乱抓。 沈啸一言不发地端起狙击枪,从车右前方的射击口把枪伸出去,略一瞄准就扣动扳机,最外围的一个嗜血者后脑爆开一个洞,在阳光下溅出来的不是血,而是一些有点粘稠的说不上什么颜色的物质。 严培惊了:“跟赛尔德一样!不对劲啊!” 沈啸仍旧一枪一个地射击着,八号也立刻架枪跟上。那群嗜血者都被北极熊吸引了注意力,直到被射死了三分之二才反应过来,但是剩下的六七个嗜血者在两支狙击枪的轮番射击之下,没等冲到车前面就都完了蛋。 八号放下枪,看看了严培:“我也去地面搜救过,这些嗜血者的动作确实比最初那些要慢……”现在他有点相信严培说的嗜血者也会饿死的话了。 沈啸沉着脸:“并不是所有的都慢。把车开近些。” 十九号乐观地笑了一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在地下城住个几年,这些嗜血者会不会自己饿死?” 严培捧场地嘿嘿笑了一声:“要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太好了。”前提是,不会再出现新的嗜血者。 车开到近前,沈啸扫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中枪之后溅出粘稠物的,只有一个。”其余的人都是溅开微微发亮的骨渣。 严培耸耸肩:“正常,赛尔德不也只有一个?” “我去取样。”艾伦推开车门下去,从溅出粘稠物质的那名嗜血者身上取了一点组织放进密封袋,刚站起来,猛然间严培一声大叫:“小心!” 砰一声沈啸再次开枪,子弹的冲击力将已经爬起来的尸体再次击倒。其实大家不用那么害怕的,因为爬起来的只是一具没头的身子,就是刚才被北极熊凶狠抵抗中打掉了头的那一具。 既然没有头,那自然也看不见艾伦,更不可能咬他什么的,但是一具没了头还能爬起来的尸体,简直更让人心胆俱裂。 沈啸第二枪打在那具尸体胸前,12毫米的弹头将尸体打得四分五裂,溅开的碎末如同细小的石英砂粒,在阳光下亮闪闪的。艾伦顺势退上车,额头上一层冷汗:“怎么回事?” 还从来没有过嗜血者被打掉头颅之后身体站起来的情况。打掉了头颅,大脑与身体就失去了联系,不可能再指挥任何动作。只剩一个脑袋还想张嘴咬人倒是可能的,但是单独一个身体……完全违背了常识。 北极熊一身是血,肚子上裂开的伤口既深且长,已经漏出了肠子,发出垂死的哀嚎。严培听得不忍心,低声说:“给一枪吧。” 沈啸没说话,只是抬手开了一枪,嚎叫声停止了。严培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熊为什么没石化?” 艾伦回答:“目前还没有发现动物石化或嗜血的例子。” 严培皱眉:“为什么动物不石化,只有人石化?” 罗森接口说:“因为这种病毒只能寄生在人的DNA链上?” 严培心想,还有一种说法也是说得通的,那就是当初外星人只把自己的基因注入了地球上最高级智能生物的基因之中,其它的动物——人家外星人没看上。 “有大队嗜血者在靠近,可能是被我们的枪声吸引过来的,现在有三个方向——”八号看着监测屏,再次示警。 “妈的!”罗森忍不住骂了一句,发动车子,“这些嗜血者耳朵真是够好使的!” 严培却再次觉得灵光一闪。刚才那具无头尸体站起来的时候,按说既然没有了头,也就不可能知道艾伦在哪里,但是那具尸体却在站起来之后侧了一下身体,把正面对着了艾伦。 严培无从确定这具无头尸体到底是偶然为之还是当真确定了艾伦的方向,因为沈啸已经一枪将它打成了四五块。但是他仍然忍不住在想会不会是这无头尸体当真还有自己的意识?否则为什么别的尸体都没有站起来呢? 沈啸侧头看看严培:“在想什么?”他的枪一直架在射击口上,准备罗森如果不能躲开嗜血者可以随时射击。 严培略一迟疑,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低头在一边检测样本的艾伦立刻抬头也看了他一眼:“不要胡说!人的神经信号处理几乎全部集中在大脑,没有头的尸体可能还保存着一些简单的反应——比如剥皮的青蛙腿对电流刺激之类,但别的就并不可能。只有低等生物才可能在没有头之后仍然活着。别散播恐怖空气,猜测也要尊重现实。” “明明那具尸体已经站起来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严培翻艾伦一个白眼,“马丁博士,我现在才是在尊重现实,现实就是,无头尸体自己站起来了,而且还有反应!” 沈啸对严培的“胡言乱语”更宽容一些:“但是《圣经》里也没有记载过这种……” 严培背后忽然一凉:“有的……不是《圣经》,而是——刑天……” 刑天,传说是蚩尤的一员大将,在黄帝讨伐蚩尤的战争中被砍掉了头颅;或者还有的版本说他是反天帝统治的,所以被砍掉了头。反正不管怎么样吧,这位刑天没有脑袋那是肯定的,但是他还活着,并且用乳头做眼睛,肚脐做嘴巴,仍旧还活得好好的呢。 “乳头没有光感,肚脐也没有能力发出声音。”艾伦简单地打断严培的话,“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去试试。” 严培反驳他:“摄像镜头的光感是怎么来的?难道这世界上能‘看见’的只有生物?” 艾伦微愠:“现在说的是人!你这是抬杠!” 严培承认自己是抬杠,只能闭嘴。片刻之后,他脑子里又掠过另一个想法:如果刑天也是注入了外星基因的,那就不能以地球人的标准来衡量了。 当然这话他没说出来。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说出来只会被艾伦痛骂一顿,对目前的研究暂时也没有什么帮助,除非他能马上找个刑天出来。 “哎!”严培一拍大腿,“怎么刚才没想到把那具尸体取个样!”真是笨到家了。 艾伦一愕:“确实——”虽然很可能只是偶然,但是也应该取样研究一下。 沈啸拍拍罗森:“调头回去。” 罗森看着监测屏:“嗜血者已经靠近了,转回去的话就避不开它们了……” 沈啸扫了一眼监测屏,包围上来的红色光点成片成片,估计数量得有数千。更可怕的是这周围至少还有数以十万计的嗜血者,如果动静闹大了把纽约所有的嗜血者都引来…… 严培第一个打了退堂鼓:“还是算了吧,咱们的目的是丁坦博士的实验室,这个是捎带的。要是整个纽约的嗜血者都被我们引过来,那什么也别干了。” 沈啸沉吟几秒钟:“……算了,先去实验室,返回的时候再来取样。” “就是就是,反正现在也不会有清洁工来打扫掉。”严培跟了一句,只听得开车的罗森手上一抖,险些撞到路边的车。 哥伦比亚大学濒临哈得逊河,一千五百年前,严培也是来参观过的,如今算得上故地重游,只可惜已经物是人非。 “这里的楼房倒是倒得没那么厉害……”罗森开车穿过大学校园,严培看着两边的楼房,心里一阵阵地疑惑。那些石头和红砖盖起来的楼房,倒比摩天大厦更坚固? 这里游逛的嗜血者稀少,但是楼房的玻璃上时时能看见干涸的血迹。路边的野草曾经长得很高,现在正是枯败的时候,就不时露出几具白骨。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严培喃喃地说。这种空旷有时候比挤满了嗜血者还让人心惊,会有种被世界都抛弃的感觉。 沈啸一枪击中一个从窗户里爬出来的嗜血者,将它打得脑袋开花摔回屋子里去,用眼角余光瞥了严培一眼:“很快就到丁坦博士的住处,要准备下车了。” 严培顾不上再伤感,赶紧往身上套装备:头盔、强力纤维防护服,匕首,当然最重要的是枪。这时候严培很想搞一套古代盔甲来把自己全身都包起来,后来想想普通盔甲估计还顶不住嗜血者双手一撕呢。 “紧跟着我,别乱走。”沈啸警告他,也戴上头盔,准备下车。 丁坦博士的实验室完全不像严培在电影里看的那样,在什么幽深黑暗的地下,可以随时有丧尸从角落或通风管里蹦出来。他住的是间小别墅,实验室在二楼,整整一层都改装成了一间偌大的实验室,玻璃窗采光甚好。严培颇为担忧:“要是嗜血者包围了这里,这地方能挡住吗?” 艾伦没好气地说:“你祈祷它们别包围就是了。” 严培耸耸肩:“恐怕得卢梭先生来祈祷才管用。” 艾伦知道他是在讽刺迈克尔,想说话又咽了回去。沈啸抬眼看了一会,说:“安装的是加强防弹玻璃,估计可以抵挡至少两次冲撞,我们有撤退的时间。罗森开车守在窗口下面,随时观察情况。” 人虽不在,别墅的门倒锁得很紧,监测系统扫一下,画面上干干净净,并没有代表嗜血者的红点。一直到他们走到二楼实验室门口,都跟在自己家里溜达似的,毫无严培想像的危险。 门不是密码锁,艾伦看了一下:“是指纹锁,如果强行进入恐怕里面的电脑会自毁。” “自毁?”严培不可思议地趴到门缝上往里看了一下,当然,什么也看不见,“电脑一直没关吗?现在还有供电?” 艾伦看着他,一言不发地指了指头顶。严培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傻话,别墅楼顶覆盖着大片太阳能电池,足够供电的。 “好吧……我是乡下土包子……”严培脸皮厚如城墙,顺口自嘲,“马丁博士,现在咱们怎么进去?” 艾伦皱着眉研究那锁,严培把门框上上下下看过来,发现门把手旁边有个小孔,那个形状——他摸出丁小如给他的那个存储器,往小孔里试着插了一下,极顺利地插了进去。接着手上轻轻一震,存储器被吐了出来,叮的一声,门缓缓打开…… 31、实验室 实验室的门左右滑开,虽然无声无息,却把门外的人都吓得不轻。连严培这个开门的,头皮都轻微地炸了一下,不过表面上不显,反而对艾伦微微一笑:“原来这个也是钥匙。” 艾伦看见他一半得意一半得瑟的表情心里就蹿一股无名火,这个时候也只能忍住。八号和十九号早先左右抢进去,虽然探测器上表示没有嗜血者,两人还是仔细搜索了一下,才招呼其他人进去。 实验室里阳光明媚,如果从窗户望出去不是一座死城的话,真是个好地方。严培倒背着手在实验室里转了一圈,那些仪器他统统看不懂。艾伦很利索地去打开中间的主电脑,沈啸则检查了一下那些冷藏柜,最后说:“冷藏柜还在正常工作,里面的样品应该还没有坏。” 艾伦紧盯着电脑屏幕,头也不回地说:“太阳能电池没有遭到破坏,这间实验室一直都在正常工作中。”他把那个存储器插进电脑显示屏幕下方的小孔里,电脑开机。 严培没找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无聊地扯了把椅子倒着坐下,下巴搁在椅背上,随口说:“我还以为会有什么光脑之类的东西。” 艾伦实在不想鄙视他,但又忍不住:“光脑的造价是多少?这是丁坦博士的私人实验室,他的医药公司虽然经营不错,但也承担不起光脑那样的天价。” 严培嘟哝:“一千五百年了,我一直以为你们早该进步到什么掌上电脑、皮下植入微电脑之类的……” 艾伦略微沉默了一下,才说:“如果没有病毒大爆发的那十年,也许会像你说的这样。”随即打起精神,教训严培说,“你要知道,在尖端研究区域中,光脑,或者别的什么都会有,并且越先进越好,完全不必考虑费用问题。但是民用产品并非如此,首先考虑的是造价是否能够让所有人接受。” 严培瞥一眼那台三角钢琴一样的大型电脑:“这个值多少钱?” 艾伦淡淡回答:“这个造价并不高。现在工厂绝大部分已经搬入近地轨道,在真空状态下生成大块硅结晶相对容易,所以大型电脑价格并不高,包括我们的地下城,用的大部分都还是这种电脑。” 严培嘀咕:“太不先进了……” 艾伦瞪他一眼:“实用才是最要紧的。要看光脑的话,几座最大的地下城里应该是有的。” 严培其实对光脑也不怎么感兴趣,实际上他也不懂——他比较懂古董或者粽子——光脑只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艾伦一边教训着严培,一边手上丝毫不停,几分钟后,他微微倒吸口气:“存储器里——这是丁坦博士研究的疫苗的临床实验报告!” “临床实验!”严培噌地扑到电脑跟前,“果然他是做过临床实验的!” “只有三份——”艾伦一目十行地扫着那份报告,一边打开自己的电脑与实验室的电脑联机,备份文件,“一份是他自己的,注射之后无异常现象。还有两份,都是出现石化症状之后注射了疫苗恢复正常的——恢复了正常!” 艾伦突然有些变调的声音把沈啸等人都吸引了过来。这确实太让人惊讶了,石化之后竟然恢复了正常,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份疫苗应该是极其有效的,为什么最后却会引发了嗜血症呢? “这两个实验对象是谁?”沈啸插嘴问道。 “只有基因编号……”艾伦仔细在报告里搜索了一遍,“没有名字。但是现在基因库无法联网……” 严培心里一动,没有立刻说话。艾伦又接着看下去,惊骇地说:“其中一个实验对象已经怀孕了!天啊,连胎儿都恢复了正常?看这里——注射之前表面皮肤已经基本完全石化,注射后十八小时,渐渐恢复了正常!天哪,太不可思议了!这,这两个实验对象到底是什么人?不行,肖恩,我必须去基因库一趟!我要查出这两个人的身份,如果能找到他们——” “我想,大概是找不到了……”严培手托着额头,低声打断了艾伦激动的话。 艾伦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严培按了按太阳穴,疲惫地吐出一口气:“我想这两个人,一个是丁小如,另一个就是她的母亲,丁坦博士的妻子。但是这两个人——应该是都死了。” 难怪在圣地的时候,那么多人都在那奇异的振动下或者发狂,或者石化,丁小如却没有变化,或者就是疫苗起的作用?不对啊,那自己也没有什么变化,这又是为什么? 沈啸看见严培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以为他想起了死去的丁小如,略一犹豫,安慰他说:“现在临床实验报告已经找到,丁坦博士的罪名可以洗刷了,你的朋友在地下也可以安息了。”他确实不怎么会安慰人,只能实话实说了。 严培现在心里想的却不是丁小如。事实上今天的实验报告他心里早隐隐有了猜想,只不过证实一下罢了。他变了脸色是因为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在圣地的时候他曾经觉得全身剧痛昏迷过去,醒来的时候周围的人已经全部完蛋,只剩下赛尔德、丁小如和他三个正常人。这其中,丁小如注射过疫苗,赛尔德是个怪物,那么他自己呢? 严培只觉得背后有点发凉。赛尔德变成怪物极有可能就是因为病毒爆发前他到麦加的那一趟朝圣。那么这次,他自己会不会也已经发生了什么变异? “你怎么了?”沈啸看严培脸色持续地难看,手还在下意识地捏自己的胳膊,不像是因为想起丁小如伤心的样子,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啊?没,没什么,只是想起小如……连尸首都再也找不到了……”严培手捏着自己的胳膊,想着这里头的肌肉骨骼说不定已经变成了赛尔德那样一团粘稠的物质,恨不得立刻拿刀子来划开皮肤检查一下。 艾伦虽然已经听说了严培的圣地历险记,但因为一向知道他是个痞子加骗子,并没有多么相信,这个时候看了丁坦博士的实验报告,才当真重视起严培的话:“丁——丁小姐已经去世,那么她的母亲——也许还没有死呢?” “死了。”严培苦笑一下,“她就是小彼得的母亲。” 沈啸和艾伦面面相觑。丁坦和他的妻子都是新亚血统,可是小彼得那小家伙,明显不是纯新亚人,所以…… 严培叹口气,摇摇手:“这些事情都不要再提了,死者为大。丁博士当初不愿意把这份实验报告拿出来,估计最初就是因为他的妻子……再后来,恐怕就是害怕有人把丁小如当成新的实验对象……” 艾伦这次同意地点头:“新疫苗最初是丁博士免费注射的,很多人都涌去接受注射,谁也没想到最后没有石化却变成了嗜血者。如果丁博士说出自己的女儿也接受了注射却成功治愈了……”估计丁小如立刻就得变成小白鼠。 严培思索着:“那些接受过免费注射的人全部都变成嗜血者了?” 艾伦摇头:“这不可能一一调查到的,但是最初的嗜血症确实是从那些注射过疫苗的人身上开始爆发的。” 沈啸看着严培:“你想到了什么?” 严培脑子里确实有点想法,但是现在还没有成型:“我……说不太清楚。但是结合小如的小说设想……” 艾伦不悦:“小说设想?这是学术!” 严培反唇相讥:“你的学术到现在都没能解决问题!”说完了才想起来艾伦是计算机学者,不管生物研究,只好说,“对不起,我忘记你不是研究疫苗的。” 这话在艾伦听起来简直是另一种讽刺,意思就是:你又不懂疫苗,说什么学术? 严培现在心事重重,也没注意艾伦的脸色,继续说:“小如和她妈妈注射了疫苗都恢复了,可是别人却爆发成了嗜血症,我在想,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各人体质不同?”旁边的十九号听得入神,随口接了一句。 严培摇摇头:“以前我可能会这么想,但是现在我倒觉得,是不是因为小如和她妈妈已经得了石化症,所以疫苗才管用。” 沈啸微微皱眉:“这说不通。如果疫苗起到的是逆石化作用,那么即使有别的病症,也不会像嗜血者一样出现骨骼肌肉部分石化的情况。” 严培抬头看着他:“也许疫苗的作用根本不是逆石化,而是促进石化过程呢?” 这话太过骇人,艾伦本能地反驳:“胡说!促进石化就是让人全部石化,怎么反而会恢复正常呢?” 严培看了沈啸一眼。沈啸本来也不同意他的说法,被他这一看,突然想起一个人:“你是说——502的那个嗜血者……” 严培缓慢地点了点头:“约翰就是在几个小时之内完成了石化——嗜血的过程,如果我不是亲眼目睹,一定会认为他是逆石化了,可是现在想来,也许全部石化之后会有自然的逆石化过程,疫苗并不是阻止了石化过程,而是加快了这个石化——逆石化的过程。” 所有的人,包括严培自己,都被这种匪夷所思的理论震得头晕脑胀。严培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顺着思绪说下去:“说来说去,各人体质不同的理论也是对的。已经石化的人注射了疫苗会促进石化过程,没有石化的人反而是被强行石化了,所以不但不成功,反而变成了嗜血者。有没有可能——嗜血者并不是真的嗜食血肉,而是强行石化的过程太痛苦,导致他们失去了理智乱抓乱咬?” 艾伦按着太阳穴,拼命想理清思路:“那丁博士怎么注射了疫苗没有任何反应?” “按照基因共振传染来说,小如已经开始石化,丁博士也逃不了。也可能他那时候已经要石化了,只是还没有反应到身体上来。再说他注射了疫苗之后难道不睡觉吗?睡着了他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反应?” “……不通……”艾伦只能说出这两个字,但到底为什么不通,他又无法反驳。 “可惜没有任何记录能让我们知道,到底注射了疫苗的那些人是不是都得了嗜血症。如果能找到他们就好了……”严培自己也知道这当然绝无可能。 艾伦总算找到了反驳的根据:“那后来的嗜血症大爆发呢?后来的嗜血者就是没有注射过疫苗的人了,这又怎么解释?” “这就跟地震有关了,或者说,跟引起地震的原因有关。”严培想起圣地的奇异振动,心有余悸的同时还要想想怎么说才能不把自己绕进去,“我们假设这种振动会引起石化过程,那么如果嗜血症只是石化症加速发作的一种表现,这就好解释了。” “人类的身体在地面上接受了这种振动,表现为石化症。在我们迁入地下城之后,石化症明显减少,并不是因为我们饮用的水、呼吸的空气都净化了,而是因为厚厚的地层减弱了这种振动的影响。” “但是这种振动一直存在,有些人的身体受这种振动影响比较——比较敏感吧,所以还会发病。至于那次大地震,可能是这种振动突然达到了某种强度,才导致地下城突然出现大量嗜血者。如果没有地层保护,说不定我们全体都嗜血了。” 严培最后这句话让数人都不禁打了个冷战,他自己也忍不住后背发凉,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我还是认为这一切的源头都在圣地。赛尔德就是朝圣之后出现变化的。你们说第一例石化病例是赛尔德的儿子,但是传染真是从他开始的吗?或者他只是第一个发病的,其余那些来朝圣的数以十万百万计的人,他们也许只是晚一些发病而已。” 艾伦默然。石化病当初如同飓风一般席卷世界,打得所有的学者们措手不及,直到最后才分析出基因共振传染法这个途径,至于一开始发病的几十万人,病得快死得更快,那时候以为是病毒传染,烧掉都来不及,哪还能仔细研究呢。 八号听得满头雾水,茫然问:“那么说来说去,现在这疫苗能不能用?” 严培摇头:“不知道,各人体质不同,即使再配制出来也不敢说能用。” 十九号接口问道:“既然有了研究方向,难道不能改良一下?” 严培低头半晌,慢慢地说:“就怕丁坦博士的疫苗——只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艾伦一怔:“什么意思?” 严培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丁坦博士的疫苗,只对他一家管用,换了别人就未必了。” “各人体质不同?”艾伦忍不住想讽刺他一下,“你到底知不知道疫苗的原理?” 严培又叹口气:“你这样说,其实还是把石化症看成了病毒。可是它不是病毒,它是人体基因链的一部分,怎么能按疫苗的原理来算呢?” “如果是人体基因的一部分,那就更应该同样适用了啊?”八号有些茫然地说,“我们的基因不是都一样的么?” 严培低着头叹气:“基因都一样的吗?那为什么不是所有人死后都有舍利子呢?” “什么?”艾伦简直跟不上他的思维跳跃,“舍利子?” 严培摇摇手:“让我再想想吧。”他跟个老头儿似的倒背着手站起身,嘴里还在嘀嘀咕咕,“振动……石化……死了之后尸体还能站起来……神话说不定真是历史的一部分……” “他说什么?”严培这几句话用的全是中文,艾伦虽然能说几句,但毕竟不是擅长的语言;加上严培声音又低,用的还是京片子,跟现在使用的汉语又不太相同,所以艾伦听不明白,只好问沈啸。 沈啸倒是听见了,但也只是摇摇头,跟着严培走到实验室角落:“你还是在想丁小姐的小说构思?” 严培苦笑:“我越想越觉得她有道理。麦加是什么地方?那不也是与神有关的吗?” 沈啸皱皱眉:“可是神在哪里?去麦加探查的小队说了,什么都没有找到。” 严培茫然摇头:“能找到的话,我们大概就有办法了。也许——”他忽然有个极其大胆的想法,“我们应该去别的地方找找。” “别的地方?哪里?” 严培沉吟着:“比如说:中国的昆仑;比如说:伊甸;再比如说——”他还没说完,沈啸耳朵上夹的通讯耳机里已经传来罗森急促的声音,“少——上尉!大量嗜血者向我们过来了!” 严培一个哆嗦:“大量嗜血者?怎么发现我们的?这事不对啊!”明明嗜血者并不是什么千里眼顺风耳,他们刚才开车过来,一路上都没惊扰到多少嗜血者,怎么这会大批量来了? “不知道!”罗森声音急促,“估计至少上万,确实是向我们包围过来的,我们得赶紧走!” 这时候谁再花时间罗罗嗦嗦问话就是白痴!沈啸猛一转身:“艾伦,有大量嗜血者!你的文件备份好了没有?” “马上!”艾伦飞快地敲击着键盘,“这电脑里有很多东西,给我十分钟时间。” 罗森大叫:“十分钟不行!十分钟之后,我们通往飞船的路就会被截断了!” 32、撤退 “艾伦,你快一点,不要再备份了!”严培看着艾伦在键盘上飞舞的十指,恨不得扯着艾伦的耳朵立刻把他扯出实验室。 罗森还在催促:“上尉,要快!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严培简直要疯了:“艾伦!” 嘀——电脑发出一声提示音,艾伦冷静地将自己的电脑与实验室主电脑断开:“好了。” 严培一跳而起,第一个蹿出了实验室,沈啸断后,还把实验室的门重新关上,又把存储器收进自己衣袋,这才从二楼直接一跃而下,轻轻落在车边:“罗森,情况怎么样?” 罗森指着探测屏,上面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已经围成了圈:“我们去飞船的路已经被截断了。” 严培简直要疯了:“有多少嗜血者?” “冷静!”沈啸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双眼冷静地看着监测屏,“这里还可以冲一下,还没有全部聚集过来。” 罗森摇头:“这里是城市,道路只要被堵住,我们……最后只能动用热能炮,但是冲锋车全部的能量恐怕也不够我们冲到飞船那里……” 十九号插嘴:“我们多用弹药,尽量少用热能炮。” “不。”沈啸打断他的话,“少用弹药,因为弹药现在不能补充,但是能量可以。” “到哪里补充?”只要沈啸没有惊慌,罗森也有了主心骨。 “附近曾经有一个地下核工厂,虽然后来搬迁了,但足够挡得住嗜血者,并且那里一定可以补充能量。我们只要冲到那里就可以了。”沈啸随手在地图上一指,接着手指划动,指出一条线路来,“走这条路,节约弹药。嗜血者密集起来再用热能炮。三炮之后必须冲到这里,罗森你自己斟酌。” “是!”罗森干脆利落地答应,发动车子。八号和十九号左右将狙击枪架起,准备射击。 艾伦进了车子坐下就又打开电脑,开始检查那些拷贝进来的文件。严培可没他这么镇定,看着监测屏上那聚成团的红色光点,只想给艾伦一拳:“如果冲不到那个地下工厂怎么办!” “那就死!”艾伦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带着讥讽。 严培瞪着他。沈啸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能冲到。把安全带系好,一会儿车会开得很颠。” 严培恨恨地拉过安全带来系好,转头看见座位旁边就有个射击口:“给我一支枪。” 沈啸犹豫一下,还是扔给他一支狙击枪:“节约弹药。” 严培翻个白眼。只给枪不给子弹,沈啸这是怕他浪费呢。 “坐稳了!”罗森发一声喊,冲锋车发动,直冲了出去。严培被惯性往后一推,脑袋咚地撞在椅背上,接着冲锋车一个拐弯,要不是他立刻反应了过来,脑袋免不了还要在车窗上再撞一下。 艾伦早已经把安全带交叉扣好,整个人都被固定在座椅上,手里捧着电脑稳稳当当还在看,眼角余光瞥见严培的狼狈样,嗤地笑了一声。 严培因为要射击,就不能把自己固定得太紧,结果就出了这么个丑,恨得牙根痒。但是这时候也不是生气的时候,冲锋车才开出丁家的别墅,前面路上就出现了零星的嗜血者。 沈啸架着狙击枪,并没有动,八号和十九号也一样。这几个嗜血者离得太远,根本追不上高速行驶的冲锋车,根本没必要浪费子弹。 严培摆弄着手里的枪,确定这玩艺比他以前用过的所有枪支都更棒,好在原理是大同小异的,不至于不会用,不由得手痒,很想马上开一枪试试。沈啸看出他的意思,又说了一句:“节约点。” 严培瞅他一眼:“有多少发子弹?” “三十发。”沈啸明白他的意思。 严培眯着眼睛想了想,点点头:“行吧。放心,我不会给你浪费弹药的。” 沈啸观察着四周:“你怎么会开枪?我记得——你那个时候枪支应该也不是……”不是像菜刀一样人人都有的。 严培眼珠一转,想起自己曾经说过职业是跟死人打交道的,实在找不出要用枪的理由来,于是不答,换过一个话题:“我还以为过了一千多年,枪早该先进得不了了哩。” 沈啸简单地回答:“病毒大爆发。” 严培耸耸肩。什么都提到病毒大爆发上,看来那才是一场浩劫,让全球文明倒退得十分厉害:“对了,那样的事人类都活下来了,现在这个石化症怎么就至于闹成这样?” 沈啸淡淡回答:“人类现在也一样能活下来的。”说着扣动扳机,三四个嗜血者刚从路边绿化带里跳出来,其中一个还没扑到车前就被他一枪爆了头,其余几个则扑了空,被冲锋车甩在后头。 严培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好算法。”冲锋车在高速行驶中,嗜血者又是突然扑出来的,数量有三四个之多,可是沈啸在一瞬间就已经看出哪一个嗜血者能扑到车上并且一枪击中,对不可能扑到车上的几个则视若无睹。这份本事,必须经过刻苦训练及本人在这一行上格外有天赋,否则不可能具备。所以严培称赞的是好算法,而不是好枪法。 沈啸微微一笑:“练得多了自然可以。”现在嗜血者已经在迅速增加,用不着监视屏,视野可及之处已经到处都是嗜血者了。 罗森猛地一打方向盘,冲锋车急转半圈,冲进较为空旷的一条路上。这条路上嗜血者较多一点,可是会挡路的车辆却少。枪声此起彼伏,八号和十九号也开始射击,同样是枪枪爆头。八号边开枪边笑:“比一比,怎么样?” 十九号长声一笑:“OK!沈上尉做裁判!”居然是丝毫不把铺天盖地的嗜血者放在眼里。 沈啸笑道:“好。”砰砰砰一连三枪,连续击倒三个挡路的嗜血者。 罗森驾驶着冲锋车一路像疯子一样狂奔。时而急转时而刹车,甚至偶然还会倒开一段。如果这时候有人从高处俯视,一准会以为开车的喝大了。 严培被他晃得有点难受,抬手揉了揉胸口。这个动作被沈啸看见了:“晕车?” “妹的!”严培自嘲,“半辈子没晕过车,到这会反而娇贵了。”其实他从前也是晕车的,据说是前庭器构造有点特殊,但是被他老爹往死里训练了两年之后,干啥也不晕了。谁知道这睡了一千五百年,怎么以前的训练都白废了,又开始晕了。 不过这种晕,好像跟从前的晕车又不一样。严培仔细体会了一下,不是那种天旋地转式的晕,倒好像是被车颠得浑身骨头都在震颤一样的难受,连大脑好像都在颅腔里哆嗦了。 八号笑起来:“车开成这样,晕也正常。小兄弟,我看你还是好好呆着吧。”他得到的命令是来保护兼监视这个不知道打哪来的年轻人,据说还是什么颇重要的人物。但是这一路上,他怎么看严培,怎么都是一副怕死怕到随时都会开溜的模样。八号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出任务不能掺杂个人感情,但是这并不妨碍他逮到机会讽刺一下严培。 砰!严培一枪击中一个朝冲锋车侧面扑过来的嗜血者。现在嗜血者已经成群结队出现,三把枪已经不能把所有的嗜血者都截下,冲锋车已经开始横冲直撞地直接上阵碾压嗜血者了,车厢外头不时有砰砰的声音,是嗜血者撞了上来。只是冲锋车结实得如同一大块实心铁,饶是嗜血者力大无比,一时也是撞不坏的。 八号闭上了嘴。严培对他翻翻白眼。沈啸忍不住笑了:“好枪法。”越是在紧张的射击之中,他好像反而越放松了,连笑容似乎都比平时多些。 严培慢条斯理:“过奖。”其实那个嗜血者已经扑得比较近了。他没试过枪,不敢把射击距离放得太远,所以比起沈啸三人来确实还差得远。但是已经足够反驳八号的“好好呆着”那句话。 严培一击得手,精神一振,端着枪全神贯注,专门打从沈啸三人的火力网里漏进来的嗜血者。他的射击距离都比较近,有时候甚至近到能清晰地看见被打穿的脑袋里迸出来的闪亮的碎骨。在阳光下,严培总觉得那玩艺居然有点像水晶。不由得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叫做《水晶头骨》的书。 他这一走神,一个嗜血者已经扑到车窗边上,严培枪口一摆,砰一声子弹从那嗜血者的左前额穿了进来,溅出一蓬鲜红的血花! 血花!严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鲜红的血液泼在车窗玻璃上,随即在冲锋车的高速奔驰下斜着向后方流去。 “血!”严培不由自主地大叫了起来,“血!”他这辈子见血见得多了,但没有任何一次能让他这么失态。 “血怎么了?”八号莫名其妙,“见点血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严培气急败坏:“你他妈——你见过嗜血者这么鲜血四溅的吗?”真是笨蛋! 艾伦脸色也变了,扒在玻璃上往后张望:“那肯定是嗜血者吗?” “能这种速度扑上来的,你觉得会是普通人吗?”严培反问,“难道我连这个也分不清?” 艾伦脸色难看:“能回去取样吗?” “取个屁啊!”严培爆了粗口,“想死吗?”四周的嗜血者已经人头攒动,像赶集一样了。尤其是后头被落下的那些,更追着车连滚带爬地跑,这时候再回去,不说能不能找到那具尸体,就是能找到,也非被嗜血者包围不可。 沈啸冷静地说:“记下情况,回去报告。这时候不可能返回取样了。”他嘴里说着,手上已经开始连发点射,枪口所过之处,百发百中,无一落空,一边命令,“火箭弹准备,三连发。” 八号迅速收回狙击枪,从后厢里取出火箭弹,将发射架扛上肩头。沈啸换了一个弹夹,一边开枪一边继续命令:“十九号机枪掩护。准备打开车顶!严培,不要想那些了,机枪掩护!”八号要发射火箭弹,必须把车顶打开,身子探出去。虽然有头盔保护,但被嗜血者来一下也是受不了的。 严培接过沈啸扔给他的机枪,一边换一边忍不住念叨:“怎么不采用车载式的火箭弹……” 沈啸淡淡回答:“车载的早已经用完了,现在搜救队上地面,用的都是这种。注意,打开车顶,立刻发射,目标正前方!” 车顶两块翻板迅速翻开,八号脚一蹬,半个身子露出车外,迅速将火箭弹对准了正前方那潮水一样拥上来的嗜血者。 达达达达——十九号在他前面也探出身体,重机枪左右旋转扫射,将两边想跳上车顶的嗜血者全部打得在半空就跌下地去。 沈啸仍旧用点射,牢牢地封锁着正前方,严培配合着他,没有一个嗜血者能突破他们的枪口跳上车顶。 轰轰轰——火箭弹拖着尾烟飞向前方,十九号和八号忙不迭地缩回车里,翻板盖上。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前方传来,三发火箭弹清出了整整一条长街,连两边的房屋都因为强烈的冲击而震颤倒塌。冲锋车穿过弥漫的硝烟,将几个只剩半截身体的嗜血者碾在车轮下。 严培只觉得耳朵几乎被震聋,剧烈的震动传遍全身,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沈啸转头看见他脸色发白地蜷在座位里,吓了一跳:“怎么了?” 严培连话都说不出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似乎从圣地回来,他对声音——不,是对震动更加敏感了。 “艾伦!”沈啸被严培吓着了,一手执枪一手捞起他,“你带体检软件了吗?” “不,不用——”严培伸手抓着他,“这时候顾不上,前面还有嗜血者——”开玩笑啊,万一检查出来他是个怪物,用不着那些嗜血者上来,恐怕他就得先给这几个人崩了。 沈啸不知道他心里有鬼,看他一张俊秀的脸苍白,因为吃不好睡不好,下巴瘦得尖尖的,不复平常那种得瑟的模样,看起来倒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可怜,心里不自觉地软了软。前方的嗜血者还没填上被火箭弹轰出来的空缺,他暂时用不着开枪,腾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严培的脸颊:“哪里不舒服?” 艾伦调出电脑里的体检软件,冷冷地说:“来检查一下吧。” 严培哪敢。何况这时候刚才那种感觉已经消失,他抬手抹了把脸,提了提精神,忽然变了脸色:“好像有大批的嗜血者——又上来了!”轻微的震动,从侧前方传来。 艾伦看一眼监测屏:“不用你说也知道!”屏幕上的红色光点已经连成了一片,分都分不出来。 沈啸微微皱眉,但是没有说艾伦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严培:“你休息一下。”随即沉声命令:“罗森,准备热能炮。”手指在地图上一指,“嗜血者聚集起来之后直轰,连房屋一起轰倒,走直线。” 罗森执行起命令来十分痛快。冲锋车冲过刚才被清理出来的长街,狙击枪又开始响起来,把那些奋不顾身冲在最前头的嗜血者击倒。因为有艾伦手执体检软件在后虎视眈眈,严培也不敢装病,卖力地瞄准射击。 但是嗜血者仿佛潮水一般。从瞄准镜里看出去,前方黑压压一片,让严培想到非洲的食人蚁。在人潮之中,他看见有几具无头尸体,也跟着向前冲,动作居然也十分灵活,不由得后背一阵发凉——嗜血者也升级了? 他不知道沈啸有没有看见,但是罗森已经开启了热能炮。冲锋车停了下来,一道白光从车下方射出来,虽然车窗玻璃同时变色进行保护,但强烈的亮光仍旧令人不得不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前方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堆黑色的灰烬。不只是嗜血者,热能炮射程上的房屋也全部化为了乌有,一眼可以看出很远去。 罗森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冲锋车碾过废墟,恨不得一步就冲到目的地。但是这样巨大的声响只是引来了更多的嗜血者。整个纽约有近百万嗜血者,根本不是几炮能打光的。罗森在沈啸的指挥下又开了两炮,能量格已经将近到底。 “上尉,没有能量了!” “到了。”沈啸冷静的声音简直像上帝的福音,严培一抬头,前方是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冲锋车的车灯扫过去,可以看见尽头是一扇合金钢的大门,但却是紧闭的。 “艾伦,这扇门必须由你想办法打开。”沈啸扛上火箭弹发射架,“罗森把车停下,在这里阻击嗜血者!” 艾伦不等车停稳就抱着电脑跳了下去,直冲大门前,将电脑联上密码锁,开始破解。 冲锋车停在通道口,八号和十九号打开左右车门做屏障,沈啸则从车顶翻板站了出去。严培抱着狙击枪从他身侧伸出头来,看了看远处涌上来的嗜血者,后背有些发毛:“不知道艾伦多久才能打开大门。” 沈啸淡淡一笑:“会很快的。” 严培信心不大。但是这时候已经没有退路,冲锋车的能量已经不够再行驶两千米,无论艾伦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打开密码锁,他们都只能死守。 八号和十九号已经换了重机枪,因为退进了通道口,倒是不用担心嗜血者的包围,只要对付正面就可以了。这简直用不着瞄准,只需要用子弹交织出一张火力网,别让嗜血者突破进来就可以。 严培觉得手心发凉。耳朵里的声音连成一片,又开始震得他头晕目眩,但是不敢表现出来。连罗森也抱着机枪跳出来扫射,沈啸微眯着眼睛,对准嗜血者最密集的地方发射了一枚火箭弹。 一声轰响,严培直接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捂住耳朵。但是没有用,那种震动是从每一寸皮肤上传进骨头里的,挡都挡不住。 火箭弹轰开的缺口很快就被涌上来的嗜血者填满。三挺重机枪轰鸣,但是嗜血者的阵线仍然在向前压。严培抱着头,心里却在思索,嗜血者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疯狂地往上扑呢?如果只是为了饥饿——这几个人难道够上百万人吃的吗?与其说他们是在渴求什么,倒不如说他们是被某种本能指引着,完全没有理智地靠近。 嗜血者的阵线在进一步向前压,只有不到三十米的距离。罗森低声说了一句:“弹药不多了……” 严培心里一凉,就听见艾伦天籁一般的声音:“好了!” 厚达二十五厘米的合金钢大门缓缓打开,沈啸瞄着嗜血者的阵线,一连发射了两枚火箭弹,气浪掀起的残肢漫天飞舞,有几个嗜血者直接被气浪冲进了火力网。沈啸左手一扬,单臂瞄准,砰砰砰一连三枪,把它们打得四分五裂,倒飞出去。罗森发动车子,驶进大门。合金钢门再次关闭,把那些无穷无尽的怪物挡在了门外。 33、地下工厂 这个地下工厂正像电影里演的那种地方——黑暗、安静,可是不知从哪里就传出来一点半点奇怪的声音,让人头皮发炸——最适合突然从哪里蹦出个丧尸来了。 “这地方没有照明设备吗?”严培趴在车窗玻璃上尽量往外看。冲锋车自然是有车灯的,但是这地下工厂太大,车灯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倒显得四周的黑暗更加吓人。 “有。但是估计撤退的时候把电路切断了。” “想办法连上行吗?这黑得太瘆人了,万一黑影里藏着嗜血者怎么办?” 艾伦头也不抬地轻嗤了一声:“监测器开着呢,这里面没有嗜血者。” “对了!”严培突然想起一件事,顾不上反击艾伦的轻视,“这个探测器的原理是什么?嗜血者也是活动的,你们怎么分得清哪些是嗜血者,哪些是正常人?” 沈啸对这些专业知识也不是特别清楚:“应该是因为嗜血者与正常人对电磁波的反射不同……” 沈啸说话了,艾伦就算不想理严培这不学无术的,也不好把沈啸冷了场,便接口解释:“嗜血者体内细胞部分硅化,形成细微的硅晶体和二氧化硅晶体,对电磁波的反射当然与活细胞不同,所以要分清非常简单。”意思是,这么简单的事你都不明白…… “硅晶体……”严培自然听得出艾伦的讽刺,嘿嘿笑了一下,随口说个笑话,“这么说全部石化的人不成了一块大硅晶体了吗?切一切能直接放流水线上用了吧?” 这话说出来,车里的人都一阵好笑。艾伦没好气地说:“纯净的二氧化硅还能制做光纤呢,你怎么不把他们拉成丝埋到地底下去?” 严培笑道:“还用拉成丝吗?人的神经纤维细胞如果全部变成二氧化硅,不就是天然的光纤吗?” 这句话说出来,严培和艾伦突然全部安静了。片刻之后,严培干笑了一声:“咳,要是嗜血者能手拉手排起来,说不定你这边电脑发个邮件出去,地下城就能收到了呢。” 这笑话太冷,冷到艾伦都没有驳斥,隔了几秒钟才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倒比我们进化了。” 难得艾伦居然也会说冷笑话,严培捧场地哈哈笑了几声,突然问:“但是这些硅是哪里来的?正常人体内含硅很多?我记得人应该主要是碳水化合物吧?” 真没人受得了他这种口气,说“碳水化合物”的时候活象是把正常人看成了一大块面包,尤其在这种环境下,不免让人联想到正常人在嗜血者眼里也许就是一大块面包,不由得要背后生寒,就是剽悍如八号十九号这样的军人,都只能干笑一声,接不上这茬儿。 这种时候就看得出艾伦这种科学工作者的神经之坚韧了,神态自若地接了一句:“硅只是人体需要的微量元素,你说含量多不多?” 严培皱眉:“那就奇怪了,既然含量不多,请问石化者体内的硅结晶是从哪里来的?” 这句话真把艾伦问倒了:“这个——目前确实还没有研究出来。石化者体内碳元素减少,硅元素增加,但是来源……” “碳基转硅基!”严培肯定地说,“既然到现在一年多了还没查出来,为什么不换个思路来想?” 艾伦嗤笑:“碳基转硅基?你说得容易。怎么转?你以为就是把‘碳基’这个词儿换成‘硅基’就可以了?请问碳如何转成硅的?你对硅基生物又了解多少?” 严培把手一摆:“这些专业问题不要问我。不过我曾经看过一篇关于硅基生物构成想象的文,里头提过,硅基生物可能是一种漂亮的晶体,并且因为硅容易氧化,并且氧化之后的生成物是固体,会影响到硅基生物的呼吸,所以我想,石化者的呼吸缓慢或者正是因为要避免过快氧化。从这几点上来看,不是跟石化者很符合吗?” 艾伦被他气得半死:“你连点专业知识都没有,就敢这样下结论?那你也应该知道,一般认为硅基在水中很容易断裂,地球是个有大量水的星球,并不适合硅基生物。且硅基生物更适合高温,在常温下我们觉得舒服,它们却可能被冻死了!” 严培并不觉得这是问题:“所以石化者看起来像死了一样啊。” 艾伦被噎住了,片刻后才说:“如果按这种理论,就不适合用热能炮来对付它们了。” 严培耸耸肩:“这说明它们是未完全硅化的,毕竟还有部分碳基。所以说它们应该算是碳基与硅基的混合生物。至于你说有大量水的问题,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当初上帝——我是说外星人来的时候需要改造地球人,因为它们不怎么适合在地球上生活。” 艾伦真心觉得跟严培几乎无法交流,只好低头继续去看电脑上拷贝下来的文件。他不是生物学家,只是跟着卢梭博士耳濡目染也多少知道一些,捡着自己能看明白的东西浏览一下。 严培却因为这一番谈话被打开了思路,艾伦不理他,他就拉着沈啸说话:“你说为什么咱们一路过来都没怎么招嗜血者注意,可是在实验室就吸引了几乎全纽约的怪物们都跑过来了?以前我想嗜血者可能是能闻到人的气味,或者能感觉到人的体温,能听见人的声音什么什么的,甚至连能感觉到人体生物电,我都想过了。可是这些都只限于近距离的,任什么怪物也不可能隔着整个城市就知道咱们在哪里吧?” 沈啸也想知道答案:“为什么?” 严培抓抓脸:“我觉得,是因为咱们打开了实验室的电脑。” 沈啸莫名其妙:“打开电脑怎么了?我们一路上都开着监测器,那也是电脑。” “监测器联网了吗?” 艾伦虽然在看资料,耳朵也忍不住竖着在听严培的奇谈怪论,插嘴说:“现在地面上已经几乎没有什么人居住,网络早就瘫痪了。” “可是通讯设备还在吧?”严培其实对网络的原理也不怎么通,他是个盗墓的,不是搞电脑的,只能含糊其辞:“我总觉得,你们硅化硅化的说了半天,那电脑里用的不也是硅结晶吗?咳,这方面我不专业,说不好,只是觉得既然大家都有硅结晶,那么接收消息会不会更灵通一些?” 艾伦觉得这简直是个笑话:“你觉得嗜血者已经联网了吗?而且按照你的理论,它们不但要自己联网,还要跟互联网联在一起!你觉得他们是把光纤植入自己的身体了吗?” “别忘记基因共振传染法!”严培却是另有想法,“也许有某种我们无法感觉,但是嗜血者能够感觉到的振动……”他是死也不会忘记圣地的奇怪震动的。 艾伦听他振动振动的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但是严培说起圣地的奇怪震动异常的严肃,实在不像是撒谎,所以只能皱皱眉,没有说话。 沈啸倒愿意听听严培的话。在他看来,严培虽然有点吊儿郎当,但并不是什么坏人,尤其是为了丁小如和杜诚能做那么多事,怎么也不算坏了。当然,他真不知道严培在他面前跟在艾伦面前的表现相当不同,所以一直有些疑惑艾伦为什么会对严培那么反感。 更重要的是,沈啸曾经跟严培一起目睹过海角城那一间间房间里诡异的石化者队列。这种感觉,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只听别人的描述是很难体会的。因此对于严培那些听起来天马行空完全不靠谱的理论,沈啸还是有耐心的。 “那你觉得,它们发现我们全是因为开了实验室的电脑?” “你有没有看见,那一大群嗜血者里有些没有头的?”严培反问,“按你们以前对嗜血者的了解,打掉脑袋身体就完全瘫了,但是现在明显的情况不对劲。还有之前那个无头尸体对着艾伦站起来,如果当时你不开枪,那尸体会不会扑到艾伦身上?如果会的话,它是靠什么感知艾伦的?” “你说是靠什么?”艾伦也忍不住了,“我可不是电脑。并且现在呢?现在我们可没上什么网!” “所以才说它们靠的不是人类的感官。离得近还可以拿常理解释一下,离得这么远就根本说不通了。我想来想去,当时咱们就开了个电脑,除此之外根本啥也没干。当然现在情况又不同了,我们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它们想不知道都不行了。”严培这会儿大脑飞速转动,许多想法都争先恐后地蹦出来,反而说话都没了逻辑,自言自语地又补了一句,“要是这么看来,虽然嗜血症号称是石化症的变异,其实应该是未完全石化的一种表现,那么石化者应该比嗜血者进化得还完全一点,还高级一点才对。” 沈啸都接不大上他这种跳跃思维:“怎么又说这个——”什么时候又扯到高不高级的问题上来了?刚才不是在讨论嗜血者跟网络的关系吗? 严培却陷入了冥思苦想中:“但是这也不对啊!上帝当初造出亚当来,总不能是这么个雕像一样动都动不了的架式,理应跟普通人一样能跑能跳才对。”他猛一拍大腿,“那么一定还有更高阶的进化者,绝对不只是石化与嗜血两种状态!比如说赛尔德,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哪个级别,但是很明显,他既不是石化也不是嗜血,是第三态的。” 这话艾伦是无法反驳的。当时那名死者螺丝刀上的残余组织是他亲自取样,并且卢梭博士分析检验的时候他也在旁边,那确实既不是石化状态,也不是嗜血状态。 “但是赛尔德那样儿,也绝对不是最高状态的,因为他在那种奇怪的震动之下快速石化了。假设那震动是外星人发出来的,那么赛尔德这种肯定不是好用的产品,多半是个质量不过关的废品。” 这会儿车上的人都被严培这种奇谈怪论吸引了。好歹罗森还记得自己的责任,咳了一声打断严培的话:“上尉,应该到了工厂中心了!” 严培往外扫了一眼,车灯照到的地方全是各种仪器,他看不懂。艾伦和沈啸起身下车,过了半天,不知道艾伦拨弄了哪儿,四周灯光齐明,照亮了巨大的地下工厂。 “下车吧。”沈啸走回车门处,看了严培一眼,“罗森要把车送过去充能,我们在这里等一等。” “充能要多久?”严培一边下车一边问,说实在的,他现在觉得不呆在车里就不怎么安全,“充能的时候不能呆在车里?” 艾伦没好气地说:“这是核工厂,充能当然也是用反应堆。你要呆在车里,万一有辐射什么的,你可别后悔。” 严培登时要炸毛:“辐射?那这工厂安全吗?” 沈啸微有笑意:“只是预防万一而已。而且你也不能一直呆在车里,总要下来活动一下吧?”说完递过来一份食品,“吃点东西。充能大约要三十六小时。” 罗森把车送去充能,大家就都聚在空地上吃喝起来。食品很简单,每人一份饮用水,一份牛排,一块面包,还有一块脱水蔬菜干,用点水泡软了,口感很不怎么样,但营养总归是够了。 沈啸一边吃一边问严培:“那照你的想法,更高级的进化应该是什么样子?” 这严培还真想不出来:“总归得动作灵活神智清醒吧?其实嗜血者在肉体上比普通人要强悍,如果神智再清醒的话就好了。” 艾伦一边吃一边仍旧低头看资料,没好气道:“神智再清醒点外头那些怪物就会想到怎么样进来了!有智力的怪物更可怕。” 严培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嘴硬道:“也说不定它们清醒了就不吃人了呢……” 艾伦嗤了一声:“不吃人?弱肉强食,有理智也改变不了这规律!我们把比我们低级的生物视为食物,如果有更高级的生物,焉知不会把我们也视为食物?而且人类数目众多,来源正丰富呢。” 八号听了半天,只觉得如坠五里云中,忍不住说:“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先考虑一下怎么对付外头那些?如果整个纽约的嗜血者全部集中过来,我们只靠冲锋车也很难出去啊。” 严培没好气道:“这不是核工厂吗?给它们一颗核弹!” 艾伦马上抬头瞪他:“胡说!如果能随便使用核弹,早就使用了。核弹炸下去当然痛快,炸完之后呢?地球要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沈啸拍了严培一下,打断他抬杠的企图:“削减军备已经很多年,核弹这种东西已经极其稀少了。就是这家核工厂,也不是军工厂,没有成品核弹。” 严培并没真想扔颗核弹什么的,那不是连自己也干掉了?只是想跟艾伦抬杠而已。被沈啸安抚了一下,他也就闭上嘴了。一时间大家都没了动静,只听见吃东西的声音。 艾伦一直在看拷贝过来的文件,突然间被干面包呛住,剧烈咳嗽起来。沈啸在他和严培中间坐着,伸手给他拍拍后背:“怎么了?慢点吃。” 艾伦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指着电脑:“丁博士的……咳咳……关于疫苗……使用失败后的……”他咳得满脸通红,好容易才缓过来,“在疫苗失败之后,他留下了一份资料!” 所有的人都挤上来看那小小的屏幕。艾伦脸色说不出的复杂:“丁博士他……他也觉得他的疫苗很可能是起到了强制石化的作用,所以才出现了嗜血者……” 严培顿时知道艾伦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了,因为丁坦的这种想法,跟他刚才的说法是基本一致的。让艾伦承认他这个不学无术的小痞子居然说中了真相,那实在是…… 严培按捺住要喷出来的笑意,严肃地问:“还有什么?”屏幕太小,他挤不过那几个训练有素的军人,所以只是挤到沈啸旁边揩点油就算了。 艾伦一目十行地扫下去,脸色更难看:“他提到了他女儿写的一本小说……” “噗!”严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34、丁坦的资料与严培的调情 这份资料是丁坦在嗜血症出现之后留下的。防止石化的疫苗居然变成了嗜血症的爆发原因,他不得不把当初妻子和女儿的临床注射报告再重新拿出来看,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他的疫苗可能不是制止石化,而是促进了石化。 丁小如在注射的疫苗的时候已经四分之三石化了,只剩内脏还在正常工作。但是按当时的标准,她已经是个死人了,丁坦不过是死马当成了活马医,疫苗里还使用了促使神经兴奋的物质,为的是让女儿的生命体征维持时间长一些。 至于他的妻子周安妮,当时是二分之一石化,且肚子里还有一个胎儿。在注射了疫苗之后,两人都是继续完成了全部石化过程,在丁坦几乎以为自己失败了时候,才开始逆石化过程,最终恢复了正常。 当时丁坦并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他认为继续石化这个过程是疫苗尚未完全发挥作用,因为石化之后新陈代谢几乎停止,疫苗的作用过程自然会相应减慢。但是现在他拿出报告重新看的时候,不由得怀疑这段石化过程恰恰是他的疫苗造成的。 “但是他自己不是也注射了吗?为什么他没石化?”八号听得稀里糊涂,随口问了个问题。 艾伦脸色铁青地摇摇头:“不,他有反应了,只是这反应来得太慢了。正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有了反应,才决定深入嗜血症爆发的地区继续研究——他怕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更怕自己也突然变成嗜血者……” 丁坦在注射疫苗之后确实有不适的感觉,但他认为这是身体的自然反应,所以没有在意。何况那时候他为了研究疫苗忙得没日没夜,身体本来也不是很好。但是当妻子女儿痊愈之后,他发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僵硬。开始他以为是劳累导致的肌肉酸痛,然后发现不是…… “丁博士在临床报告里指出,当时两名实验对象体内的硅含量都是莫名其妙就增加的,完全没有任何来源。之后又是莫名其妙减少,也没有任何消耗渠道。这一点也是所有的生物学家始终没有搞清楚的一件事——石化者体内的硅究竟是哪里来的?” “在他找不到研究方向的时候——”艾伦读着资料,脸色很不好看,“他看到了他女儿的一本小说构思……” 严培拼命忍住笑意,欣赏着艾伦的脸色:“然后呢?” 艾伦沉默片刻:“然后他沿着这个方向,找到了一个基因片段……” 严培吓了一跳,笑不出来了:“他真找到了?” “是的。”艾伦虽然知道自己的面子已经被扒了个干净,但他到底是个合格的科学家,有严谨的治学精神,板着脸继续读下去,“但是这个基因片段,他在他的妻子和女儿身上找到的,与他在几名嗜血者身上找到的不同,并且跟他在自己身上找到也又不一样,有细微的差别。所以他想趁着自己还没有发病的时候,深入嗜血者爆发的地区,多研究一些样本……” “那他研究出结果了吗?”十九号听得出神,忍不住接口问了一句。 艾伦摇了摇头:“据我所知,丁博士出发之后第三天就遇难了……”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艾伦关闭了文件,沉声说:“这份文件里列出了他已经找到的几种基因片段,这对现在的研究是极大的帮助,必须马上把它带回地下城去。” 严培耸了耸肩:“好吧,现在说到我们面临的最紧急问题了——外面还有多少嗜血者?我们怎么到达飞船那里?监测器呢?怎么不管用了?这墙很厚吗?” 艾伦白他一眼:“这是防辐射的,信号当然出不去。”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个圆球来,拨弄了一下,圆球左右打开,伸出两片薄薄的钢翼,嗡嗡起飞。 “魁地奇……”严培无语了,“这是什么?” “飞行探测器。”艾伦随口回答,不知在电脑上按了些什么,圆球在空中绕了个圈,从通风口飞了出去。几分钟之后,监测屏上重新出现了大片红色光点,可以看见,嗜血者全部都围在工厂门外,但是基本上已经不再活动,可是也不离开。 严培好奇地盯着:“信号不是出不去么?” “程序是在探测器里编好的。” 严培抓了抓脸,走到一边去了。沈啸看了他一会,跟着走过来,缓声说:“艾伦只是说话比较直一些。他不善于跟人打交道,措辞上可能……” 严培心想这话骗谁呢,艾伦这家伙刻薄话说得可溜了,鬼才相信他不善于跟人打交道。不过这不妨碍他装出一点颓丧的表情:“我知道我得罪他了……” 沈啸微微皱眉:“不是,艾伦只是那个脾气。” 严培继续做出伤感的模样:“我知道。我这个人吧……脾气也比较差,不太讨人喜欢,所以他对我没好感也是应该的,再说我之前还骗过他……” 沈啸看他眉头紧蹙的模样还真有点可怜,轻咳一声随手拍拍他的肩膀:“你是为了丁小姐和杜会长,现在我们都知道了,这不算什么。” 严培见好就收,再装下去装过头就不好了。沈啸可不是傻子,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军人,再拖拖被他看破了事小,以后这一招再用出来就不灵了那才是大事呢,面子和里子就全部都没了。 “也怪我自己吧……算了,我没什么的。只是在想丁坦博士的那份资料……” “你想到什么?”如果说沈啸以前对严培的话还只是姑妄听之,那么现在已经是重视了,“想不到丁坦博士的研究竟然真的能够证明……” “现在所有做过实验的人都已经死了,能把那个基因片段再找出来吗?丁博士可是说了,不同的人,那个基因片段也是不尽相同的。” 沈啸想了想:“能吧。如果丁博士能找到,那么地下城有很多生物学者,或者还可以联系到更大的地下城,那里的学者会更多,总能找到的。” “找到以后怎么办?” 沈啸被问住了:“这……我不懂这些。” “可以切除这个基因片段。”艾伦提着电脑走过来。飞行探测器已经回来,把拍摄下的情景传入电脑——嗜血者们仍旧围在外面不走,但是已经不再疯狂地攻击大门,只是挤成一堆无目的地打转。 “看起来好像失去了攻击目标……”艾伦不情愿地看看严培,“也许你的猜测有一定的道理,嗜血者的感应方式与我们不同。” “那它们为什么不走啊……”严培这会倒顾不上跟艾伦争高低了,“这要是围着不走,等我们出去不是照样要冲那重重包围嘛!” 沈啸略一思索:“至少它们现在不攻击大门就好。充能需要三十六小时,我们先借这个机会休息一下。” 其实大家从实验室一路冲到这里,精神上身体上都是高度紧张,只是一时没有察觉而已。现在沈啸这么一说,才都觉得累了。艾伦是个学者,平常坐在电脑前面的时间远远大于起来走动的时间,虽然是经过基因改造的,但身体素质大约还没有严培来得好,更是累得不轻。 冲锋车里有三四个简易充气袋,可以当垫子,也可以当睡袋。罗森拿了出来,沈啸抱着枪在墙边坐下:“轮流值班,我先来。八小时之后换罗森。” 艾伦看了一眼严培,见他已经和衣往垫子边上一躺了,便说:“其实不用值班,我在大门那边安了个报警装置,如果嗜血者冲进来可以提前报警的。” 沈啸久经训练,深知多一层警戒就多一重保险,从来就没有所有的人都睡觉不留人值班的情况,随手关掉了一半照明,让灯光暗下来:“冲锋车也要时常去看一下,如果充能出现问题也可以发现。你们睡吧。” 艾伦确实是累了,躺下不久就睡沉了。严培听着他的呼吸变得均匀悠长,睁开眼睛,轻巧地一个翻身,从垫子上站了起来。 沈啸瞥他一眼,压低声音:“怎么了?” 严培坐到他旁边,低声笑道:“陪你值班啊,一个人值班多无聊。” 沈啸微微皱眉。严培早不说陪他值班,偏等大家都睡了才说,没鬼才怪。 严培看他眉头微动,就知道他什么想法,于是歪头人畜无害地一笑:“我怕刚才说了,马丁博士会跟我抢着值班。” 话说穿了反而尴尬,沈啸不是不知道艾伦的意思,只是艾伦从来没有明说,也没有什么越轨的举动,大家都装作不知道,不越雷池罢了。 严培也不把话再说透些,反而绕开话题:“马丁博士说切除基因片段,这个是怎么回事?” 这种事沈啸一个军人怎么可能知道详细情况,只能大体地说一下:“具体研究我不清楚,应该是利用某种酶使这个基因片段从DNA链上脱离下来,然后排出体外。几次基因改造中都用过这种方式,只要找到那个基因片段就可以。” “但是现在还没有找到吧?” 沈啸点了点头:“开始一直认为石化病是某种病毒,生物学家们致力于分离出病毒植株,并没有考虑基因片段的问题。但是既然现在有了目标,最终应该还是可以找到的。” “但是丁博士的报告里都说了,不同的病人,他找到的基因片段都不相同,这怎么办?” 沈啸也没办法:“如果实在找不出相同之处,那可能——就必须尽可能地多找样本,力求把所有的样本都找到。” “怎么找?”严培瞪眼了,“把所有的嗜血者都抓起来挨个研究吗?” 沈啸不答。这也不是他的职业范围,他哪里知道呢? “而且,嗜血者说不定也在进化。”严培沉思地说,“我想赛尔德一开始肯定是正常的,否则不可能逃过电脑的检测,他也是后来才慢慢变成那种怪物的。这样,如果时间拖下去,这边研究出基因片段,那边嗜血者说不定已经变成别的样子了,这可怎么办?” 这个问题沈啸颇有同感:“之前我们在地面上搜救的时候,从来没有遇到过无头尸体还可以活动的,也没遇见变成粘稠物质或者体内仍有新鲜血液的嗜血者。” 严培本来是来找机会跟沈啸调情的,这时候说起石化病反倒越说越深了,忍不住两手抱头:“我就是想不出来震动跟石化病到底有什么关系!肯定是震动导致了石化病,但是这两者之间的联系到底在哪里?为什么震动会导致石化病呢?如果找出这个关键,对石化病的研究就有极大好处了。” 沈啸想起严培在圣地的遭遇,忍不住问:“你在圣地遇到那种奇怪的震动之后,有没有什么身体不适?应该检查一下,冲出来的路上你不是曾经觉得不舒服么?” 严培心头一凛,心想这要是查出来什么可了不得,赶紧说:“我是晕车,前庭器的毛病而已,这个不是病,也没法治,别管它了。” 他这么说,沈啸也就不坚持了:“如果有什么不适,要说出来。” 严培咧嘴一笑:“知道了,沈啸,还是你关心我。” 沈啸脸上不由得一热,在昏暗的灯光下不太明显:“应该的……” 严培打蛇随棍上,往沈啸身上靠了靠:“沈啸,我有个问题问一下成不?” 你都这么说了,难道让沈啸说不行? “问吧。” “咳,要是问错了,你可别生气。” 沈啸噎了一下,只好说:“我不生气。” “那什么——”严培微微侧头,用眼角睨着沈啸,“那位迈克尔,是你的心上人吧?” 沈啸没料到他居然单刀直入地问出这个问题来,差点被呛着:“你,你说什么?” 严培微微一笑,看着自己的手:“我是靠这双眼混饭吃的,看不错。” 沈啸眉头一皱:“你的工作不是跟死者打交道么?”什么时候又要靠这双眼了? 严培暗叫不妙:“是啊,死者的墓地该修在什么地方,怎么修,可不是都要靠眼睛吗?” 沈啸半信半疑:“你是风水师?”干这行的人现在少之又少,沈啸也只是知道个名字而已,但据说从前还是一门不错的行业。 严培松了口气,顺水推舟地点点头:“差不多。”要是不懂风水,也很难找埋在地下的那些坟墓。 “喂,我们现在是在说迈克尔吧。” 沈啸微微皱眉,站起身往充能室那边走:“这是我的私人问题。” “是啊——”严培溜溜达达地跟在他后头,像根尾巴似的,“我也知道问出来很不合适,但是——还是没忍住。” 沈啸眉头皱得更紧:“既然知道不合适,就不该再问了,希望你尊重我的隐私权。” 严培叹口气:“其实你回不回答,我都看得出来。” 沈啸真有点不悦了:“既然看得出来,为什么还要问我!” 严培双手一摊:“因为我总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你能回答一声‘不是’。” 沈啸停步,拧着眉头回身看他:“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呀。”严培抬头一笑。充能室的灯光明亮,他这一笑,咧出一嘴的小白牙,登时晃了沈啸的眼。 “你——你说什么……”沈啸活了三十年,尚未碰到过这种理直气壮向同性求爱的厚脸皮,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浅棕色的皮肤也染了一层微红。 严培歪着头,笑得越发没脸没皮:“我说我喜欢你,需要说得再大声点吗?我怕把其他人吵醒呢。”虽然八号十九号和罗森他们大概都知道他起来跟沈啸一起值班了,到底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睡觉的时候也会睁着一只眼睛的。 沈啸看了他一会,脸上的红色很快褪了下去,目光也重新变得冷静锋利:“是吗?你不是因为觉得这个世界太危险,想找一个保镖吗?” 这下轮到严培一愣了。沈啸已经微微摇了摇头:“我会保护你,你不用再——用这种办法来要求我的保证。” “喂喂——”严培不甘心了,“什么意思啊?意思是我在骗你吗?” 沈啸考虑了一下措辞,才慢慢地说:“我知道你在这里并不安全,事实上,现在没有人是真正安全的。”他并不是全然看不出严培的那些小谎言,但是一个一千五百年前被埋在雪层之下的人,睁开眼睛已经到了完全陌生的世界,真真正正的举目无亲,会觉得不安全真是再正常不过了。更何况,这个世界现在是这个样子。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我都有责任保护你的安全,并不需要什么额外的关系。我是个军人。” 严培目瞪口呆。这场谈话以他的调情开始,却完全滑向了他没想到的方向去了。沈啸看着他的表情微微一笑,完全是洞察一切成竹在胸的模样:“放心。” “喂,我怎么放心啊?”严培心念电转,立刻改变策略,“那位迈克尔——” 沈啸叹了口气:“你还是觉得迈克尔有嫌疑吗?但是他们进入地下城之后前后接受过三次体检,全部是电脑检测,如果他有什么问题,怎么可能躲得过去呢?” 严培想说的确实是这话,但是现在被沈啸说了:“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啊……” 沈啸微微扬眉:“那你是什么意思?”怎么还一脸委曲的表情了? “我是说,迈克尔爱你吗?”严培眨眨眼睛,一脸真诚,“我觉得,他似乎并没有回应你……” 沈啸脸色略微有些僵硬:“这是他的自由。” 严培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九曲十八弯:“沈啸,我只是觉得心疼你——”他仰仰头,好让沈啸清楚地看见他眼神里的真挚,“求而不得的痛苦,我也了解……” 沈啸沉默了…… 35、突发奇想 艾伦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某些情况似乎发生了改变。 沈啸似乎在躲着严培,而严培好像丝毫都不在意,始终笑眯眯的。 这情景太奇怪了…… “嗨,艾伦,休息得好吗?”严培明明看见艾伦表情奇怪,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偏偏还要上前去打招呼。 “……还好。”艾伦精神紧绷了很久,当真是一倒头就睡了。再者他也不是罗森那样受过训练的军人,能够在睡眠中也保持警觉,所以严培和沈啸谈话的事,他真是半点都不知道。 严培笑嘻嘻的:“你睡了十一个小时呢。大家都等着你醒过来,然后放你的飞行探测器出去看看。我们都不会用你那个先进仪器。” “十一个小时?”艾伦微微有些尴尬,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转念一想,反正冲锋车充能也需要三十六小时,就算睡二十个小时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倒是严培,怎么说话的口气好像这里的事情是他在指挥似的? “冲锋车还需要将近一天时间充能,现在放出探测器有什么用?” “不是这么说。”严培仍旧笑嘻嘻的,“看看外面有什么变化,也验证一下我的猜测。再说了,万一这些嗜血者在发狂,我们在这里不知道动静,一旦大门被攻破,岂不是措手不及大家完蛋吗?” 艾伦被他说得无话可说,只好打开电脑,再次把飞行探测器送出去。严培看着那长翼的小球儿从通风口钻出去,笑着说:“幸好博士有这个东西,不然这么窄的通风口,谁能爬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啊?再说人要是能爬出去,嗜血者恐怕也能爬进来了。博士,这个东西是哪里制造的?能买几个不?” 艾伦真不想理他,可又没理由,忍了半天还是没好气地说:“是我自己做的。”最初是做着好玩,用来练习编程的。 “博士你真是天才!”严培睁大眼睛,一脸的诚恳,“之前我还想这次行动你来不合适,现在看来,果然让你来真是明智!” 艾伦无语地看着他。这是明明白白的在拍马屁,可是严培就有本事把马屁拍得如此光明正大,以至于艾伦是吐也吐不出,咽又咽不下。 幸好这时候飞行探测器已经回来,艾伦把拍摄下的图像导入电脑,可以看见那些嗜血者们仍旧围在工厂外面,最外围的已经有些开始散去,但是围着不走的怎么也得有数万。其中少部分嗜血者站着不动跟雕像似的,大部分则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打转,看起来跟一锅刚刚开始翻滚的粥似的。 “这老是不走可怎么办?”罗森看着屏幕发愁,“要是这样,光把它们轰开冲一条路,就得耗掉一炮。” 严培却注意到另一件事:“有办法。看这里!” 屏幕上,几个嗜血者抬起头往上看,形容枯槁的脸在屏幕上放大出来,看着说不出的恐怖。它们的眼珠像是玩具娃娃的那种玻璃眼球,又像是瞎子,只见头转动,不见眼珠动。 “看见没有?这个应该是飞行探测器降低的时候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严培指着那几个嗜血者,“它们在看东西的时候只动脖子不动眼珠,这说明什么?” 沈啸略一思忖:“说明它们并不是一般意思上的‘看’,或者不如说它们是‘感觉’到了探测器的靠近。” “没错。”严培肯定地点头,“这完全可以证明失去了头颅的嗜血者为什么还能活动,因为它们已经不能用‘人’的生理情况来分析了。” 八号忍不住问:“这跟把它们引走有什么关系?” 严培嘿嘿一笑:“关系不是很大,只是证明一下我之前的推论十分正确而已。” 十九号忍不住笑了,一向不怎么说话的人也忍不住要调侃一句:“兄弟,脸皮够厚。” 严培歪头一笑,在艾伦炸毛之前赶紧说下去:“但是它们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飞行探测器的靠近,那么如果我们把飞行探测器的动静搞大一点,能不能把它们引开?博士,你的飞行探测器能飞多远?” “有充足能量,可以飞出一百公里以外。不过如果照你说的,还需要它发出声音或者加强振动,那么大约就只能飞一半的距离。并且放出这个距离的话,就收不回来了。” 严培毫不见外地拍拍艾伦的肩膀:“等回地下城再做一个好了。” 艾伦瞪他一眼:“地下城现在的条件是无法再做一个的。”这里面有很多精密零件,没有设备根本装配不上。严培以为这个是什么?面包吗?随便就可以烤一个出来? 严培嬉皮笑脸:“啧啧,为了完成任务嘛——博士,你不会那么吝啬吧?” 艾伦被他气得半死。他哪里是舍不得一个飞行探测器,这可是救命的时候。他气的是严培那种拿着豆包不当干粮的语气,敢情不是他的东西他不知道轻重,所以忍不住要反驳一下,结果就被一顶大帽子扣了上来。 沈啸轻咳了一声:“严培,不要开玩笑了。艾伦,严培没有别的意思,你别生气。” 沈啸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艾伦脸色更难看——这是什么意思?严培开玩笑就算开过了火,为什么要沈啸替他圆场呢?艾伦一时也无法清楚地分析出自己的情绪,但是本能就是觉得不爽! 严培可是爽得很,立刻向艾伦道歉:“对不起博士,我只是顺口开个玩笑,别生气。”沈啸会替他向艾伦道歉,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在不知不觉之中,沈啸已经把他看成是“自己人”了。当然,这个“自己人”跟“自己的人”还是有相当差距的,但是严培有足够的信心,只要让他活得足够长,他一定有办法把前者变成后者。 艾伦感觉自己是吃了个哑巴亏,但又找不出吃亏在哪里,一团火卡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终于咬着牙说:“以后少开这种玩笑!既然你觉得探测器有用,我现在就重新编程!”说完,提着电脑走到一边去了——如果再看见严培在他眼前晃,他铁定会提起电脑直接拍上去! 沈啸微微皱眉,轻轻瞪了严培一眼,站起身跟着艾伦走了。罗森和八号去看看冲锋车充能情况,倒是十九号一直擦着手里的枪坐着没动,这时候看了严培一眼,似笑非笑地轻声说:“兄弟,看上沈上尉了?” 严培一挑眉:“嗯?” 十九号低下头摆弄狙击枪,笑了一声:“以前跟我一个宿舍的那个兄弟,跟你有点像,看上了我们教官,也是这么死缠烂打的……” 严培想不到还真遇上知音,马上往十九号身边凑了凑:“后来怎么样了?” 十九号下意识地闪了一下:“喂,别靠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严培就不知道什么叫脸红什么叫不好意思,反而再靠近一点,“怎么着,怕我看上你,准备动手吗?” 十九号总算体会到了艾伦那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你——你可真够……” “怎么了?”严培习惯地冲他飞了个媚眼,“真够脸皮厚?脸皮不厚,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 十九号笑了笑,不自觉地低了一下头:“你说得对……我那个兄弟,也是这么说的。现在想来,幸好他脸皮够厚,要不然——到死也没有机会。” “死了?”严培一怔,随即想起这个世界是多么坑爹,“是——发病还是……” “发病。”十九号抬起一只手挡了挡自己的脸,“石化病刚爆发的时候他出去执勤,自己觉得不好,求一起执勤的兄弟把他打死了。” “那你们教官呢……” “后来上地面搜救的时候被嗜血者包围,没能回来。”十九号的声音有可疑的沙哑,“不过我想他死了也好,大概就能去见我那个兄弟了。” 一阵沉默,严培拍了拍十九号的肩膀:“你说得对,求仁得仁,走得平静比什么都好。” 过了一会,十九号把手放了下来,脸上一派平静,没有任何痕迹能够表明他有过情绪上的波动:“不过你可得加把劲,我看上尉对你似乎没什么兴趣。” “什么!”严培顿时怒了,“太小看我了吧?” 十九号嗤地一笑,漫不经心地说:“我说事实而已。” 严培瞅他一会,嘿嘿一笑:“你等着瞧吧。”说完,站起来就去找沈啸了。 沈啸正跟艾伦说话。艾伦的表情已经平静了下来,看见严培过来也没什么表示,倒是沈啸先开口:“怎么了?有事?” “来向博士请教点事。”严培照旧笑嘻嘻的,“我想问问关于那个基因片段切除的问题。” “那你们谈——”沈啸转身要走,却被严培拦了下来:“等等,你也一起听听。我还有个想法,要听了博士的解释才知道该不该说。” 艾伦微微皱眉:“基因片段切除?无非是利用一种特定的酶,将某段DNA融解断裂下来,再排出体外就是了。” “嗯。”严培点头,“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基因改造是为了对付层出不穷的病毒,采用开放法把病毒组入DNA片段,然后再断裂开来——我是想说,人体怎么知道该断裂哪个DNA片段呢?” 艾伦沉吟了一下:“这里头涉及的具体知识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即便我能讲,你也未必听得明白,我只捡最简单的原理说吧。就是让基因链保持一个警觉性,在短期内突然发生改变的DNA片段会刺激融解酶的产生,从而将这段片段从基因链上断裂开来。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好像你觉得指甲长了要剪一剪一样。有时候基因链不够敏感,那么就需要人工来剔除这个片段。” “人工怎么剔除?基因链上有数不清的片段,怎么知道要剪哪一段?” “这就需要看看是针对哪种病毒的。病毒也有自己的基因链,只要把这段基因链编入程序,去人体内对比就是了。” “问题就在这里了。”严培神色一肃,“丁博士在资料里也说,他目前找到的基因片段都不相同,如果要切除,以什么为样本去对照?” 艾伦并没有被难住:“如果来源是一样的,那么尽管它有所变化,总能找到相应的不变的核心。有这段核心数据也足够了。不过……”他也必须承认,“照目前丁博士的说法,这个过程可能工程浩大……” “我就怕——”严培叹了口气,“如果真像小如猜想的,这个基因是从上古时代就已经被植入基因链里的,那经过数千年的发展,它们的不同之处说不定会更多。到时候用工程浩大这个词儿都不足以形容了。何况嗜血者怎么肯乖乖让你们抓去研究呢?” 艾伦比他更知道这里的难度有多大:“如果有原始样本就好了……” “所以我们可以试试去找这个原始样本。” “什么?”艾伦简直觉得他又在发昏,“你去哪里找?” “比如说:伊甸园?” “你——”艾伦想说他疯了,转念想到如果自己也相信这个基因是被外星人植入人类基因链里的,那必然也得相信有伊甸园的存在,五十步与百步之别罢了,有什么好笑的。 沈啸倒是微一扬眉:“伊甸园?可是这只是传说里的东西,即使我们相信,又要到哪里去找?” “地方倒是有线索的……”严培沉吟着,“至少圣经上说了,有四条河流出伊甸园,分别是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基训河和比逊河,前两者现在还是存在的,那么在这两条河的发源地寻找就是一条路子。唔,这个问题最好是回去问问杜老爷子,他一定有答案。再说还有很多别的地方,比如说耶路撒冷、比如说昆仑……”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很久之后艾伦才慢慢地说:“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必须向上报告,获得批准之后才能……”让一个向来以治学谨慎为傲的计算机学者相信这种荒谬的传说,实在是…… “这个自然。”严培耸了耸肩,“再说这种行动需要大量的技术和物质支持,根本不是区区几个人能做到的。嗯,我们可以先考虑回了地下城再说这事。” 一句话把大家又带回到了面临的问题上,艾伦抛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去编程了。接下来的二十几个小时,大家都只能等待,轮流值班,轮流睡觉。沈啸颇有些担心严培还会缠着他,毕竟在那么一番几乎是明火执仗的告白之后,他总觉得面对严培多少有几分尴尬,其心理之复杂,自己都分析不出来。 结果事实证明他是白担心了。严培不但没有缠着他,反而跑去跟罗森和八号十九号打牌了。 “你不去跟上尉说话,跑过来跟我们混什么?”十九号扔出一对牌,压低声音问严培。 “盖你一头!”严培也扔出一对,同样压低声音,“我自有道理,先把你们的钱赢过来再说!”知道什么叫以退为进吗?知道什么叫欲擒故纵吗?知道什么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吗?嗯,最后这一句很难翻译,所以他就不跟十九号说了。 十九号一脸惨不忍睹的神情:“你还是去跟上尉混吧,我这个月的配给已经全部输出去了。” “哈哈,我赢了!你、你、还有你,又是两天的配给了啊!”严培得意洋洋,跟老子赌,看不把你们裤子都赢过来! “不玩了!”罗森扔下牌,“我两个月的配给都输掉了!”他输得最惨。 “好吧,放你一马。”严培嘻嘻一笑,施施然把当作筹码的几小块压缩饼干收起来,拍拍屁股走向沈啸,脸色严肃了起来,“时间差不多了吧?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他这一正经起来,沈啸反而有点不太适应:“哦……应该可以出发了。” “好。”严培伸出一只手,“祝我们顺利回去。” 沈啸说不出的窘迫,伸手跟他击了击掌,觉得这动作颇有点傻气。但是严培已经转过身去,随手把头盔扣到脑袋上,吆喝了一声:“弟兄们,准备开工啦!” 这吆喝声让沈啸有几分亲切。从前在军队里他时常听到类似的话,但是嗜血症爆发之后,人人都觉得压力沉重,死神已经不是跟在背后而是站在眼前了,已经很少有人能用这种轻松到欠抽的口气说话。现在听见严培的吆喝,沈啸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丝怀念的笑意。 严培对十九号眨了眨眼,不无得意。十九号叹为观止,情不自禁地摇摇头也笑了。八号看了他们半天,问:“你笑什么?”挨了十九号一个白眼。 这次的夺命奔逃比从实验室冲出来的时候顺利太多了。 艾伦忍痛舍弃了飞行探测器,不但让这小东西加大振动幅度发出清晰的嗡嗡声吸引了嗜血者的注意,甚至还让它每飞五公里就自爆掉一个零件,直到五十公里外完全爆炸为止。连续的爆炸声虽然不算大,但已经成功吸引了大批的嗜血者追着去了。这里冲锋车已经充能完毕,地下工厂的大门打开,冲锋车轰然而出,碾倒一地尚未反应过来的嗜血者,朝着飞船所在的中央公园冲去。 这里车轮一响,被飞行探测器吸引去的嗜血者们又被吸引过来,但已经来不及包围住冲锋车。四把狙击枪加一记热能炮,他们顺利冲回中央公园,把冲锋车开进了飞船底舱。 “准备起飞。”沈啸看看监测屏上逐渐逼近的大片红点,“八号把冲锋车的能量转入飞船热能炮,开一炮跟它们告个别。” 所有的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了他一下。罗森更没想到自己的头儿也会说这种调侃的话,手上操纵着飞船都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准备完毕。” “起飞!”随着沈啸的命令,飞船腾空而起,两翼下的热能炮口闪过一道白光,低沉的轰隆声远远传了开去,聚到飞船下方的嗜血者群中间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圆,在这个圆边缘上的嗜血者也有许多半边身子已经焦黑融化。 不过这些飞船上的人都没看见。飞船升空,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沈啸也觉得轻松了些:“罗森,跟地下城联系,报告我们很快返回。” 罗森打开通讯频道:“指挥中心,我是T308号飞船,我是T308号飞船。” 通讯频道里传来一阵杂乱的沙沙声,然后——没有任何反应。 “通讯器出问题了?” “不,没有!”罗森手忙脚乱,“指挥中心,指挥中心!听到请回答,我是T308号飞船,听到请回答!” 仍旧是寂静无声。沈啸脸色渐渐变了:“地下城——难道出事了?” 36、人间地狱 飞船降落在地下城外,因为出入地下城的几条飞船通道全部被炸塌了。 “是炸塌的,不是地震。”沈啸脸色冷肃,“这是C5炸药造成的。” 罗森紧张地问:“难道有人进攻地下城?” “不是。”沈啸断然否决,“爆炸是从里面起来的,不是外面的攻击。像是——为了要把通道全部封住。何况现在这种情况,谁会来攻击地下城?” 的确。如今这种年头,人人自救尚且不暇,极少会相互攻击。地下城不但派出军警去地面搜救,还对一切自己找上门的求援者毫不保留地施与援手,在这种情况下,攻击地下城根本只有一种人,就是嗜血者,但是嗜血者不会用炸药。 “把地下城封住……”严培轻咳一声,说出了一个最糟糕的推论,“是不是为了把——封在里面?”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虽然严培没有明说把什么封在里面,但答案不言而喻。问题是,让地下城宁愿把通道全部炸塌也要封住的……到底有多少嗜血者? “罗森,立刻打开通讯频道,总要想办法跟地下城的人联系上。”沈啸眉头紧皱,“如果是紧急撤退,他们应该也还记得我们要回来。” 罗森折腾了半天,最后还是摇头:“没有信号。” 沈啸握枪的手一紧:“那就进地下城去看看。打开一条通道,我们开冲锋车进去。在通道口安置炸药,如果情况不好,立即退出来,重新炸塌通道。” 费了三个小时的工夫,通道被打开了一个仅容冲锋车行驶的入口。艾伦打开监测器往通道里扫了一圈儿:“没有活动目标。” 沈啸脸色冷沉:“全体做好战斗准备,开车。” 冲锋车缓缓开入通道。供飞船进入的通道十分宽阔,只要通过了被炸塌的那一段,里面就畅行无阻了,虽然掉落的石头沙土到处都是,但行驶并无问题。 “暂时没有活动目标。”艾伦盯着监测屏,“不对!前面有嗜血者!” 罗森猛地停车,随时准备倒车了:“很多!”监测屏上已经出现了大片的红色光点。 “怎么不动?”严培也紧张得很。幸而这通道再宽阔也有个限度,嗜血者不能在这里包围他们,只要能退出去上飞船,逃跑不成问题。 “是的,没有移动……”艾伦皱起眉,“奇怪了,明明有大批的嗜血者,但是没有移动……” “会是都死了吗?还是——设下陷阱等着引我们过去?” 所有的人忍不住都瞪了严培一眼。这种时候说这些话,想吓死人的吗?不过,不得不说严培讲的并不错。 “嗜血者哪有那么高的智慧……”艾伦反驳了一句,但是底气不太足。如果嗜血者可以进化到没头也能动,可以进化出赛尔德那种表面看起来毫无问题的怪物,那怎么知道它们就不能进化出有智力的家伙呢? 沈啸盯着监测屏看了一会:“发射一枚火箭弹。” 八号扛上发射架,探出车外去了。片刻之后,一道火光飞向红色光点聚集处,轰地一声巨响在通道里不停地回荡。 严培立刻靠在了座椅上。他从脚底下感觉到火箭弹爆炸之后的震动,这种震动一直传遍他全身,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怎么了?”沈啸一回头看见严培脸色发白,立刻问了一句。 “没什么……”爆炸过去,严培也就好了许多,转头却看见艾伦脸色发白地半闭着眼睛,不由得愣了一下:“艾伦,你怎么了?” “我没事。”艾伦虽然这么说着,却看得出来也是强打精神,“只是觉得有点胸闷,可能这里空气不流通的缘故。” 严培忍不住笑了一下:“你比我还娇贵。哎,看那些嗜血者,怎么还没动静?” “可能真是已经死亡的。”沈啸果断下令,“把车开近,随时准备撤退!” 事实证明最后那句话是不需要的。车灯扫过之处,确实是许多的嗜血者,但是——全是死的。 “怎么死的?”严培瞪着灯光所及之处的尸体,“全是完整的!这怎么可能?”嗜血者不打穿大脑是不会死的,更何况还有那些没头也会动的尸体呢! “我去检测一下。”艾伦看起来情况仍旧不好,苍白着脸下了车,沈啸立刻提着枪跟在他身后。严培想了想,提着枪也下去了。 艾伦从电脑里又调出个什么程序,然后用一根线一头插在电脑上,另一头随便拣了几具尸体上下扫描了一番,然后就调动程序运行进来。 严培看不懂那玩艺,于是蹲下来仔细观察这些尸体。这些嗜血者比他从前见过的似乎要——好看一点,不是那么形容枯槁两颊下陷只有眼珠子发亮的模样,这些看起来——倒更像石化者,只是皮肤并不硬化。严培随便用枪戳了戳,还有弹性。 “这些嗜血者体内的硅含量比一般嗜血者高。”艾伦的程序运行很快,一分钟就出了结论,“而且内脏石化严重,有一具内脏全部石化了,跟普通石化者一样。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 “为什么?”严培总觉得这些嗜血者有某个地方让他觉得眼熟,但是一时想不出来,于是一边拿着手电观察周围的尸体,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嗜血者只是部分石化,体内循环减慢,但仍然在进行。虽然到现在还不清楚它们为什么在新陈代谢变慢的情况下反而力量与速度得到了增强,但是很明显,它们的肌肉、筋腱之类的组织还是可以使用的,如果像石化者那样完全石化,那绝对不可能活动自如。” 艾伦一边说,一边又拿过扫描器去扫描其它的尸体:“但是现在这些很奇怪,硅含量超出正常情况,说明它们的石化更严重,不可能像普通嗜血者一样活动。还有这些内脏全部石化的,那就根本不可能再维持生命了。” “说不定它们就是因为内脏石化了才死的。”严培随口说,“大概又是一种新的变异吧。要是嗜血者都变成这样,不用咱们消灭自己死,那才好呢。” 艾伦摇了摇头:“我总觉得不对劲。变异也需要一个契机,比如你说的连续不断的地震,那就是一种引起变异的条件。可是——现在地下城有什么条件,能引起如此大批的嗜血者同时变异?” 严培不得不承认艾伦说得对,到底是学者,考虑得周到。 “这些也是。”艾伦飞快地运行着程序,“几乎都是内脏石化,体内硅含量超高。而且这些嗜血者,看起来就跟以前的不太一样,我也说不太清楚,但是——” “表情!”严培终于想到了,“这些嗜血者的表情不对!” 嗜血者基本上是没什么表情的,因为它们的肌肉部分石化脱水,早就僵硬了,除了张嘴咬人这种动作之外,个个都是两颊下陷的大烟鬼模样,指望它们有什么丰富的表情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这些嗜血者,脸上肌肉丰满得多,表情也就更清晰——一色的满脸痛苦与恐惧…… “海角城!海角城那些石化者也是这种表情!”严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这些嗜血者眼熟了,“沈啸你来看,是不是?博士,这些会不会不是嗜血者,只是部分石化的石化者?” 艾伦摇头:“石化症都是从皮肤开始,由外而内的石化,没有从内脏开始石化的情况。” 严培犹豫了一下:“如果是先石化,然后逆石化呢?” 艾伦还是摇头:“如果石化,这种痛苦的表情,皮肤都会被撕裂。” 这次轮到严培摇头了:“你忘记海角城的那些石化者了?” 艾伦怔了一下,沈啸已经猛然起身:“上车!我们立刻进地下城中心去!” 地下城真的成了一座坟墓……这是严培唯一的感觉。 遍地尸体,石化的,半石化的,未石化的,完整的,缺胳膊少腿的,被撕咬得漏出肠子内脏的……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全是死的。 严培不知道地下城究竟有多少人,也不知道死掉的这些占地下城人口的几成,只知道放眼看去,到处都是尸体。不甚流通的空气里,血腥味浓重得像凝固了一般,每一颗还能看出点模样的头颅,都露出绝望和恐怖的神情。整座地下城,如同人间地狱。 严培见过各种各样的尸体,什么湿的干的完整的腐烂的长毛的剥皮的不一而足;沈啸他们更是见过成千上万的尸体,什么石化者的嗜血者的正常人被咬死扯烂的形形色色;可是四十八小时之前他们还生活过的、刚刚从这里走出去的城市所变成的地狱,仍旧让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恐惧得不停喘息。 “……去科学区!”沈啸第一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看罗森还在发呆,干脆一把将他推到一边,自己驾车直冲科学区。 但是这里跟居民区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到处都是尸体。不过军警的尸体在这里明显增多,可见事发的时候,军警们首先还是要来保护学者,因此这里被撕咬至死的科学家的尸体较少。 “希尔!”严培一眼看见横躺在一扇门前的那具尸体,确切点说,只是半具。 希尔脸上的表情是茫然的,他石化了,皮肤已经变为略带光泽的苍白色。只有上半身,下半身被突然滑关上的合金钢门挤碎,变成一堆拳头大小的石块。 严培向他伸了伸手,又缩了回来。希尔是他在地下城极少数的朋友之一。彼此之间没有利益冲突,没有物质交换,甚至也说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就是在一起说说话会觉得轻松高兴。说实在的,希尔是地下城少见的那种乐天派,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开开心心地生活,跟他相处没有一点负担,只会觉得舒服。可是现在这个朋友…… 艾伦打了个踉跄,撞到墙壁上,揪住自己的衣领,像喘不过气来似的大口呼吸。严培一把拉住他:“你怎么了?” “去……实验室……找药……” 前方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一个嗜血者从里头爬出来。他两条腿都已经齐根断掉,只靠手臂爬行,张大的嘴里发出荷荷的嚎叫声。罗森一枪把它爆了头,大家反而都松了口气——终于见到一个正常的嗜血者了。这死一样的寂静竟然比纽约那潮水一样的嗜血者还让人恐惧。 严培背起艾伦,沈啸和罗森开道,八号和十九号断后,直奔卢梭博士的实验室。可是他们这般如临大敌,一路上却再没碰到一个正常的嗜血者。 卢梭博士的实验室大门紧闭,门前躺着十数具尸体,光亮的门上还有碰撞出的痕迹,可以想见当时门外曾经有过的挣扎和搏斗。罗森拉了一下,门丝毫未动:“锁着!” “可能是里面的资料来不及转移,所以锁上门保存。”沈啸随口解释了一句,严培已经把艾伦背到门边,在密码锁上按了几下,大门无声地滑开了。 沈啸和罗森一进去就愣住了。严培被罗森挡住,抬脚踹了他一下:“让开啊,我背着人呢!”艾伦怎么也是将近一米八的个头,背着很累的。 罗森挨了一脚仍旧木木的,把身体向旁边闪了一步:“卢梭博士……” 严培背着艾伦好容易挤进去,满头大汗把艾伦放下,正要开骂,抬头一看也愣住了。 卢梭博士背对着门跪在实验室中间,身前是一具玻璃棺材,可是棺材里面已经没有雪丽夫人。他对众人进来的动静仿佛毫无所觉,严培小心地往旁边绕了几步,伸头看看——卢梭博士的脸和手皮肤已经转为灰白色——他石化了! “这是——”严培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情况啊,卢梭博士居然石化了?雪丽夫人呢? 一点声音让大家都惊醒了过来,艾伦已经靠着墙坐倒在地上,呼吸声像拉风箱一样,似乎随时都能憋过去。沈啸急忙问:“药在哪里?” “实验台下面……针剂……蓝色的……” 沈啸从里面翻出一盒蓝色针剂,艾伦给自己注射了一支,呼吸才渐渐恢复正常。 严培一直站在那里仔细地看着卢梭博士和那具玻璃棺材,沈啸走到他身边,低声说:“看出什么了?雪丽夫人到哪里去了,博士怎么会抱着一具空棺材在这里?” “雪丽夫人就在这里。” 严培的一句话让实验室里的人都有些发毛,八号忍不住问:“在哪里?” “在棺材里。”严培指着那玻璃棺材。仔细看就能发现,那棺材并不是空的,底部铺着一层石英砂一样的微亮的碎片,“那些砂子就是雪丽夫人,她——”就像赛尔德一样,化成了砂砾。 八号忍不住叫起来:“人怎么会变成砂子?” 严培头也不回:“既然都变成石头了,为什么不可能变成砂子?”只有雪丽夫人的突然砂化,才会让卢梭博士脸上到死都凝固着那种震惊、愤怒、绝望与痛苦交织着的复杂表情。 “问题只在于,雪丽夫人为什么会突然砂化。这种情况我只见过一次,就是在圣地!”严培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又被推翻了一次,“难道说地下城也出现了那种奇异的震动?难道这震动的来源并不在圣地?”一刹那间他的脑子也混乱了。 “也有可能石化病并不是震动导致的……”沈啸提出另一种可能,脸色也不太好看。因为这几乎是把他们之前所有的推测都推翻了,等于封死了一条路,又要另起炉灶。 严培盯着卢梭博士。卢梭博士身体扑在玻璃棺材上,双臂张开紧紧地抱着棺材,显然雪丽夫人的突然砂化消失让他无比痛苦。但是他的头是抬起来的,并且稍稍偏向左边。 他在干什么?严培琢磨着,在卢梭博士身后蹲下,模仿着他的动作向左偏头。然后,他看见了一个灰色的东西,在实验台边上支着,后头连着一根线:“这是什么?” 艾伦注射了针剂之后已经好了很多,看了一眼回答:“通讯器。” “通讯器?实验台边上为什么要装个通讯器?” “每间房屋都有通讯器。”艾伦抬手指了指上方,“这个本来是装在那里的。”墙壁上有个缺口,应该就是原来装通讯器的地方,线也是从那里伸出来的。 “也就是说,卢梭博士把一个通讯器拆下来放到实验台上,然后又把雪丽夫人搬出来放在实验台前面……”严培沉吟着,“而且他最后的动作是在看着这个通讯器——难道说,他这一系列的动作都是听人指挥的?把通讯器放得这么近,是为了更好地接收指令?” 艾伦断然否定:“放在原来的地方,一样可以听得很清楚。” “如果是不想被人听见的指令呢?” 艾伦随手拨了一下:“看见了吗?音量放在最大档上。再说如果不想被人听见,难道不会用耳机吗?” “最大档……”严培抱头苦思,“那就是唯恐听得不清楚,所以不但要把通讯器拉近,还要把声音放到最大……到底是想听什么呢?通讯器有多少部门可以使用?” “很多。”沈啸回答,“发布不同的指令就是不同的部门。” 严培跳起来:“挨个部门去看!说不定,地下城变成这样,就跟通讯器有关!” 37、播音 能够使用通讯器的基本上就是那么几个部门,集中在军事区与政府区,全跑一趟用不了多少时间,问题是,基本上所有的地方都是一样的,倒着尸体,石化的、嗜血的,以及虽然正常却被咬死的。 “你在干什么?”面对这种诡异的情形,连沈啸也忍不住要暴躁,沉着脸问严培。 严培的举动确实怪异,每到一处,就用拳头猛砸房间里的金属设施。虽说整座地下城无声无息让人发毛,但是这种单调的、不时响起的咚咚闷声,同样会让人神经紧张。 罗森也忍不住跟着抱怨:“是啊,严你到底在做什么?不要砸了,听得人心惊肉跳。” 严培头也不抬:“你们查你们的,我有我的办法。看出有什么异样了吗?” 罗森不得不承认:“没有……看起来都一样。” “还有什么地方没查过?”严培也只有这一个办法,根本不知道可不可行,当然也就不能乱讲。 罗森有些茫然:“指挥中心所有的房间都查过了。还有政府部门能向外传达命令的房间也全部……” “平常管着播放音乐的是哪个部门?”严培打断他。 “广播中心。”沈啸领头往外走,“就在政府大楼边上。” 广播中心跟别的部门比起来小得可怜,但是按单位面积算,死者的数目反而是最多的。 “广播中心有这么多人?”严培忍不住皱眉。 罗森想了想:“好像是最近广播中心在招播音员。这些应该都是来应聘的吧。毕竟现在地下城要找一份工作很困难了……” 严培在一间房间门口停了停步。这房间的门牌上写着“招待室”,里面——挤满了尸体。从密度上来看,就知道来应聘这份工作的人究竟有多少。 沈啸阴沉着脸往播音室走。播音室里只有一个人躺在地上,全身石化,脸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但是屋子里设备整齐,没有任何搏斗或移动的痕迹。 严培进来就往控制台上砸了一拳。沈啸紧绷的神经也有些无法忍受,刚想斥责他一句,只听咔嚓一声,控制台被严培砸碎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沈啸再冷静自制也有点受不了严培这种脱线没神经的做法了。 严培的脸色却突然变了,他终于找到了证据! “你们都砸一下试试!” “你要搞什么!”沈啸已经气得直接上中文了,“这种时候你不要再捣乱了!” 严培顾不上跟他争吵:“快砸一下,砸一下你们就什么都明白了!” 沈啸皱眉看着他急切的神情,试着提拳往控制台上砸了一拳,咔嚓一声,控制台应手而裂,他的脸色也立刻变了:“这——” “变脆了,是吗?”严培两眼闪亮,“这就是我要找的证据!还记得我说过的飞船的事吗?” 罗森半信半疑地举起拳头也往不锈钢的控制台上砸了一拳,结果只是轻轻的一拳,控制台就裂了缝。 “艾伦——”沈啸转头看向艾伦,“能分析一下成分吗?” 艾伦疲惫地点点头,走过来取下一块碎片,打开他的万能手提电脑:“三分钟。” 严培已经蹲下去看那具尸体了。尸体的表情很痛苦,但是躺在地上的姿势却有些奇怪:“沈啸,你看出来了吗?这个跟外头的石化尸体不一样。”那些尸体,无一不是伸手蹬脚,有些甚至还死拽着旁边的物体,显示出死亡时的痛苦和挣扎。但是这具尸体,表情也是两眼外凸的痛苦神情,手脚却平平地摊在地上。 “他好像是——”严培比划着,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先死了,然后才石化的。或者至少说,在石化过程中,他没有动作。” 死亡时有痛苦,所以表情才会是那种样子,但是死后才石化,所以保持着躺在地上的安静姿势。 “你看这些血迹——”严培轻轻伸出手指捻了一点,鲜血已经干涸,在他手上一捻就成了暗色的粉末,“这些血迹的位置,全在他的七窍上,也就是所谓的七窍流血。这种情况,要么此人是被某种可以稀释血液的毒药毒死的,才造成了鼻粘膜、眼底甚至耳道都渗血;要么……就是体内大量血管破裂,可是他的外表却是完好无损的。”尸体上没有任何伤处。 “你是说,有人先杀死了这个人,然后他才在那种奇异的振动中石化。” “没错。”严培抬眼看了看控制台上的通讯器,“那种奇异的振动就是通过各处的通讯器传出去的。死者可能当时正在播音,突然被杀死了,然后凶手就取代了他的位置……”他自言自语地又加了一句,“声音也是一种振动吧……但是我在圣地的时候,好像并不是听到声音……” “也许是超声波或次声波。”沈啸冷冷地说,站起身来:“艾伦……” “分析结果出来了。”艾伦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神情严肃,“不锈钢内的碳含量为零,但是硅含量——对应提高了。” 这个结论让所有的人都脸色阴沉了下来。罗森不敢置信地说:“那,那不是说——跟石化症——” “跟石化症类似。”艾伦点点头,“碳原子,变成了硅原子。” “这种变化是怎么发生的?”沈啸追问。 艾伦苦笑摇头:“无法回答。跟石化患者相同,它们体内的硅同样也不知道来源。但是如果像严培说的那样,石化起因于振动,那么就是振动使碳变成了硅。” 罗森大为惊讶:“振动怎么可能让碳变成硅?” 艾伦再次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根据严培的说法,做出一个推论。”他的脸色忽然变了,“我记得迈克说过,他也要来参加播音员的面试……” 沈啸一跃而起,掉头就往接待室跑。严培没有跟上去,却看看艾伦,“你现在好点了?刚才是怎么回事?你有哮喘之类的病吗?” 艾伦微微摇摇头:“不太清楚,可能是呼吸器官病变。父亲曾经给我检查过,但是找不到病因……”说起卢梭博士,他的神情开始有些茫然,好像到了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卢梭博士已经死了,雪丽夫人则完全消失了。 严培有点后悔引起这个话题,但是这件事情又不能不去面对。何况,现在整座地下城都找不到一个活人,他们这些人大概就是彼此少得可怜的同伴了,不管有什么不和现在都得抛开,要是损失了一个,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那你用的药……” “父亲说是肺和气管的纤维化,用的是基因类药物。” “肺和气管?”严培吓了一跳,“这可不是小事!”那意味着没法呼吸了,“而且,为什么要用基因类药物?” 艾伦淡淡一笑:“现在大部分药物都是作用于基因类的,所以我早就告诉过你,没有什么针对感冒之类的药了。” “哦——”严培想起自己装病向艾伦讨药的情景,多少有那么点儿尴尬。不过他脸皮素来厚如城墙,只是脸上微微一红就恢复正常,“那你这些药,能用多久?” 艾伦闭紧了嘴唇。严培一看就知道不好:“用不了多久,是吗?” “现在药物短缺,这些还是以前做好带到地下城来的,否则地下城哪有这么多资源,毕竟我们这里只是个中型城市。这些药……大约还可以用一个月左右吧,具体要看我发病的频率。” 严培觉得这事不妙:“那么你来地下城之后就没再想办法弄点?” 艾伦沉默了一下:“本来觉得这些药至少可以用半年,但是来地下城之后,我的发病频率反而上升了,所以用得很快。这里缺少原料,想弄也没有办法去弄。地下城一直试图与更大型的地下城联系,在那里应该会有原料。不过——我不太清楚配方。” “什么!”严培只觉焦头烂额,“没有配方,有原料管屁用啊!喂,你也不着急?这是你自己的命!” 艾伦淡淡一笑:“着急有什么用?地下城数十万人,谁不想活下去?” 严培不吭声了。门口传来脚步声,艾伦立刻对他看了一眼:“不要告诉肖恩。如果能立刻跟大型地下城联系上,那里有的是高明的生物学者和医生。” 沈啸出现在门口,表情带一点庆幸,却又不敢完全放松:“那些人里没有迈克。”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死。 “杜老爷子!”严培猛一拍大腿,“妈的居然把他忘记了,我得去看看!”这一连串的突变和线索让他太全神贯注,竟然忘记了先去确定杜诚的死活。 “老爷子你可千万别——”严培边跑边祈祷,话说一半却又停了。地下城已经变成这样子,就算杜诚没变成石化者,没变成嗜血者,那被咬死也是很容易的事。他病成那样,随便一个嗜血者上来一口就能干掉。 杜诚的房间在医院地下二层通道的尽头。因为他不宜行动,所以放到了医院地下层。通往他房间的路上到处可见各种尸体,病房的门都开着,有些人明显是在往外爬的过程就石化了,还保持着爬行的姿势。 “老爷子你可千万别开门……”严培喃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果杜诚没有石化,如果他能把门紧紧关着,如果没有嗜血者闯进去…… 房门确实紧紧关着,严培伸手推了一下,没动。他心里登时燃起点希望,只要里面没闯进去嗜血者,杜诚还是有一丝希望的…… 跟着过来的八号举枪往门锁上来了一下,然后一脚把门踹开了。严培几乎是屏住呼吸往里看了一眼,只见杜诚趴在地上,但是从露出衣服外的皮肤来看,他既没有石化,也没有嗜血化! “老爷子!”严培扑过去,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一下他的手臂——还是暖的!虽然体温很低,但仔细感觉还是有的。谢天谢地,地下城是恒温的。 “老爷子,老爷子!”严培几乎是又哭又笑地把人翻过来。杜诚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但确实——还活着。 沈啸拉开严培:“我来。”谁知道杜诚有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万一突然跳起来咬严培一口……从前这不可能,但是现在,诡异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太多,变异的嗜血者他们也见过,比如说从前那个约翰,还不是看起来像好人一样,实际上神智已经不清了。 杜诚一直到被放到床上,才慢慢动了一下。严培紧张地盯着他,看着他眼睛慢慢张开,目光渐渐有了焦点:“老爷子,老爷子,能看见我吗?还,还认得我吗?” “小严……”杜诚声音虚弱,但神智明显还是清醒的,“发生了什么事?外头……” 严培松了口气,两腿发软地在床边上坐了下来,看一眼床头上还有半杯水:“您先喝口水?” 杜诚点点头,由他扶着半坐起来喝了口水,精神又好了一些:“外头……” “外头……人全死了……”严培都不知道怎么说,“我们是刚刚回到地下城,只看见到处是尸体。” “难怪……我听见外头有动静,还有人撞门……”杜诚喃喃地说,“我想开门看看,但是没有力气。” “谢天谢地你没去开门。”严培眼睛往房间角里一扫,看见一个通讯器,“对了老爷子,当时你听见什么了?有没有听见广播里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广播……”杜诚回忆了一下,“当时在播放音乐,然后突然停了,变成强烈的电流干扰音,听得人非常难受……”他按住太阳穴,似乎又有些难受了,“也不知道怎么的,我这阵子已经觉得身体不错,偏偏听见那种强烈的杂音只觉得头晕恶心。可能……可能后头我晕过去了,总之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听见外面很嘈杂,还有人在砰砰地撞门。我想下床去开门,跌倒了……” 严培看了沈啸一眼:“果然。” 沈啸点了点头:“杜老先生,那您后头还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杜诚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有枪声,但是隔得太远了听不太清。是因为后来外面的嘈杂声渐渐弱了些,我才隐约听见有枪声的,似乎还有爆炸的声音。最后……就什么都安静了。” 沈啸神情稍微松了一点:“有枪声,有爆炸声,至少说明有人冲出去了或者有来救援的人。” “那我们出去找!”严培精神一振,“有人活着就行,就可以知道当时到底出了什么事。这地方我真是不想呆了。”没人喜欢呆在一座大坟墓里。 沈啸摇头:“得先在地下城全部搜一遍,万一还有人活着呢?”他看一眼杜诚,“你在这里陪着杜老先生,我和罗森他们去搜,飞船上的食品也很少了。” 严培忍不住埋怨八号:“干嘛把门锁直接搞坏了,这样敞着门很危险。” 沈啸扔了他一支枪:“这一路上哪里还有活人。我们很快回来。” “哎——”严培想说说艾伦的事,“那艾伦——” “他在检查中央电脑,看看能不能找到当时的录像。” 严培抓了抓头,在床边上又坐了下来。算了,艾伦这事,还是再找个时间跟沈啸说吧,现在说了也没有用。 “小严,你们不是去丁博士的实验室了吗?”杜诚喝了水,精神好了很多,忍不住问。 “啊!可不是,有大发现!”严培马上把去纽约的收获详细讲了一遍,包括刚才他们在播音室查到的证据,“……所以,小如的设想——那很有可能非常接近事实了。”严培有些黯然,“要是小如还活着,知道这些事一定很高兴。她爸爸虽然有些操之过急,但绝对不是别人说的那种小人。” 杜诚沉默良久,慢慢地说:“那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 严培摇摇头:“目前真没有打算。没了地下城,我们这几个人要生存也难。” 杜诚点头:“必须要跟别的地下城联系上才行。我是说那以后呢?” 严培踌躇片刻:“我有点想法,我想去找外星人留下的遗迹。比如说伊甸园,比如说昆仑,总之跟神话有关的地方我都想去找找。如果那真的是外星人的什么实验室救生舱的,说不定就能找到点什么。” “你是想找到证据让政府把研究方向转到这上面来?”杜诚沉吟着,“其实即使找不到证据,研究的方向迟早也要转向这方面的。你要去那些地方找证据……这反而极难让人相信。就算是丁博士,我也觉得他当时是满心迷茫,才会想到这上面的。” 严培摇摇手:“我不怀疑研究方向迟早要转向这方面。生物学家们又不是吃素的,既然我们这里能发现嗜血者变异,其它的地下城一样也能发现。我怕的是,时间来不及。违反常规的地震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发生了吧,是不是可以认为外星人的能力在降低呢?可是海角城和现在咱们的地下城发生的事——我只怕这个外星人已经混到咱们中间来了!” 38、弦理论 严培这句话,让杜诚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什么意思?你已经认定那播音是人为的?” 严培微微点头:“现在地面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地下城又能用岩层吸收一部分振动的能量,我猜那位外星人也发现这种广撒网的法子不怎么合适了,所以他现在打算采用小区域定点法了,影响一个地下城,应该还是足够的。” 杜诚皱眉想了一会:“你觉得,什么样的身体才适合外星生物的寄生呢?很显然,石化和嗜血者都不合适,否则早就不必费这么多力气了。” “对。”严培点头,“我本来猜想的是——先石化,然后逆石化,醒过来之后的那一种人。上次海角城那件事我就一直怀疑着,甚至怀疑过海角城那批幸存者全是从石化复苏过来的。可是之后的体检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就把我的设想全部推翻了。试想,如果折腾了一通人体结构丝毫没有改变,那还折腾个什么劲啊!” 杜诚赞成地点了点头:“但是如果没有合适的寄生者,这个外星人如何混到我们中间来?” 严培迟疑着:“有那种——跟人完全相似的机器人么?” “有的。”杜诚非常肯定地说,“历史上曾经有一段时间,仿真机器人相当流行,但是那是一千年以前的事了。现在么……只有少数城市里还保存有这种机器人,数量很少,基本上是作为一种已经过时的装饰品了,怀旧的收藏家们可能比较喜欢。” 严培瞪了半天眼才能说出话来:“那么有没有可能是这么一个机器人……” 杜诚笑着摇头:“你都说了,体检就是一关,机器人跟真的内部构造区别极大,怎么可能检查不出来?” 严培灵光一闪:“万一这个机器人有种什么病毒程序,可以反过来更改体检结果呢?” “这……”杜诚不得不承认,这有可能,“但是为什么这种机器人流行的时候没有出现过这种问题,反而是现在才……” “这个可能就是小如所想的那种情况了,外星人因为全球大洪水离开了地球,大概在太阳系里折腾了一通觉得还是地球比较合适,所以赶着这个时候又回来了呗。上一波机器人流行的时代,他没赶上,再说机器人说不定根本也不适合它寄生,还是人类好。” “但是……它究竟想要个什么样的寄生体呢?” 这个问题严培不知道答案。在床边上坐了一会,他转了另一个话题:“还有件事真是让人想不通,为什么当时我的飞船,还有现在播音室里的金属成份都出现了变化呢?碳原子跑到哪里去了?那些硅又是从哪里来的?按艾伦测出的成分含量,似乎是碳变成了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连艾伦都死活解答不出来。” 杜诚沉默了一会,慢慢地说:“其实关于这种情况,有一种理论是可以解答的。但是马丁博士是个谨慎严肃的人,对某些学者来说,那种尚未得到验证、介于哲学与科学之间的理论,他们虽然可以听,却不会随便拿来做自己推论的依据。” 严培精神一振:“什么理论什么理论?” “弦理论。”杜诚若有所思,“弦理论的说法是:自然界的基本单元不是电子、光子、中微子和夸克之类的粒子。这些粒子其实就是一个个很小的闭合弦,本质上都是一种东西,只是因为它们有不同的振动和运动,所以在我们看起来才像是不同的基本粒子。” 严培挠挠头,摆出一脸“我没听懂”的意思。 杜诚笑了:“比如说,你拿一根皮筋,把它绷紧。在它完全静止的时候,你看见的是一根皮筋;如果你让它振动起来,你看见了什么?振动的频率快一些和慢一些,你看见的形象是一样的吗?” “就是说,世界是由一根根皮筋组成的……”严培用力挠着头,“我明白了,碳原子和硅原子,只不过是以不同频率振动的一根皮筋,只要改变频率,就能把碳变成硅,把硅变成碳?这——这理论得到验证了吗?” “没有。虽然在弦理论出现的初期,人们就认为它是最有希望将自然界的基本粒子和四种相互作用力统一起来的理论,但是过了很多年,仍旧未能建立起一个合适的模型。” “我说嘛!”严培松了口气,“要是真的找到了验证的方法,那点石成金根本就是举手之劳——”他的声音突然噎住了,转过头来看着杜诚。片刻之后,两人异口同声:“点石成金!” “所以说这个理论其实是真的,对吗?”严培两眼发亮,“点石成金的传说不但存在,而且在各民族的传说里广泛存在,只是有的仅仅把石头变成黄金,有的则是把无论碰到的什么东西都变成黄金或白银。还有俄罗斯的民间故事里,铜山娘娘能够把上好的孔雀石与废矿石变来变去。还有些故事里,明明是美丽的宝石或珍珠,手指一碰却成了水滴。说来说去,都是大同小异的。” “但是这种传说,从来是不能作为科学的证据的。” “这我知道,科学讲究严谨,但正因为此,有时候就会死脑筋!”严培像赶苍蝇似地挥了挥手,兴奋地说,“所以说啊,政府把人文学者等同于普通公民根本就是个错误!人文,根本就不是能用光盘存起来的东西,它更多的在于联想、发散、创造!光盘,嗤,一张光盘也会创造和联想吗?” 杜诚微微笑了一下:“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政府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理智的。毕竟谁也想不到,石化症会有这种可能。但你也不要认定这就是事实,毕竟——爱因斯坦在生命的最后三十年里都致力于寻找统一场论,但是直到现在,弦理论也不过是半哲学半科学的一种理论而已。” 严培严肃了起来:“老爷子,你放心,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我只是觉得,事情已经发生得越来越诡异了,这时候如果还只靠研究,路就走得太狭窄了。您想,如果换了别的时候,谁会相信咱们的话?可是现在,不说别的,就那位史密斯将军,他如果不是也觉得咱们的理论有点道理,他会同意放我出来去纽约吗?还不早把我当小白鼠送到实验室里去了。这说明,还是有人愿意接受一些听起来匪夷所思的理论并且想办法去验证的。” 杜诚笑了:“这倒也是。最初的时候,日心说听起来也是离经叛道不可思议的。” 严培连连点头:“所以我才一直在想,海角城——是不是还有别的幸存者,只是我们没有发现。我始终想着那些石化者尸体之间空出来的位置,始终觉得有人从石化状态里醒了过来,并且身体肯定发生了某种变化。也许他们害怕被人发现这种变化,所以在我们去搜救的时候根本没有露面。” “那你要想想,他们可能去了哪里?可能发生了什么变化?” “想不出来啊……”严培抓着头叹息。 “你这种想法,有没有跟马丁博士和沈上尉讲过?大家集思广益,可能会更有好处。” 严培沉默片刻,然后走到门口去四处张望了一下,才回到杜诚床边,低声说:“我不敢让沈啸和艾伦知道。” 杜诚眉头一皱:“难道你怀疑他和马丁博士吗?” 严培缓缓摇头:“他们两个一直跟我在一起,绝对不可能有作案时间。但是在实验室里,看见卢梭博士抱着雪丽夫人的玻璃棺的时候,我倒有了个想法……” “卢梭博士平常是把那玻璃棺藏在地下室的,连看都不让看,为什么在那个时候要把棺材移出来?更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把那个通讯器拆下来,拉到控制台边上放好?我觉得,他当时似乎就是在等着这通讯器里传出什么来——或许,他是觉得这通讯器里传出来的是让雪丽夫人起死回生的圣谕!” “但是,他没有等到雪丽夫人睁开眼睛,却眼看着她在自己眼前变成了一堆砂子。”严培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连自己都难以相信,“所以他才会在震惊之中转头去看那个通讯器,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他自己也变成了石头。” 严培长吁一口气:“所以这样说来,用目光瞬间令人化为石像的传说,说不定也是真的。只不过起作用的不是目光,而是某种振动,比如说超声波次声波什么的。” 杜诚仔细想了一会儿:“难道你觉得这件事是卢梭博士做的?我觉得不太可能。” 严培把头摇得像拨郎鼓一样:“当然不是!如果是他,他肯定先在自己的实验室里进行了,有什么必要跑到播音室去干?” 杜诚沉吟着:“或许播音室有更合适的条件?” 严培仍旧摇头:“播音室到他的实验室有一段距离,能等到他跑了这么一大段路再石化吗?恐怕半途他就迈不动腿了,更不用说还有那么多突然出现嗜血症的人。他怎么说也是一六十来岁的老头了,打得过那么多嗜血者?” 杜诚仔细看着他的表情:“那你到底在怀疑谁?” “您想,是谁告诉他这种办法可以救雪丽夫人的?” “这……”杜诚思索着,“应该是跟他一样研究石化症的学者吧,否则即使去告诉他,他也未必相信啊。” “您是这么想的啊……”严培抓了抓耳朵,“别说,我还没想到这上头来……这个也是有可能的,我得问问艾伦,平常卢梭博士都跟谁一起搞研究……”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的是,告诉他这种办法的人要么是他很信任很亲近的人,要么就是——”严培的声音不自觉地又放低了一些,“是一个自己就从石化中复苏过来的人。” 杜诚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这个人会是谁?” 严培眼睛看着床单,缓缓地说:“他的儿子,艾伦的弟弟,迈克尔。” “为什么?”杜诚立刻问,“说这些话,就要有证据了。” 严培点点头,把迈克尔的情况向杜诚大略说了说:“卢梭博士那个人,我觉得他爱他妻子可能还胜过爱儿子,如果不是极其信任这件事,怎么可能真把雪丽夫人弄出来做这种实验?” 杜诚缓缓地说:“所以你怀疑,迈克尔就是石化之后又复苏的人?” “对。但是还是体检这一条过不去……”严培苦恼地抓着头。 杜诚摇头:“石化之后复苏未必就真会身体变异,我倒觉得,你应该想想,那种振动是怎么制造的,播音室里会不会有什么适合的条件是我们未知的。还有,那位迈克尔呢?如果他也死了,那你的推论自然全部不能成立。” “地下城这么大,不可能一具具尸体去找啊……”严培一摊手,“但是当时在广播大楼的接待室里,并没有找到迈克尔的尸体。” 走廊上传来熟悉的轻捷脚步声,严培立刻闭嘴,对杜诚比了个手势,站起来走到门口:“沈啸你们回来——啊啊,你们拿的是什么东西!” 八号和十九号手里各自拎着一个大袋子,从十九号那个袋口处露出一只手来,皮肤有些苍白,是一具尸体。 “这个,是在播音室旁边的杂物间里发现的。”沈啸脸色阴沉,示意八号和十九号把袋子里的尸块拿出来,恰好能拼成一具完整的尸体。 严培看得毛骨悚然:“杂物间?” “是的,明显是有人藏起来的。”沈啸低头看着,“你有没有看出来哪里不对劲?” “从颜色上来看,有点像石化者,但是并不僵硬。”严培一口说出重点,目光在那颗头颅上转了一下,突然眉头一皱,“这人我见过!” 沈啸一点头:“这是海角城的幸存者之一。” “不不不!”严培用手按住太阳穴,“你先别说话,除了这个身份,我还在别的地方见过。那一次我曾经在地下城的街道上跟他擦肩而过,当时我就觉得他眼熟,只是怎么也没想起来……” 屋子里一片寂静,大家都看着严培在房间里慢慢打转,嘴里喃喃自语,最后慢慢站住脚,脸色有些苍白地抬起头来:“我说了,恐怕你们都不会信。” “你说。”沈啸看着他。没多说,可是那意思倒很明白——你说了,我会相信。 严培心里一暖,咧嘴笑了,但笑容随即消失:“应该让艾伦也来看看。当初,当初我在飞船上——就是你救小彼得那回……” 沈啸知道他是不敢在八号和十九号面前说出自己是一千五百年的人,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接着说。” “当时我们发现了一处被嗜血者袭击的宿营地,你去救人了,飞船从宿营地上空经过的时候,我在屏幕上看见一具石化者的尸体。因为是第一次看见石化者,我仔细看了一下……” 沈啸脸色也变了:“你是说,这就是那具尸体?” 严培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最好让艾伦也来确认一下。前些日子在街道上看见他的时候,我没想起来,因为石化之后的人肤色完全变了,我一时没有想到。但是现在——”现在这尸体虽然像正常人一样柔软,肤色却像是石化者一样发白。 八号张大了嘴,转眼看着沈啸:“上尉,您刚才还说这人是海角城的幸存者……那就是说,就是说他是一个醒过来的石化者?” 严培看了一眼杜诚。刚才他的猜想现在就得到了验证,外星人,真的已经在他们中间了吗? 走廊上又传来脚步声,罗森保护着艾伦回来了。一进房间,艾伦就紧皱着眉头:“地下城所有的电脑都崩溃了,所有的内容都干干净净,好像被格式化了一遍,根本没有存下任何录像或别的什么信息。现在饮用水的净化已经停止了,再过几天电也要停,通风也会受到影响,尸体马上要腐烂,地下城不能再呆了。” 沈啸点了点头:“刚才我们已经去找过,找到了一部分罐装食品,还补充了弹药和燃料,离开也暂时没有问题。能跟其它地下城联系吗?” 艾伦摇头:“电脑崩溃,我不能多做什么,只能用通讯中心现有的电波波段向外发送了求救信号。我想,如果出事的时候地下城已经跟其它地下城联系上了,那么这个最后使用的波段应该就是联络波段。我再用这个波段发送信息,是可以再联络上的。” “好。”沈啸简短地说,“你来看看这具尸体。当时我们从阿尔卑斯山回地下城的时候,那个被嗜血者袭击的宿营地上,你们是不是曾经看见过一具石化者的尸体跟他很像?” 艾伦低头看了一会,微微皱眉:“我没有太注意,但是看起来……确实有些眼熟。只是,究竟是不是在那个宿营地上看见的,我不敢肯定。”他对人脸的敏感度没有严培高,何况严培当时是第一眼看见石化者,而对他来说,那只是无数石化者中的一个。但是他说的话,已经足够印证严培的话了。 沈啸低头看了看,一挥手:“把尸体带上,我们离开地下城,回飞船。” 39、计划 严培本以为艾伦会对杜诚所说的弦理论当作笑话来听,但是出乎意料地,艾伦居然从头到尾没有反驳。 “艾伦,你觉得这种说法……”沈啸一个当兵的,是不知道什么弦理论的,听着无异于天方夜谭,不由得看了艾伦一眼。 艾伦低着头,良久才慢慢地说:“不无可能。” 这个评价颇让严培惊异:“艾伦你相信?” “播音室里那个死者,”艾伦没有正面回答,却说起了另一件事,“我已经对他进行过全身扫描,他的内脏是碎裂的。” 杜诚一时没有明白艾伦的意思,严培却立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这就可以确认,他确实是在石化之前就已经死了?” 艾伦点头:“应该是有人用次声波之类的武器杀死了他,所以他的内脏才是破裂的,这也能够解释他为什么会在五官处都留有血迹。而其他的石化尸体,还没有发现有内脏破裂的现象。” 八号仍没听明白:“这跟弦理论有什么关系?” 严培解释:“之前都认为石化是人体变异,现在人死了仍旧能够石化,证明石化并不是纯粹的生物现象了。那么——就要从物理方面找原因了。马丁博士,我这解释还行么?” 艾伦微微皱眉,过了几秒钟才说:“不够科学,但是大体上是这种意思。” 八号仍旧觉得很难相信:“那,那这什么弦的震动频率要怎么改变?之前怎么就没出现这种情况呢?再说也不是人人都石化了……” 艾伦觉得跟不懂行的人很难解释,只好用最简单的话来说了:“一根弹簧,绷得紧一些和绷得松一样,要让它振动起来需要的外加力也是不同的。所以在相同的振动干扰中,有人石化,有人嗜血,还有人没有变化。” 八号倒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脾气:“但是为什么现在咱们地下城的人却都……” 艾伦简单地解释:“如果你的力量足够大,无论这根弹簧原本是什么状态,你都能让它改变成你想要的状态。” 沈啸沉声说:“但是如果施加的外力太大,绷得太紧的弹簧也会断的。” 艾伦笑了笑:“没错,所以有的人立刻死了,有的还多活了一段时间。” 这话说得真是让人不寒而栗,八号咽了口唾沫,干咳一声:“问题是,就算有个什么外加的振动,这振动是哪里来的?播音室里没什么能制造振动的设备啊。” 十九号补充:“地板上甚至没有拖拉的痕迹,说明没有什么沉重设备曾经搬进来过。如果是可以手持的设备……”他不用说大家也明白,至少现在恐怕还没制造出小巧可手持却能让整个地下城变成人间地狱的设备。 罗森挠挠头,想说句话让大家轻松一点:“说不定这个不需要很大能量……” 沈啸看了他一眼:“之前地震都没能让地下城变成这样子,你觉得这个需要的能量应该比一场地震小多少?即使是仅仅作用于地下城这点面积,所需要的能量也不是个小数目吧。更主要的是,究竟需要什么样的能量振动才能把人强迫石化呢?” 严培打断他们:“我说你们是不是有点被限制住了?谁规定一定要有设备的?外星人虽然叫‘外星人’,可是未必就是人啊。人家一定需要借助什么设备吗?” 罗森睁大眼睛:“那你总不至于说这外星人一跺脚,这振动就有了吧?” “你傻啊!”严培轻轻用手肘拐了他一下,“如果他真是一跺脚就行,那他还用跑到播音室去吗?既然选择了播音室,必然有点原因的。” 艾伦头也不抬地说:“如果说它利用了通讯器,那么还是声音,也就很可能是杜老先生所听见的那种杂音。不过这种杂音究竟是怎么发出来的,是借助设备还是别的什么,仍旧无迹可寻。” 这说了等于没说。严培叹口气:“好吧,也就是说,我们跟没讨论一样,唯一得到的结论是,这东西不可能拖着一个巨大的机器到处跑,所以我们也就没办法看见它就会有所戒备。那么我们是不是该来讨论一下,现在我们怎么办?去哪里?” 沈啸犹豫了一下:“目前跟其它地下城还联系不上。” “我说,怎么地下城彼此之间都不知道地方的?”严培有点不满地嘟囔,“之前我以为你们只是联系不上——难道你都不知道别的地下城在哪里?” 沈啸叹了口气:“地下城本来就是军事机密。不要说我,就连史密斯将军也都接触不到。” 严培不吭声了。沈啸看了一下时间:“我们在这里等24小时吧,如果能联系上,24小时之内一定有回应。如果联系不上……我们大概要往海上去。我知道有几座地下城就在海岸或者近海附近,但具体位置就不清楚了。今天都累了,大家休息吧,还是轮流值夜,杜老先生就不要值了。” 既然是值夜这种机会,严培少不了死皮赖脸地要跟沈啸排在一组。结果是别人都是单人值夜,只有他跟沈啸是双人的。艾伦显然没有他这么厚的脸皮,先去休息了。 驾驶室里静悄悄的,严培很没有形象地瘫在座椅上,两条腿直接架上了控制台:“……你去幼儿所看过了吗?” “看过了。”沈啸声音也很沉重,“很乱,我搜索了一下,没有找到小彼得。” “那就好。”严培干笑了一声,“没找到人就有希望嘛。” 沈啸没回答。他很清楚,在托儿所没有找到尸体,不等于尸体不在别的地方。即使他们把整个地下城所有的尸体都检查过,都没有找到小彼得,也不等于孩子还会活着。 “那孩子在妈妈肚子里就来了个石化又恢复,这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严培没话找话,“所以我觉得那臭小子肯定死不了!没准他这一来一去的体内会有什么基因改变,说不定对石化症的研究有用呢?” 沈啸不置可否,半晌才淡淡地说:“你究竟想说什么?” 严培也沉默了,过了几分钟,慢悠悠地说:“你找到迈克尔的尸体了吗?” 沈啸紧闭着嘴唇,摇了摇头。严培看他这副模样,忽然不忍心说下去了。沈啸已经看到了太多诡异的事,以他的敏锐和机警,不可能对海角城那群幸存者没有怀疑,不幸——迈克尔正是幸存者之一。 沈啸静静闭了一会眼睛,才淡淡地又提起这个话题:“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严培眼珠子转了一下,收回两条腿往旁边的沈啸身上靠了一下,直接把手臂搭到人家肩上,动作轻佻,语气却很真诚:“我也不希望是这样,直到目前,我们只是猜测而已。但是事已至此,如果不作防备,那就是我们的疏忽——甚至是愚蠢。” 沈啸不是傻子。傻子也不可能让他年纪轻轻就升少校。严培打他的主意,言语里时不时的勾引和挑拨,就算最初经验不足没看出来,后头也知道了,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所以只能当作听不出来。 本来他预备着要听严培借机离间一下他和迈克尔,却没想到严培会说了这么几句话,掏心掏肺,真诚无比。他不由得睁开眼睛,微微侧头看向严培。 这一侧头,他才发现严培已经凑得离他非常之近。沈啸本能地向后微微一仰头,然后发现——严培的手臂搭在他肩头上,巧妙地顶住了他的后脑,让他没法后仰。于是,他的嘴唇就碰上了严培的嘴唇。 初碰上只不过是一团温暖。两人嘴唇都有些干燥,什么柔软湿润之类完全都是小说里的浮云,现在连饮用水都要节约的时候,没干得裂口子渗血已经是很好了。以至于沈啸虽然一惊,却没引起警惕来。半秒钟之后,他感觉到严培的舌尖在他嘴唇上转了一圈,然后严培主动向后退了一下,笑微微地看着他。 沈啸的脸腾地红到耳根,嘴唇动了动,无话可说。要表示拒绝吧,严培舔都舔过了,甚至主动退了回去,于是无可拒绝;要表示惊讶呢,道理同上。于是他折腾了半天,只憋出一个字来:“你——” 严培一头扑在他怀里,闷声大笑起来,笑得肩膀直抖,跟抽羊角疯一样。沈啸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尴尬无比地扶着他的肩膀,又不好把他推开:“你——” 严培笑够了,照旧赖在沈啸怀里不起来,只拿手指戳了他腰间一下:“我说,你不生气吧?”手指戳上沈啸腰间坚实的肌肉,于是戳了又戳。 沈啸拿这种无赖无计可施,只能叹了口气:“你起来行吗?” 严培根本不为所动:“你一脚就能把我踹开,何必让我自己费劲儿?” 这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无赖理论,偏偏被严培说得荡气回肠,最后一个字还拐了个弯儿。沈啸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心里却像被个小钩子轻轻钩了一下,说不出来是疼是痒。 严培再次闷声嗤嗤笑起来,这次真坐直了:“恶心着了?” 沈啸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否认:“胡说什么!” “起鸡皮疙瘩了吧?”严培嗤嗤笑着又补了一句。 沈啸只能无奈了:“严培,你——”自从知道自己对迈克尔是那种感情之后,他看过GV,也曾经见识过真人,里头也不泛有些说话也要翘点兰花指,一句话也是千回百转的那种娘C。但是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严培不是这种人,却偏偏说话的时候隔三差五的要玩一把这个调调儿。现在他算是明白了,严培这分明是调戏他呢。 严培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靠回椅子上,叹了口气:“哎,你知道吗?我以前也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爱人。当然,都是一千五百年以前的事了。” 沈啸平日里训练的是铁血杀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却没训练过如此轻言细语的讲从前的恋爱史,只能哦了一声。半天看严培很不满意地看着自己,才有点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严培叹了口气:“说实在的,到最后也没认清楚。我本来以为是个精明能干又难得厚道的,最后才发现他太精明了,精明到心是冷的,除了自己不会在乎别人。” 沈啸看他眉毛垂下去的可怜样儿,心里微微紧了一下,斟酌着说:“认清楚了也是好的,早认清楚了就少难过一天……”说到这里才明白,严培是拐着弯在劝自己呢,不由得心里又微微热了一下。 严培笑嘻嘻地又凑上来:“有跟你一样倒霉的,现在会不会心里舒服一点?”这次干脆把头靠到人家肩膀上去了。 沈啸对这种牛皮糖委实是没什么办法。他是军人,说实在的,对于近身三尺之内的生物都有条件反射一样的防备。严培以前往他身上贴,他虽然知道这家伙没什么攻击性,但仍旧觉得不怎么自在,现在被他进进退退的折腾了半天,竟然有点习惯了。以至于虽然这么大一个脑袋搁在自己肩膀上,而且说实在的……因为没有清洁条件,味道不是特别好,他都快要视若无睹了,只是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严培笑嘻嘻地继续说:“那我现在可以说了吧?” “说吧。”沈啸被他这一搅和,虽然仍旧心情沉重,可也不是刚才那么心脏几乎要坠下去一样的感觉,静静地听严培把自己和杜诚的分析详细说了一遍,缓缓点头:“要先找到迈克和那些幸存者。” “你觉不觉得奇怪?”严培见好就收,完全站在客观的角度讲完自己的分析,马上不再提迈克尔,“为什么地下城的电脑全部被格式化了?地下城的电脑是怎么设置的?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谁有那时间去格式化电脑呢?” 沈啸略一沉吟,客观地回答:“也还是有可能的。” “那么杂物间里那些尸块呢?” 沈啸又沉吟了一下:“很显然那是被人后来移进去的,如果你觉得这件事是海角城的幸存者做的,那么这具尸体不好解释,因为他也是海角城的幸存者。并且,如果他是石化而后复苏的变异者,为什么又会石化了呢?” 严培摇摇手指:“不,我倒觉得,这两件事是有联系的,就是老爷子听到的杂音。第一,那东西是把碳变成硅,那么它的频率不只对碳原子有影响,对硅原子必定也有影响,说不定电脑格式化就是这东西的影响之一。” “第二,你们都觉得要让整个地下城变成那样子,需要很大的能量是不是?都觉得需要某种设备是不是?你有没有想过,那设备不一定是我们一般想到的机器,也有可能是个人?” 这想法确实太过份了,连沈啸都有些动容:“人怎么当作设备?” “你知道以前传递消息是怎么传递么?我想最早无非是一个人喊一声,另一个人听见了就传下去,跟现在的什么网络转发本质上是一样的。” “传递的话,有通讯器。”沈啸一针见血。 “那可能就是放大。”严培慢悠悠地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如果我的声音不够响亮,我可能会找一个嗓门大的,来帮我放大声音。只不过,如果这人拼着命嚎了半天,那嗓子大概也就要伤了。” “所以那个人就重新石化了?可是碎成几块,如何解释?” “水晶那种东西,掉到地上,冲击力如果太大,也就碎了。究其原因,不过是其中的晶体结构被震动破坏了。”严培继续慢悠悠地说,“振动频率合适的时候,晶体是会碎裂的。” 沈啸沉默良久才说:“直到目前为止,我们仍旧只是猜测。” 严培心里一乐。沈啸说“我们”,意思就是已经赞同了他的猜测。 “是啊,所以我还是想去找外星人留下的线索。” “可是谁知道伊甸园到底在哪里?” “老爷子跟我分析过,伊甸园,很可能是波斯湾下面。”严培伸了个懒腰,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沈啸身上,“关于伊甸园的位置,说法多了去了,有说在以色列的,有说在埃及的,有说在土耳其的,还有说什么非洲南美印度洋,甚至还有说在西藏的哩。不过我和老爷子都觉得,还是有个叫扎林斯的教授说法比较靠谱。” “伊甸园的定位,麻烦就麻烦在那什么基训河和比逊河已经找不着了。但是这位扎林斯教授长期考证之后,认为基训河就是发源于伊朗、注入波斯湾的库伦河;比逊河则在沙特阿拉伯境内,因为气候变迁吧,已经变成沙漠里的干河床了。他据此推断,伊甸园位于波斯湾地区四条河流的交汇处,因为冰川融化海面升高,就直接沉到海底下去了。” 沈啸对这种东西完全没有研究,听了也无可反驳,只问:“要是找不到呢?” “那还有别的地方。”严培顺口就答,“比如说昆仑,西王母以及她身边的一些神灵都是半人半兽的,这不是跟所罗门七十二魔神颇有相似之处么?再比如说秦始皇陵墓,那些兵马俑,谁知道是不是受到了石化的启发才制造出来的呢?还有耶路撒冷,我对那金约柜和其中刻在石板上的摩西十诫很感兴趣呢。或者金字塔,没准还能挖出个法老的木乃伊来。” 沈啸开始听着还对,最后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你到底是想去做什么?” 严培一时说漏了嘴,暴露出倒斗惯犯的嘴脸,赶紧自圆其说:“这些都是与传说中的神有关系的地方,可能的话应该都去看一下。” 沈啸相信了他的解释,点点头:“耶路撒冷要去很容易,但是金约柜据说早就失踪了。金字塔也好说,如果跟其他地下城联系不上,我们就——” 他刚说到这里,只听通讯器里一阵杂音,片刻之后有个不太清晰的声音传出来:“这里是波塞冬地下城,这里是波塞冬地下城,听到请回话,听到请回话……” 40、波塞冬海底地下城 “波塞冬地下城,听这名字不会是在海底的地下城吧?”严培靠着驾驶室的舱壁,很自来熟地跟来给他们导航的那名少校冯特说话。 冯特身高腿长,跟沈啸从背后看颇有相似之处,五官甚至更加立体,眼睛如同海水一般,一头金发短短的在脑袋顶上支楞着,严培夸奖他:“这谁的手艺?很不错嘛,由此可见你们地下城条件肯定不错。” 冯特一笑:“是的。”跟沈啸一样惜字如金。 严培才不会放过这样的帅哥,接着追问:“这个‘是的’,是回答我第一个问题还是最后一个问题?” 冯特虽然话不多,但是显然也是调情老手,没有半分尴尬,很自然地回答:“都有。” 严培嘿嘿一笑:“是吗?那给我们介绍一下你们地下城呗?” 冯特又笑一下:“眼见为实。” 沈啸轻咳了一下:“严培!”严培这么死缠着别人说话,好像不大妥当,尤其是这小子刚刚才对他表过白碰过嘴唇呢! 严培再次嘿嘿一笑:“我这不是调节一下气氛吗?省得大家不熟,说起来话来尴尬。” 冯特仍旧笑吟吟的:“没错。” 严培一抹脸,摆出了严肃的神情:“冯特少校,上次来我们地下城,也是你带队吗?” 这是谈正事了,冯特也就收起了笑容:“是的。当时事情还没有发生,你们只说食物短缺,所以我是带了几艘运输船来送食品的,顺便看看能不能迁一部分过剩人口去波塞冬。但是当我们飞到入口附近时,通讯突然受到严重干扰,完全不能通话。如果不是幸存者冲出地下城,我们甚至不能决定在何处降落。” 严培和沈啸艾伦等人对视了一眼,都明白通讯受到严重干扰自然是因为当时那古怪的杂音已经占据了所有的通讯线路。 “当时的情况——冯特少校是否能给我们描述一下?”沈啸沉声说。 冯特脸上露出几分歉疚:“当时冲出来的人大约有五分之一是军人,他们一边开枪一边护着其他人。我的船上人并不多,而且当时他们说地下城出口的自毁设备已经开始启动,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再进去救人了。” “是谁说自毁设备已经启动的?”沈啸追问。 “史密斯少将。并且在我们还未把人全部转移上飞船的时候,通道已经炸了。” “史密斯少将还活着?”沈啸有几分惊喜。 “是的,虽然受了重伤,但到波塞冬之后经过治疗已经没有危险。” “那——”严培马上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他们有没有带着孩子出来?” “有。”冯特点头,“幸存者总共五千四百零七人,其中有六十五个孩子,一千二百名军人,三百零五位学者。” 严培心里沉了一沉。整座地下城几十万人,只活了五千来个…… “有没有很小的孩子?就是——一岁以内的?” “一岁以内……”冯特显然对于小孩子的年龄把握得不是那么准确,想了一会才说,“有三个必须进流质食品的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严培抱着点希望问:“男孩长什么样子?” 这可难倒了冯特:“……这个……还是等你去了波塞冬自己去看吧。”他想得到严培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但小孩子长得都有点大同小异,如果他误导了严培,然后严培去了一看不是自己想找的人,那该多失望。 严培只好闭上了嘴。 飞船继续飞行,严培几十个小时没好好休息,轮到他该睡觉的时候他硬挤过去跟沈啸值夜了,这会终于觉得眼皮重如千斤,靠着沈啸的肩膀歪头睡着了。 艾伦静静坐在一边,看着严培睡得香甜。沈啸轻微地调整了自己的姿势,把肩膀微微向下沉了沉,方便严培枕着。他素来习惯站如松坐如钟,这时候就多少有点儿别扭,自己没觉察出来,艾伦却看得清楚,默默地低下了头。 严培睡得不是很踏实,因为总做梦。梦里有个面目模糊的人站在远处,举起一只手来对着天空在念诵着什么。严培听不清楚,但本能地觉得那是些颂神的词句。在这人脚下,跪着无数的身影,却始终都保持着一个姿势。严培在梦里眯着眼看了半天,发现这些跪着的全是一座座石像。他刚想往前走走,突然全身掠过一阵震动,每个细胞都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踢了一脚,猛地睁开了眼睛:“出什么事了?” 沈啸一愕:“没什么事,到波塞冬地下城了。你怎么了?” “哦——”严培搓搓脸,“睡朦胧了,做梦呢。到波塞冬了?”从舷窗看下去,好一片大水,“到海上了?” “是的。”冯特回头看着他笑了笑,继续对着通讯器说话,“已经到达2号区域,请打开降落平台。” 严培扒着舷窗看:“这是哪里?” “印度洋。”冯特照旧是简短的回答。 严培却登时想起来一件事:“能看见波斯湾吗?” 冯特摇头:“看不见。不过距离也不算非常远。” 他说话的时候,下方的海面上已经波浪翻涌,升起一个巨大的钢铁平台。冯特操纵着飞船缓缓降落,停稳之后,飞船之下的台面渐渐下降,飞船好像进了一架巨大的电梯。严培忍不住啧了一声:“是比我们那地下城先进。” 冯特略带矜持地笑了一下:“波塞冬是唯一的海底地下城,当初是做为联络亚洲、非洲和大洋洲的军事战略点来建设的,机械化和智能化确实不是其它地下城能相比的。” “机械化和智能化?”严培摸摸下巴,“就是电脑控制了呗?” 冯特一笑:“是的。” “用的是什么电脑?”严培忽然觉得有点不妙,“不会还是硅晶体电脑吧?” “这很实用。”冯特淡淡地解释,似乎对严培的态度有些不满,“太空工厂可以结晶出纯净巨大的硅晶体,性能稳定,成本较低。” 严培记得他刚到地下城的时候,艾伦好像也跟他说过这样的话,结果是地下城的电脑全部莫名其妙地格式化了,他干咳一声:“嗯,估计我说这话你大概不爱听,我们地下城使用的电脑全部格式化了,我很怀疑有一种严重的干扰波什么的……” 冯特笑了笑:“波塞冬有严格的防干扰措施。” 人家显然是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严培于是识相地闭了嘴。艾伦却忽然说:“冯特少校,这件事情况诡异,确实不得不防。不知道在波塞冬,负责智能控制的是哪一位,能否介绍我跟他认识一下?” 刚才上了飞船,艾伦已经把身份亮过了。严培这才知道卢梭博士在生物界的名气有多大,连冯特少校一听他是卢梭博士的儿子也立刻肃然起敬。当然,艾伦自己也是有点名气的,只是不如卢梭出名。不过他的专长在计算机领域,而冯特好像对这方面还挺有兴趣,所以艾伦的名字他也知道。现在艾伦说了这话,其份量当然跟严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冯特立刻也严肃了神情:“好的。” 说话工夫,巨大的飞船电梯已经到底,前方出现了一条通道,地板自动向前,将飞船运入一处巨大的船坞之中,旁边一排排地停的全是各种各样的飞船,冯特站起身:“到了。” 一辆小车从旁边开出来,驾驶座上并没有人。冯特率先上车,把方向盘边一副耳机塞进耳朵,做了个“请”的手势:“我送各位去接待处。” 沈啸坐了副驾,严培坐在他后面,没骨头似地趴在椅背上:“谁要接见我们?难道不是应该先体检吗?” 冯特笑了笑:“在那里就可以直接给各位体检。听史密斯将军说几位是去丁坦博士的实验室取资料的,所以怀特上将跟辛格夫人急着要跟几位谈一下。” 艾伦微微动容:“辛格夫人!” 冯特略微有一丝骄傲的样子:“是的。” 严培扒在沈啸耳朵边上低声问:“辛格夫人是谁?” 冯特耳朵尖得很,笑着说:“辛格夫人是生物学界最有成就和名望的一位女士。她的家族组织了第二次基因改造。”略一停顿,他语气微微放重,“她的徽章号码是12号。” 严培不能不吃惊——12号,标志着这位辛格夫人在全世界的生物学者中能排到第十二名啊!他还没吃惊完呢,冯特已经又补了一句:“1号是孟德尔,2号是达尔文。” 也就是说,这位辛格夫人是排名世界前十的生物学者!前面那两位是死人,不计在内了。 严培眼珠子一转:“我还以为徽章这东西是每个地下城自己做的呢。” 冯特的自豪被他一打岔,不由得低落了几分:“不,它的制作技术和使用方法是世界通用的。” 沈啸好心补充:“石化病最初开始的时候,采用的是划出聚集区,把生活跟治疗隔离开的方式,所以制造了这种身份徽章。谁也没想到最后嗜血症会爆发,以致于不得不立刻转入地下城。” 严培嘿嘿一笑,扒在他耳朵边上悄声说:“我是为了别让他说那么多话,刚才还惜字如鑫,这会儿说这么多,太累了……” 冯特全部听见了,只有苦笑。沈啸轻轻拍了严培一下,抱歉地说:“对不起,严培只是比较喜欢开玩笑。” 冯特笑了一下:“没关系。”果然又开始惜字如金了。 小车开进蛛网一样四通八达的通道。有些通道安装的是自动传送带,有货物在被传输;有些通道则有人在行走;甚至有些通道上头有钢框支撑的大块玻璃,玻璃外面就是碧蓝的海水,偶尔还能看见有鱼游过。 艾伦由衷地赞叹了一声:“真是波塞冬的海底宫殿。” 冯特笑了:“有些地方的景色很美。”随手打开了小车的顶棚,让他们方便观看。看得出来,他对于波塞冬海下城觉得很自豪。 严培也仰头看着头顶的海水,心里却有点发毛——万一这东西碎了,大量海水灌下来大家只有死路一条。想着,忍不住就问:“海下城有往岸上的通道吗?” 冯特看了他一眼:“这是军事机密,我不知道。” 严培算是服气了:“如果波塞冬出了毛病,居民如何逃生?” “各区都有大量救生艇,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从最顶端穿救生衣直接游上海面,当然,那样生还率比较低。”冯特这次回答得多了一些,“等各位分配到房间之后,房间内会有指示图,标明离你最近的救生区在哪里。各位一定要仔细看明白,以防万一。” 严培稍微放下点心,不说话了。冯特又等了片刻,发现他确实不打算再提问题,终于松了口气。这口气松得稍微大了点,被沈啸听在耳朵里,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转开头去,微微露了一丝笑意。 小车一路向上行驶,终于驶入一处大厅,冯特在门口停下车,又做了个手势:“各位请,我在这里等着。” 大厅非常漂亮,半圆形的外墙全是玻璃幕墙,海水澄澈,被大厅内灯光吸引过来的鱼在外面游来游去,使这里看起来活像个水族馆。 严培无心欣赏美景,只是打量着大厅中间的两个人。 怀特上将比史密斯少将年纪要大不少,看起来至少也有五十多了,真算得上其貌不扬,但是军装上的肩章灿烂无比,标志着他的身份。倒是他身边的辛格夫人,看起来也就四十岁的样子,却是个真正的印度美女,有一双既黑且大的眼睛,皮肤保养得极好,身上鲜艳的纱丽让整个大厅都明亮了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没什么好寒喧的,怀特上将说话并不多,看来要求来见他们的主要是这位辛格夫人,并且她问的就是丁坦博士的实验资料。艾伦简明扼要地讲了一下,当讲到丁坦认为自己当时使用的药剂中神经兴奋类药物也起了一定作用的时候,辛格夫人扬起两道漆黑的眉毛:“丁博士也是这样认为的?” 严培一看她那意思就是同意的样子,忍不住问:“夫人的研究是否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辛格夫人很爽快地点头:“是的,嗜血者其实是强制石化而未成功的结果,丁博士的资料现在验证了我的研究结果。”说完她才看了严培一眼,“你是——” 严培微微一笑,上前握起人家一只手,弯腰轻轻亲吻:“我叫严培,美丽的夫人您好。” 辛格夫人被他闹了个大红脸,咳嗽了一声,也顾不上追问他是什么身份了。倒是严培彬彬有礼地把话题转回去:“丁博士有成功地治愈石化症的病例,不知道夫人这里……” 辛格夫人微微摇了摇头,神情遗憾:“我直到目前都还没有做到,只是在基因链里发现了一个不定DNA片段,对各种波的能量吸收非常敏感。但是因为这个片段在不同的人体内以不同的形式存在,所以到现在都难以确定。而且吸收能量之后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也是因人而异。” 她说起专业知识来就滔滔不绝,完全忘记了刚才严培的举动,最后叹了口气:“丁博士果然名不虚传……” 严培忍不住问:“那丁博士的徽章号码是多少?” 辛格夫人微微有几分尴尬:“他——不在排序之内……” “哦,体制外啊……”严培明白了,暗想:果然高手自在民间,不过这位辛格夫人的研究能到这种程度,也是一大突破了。那位卢梭博士,研究了那么久也不知有没有研究出这一条来。 辛格夫人又说:“这个基因片段,我在动物体内没有发现过,甚至灵长类动物也绝对没有。并且这个片段与其它垃圾片段也有不同,它不能组合任何一种病毒。所以我很怀疑——”说到这里有点犹豫,好像这个理论说出来不太合适,“我怀疑这个片段是外来的——当然,没有任何证据,所以不能做为结论。” “外来的!”严培脱口而出,“地球之外吗?” 辛格夫人脸微微红了一下:“只是猜测……”显然,作为一个治学严谨的学者,她也觉得这种毫无结论的推断说出来并不合适。 但是这话已经足够大厅里的几个人激动了。严培猛一击掌:“丁坦博士也是这样猜测的!不谋而合,不谋而合!” 艾伦迅速打开电脑,调出了资料里最后那一部分。辛格夫人马上忘记了所有的事,迅速把那部分资料浏览了一遍,有些兴奋:“丁博士女儿的设想?有详细的论述资料吗?” 严培叹了口气:“没有,她死了。这本来只是她的一个小说构思,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详细复述一下。” “不不不。”辛格夫人迫不及待地说,“你能给我们做一个小型报告吗?” “报告?”严培傻眼了,“我可不懂生物学……”这时候他开始庆幸他那个徽章丢在圣地了,否则要是被辛格夫人看见,一个戴着金色徽章的人说自己不懂生物学,不知该作何感想…… 辛格夫人爽快地摇头:“没关系,我只想听听这个构思。” “那没问题。”严培回头看了杜诚一眼,“这个构思还有杜会长的资料支持,如果您同意,我可以跟杜会长一起做这个报告。” 这边说着,那边已经进来一队拿着体检设备的人了。严培看见那手持检测仪,忍不住心里发毛。这万一要检查出来他是个怪物,可怎么办?到时候别说做报告了,恐怕直接就拿去当怪物研究了。 “这个——这个体检是以什么为标准呢?” “以细胞的活性。”辛格夫人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随口回答,“一旦感染石化症,即使是初期,体表没有石化征兆,细胞的活性也会下降。”她犹豫了一下,把一句话咽了回去。 严培这才稍微放下点心来,想了想又问:“这个检测,不测一下人体的硅含量是否超标吗?” 辛格夫人一怔:“测这个做什么?” “那石化症和嗜血症不就是部分硅化么?” 辛格夫人笑了:“硅含量超标的时候人体已经可以表现出石化和嗜血的症状了,检查也没有用处。” 严培暗想,这可未必呢…… 他正琢磨着,那边给杜诚检查的人突然抬起头来,紧张地看了一眼怀特上将:“将军——这位,这位老先生……应该是已经感染了。” 41、奇怪的小彼得 “感染……”严培这一行人全部都用震惊的眼神看着杜诚,严培第一个出声,“不太可能吧?从地下城暴乱到现在已经超过24小时了,如果感染上早就病发了吧?” 体检员又仔细看了一遍检测仪,肯定地说:“细胞活性已下降到临界点之下。” 杜诚倒是并不很在意:“那就是812小时之内会石化,或者嗜血化。需要把我隔离吧?” “慢慢慢!”严培一跳而起,“杜会长年纪大了,你确定这细胞活性下降不是因为年龄问题?” 体检员觉得好笑:“先生,石化者的细胞活性下降与老年化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它的临界点基本上相当于完全停止活动了。”就跟死人差不太多了。 严培指着杜诚:“石化症的先兆是思维迟钝表情木然;嗜血症的先兆是暴躁易怒,你觉得杜会长像是哪一样?” 体检员答不出来了。杜诚表情安详,眼神清明,满脸睿智,不管是石化还是嗜血,哪一条也挨不上边啊。 严培立刻转向辛格夫人:“这恐怕就是您说的因人而异了。” 辛格夫人略一犹豫:“老先生,您——” 杜诚明白她想说什么,安然地点头:“我愿意配合实验研究。”意思就是愿意做小白鼠了。 严培马上说:“我的报告还需要杜会长做指导呢。并且地下城的暴乱,杜会长也是幸存者之一,还有些线索可以提供。”他可不能让杜诚给关起来。 辛格夫人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一下:“你误会了,我们是希望老先生做临床研究的志愿者,并没有限制他人身自由的意思。不过,在接下来的时间来,我们必须为老先生配备一名医护人员。” 这是怕杜诚万一突然变成嗜血者什么的咬起人来,所谓医护人员,也是必要时刻把你咔嚓掉的警戒者。严培有些悻悻,杜诚倒是非常豁达地笑了笑,劝他说:“这不是正好吗?我行动正好不太方便。” 那名体检员对自己手腕上的通讯器说了几句,片刻就有一名便衣推着一辆轮椅走进来。虽然他没穿制服,但衣领上的黑色盾形徽章已经证明了身份。杜诚在他的搀扶下坐上了轮椅,并且让他给自己手腕上扣上了一个皮质腕环,环上有红十字的标志,后面有个1218的编号。 严培看那个腕环很不顺眼,总觉得跟狗脖子上戴的皮套有点相似。不过现在情况就是这样,杜诚已经给检查出不对劲来,做志愿者总比强制被拉去研究的强。严培也只好把眼睛从那个皮圈上移开,问辛格夫人:“地下城的幸存者呢?我们可以见一见吗?我们有朋友和亲人……” 辛格夫人完全明白他的心思:“所有的幸存者都安排在缓冲区进行为期三天的隔离观察,正在统计名单。” “有个孩子,一岁左右大的男孩,叫小彼得的,他,他在吗?” “一岁大小的孩子?”辛格夫人皱眉想了想,“是有一个孩子,他的体检很奇怪,所以已经送入实验室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那孩子脖子上挂了一块粉红色的陶瓷牌子。” “对对,就是他,就是他!”严培欣喜若狂,高兴劲过了才意识到辛格夫人的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体检异常?” “他的细胞活性异常的高,已经隔离观察了12小时,活性在逐渐下降,但是仍旧未降到正常值。” “有,有什么问题吗?”严培听不懂,不由得提心吊胆起来。联想到石化症的表现,他猜测着,“会不会加速新陈代谢,加速衰老什么的……”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的,但是这孩子的细胞活性还在下降,如果能降到正常值,那就不会有影响。” 严培松了口气。他可不想隔了没几天,就看见一个已经长大的小彼得。那肉乎乎的小家伙,他还没玩够呢。 “我能去看看他吗?” “当然可以。但是我需要您尽快给我们做一个报告。” “这没问题。”严培包拍胸脯,“我看过了孩子,随时都可以开始。对了,您知道幸存者里有没有一位叫迈克尔卢梭的?他是卢梭博士的儿子。” “卢梭博士的儿子?”辛格夫人马上重视了起来,“怀特将军……” “我立刻让人去查。”怀特上将一直沉默地站在一边,这时候才点了点头,第一次开口。 “对了!”严培一眼看见始终沉默的艾伦,又想起一件事,“这位是卢梭博士的——艾伦马丁博士,他,他——”他及时想起艾伦不让他把病的事情说出去,话到嘴边又改了,“艾伦,你是不是自己说一下?” 沈啸转头看向艾伦:“艾伦,你有什么事吗?” “没,就是艾伦需要一点东西。”严培半公半私地拉住沈啸,“我们去看看小彼得吧。” 辛格夫人虽然是生物学家,却也知道艾伦的名字。主要是卢梭博士有一位在计算机领域出类拔萃的继子,这条八卦也是尽人皆知的。据说现在运输飞船上使用的智能系统还是艾伦参与研究的哩。所以怀特上将也不敢怠慢他,马上表示艾伦如果有任何需要,他都会尽量满足。 沈啸虽然不知道艾伦究竟想做什么,但也看得出艾伦似乎并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所以虽然心里有些闷,还是被严培拽走了。 “艾伦究竟有什么事?”坐上冯特的车,沈啸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严培。他和艾伦明明是自幼的朋友,怎么现在有什么事反而是严培知道他却不知道? 严培根本没打算把这事瞒着沈啸。他很清楚艾伦的心理,既想靠近,又碍着中间有个迈克尔。这就是跟情敌关系太亲近的缺点了!他和迈克尔说到底也是同母异父的兄弟,血脉相连,这就是横在他和沈啸中间的天堑! 严培挠挠脸,无端地觉得十分同情艾伦。因为有迈克尔,所以他永远不能向沈啸表白,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严培半路杀出来,硬生生地挤到沈啸身边。而他不但只能把这份感情埋在心里,还怕沈啸为他担心,出了毛病都不敢说。 这多矫情啊……严培觉得如果是自己患上什么绝症,那还不得抓紧最后的时间死缠着爱人不放吗? “艾伦一直在生病,卢梭博士给他做了一种针剂,但是现在人已经没了,药也剩得不多。不知道波塞冬能不能找到原料制作这种药。他怕你们担心,都不敢说。” 辛格夫人点了点头:“斯温一定会尽力的。波塞冬如果没有,可以派人去地面上的药剂工厂再搜索一下,你们别担心。” “斯温?”严培瞥了沈啸一眼。 沈啸压低声音:“就是怀特上将。辛格夫人是他从前的恋人,只是没能结婚……” 辛格夫人脸上飞起一团红晕,没说话。严培看得清楚,拖过沈啸的手,在他手心里写:辛格夫人的丈夫呢? 沈啸也写道:早就去世了。怀特上将一直都没有结婚。 明白了。这是准备鸳梦重温了。从前可能还碍于什么身份之类,现在是乱世了,能活下来就很好,谁还计较那么多啊。 “恭喜。”严培这话说得是真心实意的。都到这时候了,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不抓紧时间怎么行啊? 辛格夫人脸更红了,映衬着鲜艳的纱丽真的像花朵一样。幸好这时候小车已经开进一条通道,前方是巨大的红十字标志,这才让辛格夫人解脱了出来:“到了。” 进消毒室里喷雾消毒的时候,严培才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这,这能喷干净么,是不是该先洗洗……” 结果没用他去洗,站到喷雾器底下之后,头顶上的大罩子落下,再抬起来的时候头上已经套了隔离薄膜头套,总共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连耳朵都包起来了。旁边一件连体塑料服,跟防火服似的连手套鞋套都有。等严培穿好了,再喷一层消毒液,这就OK了。 辛格夫人跟他们一样也被包住了,解释说:“因为只是进去看一下,所以这样比较方便。” 严培觉得自己像个裹着塑料布的木乃伊,不过这种薄膜延展性极好,动作并不受拘束。穿过隔离门,他们进入一条长而宽的走廊,站上自动传送带。走廊两边是宽敞的房间,有穿着浅绿色制服的人进进出出,对包在袋子里的辛格夫人均不忘记点头示意。 辛格夫人在一间房间门口下了传送带,一进去就问:“现在情况如何了?” 房间中间是实验台,小彼得躺在一个大玻璃罩里,睡得像小猪一样,脑袋和四肢上都贴着检测器。严培看了一眼,断定小东西并没有消瘦,还是那么肉乎乎的,也还是那么点儿大,于是稍微放下点心来。 实验台旁边的一个人回答:“细胞活跃性在这几个小时之内迅速降低,基本上已经降到正常值了。但是我们依旧没有找到这种变化的原因。而且孩子一直在睡,无论如何触动都没有醒来。”他正说着,旁边一个仪器滴地响了一声,他瞥了一眼,“现在降到正常值了。” 严培听说小彼得一直在睡,心里又揪了起来,挤过去轻轻敲敲那玻璃罩:“一直在睡?睡多久了?” 那研究员不认识他,但既然是辛格夫人亲自带进来的,还是十分重视,回答说:“据地下城的幸存者说,把他救出来的时候他就在睡,至少已经睡了40几个小时了。” 这完全不正常啊!严培有点急了:“睡了不醒?” “是的。心跳、呼吸、体温都正常,除了细胞活性值超高,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睡眠。” “可是这肯定不普通啊。睡了40几个小时,他不饿吗?不想尿尿吗?” 研究员轻咳了一声:“已经扫描过,胃部无食物,膀胱里尿液很少,肠道内也比较干净。” 严培怀疑了:“怎么跟冬眠似的……”他话还没说完呢,小彼得的眼皮颤了颤,旁边的观察人员立刻说:“他醒了!” “嘿,嘿,小东西!”严培整个人都趴到玻璃罩上去了,引来旁边观察人员的白眼他也完全不理。小彼得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他的大脸,过了几秒钟,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开始扭动着身体,挥动小手小脚。 “快把那些东西给他拿下来啊!”严培忍不住催促。那些检测器都带着连接线,影响了小东西的动作。 研究员皱眉:“目前还不知道孩子究竟是为什么哭——” 严培看着小彼得有些困难地把小手一直往嘴里塞,忍不住说:“你们白痴啊,孩子这明显是饿了啊!” 一句“白痴”把所有的研究人员都骂青了脸,但是又不好反驳,当即有人去准备牛奶,有人打开玻璃罩把检测器取下来。小彼得对着严培端详了半天,大概终于看出来这个被包得怪模怪样的人是熟人,于是向他伸出手:“啊,啊——” 严培喜笑颜开地伸手去抱他,还没等抱上,一股细细的水流已经浇在他手上——小彼得尿了。因为他整个都是光溜溜的,所以尿液直接就冲着严培去了。 严培脸色顿时跟旁边的研究人员一样青,很想揪起这小东西在屁股上拍几巴掌,但是他立刻发现小彼得的尿液既黄且浓,完全不是正常的样子,即使隔着一层塑料膜他都能感觉到温度烫人:“他这——” 旁边的研究人员利索地拿过吸管在他手上取样:“马上分析成份。” 沈啸忍着笑从旁边的研究员手里拿过清洁布给严培擦手。小彼得倒是毫无自觉,尿完了就被别的研究员抱起来,拿奶瓶喂他牛奶。 “你这个小坏蛋!”严培威胁地拿手指他。只可惜小孩子听不懂,反而冲他笑了起来。 没有几分钟,分析结果已经出来了:“基本只剩硫酸盐等无机物了……” “什么意思?”严培不清楚人的尿液具体是什么成份,但至少知道个尿素,“不是应该有尿素什么的吗?” “没有了。”分析员满脸震惊,“尿液中的有机物基本完全消失,只剩少量无机物和少量水……” “这——”严培看向辛格夫人,“这代表什么?” 辛格夫人也回答不上来,只是摇了摇头:“孩子的身体指标合格吗?” “全部合格,没有任何不健康。” “怎么可能……”尿硫酸盐溶液算健康吗? 研究员拿无奈的眼光看严培:“体检指标全部合格。”您老要再置疑,俺们实在也没什么办法了。辛格夫人这是从哪里找这么一个人来,啥都不懂还净出妖蛾子…… 不过辛格夫人自己都想跟严培说一样的话。人的尿液中主要成分是水,除此之外还应该有尿素、尿酸、肌酐、氨等非蛋白氮化合物,以及硫酸盐等,现在小彼得的尿液只有水和硫酸盐,这绝对不可能啊! “这应该与之前孩子的细胞活性超高有关系吧……”一个研究人员小心地提出自己的想法。立刻大家都在看着他:“什么关系?” 这研究员张口结舌。他只是联想到的,但是现在让他说究竟有什么关系,那他怎么说得出来? 辛格夫人出来解围:“一定有关系的。人在睡眠时新陈代谢放慢,细胞活性应该相应降低才对。现在细胞活性超高却一直睡眠,本身就很反常了。” 严培习惯性地摸摸下巴,只摸到两层塑料薄膜,只好把手再放下:“细胞活性超高,表示新陈代谢加快,需要的营养消耗应该更多吧?” “这还用说……”有人嘀咕了一句。 辛格夫人却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你的意思是说,尿液中的有机物被吸收利用了?” 所以说排名榜它真的不是徒有虚名啊!严培微微一笑:“夫人真是睿智。我听说,骆驼的肝脏似乎就能重复利用尿酸……” 长达40几个小时的睡眠,不能进食进水,细胞活性却异样地高,身体内部消耗大,所以必定要利用体内能够利用的一切资源。比如水,比如有机物…… “一旦孩子排便,立刻分析粪便成分。”辛格夫人看了看正在快活地吃奶的小彼得,“这孩子……” 严培捉摸不准她这口气是什么意思:“您觉得这会给孩子身体带来损害吗?他以后还会这样突然性的细胞活性增高吗?” 辛格夫人摇摇头:“这需要长期观察。首先要设法找到细胞活性增高的原因。之前他在你们的地下城,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增不增高的我不知道,不过应该没有出现过一睡40多个小时的情况,否则幼儿园一定会通知我们的。”严培在进了地下城不久,就把自己登记为小彼得的监护人了。虽然幼儿园有专人照顾,但是如果孩子身体出现问题,会第一时间通知监护人。 “如果说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严培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只有地下城的暴乱!关于这件事,我们可能能够提供一个情况——对了!地下城的那些幸存者,他们提到过暴乱的原因吗?” “没有。大部分人都是突然发现身边的人开始狂暴,但是没人知道原因。” “嗯,那么我们可能知道这个原因……” “是吗?那太好——”辛格夫人双眼发亮地刚说了一半,被通讯器里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倾听片刻,皱眉看看严培和沈啸,“已经去问过了当时的调查人员,并没有一位迈克尔卢梭先生。姓卢梭的只有一位,他登记的名字是米伽勒卢梭。” 沈啸眼神里突然闪过一丝伤痛。严培看得心里一抽,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沈啸本能地抽了一下手,但随即不动了。 “我们先出去吧……”辛格夫人自己也在这次灾难中失去了无数的亲朋好友,完全能够理解沈啸的痛苦。 严培转身走了两步,脑子里还在打转——如果迈克尔居然不在幸存者当中,他到哪里去了?是真的死了吗?如果他真的死了,那他之前所有的猜想就完全被推翻了啊!怎么会这样呢…… 42、严培的报告 严培平生第一次给人做报告,而且还是面对着满座的生物、物理、化学之类的学者。这些人据说个个都是在自个儿领域里数得上的,有头有脸,和平时期随便拉一个出去做个报告,都有无数的学子追捧。 不过,严培同志没有感觉到丝毫压力。就像他出场之前悄悄跟沈啸说的:“我全当他们是一群会说话的粽子,没什么可怕的。” “粽子?”沈啸微微一怔。他知道粽子是一种传统食物,起源于中国,后来流传在亚洲等地,并且演化出各种形式。但是他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些学者们跟粽子有何相似之处。 严培话一说完就后悔了。显然是跟沈啸的关系拉近了一大步之后,他有点得意忘形了,险些把老本行都暴露出来。倘若沈啸对这方面稍微懂一些,估计他现在已经露馅了。 “呃——我们家乡的一种习惯比喻,就是说坐着不动的人。” 沈啸不无怀疑地上下打量这个撒谎精:“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个比喻?” 严培嘻嘻一笑:“你当外国人太久了,对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不甚了解。” 沈啸失笑,不再追问。 严培同志在有条件的时候其实十分注重外表,以前在那个小破地下城没办法,现在到了波塞冬,各方面条件直接提高了一大截,他就开始折腾了。 洗了澡,还硬拉着冯特带他去理发,那个理发的居然还是什么世界知名的时尚达人。当年专门给超模明星们打理发型,一剪子下去就上万美金的人物,如今靠理发赚一份额外收入,天天对着那些南瓜一样的脑袋,摧残着他的审美,简直痛不欲生。 冯特把严培带到该达人面前的时候,他刚给某中年先生打理出一个发型来,累得半死不活。该先生不但中年,而且胖,不但胖,还谢顶……饶是达人神经坚韧,也被折腾得不轻。这时候看见眉清目秀眼带桃花还有几分痞气的严培,登时眼前一亮,哭着喊着要给他理发,钱都不肯收。看那模样,严培如果再矜持一下,他倒贴钱都是肯的。 严培不是不想让他倒贴钱,关键是冯特在旁边,他不好意思不要脸过头,于是小小地端了下架子,让该达人免了费,也就适可而止了。 要不说达人就是达人,手艺真没得挑。严培被他这么一打扮,立马从街头小痞子变成逍遥贵公子。在登记身份的时候他睁眼说瞎话地登记了个列兵,所以发到了两套黑色的军警制服。 波塞冬城做衣服那绝对是量体裁衣,人往机器底下一站,咔咔咔三围全部出来,十分钟后一套再生棉的制服就新鲜出炉,连聚合树脂的仿黄铜扣子都钉好了。 虽然是列兵——严培没好意思胡诌军衔,有知根知底的人在呢——肩章帽徽自然都没什么好炫耀的,但合身卡体的制服那么一上身,腰是腰腿是腿,档次像坐火箭一样上升。严培把帽子懒洋洋地握在手里,弯着眼睛对沈啸一笑,连跑来看大变活人的罗森都觉得小心脏砰砰多跳了一下。 沈啸不善于夸奖人。事实上他本人就是帅哥一枚,从小一起长大的艾伦和迈克尔也是出类拔萃的,尤其是迈克尔,放到画框里去冒充天使都是可以的。但是严培跟他们都不一样,这家伙太多变了。他既可以做满身阳光的阿波罗,又可以当变成水仙花的那喀索斯,一会儿一脸正气,一会儿又奸刁痞滑五毒俱全,也难怪艾伦总对他心存提防。但是这都不妨碍他会在不知不觉间把人吸引过去,好比从前那些唱着动听的歌曲把航海者吸引过去的塞壬一样。 沈啸现在就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在严培身上不由自主地扫来扫去。严培的腰细,宽宽的皮带一卡上去效果立显,罗森在一边哀怨地看看他再看看自己,小声嘟囔:“真不公平,你又不锻炼……” 严培嘻嘻一笑:“没办法,这是天生的。”他在沈啸眼前转个圈儿,“怎么样,帅吧?” 沈啸轻咳一声:“你该去做报告了。” 严培把帽子扣到头上,正一正,突然拔直身体一个立正:“是,上尉!”铮亮的皮靴一碰,标准姿势后转,走进会场。行云流水般的步伐,虽然不如军人那么虎虎生威,却自有一份潇洒。 这场报告做得非常——咳,很难用某一个词来准确地概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严培是很成功的,因为他几乎把全场的学者们都惹爆了,场面之混乱,堪比某些内阁在大选中大打出手。沈啸开始还在外面听着,到后来忍不住进去了,他怕严培被人揍扁了。 他进去的时候,正好一个老学者在激动地大吼:“这简直是胡闹!哲学不能取代科学,绝对不能!思想可以天马行空,但是研究,必须脚踏实地。”看那样子,似乎恨不得把手边的电动拐杖扔过去,打严培一个头破血流。 严培特淡定特吊儿郎当地站在讲台上:“可是,没有天马行空的思想,就没有您今天研究的空间啦。如果您一心只认为人不可能变成鸟,那我们今天要躲避嗜血者的追击,只好用两条腿跑了。” 连辛格夫人都忍不住要开口:“严,你不能把一切都寄托在神话里。” 严培对辛格夫人倒是更有礼貌一些,站站直:“夫人,神话是历史的另一种表现。我说过了,我谈的只是一个研究方向,至于这个方向是否正确——我列举了我的证据,其余的——”他又开始吊儿郎当地耸耸肩,“不是我的责任了。” 言下之意,落实到研究上来,那是你们学者的工作。 沈啸苦笑。这不挨揍完全不是严培的功劳,要归功于这些学者们基本上都是动口不动手型的。 又一个学者问:“照你这么说,那些嗜血者都是有智慧的了?” “这个嘛——”严培摸摸下巴,“我听说有些低等生物,单个的个体没有智慧可言,可是当它们以足够多的数量聚集在一起之后,就会有某种极类似智慧的行为出来。我想,这可以做为嗜血者行为的一种参考吧。当然,也许他们当中还有某个变异体进行总指挥,那就不好说了。除非这个变异体走出来跟我们打招呼,否则我们可能不好辨认。” 这话开头还像人话,最后又开始扯淡了。那学者修养好,忍着没呸上一口,把头扭过去了。 全场混乱之极,只有杜诚坐着轮椅,在讲台下边微微笑。他已经被观察了12小时,虽然体内细胞活性下降到嗜血者的标准,但他至今神智清醒,动作自然,没有半点要狂化的先兆。于是严培笑嘻嘻指着他:“您看,或者您可以认为变异体就是杜会长这样子的,如果以后看见的话,可以打个招呼。” 于是又一片哗然。辛格夫人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好吧,那么你刚才提到你的计划,能讲得更详细一些吗?关于外星人的遗迹,你打算去哪里寻找呢?” 说到这个问题,严培当即眉飞色舞。等他巴拉巴拉说完,一些物理学家已经开始蚊香眼了。突然之间有人问:“严先生从前是做什么的?一直是军人吗?” 严培眨眨眼睛:“哦——不是,我是最近才入伍的。从前做一点文物工作。” 该人端坐不动,一针见血:“是文物走私贩子吧?” 哟,这儿还真有内行呢! 严培眯起眼睛看一眼,中年人一个,五官平凡,身材适中,要是不讲这句话,埋在一群学者当中找都找不到。 “请问您是——”物理学家和生物学家们不会懂文物的吧?当然做个年代分析,物理还是用得上的。 辛格夫人有点犹豫不定:“这位是罗德先生——微生物学家。”她的目光在严培身上扫来扫去,万一这真是个走私贩…… “哦——”严培耸耸肩,“放心,我没有走私过现在的任何一件文物。”这话当然也是真的。首先,他只是个倒斗的,不管走私;其次,他倒的也是一千五百年前的东西,现在的文物不关他的事。 “倒是罗德先生,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罗德淡淡一笑:“金约柜。我想请问一下,严先生觉得金约柜里会有外星人的基因么?那里头放的应该是摩西十诫吧?严先生难道觉得金约柜会是个基因冷藏柜?” 原来是这个暴露了……严培偷偷汗了一下。果然是说到老本行太兴奋了么? “摩西十诫?罗德先生怎么能确定那里面就是摩西十诫呢?”严培一本正经,表情严肃,“老实说,我现在已经被‘石化’两个字搞得精神过敏了,几乎神话中所有与‘石头’有关的东西,我都想去看看。据说摩西十诫是刻在石板上的,对吧?老实说我十分怀疑,那石板不会是某个石化者的一部分吧?” 罗德冷笑了一下,并不被严培的巧辩所打动:“那么伊甸园和昆仑呢?也与石头有关?” “伊甸园真的与石头有关。”严培仍旧一脸严肃,“上帝在东方的伊甸,为亚当和夏娃造了一个乐园,那里地上洒满金子、珍珠、红玛瑙……红玛瑙,好像就是石英晶体的一种吧?好像就是二氧化硅形成的石头吧?如果我们碳基生物排出的是二氧化碳,那么硅基生物……” 罗德脸色微变,下面的生物学家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看着严培的神色开始有所变化。罗德皱皱眉:“那么昆仑呢?” “那就更多了。”严培对答如流,“昆仑有珠玉树、璇树在其西,绛树在其南,碧树、瑶树在其北。这其中,绛树是赤色的玉树,其余几样更不用说,只看名字就知道是与玉有关的。玉者,美石也。请问,这么多玉石做的树,或者结着玉石果实的树,难道不能让罗德先生联想到什么?” “还有金字塔和木乃伊。”严培越说越起劲了。说实在的,除了金约柜确实是他心怀鬼胎想去过过贼瘾之外,其余几样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说起来真是洋洋洒洒,口若悬河:“为什么埃及人要将尸体脱水呢?因为他们认为脱水之后就可以长久保存等待复活。为什么埃及人会有这种思想,是否他们曾经看到过有人脱水之后还能复活的实例呢?” “再说秦始皇陵吧,兵马俑,各位,有想过兵马俑存在的意义吗?在中国古代,凡是陪葬物,都被认为是要被墓主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使用的,所以最初的陪葬是真的杀人啊。可是后头呢,就变成了用泥土做成的俑,这意味着什么?是否跟木乃伊一样,意味着有人真正看到土俑变成了真人?” 全场都没声音了。罗德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如果要去探索的话,我报名参加。” 你丫是还不放心小爷,想跟着监督吧? 严培腹诽,脸上却笑得月白风清:“那太好了。古老封闭的坟墓里可能有各种对人有致命伤害的微生物,如果有您这位微生物学家同行,我会觉得安全很多。” 一场半吊子的报告,以云山雾罩开头,以鸡猫子喊叫为中场,却以鸦雀无声为结束。严培脱下帽子,以一个绅士的鞠躬向全场示意,然后推起杜诚的轮椅,走出了会场。 杜诚笑起来:“小严,你的口才真不错。” 严培略得意:“谢谢老爷子夸奖。” “不过——”杜诚稍稍拉长声音,“你虽然不是文物走私贩,大概也应该是个倒斗的吧?是摸金校尉,还是发丘中郎将,或者搬山道人呢?” 严培尴尬嘿笑:“想不到老爷子也是内行呢。也是,历史学家嘛。这些还不是小意思……” 杜诚呵呵一笑,拍拍他的手:“小严啊,学以致用当然是好的,但是不合法的事情,还是不要干了吧?” 严培举手保证:“我就是看看,就是看看。” 杜诚笑笑,没再说话。严培偷眼看看旁边的沈啸,略微有几分心虚,没话找话:“老爷子,身体怎么样?” “我很好。”杜诚抬起手把贴在手腕上的检测仪给两人看,“细胞活性仍旧维持低值,但是我的身体感觉毫无问题。”他笑起来,指着寸步不离的医护人员,“他现在都不相信我会变成嗜血者了。” 严培挠挠头:“这可能也是一种变异……” 杜诚同意地点头:“这仍旧是不正常的。不知道正常的情况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对了,那孩子怎么样了?” 一说到小彼得,倒触动了严培的灵机:“别说,我有个想法——辛格夫人,小彼得怎么样了?” 辛格夫人从后面走上来:“那孩子昨天醒来两小时之后就排便了,粪便成份分析基本上与尿液相同,所有的有机物质都消失了,应该是被身体重复利用了。看来你的想法是对的,细胞活性增加,又无法取得营养补充,所以只能在自己身体内部寻找来源。” 严培不无恶意地想:这算不算是吃大便啊……不过他很识相地没把这么恶心的话说出口,只说:“我有一个想法,就是没有什么根据,只是猜测……” 辛格夫人现在可不敢忽视他的猜测了:“请说。” “我想,杜会长这种细胞活性降低,应该是人体对石化症的一种抵御方法,但已经从正常值降到了低值,说明仍旧是受到了影响,不算免疫。” 辛格夫人毕竟是全世界都排得上名次的生物学家,立刻明白了严培的意思:“你是说,小彼得,那个孩子才是真正的免疫者!他通过提高身体细胞活性来抵御石化症,在引起石化症的外因消失之后,他的细胞活性又随之降到正常值——他是真正的免疫者!” “我想,这可能跟他在母亲肚子里就曾经石化并且注射过疫苗有关吧……” 辛格夫人激动万分:“是的,是的,我们终于找到第一位免疫者了!他的基因,我需要立刻去寻找他的那个基因片段!我的梵天大神,感谢您的庇佑……” 严培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敢情,这位也是一教徒…… 辛格夫人转向杜诚:“老先生,我也需要对您的基因进行分析,我想把您的基因跟那孩子的一起分析,可能更容易找出症结之所在。” 杜诚微微一笑:“随时愿意为您效劳。” 严培赶紧抓住马上就想跑掉的辛格夫人:“夫人,罗德先生今天说愿意参加考查小队,是不是意味着海底城已经同意我的计划了?” 辛格夫人满脑子都是免疫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匆匆地说:“哦,关于这件事情,你们去问斯温吧,他会安排的。”话音未落,她已经推起杜诚的轮椅飞奔而去。 “哎——”严培目瞪口呆,“这么文静的夫人,怎么……”怎么可以跑这么快呢? 沈啸始终站着没说话。严培用眼角余光偷看他,心虚地一笑:“沈啸,你看,这些学者真疯狂是不是?一说到自己的专业,就兴奋成这样了。” 沈啸似笑非笑:“我看你说到自己的专业,也很兴奋的。” “哎!”严培扑上去吊住他的肩膀,“我只是想去看看而已。绝对没有偷盗宝物想法啊!” 沈啸也不推开他,由他吊在自己肩膀上走:“但是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找到伊甸园。波斯湾的海水并不深,如果那里真有个伊甸园,古往今来的游客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发觉。何况政府也曾经因为其它的原因多次探测过那个地方,从来也没有找到有什么东西。” “唔,我想伊甸园如果是个救生舱的话,它很有可能是有自己的隐藏方法的。毕竟如果这玩艺是个人都能发现的话,它也起不到保护作用吧?也许我们应该换个方式去找。”严培对此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挠挠头,换过一个话题,“艾伦那药怎么样了?” “据说正在研究配方。”沈啸也不是很明白。 “艾伦今天去哪儿了?” “哦,听说海底城的分区控制电脑程序有点问题,他去帮忙了。” 严培撇嘴:“不会被我不幸而言中了吧……” “别胡说,被冯特听见会生气的。”沈啸把他从自己肩膀上拉下来,“我要去看望史密斯将军,你去吗?” “去!”严培顿时笑眯了眼,这可是沈啸第一次主动邀请他一起去做什么事,不去的是傻子! 43、疯狂清洁机器人 波塞冬地下城面积有严培他们原来那个小破地下城五倍大,人口六十五万,居住条件宽松,供给丰富,还有各种智能机器辅助工作,所以生活气氛十分轻松。 严培和沈啸并肩慢慢地走着,通道宽敞明亮,三四个人并排都绰绰有余。通道上不时有清洁小机器人像小圆球一样来回滚动,用机械小手拾起通道上的杂物,分门别类地放进肚子里。有些有机废物,当场就在内部处理成有机肥料,直接埋进通道两边摆放的花盆里。有时候在花木上发现了小虫,机械小手的掌心里也会射出一道激光,把小虫杀死,当花肥埋了。 严培看着好玩,朝着一个清洁机器人吹了声口哨,那小圆球立刻滚了过来,上头一对红色扫描器像小眼睛似的瞧着他,颇有些眼巴巴的感觉。 严培乐了:“这小东西,真有意思。波塞冬就是比咱们地下城强啊。这地下城也分三六九等,你说海角地下城,破成那样儿,真亏迈克尔他们当初是怎么——”他突然醒悟迈克尔现在已经不在了,赶紧闭上了嘴。 气氛有些沉重,严培干咳了一声,不敢看沈啸的神情,低头跟那小清洁机器人对视,却发现那小东西居然对着他举起了机械小手。 “嗯?”严培刚一愣,肩膀上突然被用力一拉,整个人跌进沈啸怀里,小机器人手里射出的那道激光落空,射在他背后的墙壁上。 “这是怎么回事!”严培吃了一惊,沈啸已经飞起一脚,把那圆球踢得飞了起来,撞在对面的墙壁上,碎成了两半,洒下一地的垃圾。 顿时,又有好几个同样的清洁机器人冲出来,三下五除二把垃圾收拾干净,然后两个一组,把机器残骸抬了起来。 沈啸一步冲上去,抢先从地上捡了个小内存块起来,两个清洁机器人似乎觉得那个东西应该归他们收起来,绕着沈啸转了两圈,直到看沈啸确实没有把这东西再扔下的打算,这才悻悻地滚开了。 严培有点惊魂初定的感觉:“怎么回事?”回头看看背后的墙壁上,一个小小的圆点,用手一抹,竟然是灼热的,“这玩艺想干什么?难道把我也当成虫子了?” “不可能。”沈啸捏紧手里的内存块,“恐怕是程序出问题了,走,先送去检查一下这个内存块。清洁机器人袭击人,这是事故了。” “这玩艺发射的是什么?激光?能伤人吗?” “这种温度,如果射中你的眼睛,至少你的视网膜会被烧焦,如果严重一点,可以连眼球都毁掉。就算波塞冬设备再好,现在也没有这个条件给你换个眼球。” 严培摸摸自己脑门,摸下一手细汗来:“我和虫子相差也太大了吧?” 沈啸接通跟冯特的通讯,十分钟之后,他们站在维修部门里,柜台后面一个小伙子开始检查那内存块:“程序混乱。可能是输入的时候有潜藏病毒。” “潜藏病毒?”严培叫起来,“你说得可真轻巧,这玩艺直接就对着我的眼睛发射激光了,我是虫子吗?” 小伙子很抱歉地说:“现在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它——它可能把您的眼睛当成了某种有光泽的甲虫……” “你开玩笑吧!”严培狠狠瞪他一眼,“你才长一对甲虫眼!” 沈啸沉着脸:“这不是件小事。” 小伙子不怎么满意地看看他:“只是一个清洁机器人——” “一个清洁机器人?”沈啸淡淡地说,“整个波塞冬有多少清洁机器人?应该不下十万个吧。如果每个清洁机器人都有可能袭击人,那会是什么情况?而且我想波塞冬不只有清洁机器人,如果别的机械也出现这种情况,怎么办?” 小伙子明显不服气:“程序混乱出现的概率不会高于十万分之一,也许真的是您运气不太好。” “你说什么呢!”严培怒了,“照你这意思,我要是被伤着就该自认倒霉是不是?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们把错误概率保持在十万分之一啊?” 冯特赶紧上前来阻拦。虽说他跟严培认识时间不长,但也看出来这家伙不是盏省油的灯,维修部这小伙子说话也有点太不着调,万一再惹毛了严培,恐怕这小伙子就得挨揍。他拿眼上下溜了溜严培——别看这腰细腿长的长得跟个模特似的,制服底下却是劲瘦的肌肉,真要打起来,那小伙子根本不是对手,更不用说旁边还有个沈啸。 严培骂骂咧咧出了维修部,余怒未休:“我说冯特少校,波塞冬的工作人员就是这种素质啊?犯错没什么了不起,可是不当回事就不对了吧?” 冯特微微皱了皱眉。说实在的,他虽然批评了维修部的小伙子,但私心里也觉得严培和沈啸有一点小题大做——这不是也没伤到人吗?而且别的清洁机器人也没出毛病啊。 沈啸看出他的心思,沉声说:“冯特少校,我们不是在危言耸听。波塞冬智能化机械化很高,从某种方面来说,这是好事;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一旦电脑出现问题,那就是大问题了。我必须再说一句,之前,我们的地下城,电脑全部莫名其妙地格式化了。” 冯特微微动容。他并不是不开窍的人,更知道沈啸不是个乱说话的,本质上就跟严培这种信口开河的人有绝对区别。何况沈啸说得非常正确,波塞冬身处海水之中,安全固然是更有保障,可如果一旦出什么事,也是无处可逃。沈啸两次强调他们的地下城电脑出现问题,不能不让他心惊。即使波塞冬的主控电脑出现问题的机率是亿万分之一,但如果真的出现问题,那就是百分之百的灾难。 “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会立刻上报安全部。” 因为在维修部折腾这半天,错过了医疗区的探望时间,没法去看史密斯将军了。严培和沈啸只好继续在波塞冬地下城乱溜达。沈啸是难得有自由时间的,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严培倒是有无数的计划,但是现在统统不能实施。 “也不知道我的计划到底他们能不能批准……”严培还是念念不忘,“能去问问怀特上将吗?” “不是那么好见的。怀特上将是波塞冬的最高军事指挥,那天接见我们还是因为我们拿到了丁博士的资料。”沈啸还在琢磨刚才的清洁机器人事件,不时地抬头看看两边的墙壁,几乎每个拐弯处都有一张区域图,告诉你身处何方,离你最近的消防器材在哪里,最近的逃生通道在哪里,最近的紧急潜艇登艇口在哪里,看来防范措施做得相当不错。 严培也跟着研究。他是惯在地下迷宫一样的墓道里走动,沈啸却是经过这方面的专门训练,加上波塞冬海底城以中心控制区向外辐射分成八个扇形部分,每部分的结构都是相同的,所以两天之内,他们已经把波塞冬的各区域和路线摸得差不多了。 前面是海景长廊。在波塞冬的官方地图上它叫做“最后逃生长廊”,就是万一到了实在逃不出去的时候,把长廊上的钢化玻璃想办法打破,然后等海水灌满了长廊,你可以从破口处游出去。 当然,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从这里能活着出去的可能性简直是微乎其微。首先,这里的玻璃能够支持几十米甚至上百米深的海水的压力,你想把它打破谈何容易,一般的手枪子弹都根本打不动。其次,长廊本身有五十米长,两端各有一扇安全门,如果这两扇门都关闭上,那么海水灌满五十米的长廊也还花不了很多时间;但是如果两扇门没有关闭,那么你想等着海水灌满那实在是……想想看灌满一座地下城要多久吧,在这段时间里你可能已经死了好几次了。再次,即使海水很快灌满长廊,而你还没有被兜头浇下来的海水砸闭过气去的话,你就往上游吧,如果你有足够的氧气,说不定能游到海面上去。最后,你要祈祷在上浮的过程中没有遇到凶猛的食人鱼类…… 不过直到目前为止,这种事还没有发生过,所以这里一直都还叫着那个颇有诗情画意的名字——海景长廊。透明的玻璃外面是幽蓝的海水,时常有鱼游过。有几对情侣在长廊里站着,观赏外面的景色。 严培笑嘻嘻地拉住沈啸的手:“我们也在这里看看鱼呗,我从来没看过啊。” 沈啸不明所以地停下脚步:“这里不是珊瑚礁区,鱼的种类并不很多,也没有多少观赏价值。” 严培仍旧兴冲冲的:“没事,先看看这个也成啊。”他的兴趣哪里在于看鱼啊! 沈啸并不反对。不过两人才停下脚步,就听长廊另一边一个女孩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大家齐齐看过去,那女孩一手死死拽着自己的男朋友,一手指着玻璃外面:“有人,有人!” 确实有个人在外面,而且是个女人。长长的黑发在水中漂浮着,被水流轻轻地送过来,在玻璃上碰了碰,那张已经被泡肿的脸正对着发现她的那个女孩,在灯光的照射下说不出的骇人…… 作为目击者之一,沈啸和严培都被留了下来,可惜他们提供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大概一小时之后,冯特前来领人,严培一见他就问:“死的是什么人?是地下城的么?” 冯特点点头:“是接待部门的一个女职员,何薇。” “中国——新亚洲中国大区的人?”严培别扭地用着这个长长的名字。 “是的。”冯特苦笑一下,“你们的老乡。” 严培板着脸:“这笑话一点不好笑。她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到地下城外面去?难道说波塞冬的人随随便便就能跳到海里去游泳么?” “这怎么可能……”冯特抹了把脸,“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中。” “是被人杀死然后弃尸的吗?” “不。是被淹死的。” “淹死?”严培尖锐地问,“意思就是说活着离开地下城到海水里去,对吗?普通人能做到吗?是哪条海景长廊破碎了吗?”如果一条海景长廊会碎裂,别的也有可能啊,玻璃的质量堪忧…… “不是。所有的海景长廊都是完整的。”冯特叹了口气,“目前电脑部正在调查,看她是从哪个出口出去的。” 严培嘟囔:“她没事往出口跑什么跑?又不是出了什么事要紧急撤离。” 冯特摇摇手,没心思再提这事:“电脑部很快会有答案的。” 严培觉得没这么简单:“她是做什么工作的?跟人有仇吗?” 冯特觉得他太阴谋了:“她做的都是一些文字工作,比如人口登记之类,这种怎么会跟人有仇呢?” “人口登记?”严培琢磨了半天,也想不出做这种工作的会跟什么人结仇,“会不会卡人家的身份,不给相应的配给,所以……” “怎么可能……”冯特哭笑不得,“波塞冬的供给情况比你们那边宽裕很多。这里靠着海洋,食物绝不缺乏,所以根本不实行配给制。我们实行的是工资制,按自己的能力找一份工作,领相应的薪水。这些都不是人口登记管得着的。好了,你还不了解波塞冬,还是先去吃饭吧。昨天你们还在隔离,所以食物都是送去的,可能让你误会了,今天吃过饭,你就明白了。” 严培灰溜溜地跟着冯特去吃饭,然后确实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了。波塞冬有公共餐厅,里面大部分食物都是免费的,要求只是不能浪费,不能带出餐厅;另外有一部分食物需要额外付费,比如新鲜的水果之类。 严培挑了一盘子海鲜。在这里,海鲜全部免费,什么龙虾、金枪鱼、珍珠贝、沙丁鱼,不下数十种,还有海龟汤、海鸟蛋、海豹肝,海藻蛋糕,不过蔬菜就少得可怜了,除了多种做法的海带之外,就是豆芽之类无土栽培的最多,另有小黄瓜、樱桃西红柿。至于新鲜的水果,全部放在付费柜台上。 严培用手肘捅了冯特一下:“我今天差点受伤,没有精神损失费吗?”他是列兵,也有一笔军饷,只是少得可怜而已。 冯特苦笑,只好给他拿了一个苹果:“我的工资也不高。” “知道知道,我也不会天天敲你竹杠。”严培一边笑,一边又拿了一个,“我们可是两个人呢。” 沈啸忍不住笑了:“我自己付。”他是上尉,比严培有钱。 严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败家!好不容易找到冤大头,竟然有便宜不占?” 冯特哈哈大笑,索性拿了三个苹果,每人一个。连柜台后面收钱的人听了都笑。 严培拿着苹果刚啃了一口,就见几个圆滚滚的清洁机器人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他滚到他脚底下,一对对红色扫描器全都对着他看。他今天刚刚差点吃了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防备着,几个清洁机器人却又滴溜溜地滚开了。 冯特一眼看见,笑着说:“不会所有的机器人都出毛病的,它们应该是怕你随便乱丢垃圾。” 严培鼻子都要气歪:“我哪里像是随便乱丢垃圾的人?”目光一转,见那些小机器人在用餐的众人脚下滚来滚去地收拾垃圾,刚刚放下心来,就瞥见不远处有个机器人停在餐桌底下不动,一对红色扫描器冲着自己这边,活像盯着耗子的猫。 严培拿着叉子的手立时停在嘴边。沈啸发觉了,侧头看过去,却只看见一个圆球骨碌碌滚走了,随口问:“怎么了?” 严培这饭有些吃不下去了:“我怎么觉得,那个机器人在监视我……” 冯特听见他的话,实在忍不住:“我说,你也别太小题大做了,我可声明,你就是再打主意,我也只能请你这一回了。” 严培没好气地说:“放心,我没打算没完没了,只不过我的命比苹果要紧多了。” 冯特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严培难缠。沈啸却知道严培并不是见好不收的人,即使敲诈冯特,也不会同一种把戏演上两次,当即微微皱眉,用目光去寻找那个清洁机器人。但是这餐厅里至少数十个清洁机器人,全都长得一个模样,在用餐的人脚下穿梭来去,怎么可能找得到。倒是看了一会,突然看见有人从餐厅门口进来,正是艾伦和一个年轻的金发女孩。 严培也看见了,咦了一声:“艾伦居然钓上了美女了哦!”抬手招呼他们。 艾伦和那女孩选了菜,端着过来坐下,艾伦给他们介绍,说这是他的新同事杰西卡。严培看他脸色不是太好,不由得说:“你是不是太累了?虽说要工作,也得注意休息。” 艾伦笑了一下,神色却有几分伤感:“没什么,我只是昨天没睡好。总是——想到迈克尔。没想到他能从海角城逃出来,却——”话犹未了,严培突然一把掀起自己的餐盘,猛地竖在他脑袋旁边。 他餐盘里的菜还没怎么吃,这猛然一掀起来,汤汤水水全部泼在艾伦头上身上,淋淋漓漓,好不狼狈。这一下连冯特都被吓了一跳:“你——” 严培却噌地跳起来,把手里的餐盘对着旁边地上猛砸过去,不锈钢的餐盘砸在地上,丁令当郎余音不绝,整个餐厅都被他惊动了。 艾伦莫名其妙就被浇了个满头花,一块龙虾肉还挂在眼镜框上,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冯特张了张嘴,想起自己到底是个外人,到了嘴边的话硬咽了下去。杰西卡却是心直口快:“你这是做什么!” 整个餐厅的人都瞪着眼往这边看,沈啸却站起身来,走过去弯腰把餐盘捡了起来,并且从餐盘下面捡起两个半圆的壳子,还有一块小小的内存块。冯特猛然站了起来,因为那明明是个被砸成了两半的清洁机器人。他刚想说话,沈啸已经把餐盘的底转向他亮了亮,光亮的不锈钢盘子上,有一个被灼黑的小点。 44、名字的奥秘 冯特的脸色现在比大便还难看。 清洁机器人再次攻击人,好比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脸上,而且还是在他刚刚表示严培小题大做之后。 “程序混乱……”维修部的年轻人脸色也不好看,说着话还忍不住偷眼去看严培,生怕这时候再有什么刻薄话从他嘴里出来。 严培倒是出乎意料地没说什么,只看了一眼艾伦,意思是“你是专家,这程序出了啥毛病”。 艾伦已经洗过了脸,但是衣服来不及换,虽然用加热清洁器处理了一下,还是有点油渍,不过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些讲究了。 “有个病毒。”艾伦盯着屏幕上一行行滚动着的绿色代码,“很小的一个,非常——非常奇怪,我能感觉到它,却无法把它分离出来。它——跟我从前见过的病毒都不同,并不像是用已知的代码编出来的。” 沈啸和冯特都是战斗型军人,关于电脑乃是运用熟练,原理不明,看着那些代码真与天书无异。听艾伦说都不能破解,他们当然更没这个本事,不由得都转头去看严培,却发现严培站在一边,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艾伦说什么,反而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啸轻轻碰了严培一下:“怎么了?在想什么?” 严培被他这一碰,如梦初醒,看了艾伦一眼:“艾伦,你在这边研究着,我去查点事。”说完,也不管冯特的脸色,直接扯着他和沈啸就走了出来:“你说淹死的何薇是做人口登记的是吗?我们那个地下城的幸存者是不是她负责登记的?” 冯特微微皱眉:“应该也是有她的,地下城的幸存者有五千人左右,登记员大概用了十个左右,何薇应该也在其中。” “带我们去她的部门看看。” “你去那里做什么?”冯特也是聪明人,“难道你觉得何薇的死跟这些清洁机器人会有什么联系?” “去看了再说,现在我也没有把握。”严培略一犹豫,“先不要告诉艾伦。” 冯特不知道严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但严培自从做过那场报告之后已经在波塞冬的学者们中间名扬四海了,当然这个名究竟是流芳还是遗臭,学者们就见仁见智了。但是总之,冯特得到的任务就是接待严培,所以只要不是太出格的要求,答应他就是了。 鉴于目前没有大量的新成员进入地下城,工作人员也清闲,冯特很快就找到一个与何薇共事的姑娘,名叫玛德。玛德一头短短的棕发,长得不算漂亮,性格却很爽朗,听严培提起何薇,立刻打开了话匣子,说到何薇的死,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那次人口登记,何薇参加了吗?”严培耐心地听她说了一会,才把谈话带入正题。 “是她汇总的。”玛德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叹气,“薇拉记忆力极好,过目不忘,我们都叫她活电脑呢。五千人的名单,她汇总一次,基本上就都记住了。后来曾经有人来查过幸存者的名单,她连电脑都不需要开就能回答出来。” 严培精神一振:“我能看看那名单吗?” “当然可以。”玛德十分热情,“薇拉的电脑是新调来的汤姆在用,我带你们去。” 汤姆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听玛德一说,立刻起身让出位置。玛德一边打开文件夹一边说:“当时有六个登记员,最后把名单汇总到薇拉这里做一个总表——咦?”她愣了一下,忙忙地连换了个文件夹,“名单呢?” 汤姆完全一头雾水:“我不知道。我昨天刚刚才来,电脑里的东西我一点都没有动过。” “我来搜寻一下那个文件……”玛德嘀咕着,“那天我明明看见薇拉把名单放在这个文件夹里的,这一类的文件都在这里啊……” 冯特皱了皱眉,很怕严培这会再牙尖嘴利的说什么,转头却看见他若有所思地在那里微微点头,脸上的表情好像早就料到什么似的。 玛德搜了半天,额上冒汗:“怎么不见了……” “找不到了?”严培微微一笑,“不着急,你再仔细搜一下。或者这份名单有没有存档备份呢?” 玛德摇摇头:“这些都是每周末各人自己整理电脑,上传档案库的。薇拉她——应该是还没有上传。怎么会没有了呢?汤姆,你确实没删除过什么文件吗?” 汤姆头摇得跟拨郎鼓似的:“真的没有!我还不知道电脑里有什么东西呢,怎么会随便删除呢……” “行了。”严培抬手压了压,示意玛德不用再找了,“我问一下,何薇她是不是习惯用中文的?” “是。”玛德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严培,“她是中华大区的人,母语是中文。不过她英文也可以的,日常交流并不妨碍。” “那么当时她做的那份名单,是用中文做的还是英文做的?” “中文。”对此玛德倒是回答得很干脆,“我们的电脑是通用英、法、中、德四种语言的,只是一般英文和法文用得最多。” “你们懂中文吗?如果何薇用中文做名单,别人看起来会很不方便吧?” “让翻译程序自动翻译一下就可以了。”玛德不以为意,“这很方便的。再说名单都是在薇拉这里汇总,她自己点一下翻译程序就可以。” “好的,我明白了,非常感谢你。” 玛德还是满头雾水:“我,我没有做什么啊,名单也没有找到,这可怎么办!” “没关系,你已经帮了我的忙了亲爱的。”严培微微一笑,拿起她的手吻了吻,“谢谢。还有亲爱的,听我一句话,除了这里和宿舍,不要随便乱走。” 玛德被严培的迷汤和后面那些话灌了个晕头晕脑,到最后也没搞明白自己帮上了什么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人走了出去。 冯特一直皱着眉,出了门才问:“你跟玛德说的最后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严培转头对他一笑:“我只是希望她活得久一点。” 这话说得冯特后背不由得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什么意思?” 严培缓缓地说:“因为我怕今天我们来查了名单,明天她就会死。” 冯特一凛:“为什么?” 严培却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四处看了看:“波塞冬是到处都有监控器的吧?” 冯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是的,为了各处如果有问题可以立即发现,毕竟这里是在海下。不过也有监控死角。” “未必……”严培的目光转向旁边,冯特跟着他看过去,就见长廊旁边摆着的一盆花后面,有个小清洁机器人藏在那里。 无端地,冯特突然打了个冷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严培忽然一转身,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按到了墙壁上,几乎是鼻尖相触。冯特手臂一紧,反手扣住严培的手腕,本能地刚想发力,就听严培在他耳边把声音压得非常低:“有没有可以安全说话的地方?没有任何监控系统的?” 冯特一怔,也低声说:“你现在这样说话,监控系统也接收不到声音。” 严培嗤地笑了一声:“难道让我把沈啸也搂过来?还是咱们三个打成一团?我们不熟悉波塞冬的情况,需要你找一个可以说话的地方,越快越好。”说话,他放开冯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下次别再给我找麻烦了,也别跟着我了,冯特少校。”说着,微微眨了眨眼睛。 冯特虽然不是很明白严培的意思,但也跟着沉下脸演戏,拂袖而去。沈啸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候才微微扬起眉毛,给了严培一个询问的神情。 严培嘻嘻一笑,又吊到了他肩膀上,还轻佻地举手摸了摸他的脸:“生气了?” 沈啸一愕,严培已经故伎重施,把他也按墙上去了,凑在他耳边旁边轻轻说了一声:“冯特去找个能说话的地方了。” 沈啸刚刚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嘴唇上一热,严培已经亲了上来。这跟那天在飞船上的亲吻又不一样,直接就攻城掠地往里走了。沈啸想说话,嘴唇微启反而更给了严培机会。只听严培唇齿之间含糊地说:“有玩艺儿在瞅着呢……” 沈啸僵硬得像根柱子,几秒钟后,终于伸手扶在严培腰上。严培轻笑一声,手臂勾住沈啸的脖子,吻得更深了。沈啸面红过耳,眼角余光瞥见那小机器人悄没声地滚走了,这才微微侧头喘了口气:“走了。” 严培也喘了口气,却仍然挂在沈啸身上不下来,顺便舔了舔沈啸的耳垂,小声说:“没准不只是这些机器人。连政府部门的电脑都能入侵,说不定地下城所有的电脑都能为他服务。” 沈啸手扣着他的腰,脸上热辣辣的,脖子僵得动都不敢动:“他?” 严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手指漫不经心地捏着沈啸另一边耳垂,声音却低沉冷肃:“何薇喜欢用中文录入名单,说明她的思维方式还是中文式的,你和我,也一样。” 沈啸耳垂上感觉到他微微有点粗糙的指尖,那种说不上是痒是麻的感觉从耳垂一直延伸到脊椎,一时竟然没听明白严培的意思:“什么?” “米迦勒、迈克尔——”严培的声音轻得像呼吸,一下下吹在沈啸耳边敏感的肌肤上,“你给我写一下这两个名字,用英文。” 沈啸姿势没变,可是放在严培腰上的手却突然收紧了:“他还活着!” “没错。”严培慢悠悠地用指尖在沈啸脖子上轻轻地划,“这是同一个名字,拼写是完全相同的,只是发音略有不同而已。所以说秦始皇是有道理的,车同轨书同文啊,语言不通害死人。如果何薇习惯使用的不是中文,那么迈克尔也好,米迦勒也好,都是同一个人。可惜中文啊,对于外国人的名字翻译总是有好多版本,只是因为发音略有不同,写出来就完全是两个名字了。何薇肯定也是会英文的,只是她的思维方式还是中式的。就好像辛格夫人,她最习惯的大概是印地语吧?”所以她也没反应过来,米迦勒和迈克尔根本就是一个人。 沈啸缓缓地说:“辛格夫人的母语是乌尔都语。” 严培轻笑了一下:“你不高兴吗?他还活着。” 沈啸闭紧嘴唇,片刻之后才说:“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那你想到了什么呢?” 沈啸又沉默了几分钟:“迈克为什么要更改名字的发音?” “也许是偶然呢?” “不用说了。”沈啸的声音冷得像刀子一样,“清洁机器人两次发起攻击,都是因为你和艾伦都提到了两个词——” 是的,两个词,海角城和迈克尔。 严培口是心非地回答:“也不能确定就是他做的。” 沈啸微微苦笑了一下:“你说话,十句里头总要夹一两句假的是吧?” 严培心虚地嘿嘿笑了一声,在沈啸颈侧像只猫一样蹭了蹭:“我不是怕你多心吗?” “这种时候……”沈啸微微低头,似乎在用嘴唇轻触严培的脸,眼神却是冷肃的,“我难道会拿整个波塞冬的人命来多心吗?虽然——我确实希望这只是凑巧,但是他……” “他自称米迦勒……”严培沉吟着,“大天使长米迦勒……我觉得他的心态已经不能以常人来揣度了。” “问题是,他是怎么控制这些清洁机器人的?”这些技术问题,沈啸是不明白,“艾伦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我真不想告诉他这件事。” “恐怕这不是技术问题。”严培叹了口气。沈啸虽然冷静机智,但是思维不够开放啊。 “你想过没有,这些清洁机器人的程序都是在技术部门编写输入好了之后才放出来用的,这种程序,难道还每天回炉重新编吗?不信咱们现在去问问技术部门,这些清洁机器人上一次被召回重新编写输入程序是什么时候?我想至迟也是几个月之前,可是地下城这些幸存者来了才多久?” “那你觉得他们是用什么方式改写程序的?”沈啸皱眉看着严培。 严培笑了一下:“也许是用我们永远想像不到的方法,比如说,洗脑。” “什么?” “嗯,比如说我没有宗教信仰,可是说不定哪天神突然在我面前显灵,我突然就有了信仰,这就叫洗脑。” “这是些机器!”沈啸眉头皱得更紧,“它们有什么神灵可言?” “所以我才说是用我们永远想像不到的方法。碳都可以变成硅,机器有神灵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儿。” “你——”沈啸看着严培漫不经心的模样,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你不能认真点吗?” “我很认真。”严培懒洋洋地又蹭蹭他,“不要用常理来揣度了,现在这一切都不能完全用我们现有的知识来解释。如果我们还不放开思维,那只会被动。你看——” 沈啸眼角余光也瞥到又有一个清洁机器人在走廊拐角露了一下头,然后一路滴溜溜又滚开了,不由得苦笑:“难道所有这些机器人都是他的耳目吗?” “我恐怕,这是真的。否则何薇是怎么死的?莫名其妙地淹死在海底城外面,她是疯了还是傻了,会连个救生衣都不穿就跑到海底城外面?名单没有了,记忆力超强的何薇也死了,想在六十五万人里找出他来,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更何况,我们现在不敢相信任何一台电脑。” 沈啸眉头一皱:“难道不可能是人杀的?” “即使是人杀的,也需要打开海底城的门。没有中央电脑的许可,谁能随便打开那扇门?” 沈啸沉默了。严培挠挠头,放开他站直了身体:“所以我们现在还是不要随便查他的好,谁知道他还会不会念着朋友情意呢?何况我跟他也没啥交情,可不想哪天突然被关在海景长廊里,然后……” 沈啸神色微动,手腕上的通讯器突然响起来,冯特的声音传出来:“快来,史密斯将军死了!” 沈啸脸色一变,拔腿狂奔。严培跟着他,跑出两条长廊,冯特已经开着小车在等他们:“上车!” 沈啸连车门都不开,直接从旁边翻了进去:“不是说将军已经脱离危险了吗?” 冯特的脸色难看之极:“房间里的供氧系统坏了,连着一名护士,都是窒息而死的。” 严培从另一边翻进去:“史密斯将军生前曾经说过什么?” 冯特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于他的敏锐:“另一名护士说,将军醒来听说你们回来了,就要见你们,只是他的治疗尚未完全结束,护士说等他出疗养舱里出来就通知你们过来。谁知道——” 45、他在等什么 史密斯将军是被人从疗养舱里拖出来的,因为进了疗养舱首先吸进麻醉气体,所以他是在麻醉中死去的,表情倒是十分安详。而那名倒霉的护士被发现的时候扑倒在紧闭的房门前面,十根手指扒得鲜血淋淋,指甲都全掀了起来。 这件事情闹得太大,连怀特上将都亲自到场,脸色铁青地听着技术人员的报告。 “怎么了?”沈啸发现严培站在房间门口似乎没有进去的意思,不由也停下了脚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我怕进去了被一网打尽。”严培游目四顾,心里忍不住叹息。怀特上将胆子可真大,这房间出过一次问题就可能出第二次,万一这时候房门突然关闭,那么波塞冬的最高军事领导人也就呜呼了…… 冯特脸色跟怀特上将有一拼,听见严培的话就更加难看,强忍着说了一句:“如果现在房门关上,用气焊机最多十分钟就可以打开。史密斯将军身亡是因为没有人发现出了这样的变故。” 严培点头一笑:“原来是意外,那我就放心了。” 冯特几乎要被他气死,紧握了拳头才没发起火来,瞪了严培一眼,进病房去了。沈啸在他前面已经走了进去,他和史密斯将军是上下级,细算起来还有点知遇之恩。站在病床前看着那具已经冰凉的尸体,也不由得紧紧握住了拳头。 “最近,地下城的控制系统里出现了一种病毒,清洁机器人几次无端攻击人,还有这次……”主管控制系统的部长据说本人也是一位计算机博士,这时候面对着怀特上将愤怒的目光,头都抬不起来。 “病毒杀灭了吗?” “……没有……现在还没有破解……” 沈啸嘴唇微动,但是他话还没有说出口,已经被人拽了一下。严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一手拉着他的手,似乎漫不经心地说:“这病毒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部长略微迟疑了一下:“最早应该是前天,首先是分区控制系统有些运转异常,然后今天上午,清洁机器人开始攻击人……” “不是还有一位何薇小姐的意外身亡吗?调查清楚了吗?” 怀特上将微微皱眉。如果严培不是辛格夫人特别叮嘱的重要人物,他真要嫌严培管太多了。 控制部长也答不上来了:“这,这是安全部在调查……” “难道他们没有调用监控系统吗?” “有。但是监控系统里并没有找到死者离开海底城的录像。” 沈啸微微一震,感觉严培抓着他的手又紧了紧,显然是不想让他开口。 病房里安静了片刻,严培又问:“史密斯将军的尸体——会怎么处理?” “焚化后海葬。”怀特上将摘下军帽,向床上的尸体默哀。 沈啸也跟着摘下帽子,然后被严培硬拽了出去。出了病房他确实有点忍不住了:“你做什么?”不让他说话也就罢了,现在连向史密斯将军告别也不行吗? “找出凶手,比告别更重要。”严培的目光锐利,沈啸还是头一次看见他像小刀子似的眼神,不由得微微一凛:“那为什么刚才不让我说?” “六十五万人口,你到哪里去找他?”严培冷冷地说,“你也听见刚才控制部长说了,他们找不到何薇离开海底城的录像。你说,何薇可能离开海底城而不让自己进入监控器的范围之内吗?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这只能说明,他已经可以控制整个海底城的电脑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在安静的走廊里几乎像是呼吸一般,如果不是沈啸耳力好,可能听都听不清楚。可是就是这低低的几句话,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后背生凉:“你确定?如果他已经有这种能力,为什么……” “为什么还不动手是吗?”严培低声说,“我也很奇怪呢。原本我以为他还没有全部掌握所有的电脑,因此只是杀死了何薇和史密斯将军,以此来拖延时间。但是现在看来,他分明已经有能力把这里变成第三个海角城,为什么还不动手呢?” 默哀结束,怀特上将已经向病房门口走来,准备离开。严培突然向前一步,阻拦了他的去路:“将军,能否将史密斯将军的尸体再保存一段时间,不要立刻火化?” 怀特上将眉头一皱:“为什么?” “我们不想他去得不明不白,至少把事故原因调查清楚,也算给史密斯将军一个交待。” 控制部长脸色铁青,怀特上将沉默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可以。” 冯特目送众人远去,立刻愤怒地回头瞪着严培:“你想要什么样的交待?枪毙部长?” 严培没说话,只是目光在冯特脸上来来回回地扫视,直把冯特看得怒不可遏:“你看什么!” “冯特,你怕死吗?”严培漫不经心的口气让冯特怒火更甚:“我是军人,从入伍的那一天起就时刻准备着牺牲!” “嘘嘘——”严培竖起一根手指,吊儿郎当地笑,“有理不在声高,表决心也用不着这么大声音。”眼看冯特脸已经胀得通红,短短的金发都要根根直竖的模样,严培才突然抹了一下脸,把声音压得很低,“你找到可以说话的地方了吗?” 他变脸的速度实在太快,冯特的怒火还没等发出来就被噎在了胸口,表情精彩之极。沈啸微微皱眉:“严培——” 严培冲他笑了一下:“我们得有个熟悉地形的帮手。” 冯特听出这里头的事情必定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复杂,当即把那口气咽了下去:“跟我走。” 严培跟着他,不忘说了一句:“可要保证我们自己的安全,不要给我找个会被关起来的地方。” 冯特憋着那口气狠狠地说了一句:“闭嘴!”刚刚还在义正辞严地问他怕不怕死,这会儿自己又是一副怕死的嘴脸…… 严培耸耸肩,转头冲沈啸咧嘴一笑。沈啸忍了一会,终于还是没忍住,唇角微微往上扬了一下。 冯特挑的地方确实没得说,是一处走廊的拐角。波塞冬有无数的走廊,宽窄不一,但是这一条走廊最宽。虽然只是宽了大概半米左右,但是在拐角处,就多出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地,两边都是一盆一人高的文竹,人站在那里,两边的监控器都是拍不到的。即使有一片半片衣角露出来,也会被那两盆文竹挡住。 严培轻轻吁了口气:“还真是好地方,别说,除了你这样对波塞冬特别熟悉的人之外,我们是绝对找不到这地方的。”整个波塞冬城,相同的拐角有数万个,如果让他去找,几个礼拜的时间他都未必找得到。 “行了,”冯特声音压得很低,“现在你可以说了,到底是什么事?” “如果我说,史密斯将军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呢?还有那几个清洁机器人,全部都是人为的。” 冯特的脸色唰地变了:“不可能!”但是他说完这三个字,自己也有些犹豫,史密斯将军居然在自己的病房里被窒息而死,如果说只是事故,简直可笑,谁会相信,谁肯相信? “如果史密斯将军——那他需要侵入控制系统;可是那些清洁机器人,首先它们不是联网的,而是分别写入程序后独立运行,整个波塞冬有不下十万个清洁机器人,谁能挨个输入程序?” 严培一摆手:“不必挨个输入程序,你不要以常理来揣度这件事,只要把我告诉你的事当成一个事实就可以了。” “你让我怎么相信!”冯特低吼,“波塞冬的控制系统有重重防火墙和杀毒程序,因为它支持着整个海底城的生命,如果按你所说的,海底城的六十五万人口就是任人宰割的家畜!” “事实上现在就是了。”严培仍旧轻松地耸耸肩,“不要低估了事实的严重性。在我听说何薇的死到现在连个监控录像都没有找到的时候,就知道地下城已经被人控制了。否则,你现在从这里走出海底城,能逃脱所有的监控器吗?” “……不能。”冯特只能承认这个事实,不只是他,没有任何人能做到这一点,就连通风管道里都有监控器,哪怕是一只苍蝇,也不可能全无觉察地飞过海底城。 冯特微微闭了闭眼睛。饶是他训练有素,也曾经在铺天盖地的嗜血者群中出生入死,可是想到整座海底城六十五万活生生的人就像装在罐头里的沙丁鱼,随时可以被人一口吃掉,这感觉仍旧让他不由得后背生寒。 “这个人是谁?” “迈克尔卢梭。”严培竖起一根手指,“别惊讶,别质疑,也别问我为什么。我还有一个更可怕的消息要告诉你,他可以把我们全部变成石化者或嗜血者,就像在我的报告里讲的那样。” “原来你说的那个上帝是他?”冯特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他不是上帝。”严培眼神却是分外的平静,“他是米迦勒,大天使长米迦勒,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的——米迦勒。” 米迦勒,天国副君,光之君主,亡魂的引路人和审判者…… 冯特的眼皮狂跳:“是谁疯了?” “我不知道。”严培疲惫地抹了一把脸,“但是别怀疑,他能把海角城和我们的地下城陆续变成一座座坟墓,也同样能把波塞冬变成坟墓。” “可是总还有幸存者……” “这些幸存者,可能正是他筛选出来的、被他所认可能够存在的灵魂。” “难道史密斯将军也是?”冯特怀疑地看着他,“如果是,他为什么还要杀他?”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照亮了严培的脑海:“没错,你说得没错,事实上,这五千里人可能并不全是他筛选出来的人,这跟海角城还不一样。海角城太小了,幸存者躲在一座仓库里,躲上几天,外面的人就会死伤殆尽……” “不对。”沈啸一直沉默着,这时候突然开口了,“他的目的应该是让我们救回地下城。” 严培一愕,转头看着沈啸。沈啸目光一直看着地面,声音却冷硬如铁,“如果他的目的是需要更多的人供他筛选,那么他就需要不停地从一个地下城迁移到另一个。在海角城,他可以等待我们的救援;在我们的地下城,他可以等待波塞冬的救援;那么在波塞冬,他也需要下一个地下城。” 冯特忍不住点头:“有道理。我们目前还没有跟更大的地下城联系上。” 严培却慢慢地又摇了摇头:“也许不全对。如果我们觉得只要没跟更大的地下城联系上就是安全的,那我们可能会吃大亏!” “你怎么看?”沈啸并不因为自己的想法被否定有什么不悦,反而转眼看着严培,眼神中带着信任。 “如果我们一直跟别的地下城联系不上,是否他就永远不动手了?我觉得不是。至少,目前已经出现的情况足够我们警惕了。冯特,如果今天我不跟你说这些话,难道你就真的会把史密斯将军的死当成一场意外从而放任不管吗?” 冯特摇了摇头。这是不可能的。怀特上将已经下令要彻查控制系统了。 “还有,何薇的死,五千人名单的消失,清洁机器人对‘海角城’和‘迈克尔’这两个词的敏感,这一切都会把大家的怀疑引向之前的幸存者。虽然麻烦,但是只要决心去查,用不了很久就会查到他头上。可是波塞冬跟其他地下城的联系呢?却可能一年两年都联系不上。他躲得了这么久吗?” 冯特心里一凉:“也许他已经准备动手了?” “不。”沈啸断然否定,“如果他已经准备动手,不必杀害史密斯将军。” “对。”严培同意地点头,“所以他肯定有一个原因,现在不能动手,但是这个原因不可能很长久地阻止着他。” 一串骨碌碌的轻响让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一个清洁机器人从走廊上滚过去,很快滚远了。冯特紧抿着嘴唇,半晌才说:“这些清洁机器人最近很活跃,连一般不会有人去的地方也经常见到它们。” “很好,所以说我们需要你啊。”严培一本正经地拍拍冯特的肩膀,“你熟悉波塞冬之前的情况,说说,以前这些机器人都去什么地方?” “当然是在人多的区域出没,因为人多垃圾才多。那些紧急逃生通道之类的地方,平常是禁止出入的,每隔一周会有专人去检查,用不着清洁机器人。” “那么这些清洁机器人为什么要往那种人迹罕至的地方跑呢?”严培摸着下巴,觉得脑袋里好像有点头绪了,却怎么也理不出来。 沈啸微一沉吟:“是不是在检查出口?毕竟只要暴动发生,他们总要离开波塞冬的。” 冯特不解:“这还需要他去检查?这是整个波塞冬的生命之门,谁敢掉以轻心?” 严培却被沈啸的话触动了灵感:“这些紧急逃生门,可以手动开启吗?” “不能。”冯特立刻否定了,“为了怕海水灌进波塞冬,所有的逃生门都是采取覆盖式安在门框之外,并且向外开启的。这样,即使门的密封圈或者控制失灵,门也只会因为海水的压力更紧地压在门框上,而不会被海水压得向内开启,使得海水涌进来。” 严培挠了挠头:“也就是说,单凭人体的力量,不可能推得开那些门。但是如果电脑一旦失灵,这门岂不是打不开了?” “每一扇门,除了中央电脑的控制之外,还有一套独立的紧急控制系统,可以手动输入指令打开。不可能所有的控制系统都同时失灵。” 严培和沈啸对看了一眼,突然明白了:“但是有一种情况,会让所有的控制系统同时失灵。”就像之前的地下城一样,在那种奇异的杂音过后,地下城所有的电脑都格式化为了一片空白。如果波塞冬的电脑也全部变成了空白,这些门就没有办法打开,迈克尔再有本事,也没法离开这个封闭的海底城市,他的筛选也就完全没有了意义。 “他需要的,是离开波塞冬的那条陆地通道,只有那条通道是可以提前打开而不会倒灌入海水的。其余的紧急通道,都不能预先打开。” “这些清洁机器人到处乱跑,其实是在寻找那条陆地通道。” 冯特长长吐了口气:“你们说得对。那条陆地通道的位置,不在中央电脑里,只在地下城有限的几个最高领导人的脑子里。即使他掌握了所有的电脑,也不可能找到那条通道。” “现在怎么办?我要去报告怀特上将!必须把这个人找出来!” “可以。”严培突然想起一件事,“我的天,立刻把对小彼得的研究停下来,还有对杜会长的,所有那些数据至少都不可以输入电脑!如果被他知道小彼得是免疫者——”取一个婴儿的性命也并不难。 三个人离开长廊拐角,看起来步履从容,其实都恨不得拔腿狂奔。冯特心里其实还没有什么主意:“但是,要怎么找?” 严培耸耸肩。那意思很明白——这是你们的事啊! 冯特恨不得给他一下,这都什么时候了啊!这混蛋还摆着架子! 严培无辜地看他一眼:“我真的没有办法。任何盘查都会引起他的警惕,他其实很容易就可以取一个人的性命。我们唯一的筹码就是——他现在还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不会轻易出手。” 严培说着,小心地瞅了沈啸一眼。冯特没有注意到,悻悻在走廊分岔处跟他们分了手。等他走了,沈啸才低声说:“你刚才想说什么?” 严培挠挠头:“我想说,你和他青梅竹马,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比如说他喜欢去什么地方之类……” 沈啸沉默片刻,淡淡地说:“去找艾伦吧,他有权利知道这件事,并且,他跟他更熟悉一些,也许能提出更多的线索。” 46、寻找迈克尔 严培本来以为艾伦听到这件事会惊讶、会难以置信,甚至会难以接受骂他胡说八道都有可能,结果人家从头到尾表情淡定,直到严培自己都有点说不下去了,迟疑地问:“你,你相信吗?” 艾伦才淡定地点了点头:“跟我猜想的差不多。” 严培差点咬到了舌头:“你——你早就想到了?”亏他还一直担心艾伦受不了,一直跟沈啸合起伙来瞒着人家,结果人家早知道了! 艾伦终于露出一个苦笑:“当初,迈克的朋友回来告诉过我,迈克当时——被抬到薰衣草田里的时候,表面皮肤已经有了初步石化的征兆,并不是迈克自己说的什么高烧。这件事,没有告诉过父亲,但是他们私下里跟我说了一下。所以,我知道迈克肯定是石化之后又复苏的,但是我一直以为,他是怕被当成变异者来研究才……” “我擦!”艾伦颇想跳高,“敢情我能当小白鼠,他就不行啊!” 艾伦被他噎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严培一时激动,喊完之后觉得这时候好像不该讨论这个,于是摸摸下巴,很宽宏大量地点头:“他是你弟弟,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继续……” 艾伦面红耳赤,严培很好心地看着他:“说啊,你看我都不计较了,你脸红个啥?” 沈啸实在看不过眼,轻咳一声,把手压在严培肩膀上:“严培!” 严培转头一笑:“知道了。” 艾伦眼神微微暗了暗,平缓地说:“地下城的事,开始我怎么也没想到。直到你们说播音室里那具碎裂的石化者尸体是海角城的幸存者,我才怀疑……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那些清洁机器人程序里的病毒,我找到了两个关键词。” “海角城,还有迈克尔。”严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别说,那个病毒很难找的吧?” “关键是,它似乎不是一般的编程方法。”艾伦眼神微微有点空,虽然看着严培身边的走廊墙壁,却好像透过了墙壁在看极远的地方,“我无法跟你们解释,但是那个病毒,它几乎不像是用计算机语言编出来的……它更像……更像是天然存在的。那种感觉……无法形容。” 严培叹了口气:“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艾伦皱皱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严培竖起手指示意不要出声,耳朵里听着那轻轻的滚轮碾地声远远过去了,才说,“这些东西得收回去,不能容它们再到处乱跑了。” “已经有通知下来了,立刻检查全部的清洁机器人,预防再出现攻击人的情况。史密斯将军的事也会查,这几天会分区检查所有的电脑。”目前首先还是要控制电脑。 “我怕很难……”严培不太有信心。 艾伦看了他一眼:“你不懂这些。” 这次轮到严培被噎住了:“……你有办法了?” 艾伦淡淡地回答:“我也会设计病毒。” 严培摸摸下巴:“不过这办法治标不治本,我还是希望你能提供一点线索,让我们把他找出来。” 艾伦有些为难:“线索……现在是在波塞冬……”根本不熟悉的环境,他实在提供不出什么线索。 严培挠挠头:“比如说,他喜欢什么?有没有散步之类的习惯?或者别的……比如说喜欢看海之类的……”目光在艾伦和沈啸之间扫来扫去。要是迈克尔爱看海多好啊,海景长廊就只有那么几条…… 沈啸苦笑着摇头:“他爱绘画,但是更爱教堂之类的地方,或者是山林花木,并不爱海。实际上,他小时候曾经在湖里淹过一次,怕水。” “怕水?”难怪一定要找出那条陆地通道了,估计在海底城里,他也很紧张吧?会不会担忧万一海底城出了毛病,水灌进来……一个怕水的人,四面却都是水,如果是他——哎,他可真的只能祈祷上天保佑了。 严培忽然微微抬了抬眉毛:“海底城里——有没有教堂?” 沈啸微愕,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海底城还没有那么奢侈。” “那么,宗教团体?” 沈啸微微摇头。海底城的生活条件相当好,大部分人都认为他们可以在这里一直生活到科学家们攻克石化症。人在这种情况下,就不是特别需要精神支柱。虽然信仰也是有的,但相对他们那个地下城,要松散很多。 “有没有什么珍藏的宗教方面的宝贝?比如说拉斐尔画的圣母像,或者珠宝做的十字架,再或者……” 沈啸仍旧摇头:“那些东西,在博物馆里可以好好保存着。这种时候人才是最要紧的。很多博物馆都是自动能源循环系统,只要有足够的太阳能,就可以正常工作。” 严培摸了摸下巴:“那么,组织一次绘画比赛吧。” 这次连沈啸也没有理解严培的意思:“什么?” “最近地下城的电脑系统出了不少毛病,政府免不了要受到一些指责吧。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想点别的办法分散民众对此的注意力。”严培嘿嘿一笑,“说起来,其实我画画也不错呢。” 沈啸眼睛微微一眯,看着严培。他已经明白了严培的意思,但是会把政治上的手腕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还真是…… “如果你从政,推卸责任一定是一流的。” 严培愣了一下,随即弯起了眼睛——沈啸很少会跟他开玩笑的。 “我还没说完呢。”他冲沈啸挤挤眼睛,说不出的惫懒泼皮相,“政府可以搞一个网上投票,选出最好的那一幅,然后发奖。因为投票是不计名的,所以我想一定会有人搞拉票之类的。为了防止拉票,可以设计一个筛选程序——”他转头看看艾伦,“至于这个程序还有什么别的副作用没有……” 下面的话不必多说了,艾伦已经明白。如果迈克尔真的已经控制了波塞冬的电脑系统,那么突然塞一个病毒程序进去,不可能不引起他的注意。虽然艾伦到现在还想不通,迈克尔是用什么方法控制了海底城的电脑,但是他绝对不敢掉以轻心。严培提出的这个办法给了他浑水摸鱼的机会,在插入防刷票系统的时候,送一个病毒进去。 “能不能借着机会,把小彼得和杜会长的病房单独控制?”严培没忘记这件事,他真是很害怕迈克尔知道小彼得是免疫者的话,会做出点什么事来。小彼得还是个一岁大点的孩子,要他死真是太容易了。 “我试试。” 绘画比赛按照严培的计划有条不紊地举行了。这些天,冯特忙得团团转。现在通讯器、电子邮件之类的方式全部被严培抛弃了,他跟沈啸24小时呆在一起,如果有什么事跟别人联系,对不起,冯特就是那跑腿传话的。 “通讯基本靠吼啊……”严培盘腿坐在床上,对着画板摇头叹息,“关键是,连吼都不敢吼呢。” 沈啸刚刚洗澡出来。波塞冬洗澡用的是经过淡化的海水,应有尽有,比从前在地下城用个水都有限制,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严培是特别爱洗澡的,只遗憾波塞冬的房间浴室里没有浴缸好让他泡泡,但是每天也都要洗很久才出来。沈啸却一向是洗战斗澡,顶多十分钟就出来了。所以他出来的时候,严培脸上因为热水冲刷而起的粉红色,还没全褪呢。 沈啸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跨出浴室,抬头就稍稍愣了一下。 来到波塞冬没几天,沈啸就重新由上尉升回了少校。按照军衔,他住的是小单间。虽说是小单间,其实地方还是宽敞的,至少摆一个画板丝毫也不觉拥挤。当然,再挤进一个人来的话,那就两说了。 严培此人,毛病十分十分的多,比如说,他乱扔东西,跟一向习惯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沈啸简直是格格不入。所以如果一个单间里住两个沈啸,那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假如住上两个严培,那简直就是灾难了。 比如说现在。严培穿着件浴衣,可是衣带松松垮垮,襟口敞开着,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皮肤白,但是肌肉紧绷。从衣襟里看进去,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劲瘦的腰,没有一丝赘肉。下面是黑色的三角小内裤。沈啸眼力太好,一瞥之下,甚至可以看见内裤边缘露出来的毛发。因为盘腿坐的姿势,也算得上一览无余了。 严培自己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这姿势的尴尬之处,手里的画刀柄轻轻顶着自己下颌,嘴里还嘟嘟囔囔,没有一刻闲着的时候。他面前摆着画架,旁边的椅子上放着油壶、颜料、调色盘和一大把画笔,搞得那椅子上斑斑点点的全是颜料。看着倒是很有画家派头,当然,前提是如果他不是以那种姿势坐在床上的话…… “怎么不在窗边上画?”沈啸实在忍不住了。严培硬挤到他房间里来的时候,他是把画板给严培竖在窗户边上的。虽然身处海底城,不可能从窗户里看见蓝天白云或者溪流草地之类,但总归像个画画的地方不是?谁家的画家是坐在床上画的?又不是残废了…… 严培从画板上把目光收回来,滴溜溜在沈啸浴衣领子处打了个转,又溜下来看他衣摆下面露出的修长的小腿,懒洋洋地伸伸手臂:“累了嘛——”最后一个音,一波三折。 沈啸无端地打了个冷战。以前他真没觉得露出腿来有什么了不起的,洗完澡光溜溜只裹块浴巾出来也是经常的事。事实上今天严严实实包上了浴衣他已经很小心了,但是被严培这么一看,他忽然觉得以后洗完澡也许还是应该把裤子穿好再出来。 不过这时候已经完全来不及了。严培一手托住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他:“我说沈啸,给我当个模特吧?” “什么……模特……”沈啸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发干。 “哎,我想画基督凌波图。”严培目光狡猾,“可是一千多年没拿过笔了,对于人体结构似乎有那么点把握不住了。我觉得,我很需要一个模特。嘿,你把浴衣脱了行不?” 沈啸脸上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水蒸的,一片通红:“基督凌波图——也不是不穿衣服的。” 严培把画刀一扔,哈哈大笑:“其实我应该画十字架上的基督才对!” 沈啸面红过耳。十字架上的基督,全身上下只有一块布而已…… “哎,别关灯啊!”严培赶紧阻止沈啸的动作,“我还没画完哪!” “明天再画!”沈啸真觉得自己受不了严培火辣辣的眼神了。 “那你不看看我画成啥样了啊?”严培放赖了,“我画了好几天啊……”看那样子,沈啸如果说不看,他可能要就地打滚了。 沈啸无奈地走到床边,立刻就被严培一把拉得坐到了床沿上:“看看,怎么样?” “你——真的会画画……” 说老实话,因为严培一向是满嘴里跑火车惯了,所以沈啸虽然想到他一定会画一幅宗教内容的画,但从来没想到严培的画技竟然如此高超。 画面是阴暗的色调,背景是一片在月光下微泛银色的海,左右两边是浓密的树木,浓到阴影几乎都化不开来。一身白衣的基督占据了大半画面,几乎与真人一样大小。月光从后面照在他的头上,把他的头部镶上了一圈圣光。相比之下,基督的五官画得模糊,好像隐没在暗影里一般,只有眼睛明亮,与头部的圣光呼应,似乎在仁慈地注视着世间众生。 严培把下巴搁在沈啸肩膀上,无辜地说:“这么不相信我啊……” 沈啸试图稍微离严培远一点:“并不是……”只是你说的谎话也太多了。 严培索性伸开双臂搂住沈啸肩膀:“我很伤心啊……” 沈啸面红耳赤。严培的呼吸吹在他耳朵上,可能是人刚刚沐浴会皮肤会特别敏感?他觉得他隔着睡衣都能感觉到严培的体温,不由得很不自然地侧了侧头,尽量把耳朵离严培的嘴唇远一点:“你别……” 严培也没有立刻再跟上去,只是把头枕在沈啸肩膀上,轻声说:“喂,沈啸,你有没有想过,迈克尔大概已经知道咱们在查他了?” 沈啸微微一凛:“我们一直在那个长廊拐角说话,应该不会……”冯特信誓旦旦地保证过,那里是监控系统的盲点。 “其实用不着确凿的证据。”严培轻轻地说,声音里却带着说不出的冷入骨髓的寒意,“何薇如果活着,也未必就一定会暴露他的秘密。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沈啸很想说迈克尔不会,但是他说不出来。清洁机器人根据海角城和迈克尔两个单词攻击人类,本身就已经表明了迈克尔的态度,消灭一切有可能知道他身份的人。 “我觉得吧,他对你和艾伦,应该还有一点感情。不过对我可就……所以说,我真是活了今天不知能不能活过明天——” 沈啸不由自主地打断严培的话:“我会一直陪着你,尽量保护你。” “哎,只有千年做贼,哪有千年防贼的?波塞冬也许已经是他的天下了,防不胜防啊。没准哪天我就被关在哪个房间里,然后……” “别胡说!”沈啸提高了声音。 严培歪头看看他,把脸往他颈侧又靠了靠:“沈啸,你爱他吗?” 沈啸有些失神。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说:“是爱吧,我想是的……” “为什么你想啊?”严培饶有兴趣,随手扔出一支画刀,撞灭了照明开关,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把沈啸往后一扳,两人一起滚倒在床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为什么这么不确定啊?” 沈啸本能地想挣扎起来,但是严培跟八爪鱼似的箍着他不放,却又没有什么别的过份的动作,他挣扎了两下,就感觉到两人的浴衣都散了,已经是肌肤相贴,如果再折腾,说不准就要擦枪走火,只好不动了:“严培!” “说说话嘛,紧张什么。”严培倒真是半点不紧张,懒洋洋地贴着沈啸,放松了手臂的力道。这反而让沈啸不好意思再挣扎了,叹了口气:“说什么?”其实两个人温暖的皮肤贴在一起的感觉,真的很好。严培身上也是沐浴露的青草味儿,还有严培皮肤的味道,闻起来跟他自己身上的气味既相似,又不同。 “就是你和迈克尔啊……”严培把头又往他颈窝里蹭一蹭,懒猫似的打个呵欠,“一定爱得很累吧?我听说迈克尔有很多女朋友?搞艺术的,好像都挺风流。” 沈啸苦笑了一下:“是的。” “那你呢?”严培突然伸手往沈啸浴衣里摸了一把,不过立刻就缩回了手,嘻嘻一笑,“没找过别人?” “严培!”沈啸不知道该不该生气。可是两人这样抱在一起躺着,生气好像也不合适…… “我说正经的呢。”严培理直气壮,“我也是过来人啊!没有回应的爱情,你没有找几个人来打发时间吗?” 沈啸因为回忆有一瞬间的失神:“没有。迈克尔曾经试着改变我,但都是徒劳的。我也曾经想试试别人,但总觉得……” “总觉得缺少点什么,不是上床能填补的,是吗?”严培很准确地替他表达了心情,“两情相悦,才是双重的满足。” 沈啸的脸在黑暗里红了红:“你——”未免说得太直白了。 “你喜欢我吗?”片刻之后,严培突然用手指捅了捅沈啸的肩膀。 “你——”沈啸又无语了。 严培却笑眯眯地说出一句话:“其实,之前我挺想勾引你上床的。” 沈啸跟触电似的想弹起来。严培一直在借着各种机会调戏他,但是从来没有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不过现在不想了。”严培很及时地又补上一句,把沈啸压了下去。 沈啸怔了一下,躺着不动了。几秒钟后,他发现自己因为严培这句话——竟然似乎有点失落。 严培一直把头枕在他肩膀上,一条手臂还横过他的胸膛搂着他。沈啸的浴衣早被他揉搓散了,胸口就清晰地感觉到严培手臂的温度。严培的呼吸均匀地吹在他耳根上,一凉一热,一凉一热。就在沈啸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听见严培慢悠悠地说:“因为我觉得,还是两情相悦之后上床更好,所以我准备先追求你,然后再上床。” 沈啸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过了很久,严培的呼吸渐渐悠长,看来是真的睡着了。沈啸一直静静躺着,心里浪涛翻涌。直到他觉得身上有了点凉意,才忽然想到严培这样睡可能会着凉,不由得伸手扯过旁边的薄被,轻轻给两人搭在身上。 然后,严培似乎是被打扰了,很不满意地哼了一声,把脸用力往他颈侧又钻了一下,然后——一条腿直接跨上来,啪地横压到了沈啸腰间…… 47、诱杀 绘画比赛的作品在波塞冬最大的大厅展出,每幅画都有编号,拍照上传海底城的网络,供人投票。 严培和沈啸把他那幅跟真人一样大的基督凌波图搬进大厅,里面已经有不少人在布置自己的画作了。先来先得,当然是抢最显眼最容易被人看见的地方张挂。 这次比赛的奖品是一千点信用点,在波塞冬城里不流行实物货币和以物易物,大家都用信用点充当货币。一千点信用点,按波塞冬现在的物价来说,相当于一个普通人两个月的生活费,而且还是那种每天都可以吃一个新鲜水果的生活水平,不是一笔小数目了。难怪大家抢得厉害。 严培把画放下,眯起眼睛打量人头攒动的大厅:“哟,人还真不少呢。” “放到哪里去?”沈啸耳朵到现在都还是红的,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敢看严培。 “不着急,让他们去抢吧。”严培笑眯眯地转头看着沈啸,好像整个大厅里忙碌的人和画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沈啸来得重要。 沈啸耳朵更红了:“再慢就没有好位置了。”他确实是不敢看严培,因为今天早晨…… 严培却借着挡在前面的画,往他身边一靠,拉住他的手,在他掌心挠了挠:“干吗?生气了?” 这事……沈啸真不好说是生气。昨天晚上两人就那么抱在一起睡了,等到早晨,沈啸被严培闹醒了。 严培的睡相真是不怎么样,把沈啸当抱枕一样抱着,还要蹭来蹭去。如果别的时候,沈啸就随他蹭了,但是早晨……本来就是敏感时期,结果被严培的腿这么蹭了几下,沈啸——硬了。 说实在的,沈啸颇怀疑严培是在装睡,因为他刚硬呢,严培就睁眼了,哪有这么巧的事呢?当时他就准备把严培掀下去然后自己去浴室解决的,结果严培——也硬了。 严培仍旧笑嘻嘻的:“至于嘛,不就是相互解决一下,没那么严重啦——”他凑到沈啸耳朵边上,“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个就非要对你以身相许不可。” 沈啸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烧起来了,正打算直接把严培推开,就听见严培的声音变得严肃认真:“我也是有节操的!” 正正经经的语气,说的却是不着调的话,但是认真听起来,沈啸也不由得肃然。严培的意思很明白:他要追人,也是正大光明地追,调戏只是个情趣,却并不是强迫。沈啸愿意接受就接受,不愿意的话,也不必有负担。 严培看看沈啸的脸色,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嘻嘻一笑:“你说,明明是我在勾引你上我呢,怎么你倒像那个被上的……” 沈啸的脸唰一下就黑了。严培已经大笑着溜开,去看那些画了。留下沈啸一个人扶着那幅一人多高的大油画,虽然想揍他,却腾不出手来。 来参加比赛的人很多,不少从沈啸身边走过,斜眼看他手里那幅蒙着不透明塑料膜的画,眼里有羡慕嫉妒恨,也有不屑。毕竟这些画布颜料也是要花信用点的。不过,绘画这东西,到底还是要看真本事,否则你就是搬一幅山那么大的画来,烂画也还是烂画! 沈啸也不理睬这些人的眼光,就是扶着画在那里等着。直到差不多整个大厅都被各种画作填满了,严培才笑嘻嘻地晃悠回来:“我找到好地方了,走。” 所谓的好地方,是大厅的角落。 波塞冬各处都摆着绿色植物,能够净化空气,补充氧气含量。不过最重要的是让人看着舒服,否则满眼都是钢铁的颜色,又身处密闭空间,心理素质差一点的人是要受不了的。 这里既然是波塞冬最大的大厅,当然植物也会多摆一点,但是现在被各种画挂了满墙,几盆植物就都给挤到了角落里。基本上都是些喜阴的植物,比如千年木、万寿竹吊兰之类,倒是都长得枝叶茂盛,郁郁葱葱。 严培就把画摆在了角落里,然后把几盆高大的千年木摆在两边,吊兰则挂在了画的上方,让枝叶垂下来,恰好遮住了浅白色的画框。 这一通折腾,引来了不少目光。一来是这幅画实在太大,算得上是本次比赛中最大幅的画了;二来没有旁人把画往角落里摆,还弄点植物盆景遮上的。 严培左看右看,还要退后几步看看灯光,终于把画摆好了,然后轻轻一伸手,把蒙在画面上的塑料膜扯了下来。 四周响起一阵轻微的议论声。 因为是在角落里,本来就不很明亮的灯光被植物的枝叶过滤,再落到画面上就更昏暗了许多,犹如月色。昏暗之中,这些繁茂的真的枝叶,居然跟画面上的树影奇异地结合在了一起,好像在大厅这个角落打开了一扇门,门外不远处就是月光下的海滩,而身穿白衣的基督,竟然就像是真的凌波而来,要从这扇门踏进大厅一样。 并不是一幅多么神乎其技的画,看在行家眼里,撑破了天,也不过是个细节逼真而已。绘画这东西,从来就不是注重于像不像,否则也没有所谓印象派了。但是这样一幅平平常常的画,在灯光和盆景的搭配之下,却让画面上的基督,呼之欲出。 塑料薄膜一掀,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不过很快大部分人就散去了,尤其是参赛者,不少人都一边走一边议论这幅画其实并不怎么样,只不过构图和摆设取巧罢了。 冯特这些天忙得半死不活,总算也腾出时间跑来了,一路上听人议论,忍不住取笑严培:“好像都觉得你画得不怎么样嘛。” 严培全不在意,嘿嘿一笑:“本来就是。我只不过学了三五年而已。” 冯特忍不住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还会画画?” 严培打个呵欠:“搞文物的,会临摹点东西有什么稀奇。”其实他更拿手水墨画,只不过用水墨画基督……还是算了吧,不说效果如何,单说那墨,在波塞冬就比油画颜料更稀罕。 冯特想起这一大幅油画花掉的信用点,不觉肉疼:“能成功吗?” “去给我拉票吧。”严培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怎么,花掉的信用点还没报销吗?” 冯特叹口气:“怀特将军忙着呢。” “放心。”严培拍拍他肩膀,“今天我请你吃饭好了,不过,没有水果。” 冯特气得发昏:“当初你怎么不先用自己的信用点买工具?” 严培笑而不答,过了半天才说:“因为你好骗。” 虽然波塞冬的生活相对已经算是舒适的,连娱乐运动的场所也有,但这种大型的活动还是第一次,果然网络上到处都是绘画比赛的事,前些天出现的电脑系统失控的新闻完全被压了下去。 记者这职业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少,参赛作品刚摆出来,就有人在网上发了一条报道,指出本次比赛最大的一幅画《基督凌波图》虽然十分吸引眼球,但其实从画工上来看技艺平平,只是构图及摆放角度取巧而已。又尖锐地抨击绘画者哗众取宠,在波塞冬现有的条件下竟然糜费至此,如果这幅画最终竟然夺魁,简直就是辱没艺术云云…… “被批评得挺惨哪……”沈啸换了一身衣服,站在大厅角落里,难得地打趣严培。 严培正左一眼右一眼地溜他,闻言一笑:“只要引人关注,我就达到了目的。至于糜费……反正是公款报销的。” 沈啸难得穿便装。波塞冬的公共区温度长年保持在20度左右,不过为了比赛的事,格外多加了灯光照明,又有这么多观众,不免温度又上升了一些。因为职位配给只有军装制服,所以今天沈啸是穿着冯特从时尚达人那里借来的衣服——淡琥珀色的丝绸衬衫,换个身材不好的不免撑不起来,在沈啸身上却是贴身合体,幸亏外面还有件外套,否则不免来个曲线毕露。 严培瞅着,就不由得有点心猿意马了。这些天死缠烂打地贴着沈啸,揩油吃豆腐倒是没少干,再往深里边的就没有了。不是没有勾引的手段,但是——严培摸摸脖子,总觉得一把利剑还悬在脑袋上呢,不免少了点风流快活的心思。再者——总觉得有些不上台面的手段,不太想在沈啸面前拿出来。 难道说,是真喜欢上了?严培不由得要沉思。 千万不要以为他之前的表白就真是那么诚恳,比24K真金还要真。要追人嘛,自然免不了赌咒发誓这一套,虽然俗,但是管用。 不过……现在看来,也许是谎话真说太多了,以至于不小心说了真话的时候,连自己也当成谎话了?严培拿眼又溜一下沈啸,不由得有点举棋不定,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用了几分真心了。 “我去一下洗手间。”沈啸觉得被严培看得有点脸上发热了。 严培今天穿的衣服也是跟时尚达人借来的——粉红色衬衫、米白长裤,这么轻佻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越发衬得人唇红齿白、眉眼风流。 老实说,沈啸心里也有点犯嘀咕。严培此人,毛病自然是多到数不胜数,他要是愿意,能把你活活气死十回,方法都不带重样的。可是他要是好起来,万人迷不敢说,一个长袖善舞四座生春也是少不了的。不说一起从地下城来的罗森、八号十九号他们,就说来波塞冬之后认识的这些人吧,还真没有不喜欢他的。就连当初在报告会上被他气得七窍生烟的那些学者们,只要后头又接触过几次的,现在也对他和颜悦色了。 论长相,严培可能不如迈克尔。迈克尔就像最完美的天使像,随便挑出哪一部分来都可以做个典范。但是严培比他“活”,只要笑一笑,严培就能压倒迈克尔。何况沈啸和他相处这么久,总觉得他像是个还没勘探到底的宝藏,今天给你个惊喜,明天又给你个惊喜,层出不穷。 这么出色的人,沈啸自觉没有什么资本能让他死心塌地缠着自己。可是从严培的表现上来说,大有倒贴贴到内裤都赔光都不罢休的架势。到底图什么呢? 本来呢,像沈啸这样受过严格训练的人,别说早晨出来之前就喝过一杯水,就算喝一桶水,也能憋上一天不带上个厕所的。不过他总这么一眼一眼地瞥严培,瞥到最后居然觉得有点不自在了,于是带几分尴尬地决定先避一下。 走过去几步,又想起来回头说了一句:“如果看见他——立刻叫我,等我一起来!”抬了抬手腕,示意严培两人戴的通讯器。这是艾伦这几天制做出来的,跟波塞冬的通讯器不一样,兼有定位功能,并且独立于波塞冬的通讯频道之外。 严培在心里一乐,从善如流地点头。其实迈克尔会不会上钩,他也只有一半的把握。比赛都进行四天了,迈克尔还没有露过面呢。万一他识破了这是个骗局,那只有另想办法了。 眼前突然一暗,大厅里顿时有些乱——所有的照明设施熄灭了一大半,只余下几盏灯在晃晃悠悠发着点光,还时亮时暗好像马上要断气的样子。这肯定不是停电,难道是海底城的灯管质量有问题吗? 四周全是嗡嗡的议论声,严培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马上沿着墙根往前走了几步。灯光这样昏暗,被那些盆栽花木的叶片过滤之后,正像朦胧的月光。有一个位置,是最好的拉欣赏《基督凌波图》的地方,在那里,可以看见身穿白衣的基督,正踏浪而来,像是要走到面前…… 在昏暗的灯光中,严培果然一眼就看见了迈克尔。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仅剩的几盏灯照不到他身上,但是即使在暗影之中,严培都觉得他似乎是微微发光的一般。也许是因为也穿了一身白衣的缘故,他看起来与画面上的基督竟然像是遥相呼应,只是一在明,一在暗。 不过,严培就看了这么一眼,迈克尔就已经在暗影里往外走了。沈啸还没回来,如果换了别的时候,严培肯定是不会跟上去的。但是迈克尔这一走,他就突然明白,迈克尔确实就打算只来看一眼了。他十有八九是已经觉察了不对,但是因为波塞冬没有教堂,没有能让他参拜的神像,所以最后还是忍不住要来看一眼了。不过看过了这一次,无论比赛再怎么炒得沸沸扬扬,他也不会再来了。要想把他找出来,至少在目前,严培觉得只有这一次机会。 他跟了上去。 如果现在是在地面上,是在别的情况之下,严培首先会考虑自己的小命。但是在这里,在海底城,他不能再这么想了。谁知道那条通往陆地的紧急通道什么时候会被迈克尔找出来?到时候整个波塞冬又要变成人间地狱,而且是无处可逃的地狱! 迈克尔在黑暗中退出去,混在人流中走进外面的长廊。严培不停地拨开人往前赶。外头的灯也是忽明忽暗地乱闪,稍微一个不注意,就会把人跟丢。严培一路上不停地按手上的通讯器,只盼望沈啸赶紧通过定位系统赶上来。 迈克尔走得很快,走廊里的人也渐渐少了,严培只好把距离再放远一点,免得打草惊蛇。从地势上,他感觉到迈克尔是越来越往波塞冬下层走了。他在心里算了算,记得周围不远处就有紧急逃生通道,所以也不怎么害怕。 面前的长廊已经没有人走动了,严培心里一凛,再往前走几步,一拐过弯就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海景长廊里。在长廊那一端,迈克尔的衣角一晃,消失了。 严培心里咯噔一跳。按他们刚才一前一后的速度,他在刚才的走廊里犹豫了一下,现在过来,应该已经看不见迈克尔了才对…… 严培猛然转身就想往后退,但是身后的安全门以异常的快速度唰地一声掉了下来。严培刚刚冲到门边,就发现自己是绝对来不及在门落地之前冲出去的,如果强扑,下落的铁门无异于一把铡刀,可以把他从中切成两段。 毫不犹豫,严培返身往长廊另一面冲去。果然因为他离得远,这边的门还是以正常速度在下降,不过也正因为离得远,严培也照样来不及在门闭合之前冲过去。 严培拔枪就射。砰一声门上方的控制器被打得粉碎,安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下落速度明显变慢了。 严培此刻无比感谢沈啸给他申请来的佩枪。按说他一个列兵,日常是没有资格佩枪的,即使佩,也是麻醉枪居多。倘若他现在没这把枪,肯定—— 还没等他想完呢,一连串碎裂声响起,整个海景长廊的玻璃墙出现了蛛网一样的裂纹,随即在海水巨大的压力下化成无数碎片,轰地一声,海水涌进长廊,像巨浪一般,直接把严培拍到了墙上。 严培被拍得头昏脑胀,但是这一拍,却也把他直接送到了安全门前。他连被磕破的额角都来不及摸一下,就在齐腰深的水里往下一钻,随着水流游出了海景长廊。不过他也只是刚刚松了一口气,就爬起身向前狂奔——后头的海水还在追着呢! 跑了大约四十几步,走廊拐弯了。一拐过去,严培就傻了眼——眼前是另一道安全门,已经严丝合缝地关上了。他虽然逃出了海景长廊,但仍旧是被关在了一个盒子里,只不过比刚才那个盒子大一点而已。等海水淹没这条长廊,死仍旧是注定的事。 他们想把迈克尔诱出来,迈克尔同样,也想诱杀他们…… 48、伊甸园 海水在半分钟内,就淹到了严培的腰间。通到海景长廊的那扇安全门,刚才是巴不得它不要关上,现在却又后悔没有让它关上。最多再有一分钟,海水就会把这两段长廊全部淹没。 严培深吸一口气,极力在脑海里思索海底城的区域图。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条长廊再向前数百米,是有一个紧急出口的。不是那种停泊了救生艇的大型逃生通道,而是准备了一套潜水服的单人出口。 波塞冬的这种潜水服,配备了供氧器不说,还有一个动力推进器,真用起来,在水中会像一枚小鱼雷一般。如果沈啸能够从那里穿上潜水服游出来,而自己从海景长廊的破损处游出去,那么在自己窒息之前,还有可能跟他接上头。 迈克尔一定想到了沈啸会来救他,所以通往海景长廊的两侧走廊,估计至少有三四层安全门现在已经落下,即使艾伦能重新控制电脑,也需要花一段时间。而这些安全门牢固无比,能抵抗数十米海水的压力,除非是拿火箭弹来轰,否则几分钟之内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但是,波塞冬的决策者,未必会允许沈啸拿火箭弹来轰。要知道,万一轰出点毛病来,整个波塞冬,可是都在几十米深的海水之下…… 严培趟着水走到安全门边上,最后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又钻回了海景长廊。 海水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只是速度已经慢了。严培逆着水流游过去,扒住玻璃边缘,钻出了海底城。 身体右边是海底城庞大到看不见尽头的钢铁外壁,左边,就是无穷无尽的海水。波塞冬的海景长廊并不多,钢铁外壁是透不出光的,所以,十几米外就是一片漆黑。 严培突然生起一种恐惧——今天,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海底城的钢铁外壁是粗糙的,每隔一段距离还有一些排水口凸出来,严培就扒着那些东西向前移动,他怕自己松了手之后会浮上去,一旦上浮,在茫茫大海之中,沈啸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他。 海水冰冷,钢铁的城壁更如同冰块一样,严培的手脚已经快要失去知觉,肺里却如同火烧,那一口气很快就要用完了。他从前也是练习过憋气的,在坟墓里如果遇到毒气或者被掩埋起来,能多憋几十秒钟,说不定就能救你一条命。他的最高憋气记录是五分钟,但是那是在完全放松不做任何动作的情况之下。 现在,他需要在海水中前进,还需要扒紧了那些钢铁的凸出物,而时间已经过去三分钟了。 严培在失去知觉之前看见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团微光,于他,那团光就如同上帝的神光一般,几乎能让人泪流满面。大概是几秒钟之后吧,他感觉到有人捏着他的鼻子,嘴里塞了一根输氧软管。一口氧气吸入肺中,他看见了潜水面罩后面沈啸的脸。 沈啸的目光在看见严培睁开眼睛之后,仍旧是冷得像冰,利得像刀子一样,只当严培大口呼吸了几下,虚弱地对着沈啸挤了挤眼睛,他的目光才突然温和了,明显地松了口气,随即就把软管掐住,从严培嘴里拔出来,塞到了自己面罩下面。显然,输氧管只有这么一根,刚才给了严培,他也已经憋得快受不了了。 严培手脚还有些发软,由沈啸搂着腰,左右看了看。潜水服头顶的灯可以照出二十米左右,但是仍旧看不见海底城的钢铁外壁。想来刚才他失去知觉的时候确实是松手上浮了,只是不知道现在离海底城还有多远。 沈啸吸了几口氧气,又把软管塞回严培嘴里,一手紧紧抱着他,一手向下比划了几个手势。严培看明白了,他是说他们离海底城那个紧急出口大约还有五十米左右。这不算什么,潜水服有动力系统,就是五百米也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氧气尽够用的。 严培这才真的放松下来,就感觉沈啸搂着自己的手臂紧得几乎能勒死人,一刻都不肯放松。想来这次真的也把他吓得够呛,毕竟如果时间再晚上几秒钟,沈啸没有看见他失去知觉上浮,那一切就都完蛋了。 一阵轻微的震动从远处传来,严培猛地转头——有东西在冲过来,是鲨鱼么?他还没看明白,潜水服胸前已经有红色小灯猛亮起来,沈啸突然拉过严培的手抱在自己腰上,随即启动了推进器。 水的冲击让严培不得不眯起眼睛,把头靠在沈啸胸前,死死也搂住了他的腰。后头那东西显然不是鲨鱼那么简单,那会是什么呢?推进器翻涌起一团团水纹,沈啸双手紧箍着他的腰,拖着他像颗鱼雷一样向前冲,却并不是往海底城那边靠近。严培突然明白了,跟在后头的一定是颗真正的鱼雷,沈啸不敢往海底城靠近,就是怕鱼雷轰中海底城,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 这鱼雷打哪儿来的?严培一边思索,一边把自己嘴里的软管又塞回沈啸嘴里。几分钟的全力推进,至少已经蹿出去了五百米,沈啸才猛地一翻身,向侧面冲出去,同时抬手打出去一颗干扰弹,果然鱼雷被那东西吸引着,向前直线追了过去,十几秒钟后,一声沉闷的响声传过来,汹涌的水流几乎把严培冲得闭过气去,幸亏沈啸转身用后背抵住了那股冲击,他才缓过了劲来,就感觉沈啸在捏他的手,意思很明白——怎么样?还好吗? 严培冲他一咧嘴,又撇了撇嘴。青梅竹马呐,迈克尔这混蛋居然放鱼雷来追,这情份也未免太稀薄了。 沈啸眼神一黯,严培又后悔了,赶紧抱住他的腰,讨好地把脸贴过去挤了挤眼。这也不完全是为了送眼神儿,海水浸在眼睛里,真是太难受了。 沈啸可没有他这种大难不死立刻调情的本事,正打算把他推开一点,就觉得四周的海水似乎在渐渐亮起来,而严培从他的肩膀上看过去,满脸的惊讶。沈啸一惊,搂着严培一转身,就看见在刚才鱼雷爆炸的方向上,像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光球。 严培惊讶得差点连嘴里的输氧管都没咬紧,直到一个气泡从眼前浮上去,他才赶紧回过神来,珍惜地闭紧了嘴。 不能怪他失态,实在是任何人看见这种情景都会目瞪口呆。巨大的光球不知是从哪里亮起来的,而光幕后面,隐约竟然能看见河流和树木!严培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玩过的那种玻璃球,里面有座小小的城市。只不过那个是假的,而这个光球里面笼罩的,却像是真的…… 严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去触碰一下那片光幕。这确实像是一个高达数十米的空心玻璃球,他们现在就处在玻璃球的中部以下,可以看见脚下大约三四米的地方,就是一片草地。 草地!现在他们是在海里,那个地方应该是一片海水的,现在却是草地!再往远处看还有树林,似乎还有别的东西,只是光幕像个磨砂玻璃球,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 沈啸一把拉回了严培的手,自己试着用潜水衣上的手套触了一下,感觉像是极富弹性的橡胶。竟然是固体?但是这东西,明明更像是一层光…… 沈啸猛地把严培往旁边一推,一条鲨鱼从两人中间蹿了过去,刀子一样的背鳍险些擦过严培的手臂。沈啸对他打了个手势,自己迎了上去。 潜水衣装备齐全,杀一条鲨鱼其实非常简单。一枚空气弹从鱼腹射进去,创口极小,却在腹内爆炸开来,把血水四溅的情况降到最低。毕竟在深海里,血会引来更多的东西。 严培听到一种轻微的闷响,鲨鱼震动一下,腹部的创口喷出一缕血水,硕大的鱼身因为反作用力向后退去。后面就是那个巨大的光球,严培眼睁睁地看着鲨鱼撞在那光幕上,然后——穿过光幕,掉了下去! 严培险些觉得自己的眼珠子也跟着掉了下去!没错,确确实实是掉下去的。鲨鱼穿过了光幕,然后就来了个直线下坠,摔到了草地上。看起来,光球里面竟好像是空气,鲨鱼从那里掉下去,就跟把什么东西砸破玻璃窗扔进一间屋子没啥两样!但是明明刚才沈啸已经试过了,那东西是穿不过去的! 严培不等沈啸来拉就双脚一蹬往那光球游了过去。完全出乎意料的,他伸出的双手直接穿过了光幕,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可是跟他一起游过来的沈啸,双手却按在了光幕上。 严培震惊地盯着沈啸,伸进光球之内的双手动了动——跟在水面上一样,甚至还能感觉到流动的空气带来的凉意,没有任何不适。下一刻,严培就把头伸进了光球里。 沈啸险些被他吓死,正想把他拉出来,就发现严培卡在了光幕里——他的头是伸进去了,脖子也伸进去了,但是肩膀没有。他习惯性地双臂用力,结果无处借力——他的双手可以自由出入光幕,好像那真是一层光,所以就只看见他头在光球里面,然后两手乱扒,肩膀却始终牢牢地卡在外面。其动作之滑稽,如果不是身处海水之中情况特殊,沈啸真会失笑的。 不过他的笑意还没浮到眼睛里,就发现严培不动了,脑袋伸得长长的保持着一个动作。沈啸心里一紧,手上加力抱着严培的腰把人拖了出来,立刻扳着他的脸看向自己,用口型问道:“怎么了!” 严培目光呆滞,对着沈啸紧张询问的眼神,居然忘记了自己是在水中,一张嘴,先喝了一口水进去,吓得沈啸赶紧把输氧管塞进了他嘴里,又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脸颊。 这一巴掌险些把严培刚含住的输氧管又给打出来。严培赶紧往后仰了仰头,示意自己已经清醒了。然后他的下一个动作却是把手又伸进了光幕之中,这次一直把手臂都伸了进去,然后他示意沈啸看自己的手臂。 沈啸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只见严培的袖子已经全部被推上来,他光裸的胳臂伸进了光幕里,衣服却在外面…… 脑海里有什么一闪,沈啸还没完全想明白,潜水服上的红灯又猛地闪亮起来,尖锐的报警声刺得他耳膜一跳一跳。然而这次前方横着这个巨大的光球,已经没有余地让他再发干扰弹,他所能做的只是一把抱住严培,往侧面逃开去。于是后面追上来的那枚鱼雷,就冲撞在了光幕上。 一连串轻微的波动,像水面上的涟漪一样,在光幕上漫了开去,而那枚鱼雷被牢牢地定在原地,像是嵌在上面一样。等光幕上的波动消失,鱼雷就从上面脱落了下来,慢慢地顺着光幕向海水深处沉下去。 严培和沈啸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直到鱼雷沉下去什么都看不见了,沈啸才把自己的手按在光幕上,然后示意严培也把手按上来。严培的手直接没入了光幕之中,沈啸的手却被阻碍在外面。他看着严培手臂上被推上去的衣袖,慢慢地用口型说:“只有有生命的东西可以进去,对吗?” 严培点了点头。他的手可以直接伸进去,而沈啸的身体外面包着潜水衣,就被隔绝在外。刚才他把头伸进了光幕里,但是因为肩膀包在衣服里面,就被阻挡住了。那条半死的鲨鱼能够穿过光幕,鱼雷却不能。 这奇怪的光幕,能够阻拦一切无生命的东西,也可以透过一切有生命之物。 潜水服胸前的红灯再次闪烁起来,严培总算看明白了,潜水服胸前是一块极小的显示屏,红灯不仅在闪,而且还在移动,那标志着鱼雷的轨迹。现在这块显示屏上同时亮起了三盏红灯,意味着有三颗鱼雷在向他们冲过来。看来迈克尔不置他于死地是不算完的。 幸好有这个巨大的光球——严培还没等庆幸完,就发现光球正在逐渐黯淡下去,光球内的景象也在模糊下去,好像光线被什么扭曲了,正在缓缓消失。 这一刹那,严培脑子里掠过了大量到自己都无法一一识别的信息。 这光球里是什么,他已经知道了。刚才他把头伸进去的时候,看见在草地上有一尊巨大的雕像,像似一头人立的狮子,却长着一张人脸,背上又伸展开两扇巨大的翅膀。在狮子头顶上,似乎是凭空悬着一把转动着的燃烧火焰的剑,从那剑上射出的光,组成了这光幕的一部分。而充斥着这个空间的,是空气,人可以呼吸的空气。他把头伸进去看着那巨像的时候,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一直在正常地呼吸。 沈啸看见他猛然伸长了脖子发呆的时候,他的心里其实正在迅速地掠过了一句话:于是把他赶出去了,又在伊甸园的东边安设基路伯和四面转动发火焰的剑,要把守生命树的道路。 这句话出自《圣经创世记》。说的是亚当和夏娃触犯了伊甸园的禁令被逐出乐园,然后上帝封闭了进入伊甸园的路,用基路伯来把守。 基路伯,就是狮身人面,背生双翼的怪物。他刚才看见的那巨大的雕像,就是基路伯。所以他在那一刹那间就明白了,这个光球里面,就是伊甸园。 伊甸园,果然在水下,但是通向它的道路却似乎不是用双脚就可以走过的。很明显,如果不是那枚鱼雷爆炸触动了什么,就是派一支潜水队来掘地三尺,甚至把海水抽干,都找不到伊甸园。伊甸园,很有可能是在另一个空间里,而那枚鱼雷爆炸的能量,可能打开了通往那个空间的入口。 不过现在,这个入口应该是又要关闭了。等到光幕完全黯淡下去,伊甸园又会消失在海底,像幽灵一样。问题是,当它消失之后,这三枚鱼雷,他们能不能抵挡得住? 很显然,迈克尔是铁了心了。已经离海底城有一段距离了,鱼雷还这么接二连三地来,如果他们想回到地下城,简直就是白日做梦了。而如果上浮到海面——除非他们能离开水中,否则即使浮到了海面上,鱼雷一样可以起作用。 严培和沈啸对看了一眼。沈啸并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但是他知道严培把头伸进去的时候呼吸了。他一直紧抱着严培,清楚地感觉到了他胸膛的起伏。除了这一点之外,他的想法跟严培完全是一样的——迈克尔不打算让他们活下去,现在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们活着,就是那光球里面! 两人同时开始做一件事——脱衣服! 严培身上的衣服容易脱些,他三下两下就把自己扒了个精光,然后帮着沈啸往下扒潜水服。身边的光幕还在逐渐黯淡下去,而闪烁的三盏红色小灯像疯子一样,三道红色的直线正在向中间聚拢,这意味着三颗鱼雷的目标都是他们,并且,已经近在咫尺! 进入了光球之中,还能不能回来?那里面又有些什么在等着他们?如果抛掉了潜水服,在这海水之中就是必死无疑。但是如果不抛掉潜水服,就不可能进入光球。不进去,三颗鱼雷足以把他们炸成粉碎。 活着,必须活着!因为只有活着,才能去解决接下来的问题! 光幕在持续地黯淡下去,严培脱掉了衣服,皮肤上已经能够感觉到冰冷的海水流过。光球四周的海水似乎都被什么力量所驱动,胡乱地动荡着。光球到底是在哪一个空间?当空间之间的通道关闭起来的时候,又会发生什么? 这些,严培现在都已经顾不得去想了,只是疯狂地帮着沈啸扒衣服。终于,在光幕完全黯淡之前,两人抛掉了所有的衣服,消失在光幕之中。 几件衣服在海水中被搅动着,倒像扔进了洗衣机。三颗鱼雷呼啸而来,却失去了目标,穿过刚才光球所在的位置,消失在海水里。片刻之后,这里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49、实验室 扑通一声,严培砸在沈啸身上,顿时龇牙咧嘴:“我的妈——” 四五米高的地方掉下来,原本是摔不死他的,何况地下的草皮居然十分厚,摔上去倒像一层地毯。问题在于,他是光溜溜掉下来的,好死不死的,把重要部位磕在沈啸的大腿上。 “怎么样?”沈啸虽然做了人肉垫子,但他自我保护的能力比严培还要强一些,虽然也摔得后背隐隐生疼,但并无大碍,立刻坐起来要检查严培的伤处。 “还,还好——”严培捂着双腿之间死不撒手,“幸好没,没磕在你膝盖上……”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幸好海水太凉,幸好他当时没别的想法,要是硬着来这么一下,估计现在就要生不如死了。 沈啸尴尬之极,但是担心严培,还是执意要看看:“真的没伤到?让我看看。” 虽说没那么厉害,但严培脑门上也是湿漉漉一层,因为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海水,沈啸就更加担心,硬把严培的手掰开,握住了那个倒霉的小可怜儿,细细检查起来。然后才检查了一半的时候,就发现这家伙果然没事,因为——硬了。 “哎哟……”严培靠在沈啸肩膀上装死,“刚才没觉得,现在很疼了……” 沈啸面红耳赤地把手缩回来,推开严培:“没事就起来吧。” 严培撇撇嘴,一面慢吞吞地爬起来,一面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嘟囔:“起来还不一样,总归没衣服穿……” 沈啸立刻像冰雕一样定在了那里——没错,现在两个人都是光着的,一挂不挂,坦诚相见。沈啸几乎能感觉到严培的目光是有形的,在他腰以下来来回回地扫。 “你——”沈啸气结,也只能把身体转开,不过这一转,他就看见了那巨大的基路伯,“这是——” “在伊甸园的东边安设基路伯和四面转动发火焰的剑,要把守生命树的道路。”严培耸耸肩,从后面搂住沈啸的脖子,吊在他身上,“这里是伊甸园,我们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地方,居然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只不过进是进来了,能不能出去——就得看命了。” “剑?”沈啸环顾四周,“剑在哪里?” “刚才我把头伸进来的时候还看见的。”严培猜测,“我怀疑那也是个开关吧,光幕似乎就是由剑上射出来的火光组成的。”现在基路伯头顶上已经没有那把悬空转动的剑了。 天空仍旧是那黯淡的光幕。严培咽了口唾液,低声说:“你说,会不会光幕消失之后,海水一下子灌下来……” 沈啸没回答,只是默默地搂住他的腰。两人并肩站着,一起仰头看着天空。当然也不无可能,光幕消失的同时就是海水的倾泻,毕竟在连续两颗鱼雷轰击之后,伊甸园会不会有什么损坏也未可知。如果真是那样,他们也只能认命了。 光幕终于转为灰色,后面却渐渐透出了碧蓝的天空的颜色。严培和沈啸同时松了口气,没有海水劈头盖脸地下来,他们大概已经不在海底下了。 “看这个。”严培用光脚丫在草地里踢了踢,脚趾夹起一颗红色的晶莹石头,“红玛瑙。上帝在伊甸园的地上洒满了黄金、珍珠和红玛瑙,多找点,咱们就发财了。” 沈啸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这张嘴能老实一点?”明明是用脚趾头去夹起来,明显就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却偏偏要说得自己像个要钱不要命的财迷。虽然他知道严培是想宣泄一下紧张的心情,但一定要用这种方法吗? “容易啊——”严培贼笑着往前伸伸头,腾出一只手来指指自己的嘴,“堵上就老实了。” 沈啸难得发气:“早知道带一只袜子进来给你堵上!” 严培嘻嘻一笑,全不在意,只是转回头去看着身后。刚才是光幕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片灰蒙蒙的,看起来像是一团迷雾。他伸手想去摸摸,却被沈啸一巴掌打了下去:“小心点!”刚才外面是海水,谁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 严培摸摸手背:“轻点……” 沈啸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伸手握住他挨了一下的那只手:“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不要乱动!” 严培老老实实地站着,只是嘴里不停:“其实我觉得这里应该没什么要人命的机关,毕竟是传说中的乐园,如果处处危机,亚当和夏娃也活不了那么久——哎,你怎么自己伸手摸啊!” 沈啸已经收回了手,沉声说:“我比你仔细一些。”看着严培就是莽莽撞撞的。 “我很仔细了!”严培抗议。倒斗的人,粗心大意是活不长的。 沈啸沉下脸:“仔细?仔细你会就这么跟着迈克跑了?” 严培闭嘴了,半天挠了挠头:“别说,这次还真是冲动了,总觉得不逮着他就没法过日子。六十五万人呢,搞不好就……还不知道现在海底城怎么样了……” 沈啸也微微叹了口气。还能说什么呢?现在他们连自己在不在地球上都拿不准了,还能管得到海底城吗? “应该还是在地球上吧……只不过是不同的空间?”严培拨弄着湿漉漉的头发,“你刚才摸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摸到,就像一团雾气一样,阴湿发凉。”正因为什么都触摸不到,才让人害怕。 “要是再往前伸伸手呢?”严培四处看了一下,“有根树枝什么的就好了。” 不远处就是树林。严培不认得那是什么树,叶片似乎跟他见过的植物都不一样。树并不高,沈啸轻而易举就折下了一根长枝,拿着回到原来的地方,把树枝又探进雾气里。不过几分钟后他就收回了手:“什么都没碰到。” 严培抢过树枝:“我试试!”他更胆儿肥,一下子连整截手臂都伸了进去,吓得沈啸一把将他拽回来:“小心!” “树枝掉啦!”严培缩回来的手里空空如也,“不过确实好像什么都没有——我去捡回来!” “你老实点!”沈啸一手扣住他,“不要捡了!与其研究这个,不如去看看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严培只好放弃了钻进迷雾里去捡树枝的想法,一边被沈啸拉着走,一边还嘀咕:“我真觉得好像有点什么不一样……不过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 沈啸无奈地看他一眼,只恨身上找不到什么东西能堵住严培的嘴。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有冲动用自己的嘴去堵,不过这想法在脑海里闪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空气的温度在二十度左右,地上青草茸茸,树林郁郁葱葱,还有清澈的溪水流过。严培情不自禁地低吟:“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除了没有落英,还真的很像《桃花源记》里的情景。这一片树林里全是同一种树木,确实是“中无杂树”。 “你认识这是什么树吗?” 沈啸皱眉:“有点像苹果树,但又不一样……” “嗯,英雄所见略同。”严培也觉得这叶子有点像苹果树,但明显比苹果树的叶片要大得多,“嘿,是不是夏娃偷吃的智慧之果?” 沈啸苦笑:“我不知道。” 严培又用光脚丫从草里踢出点东西来:“你看,这个其实不是珍珠。” 虽然那东西看起来很像珍珠,圆圆的,有珍珠的光泽,但是放在手里捏一捏就知道,比珍珠要凉还要硬。半透明的,倒有点像水晶。 “没准又跟硅有关。”严培随手扔了,“当初看《圣经》的时候我就有点奇怪,说上帝在伊甸园的地上洒满了金子、珍珠和红玛瑙,其中金子和玛瑙都是矿物,洒在地上很正常。可是珍珠是生物体内形成的,伊甸园里没提过有珍珠贝一类的生物,为什么会洒满了珍珠呢?你看中国的宝石里,还有一种叫做车渠,就是一种硕大的白色贝壳。但是《圣经》里没有提到过,倒是频繁地提到各种水晶类矿石。原来此珍珠非彼珍珠也。”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严培摸着下巴,又开始端详眼前的树林,“《圣经》里还说,伊甸园里有各种树木,开满各种奇花异卉,树上的果子还可以做为食物……为什么我们看见的树木却只有这么一种呢?果子又到哪里去了?” 沈啸想不出来:“也许现在不是结果的时候?” “当初亚当和夏娃可是一直都有得吃啊……”严培摇头,“如果有一段时间不结果,这俩人岂不饿死了?除非……嗯,除非那些果实就是为了他们结的,既然没有他们,也就不需要结果了。” 沈啸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比如说你养只猫,当然要给它准备吃的,可是如果不养了,难道还要天天准备猫粮吗?” 沈啸后背无端地凉了一下:“你是说,这些树林其实就像是饲养用的自动食槽……” “唔,差不多吧,只是更高级一点,还可以换着口味吃……”严培耸耸肩,叹了口气,“听起来真是不太美好啊。不过更不美好的是,我们现在没得吃了……你饿吗?” 沈啸怔了一下:“还好吧……” “可是我有点饿了。”严培苦着脸摸摸肚子,“海水太冷,食物消化太快……” 沈啸叹了口气:“再往里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他的话没说完就消声了,严培瞪着前面,喃喃地说,“这个,这是吃的,还是来吃咱们的?” 树林在前面出现了尽头,一条小溪从眼前流过,对面就是大片平坦的白色石板地,但是在那上面,立着一排排硕大的透明柱子,在每根柱子里面,都封着一只怪物。 “所罗门……七十二柱……魔神?”严培喃喃自语,最后两个字已经无法抑制地上扬,几乎是在尖叫了,“妈的,这玩艺怎么会出现在伊甸园!” 沈啸一把捂住严培的嘴,拖着他闪到一棵树后:“安静!那些东西——是活的!”他刚才清清楚楚地看见,离得最近的柱子里的那只怪物,动了一下。 那怪物在人的身体上居然有三个头:人头、牛头和羊头。幸而那身体非同一般地大,才勉强把三个头全部扛住了。严培觉得自己像在梦呓:“阿加雷斯,七大罪中的‘淫欲’,他是有三个头的恶魔,分别为人,牧牛和小羊的头。他的乐趣是引人酗酒或赌博,他驱使那些静止不动的人,并将逃亡者带回。他教授世上存在的任何语言与管乐,据说他有能预见未来的能力,能道破世间的所有谜题……我的上帝……” 沈啸不敢相信地看着那怪物:“你说那东西能预见未来?” “不……”严培抱住脑袋,“那只是传说,但是七十二柱魔神居然真的存在……我这才明白伊甸园里为什么有各种飞禽走兽,就是用来拼出这种怪物的……所罗门……他说不定就是上帝在人间的化身之一,七十二柱魔神,只不过是他拼出来的许多种怪物中的一部分而已。伊甸园,分明是一个实验室。” 沈啸先是微微松了口气,随即就皱起了眉,四处看了一圈:“可惜枪都扔在外面了。”他们现在手里是一点武器都没有。 严培却在眯起眼睛仔细地看着那些东西:“这玩艺应该是被封在里头的吧,柱子是中空的,倒像个超大号的玻璃罐子。哎,你看那东西身上好像有根管子,跟柱子联在一起……” “……是。”沈啸观察片刻,点了点头,“有点像——脐带……” “走近点看。”严培胆子立刻大了,“既然还要靠脐带连着,那这东西应该是出不来的。” 沈啸不敢大意,把他掩在身后,试探着走出了树林。不过严培说得完全没错,这些透明的柱子其实是中空的,就像一根根封闭的管子,只是管壁很厚。那根脐带一样的东西似乎是管壁的一部分,另一端联结在里面的怪物身上,而那些怪物的眼睛全部是闭着的,看起来完全像是一座座雕像。 “活的?”严培绕着一根柱子走了一圈,怀疑地回头看着沈啸。 “我看见它动了一下。”沈啸很肯定。 “看这皮毛不像是真的啊……”严培凑上去摸了摸,走近了才发现,这些柱子竟然像是用纯净的大块水晶打磨成的,光滑无比。 “要是标本的话,不该是活的啊——”严培嘟囔着敲了敲,“倒是动动啊。” “胡闹!”沈啸一把拉下他的手,“万一刺激了这些东西怎么办?”这些怪物里还有长着狮子身子或者老鹰爪子的呢,万一闹醒了谁知道是什么后果? “还不知是真是假呢……”严培嘟囔着,不过还是老实了下来,两人拉着手在这些柱子之间穿行,挨个儿看起来。 “我怎么觉得,这些头不像是缝上去的……”柱子远远不止七十二根,各种各样的怪物简直层出不穷。越到后面,就越有一些四不像的东西出现。 “看那个——”严培指着一根柱子,里面是一条真正的人鱼。金发披在白净的肩头,面容安详美丽,如果不是该生着耳朵的地方生着鳃裂,简直可以去当选环球小姐。但是这美女的下半身却是条青灰色的鱼尾,鳞甲清晰可见。 严培整个人都趴了上去,恨不得把脑袋伸进去看:“这腰上半点接起来的痕迹都没有啊……” “那个可能能解答你的疑问。”沈啸把他的脑袋转向另一边,那里的一片柱子中间封的都是一团奇形怪状的肉块,同样有透明的脐带把它们与水晶柱壁联结在一起。其中有一块既像人又像鱼,已经有了明显的鳞片,“应该是通过剪切基因片段制造出来的新胚胎……” “果然是个实验室,一半是半成品,一半是成品。”严培揉了揉胸口,“这上帝天天在这里头忙活什么呢?看着不恶心么?” “科学研究,顾不上恶心。” 严培笑起来,晃了晃沈啸的手:“你现在也会说笑话了啊?” 沈啸淡淡一笑:“苦中作乐吧。” 严培更乐了,连那种隐隐的恶心都忘记了:“你说,上帝在这儿把各种动物的基因切来切去粘来粘去的,到底想干什么?” 沈啸想了想:“你不是说过么,为了制造出适宜它们寄居的身体。” “说不定神话里那些怪物都是他制造出来的也未可知……”严培喃喃地说,“什么人面鸟身的塞壬啦,什么百头巨蛇啦,什么奇美拉啦,什么狮鹫兽啦,没准都是这里流出去的。哦,还有那什么牛头人身的怪物米诺陶……这究竟是做了多少东西啊?” 沈啸一边听着他说话,一边拉着他的手慢慢往前走。这些水晶柱子虽然多,但终于也走到了尽头。这里与小河对面完全不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陈设台,地面看起来像是石板,但没有接缝浑然一体。在那些水晶柱子尽头,又是灰色的迷雾。 “看来走到头——”严培话还没说完就叫了起来,“你看!” 石板地面上,有一根树枝,在干干净净的地面上格外显眼。附近没有一棵树,而这根树枝还是新鲜的,看起来像是刚刚折下。 “这是——”严培倒吸了口凉气,“这明明是我们在那边折下来……”就是他拿来试探迷雾并且失手掉了的那根! “从那边出去,掉到这边……”严培颓然苦笑,“沈啸,我们出不去了。这是个扭曲封闭的空间,无论我们从哪边出去,最后都会回到这里来!” 50、绝境 扭曲封闭的空间,出不去了。这两句话,实在已经足够把很多人打垮,毕竟这里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人类的科技水平,不是人类所能控制的,更不必说,这两人还是光溜溜地进来的。 严培和沈啸面面相觑。片刻之后,还是沈啸先打破了沉默:“扭曲封闭的空间?” “嗯。”严培蹲下去,把那根树枝捡起来,“看吧,这就是证据。小如早就说过伊甸园是个救生舱,以前我总觉得救生舱嘛,免不了是什么抗震抗高温低温的材料做成的——唉,还是被现有的科技束缚着,缺乏想像力啊!人家的救生舱,居然是一小块独立空间。” 沈啸沉吟了几秒钟:“那么你说的那把向四面发出火焰的剑,或许就是伊甸园与其它空间联系的通道。既然我们能进来,就没有道理不能出去。” “条件不同。”严培有些蔫,手里的树枝无意识地在石板上乱划,“空间通道的打开显然需要相当的能量,我们能进来,是因为第一颗鱼雷爆炸释放的能量满足了打开通道的要求;而通道关闭,也许就是因为第二颗鱼雷——光幕墙要阻止鱼雷爆炸,消耗了一定的能量。” “也就是说,只要有足够的能量,通道就能打开?” “可是我们没有能量。”严培一摊手,“虽然根据爱因斯坦的理论,我们这百来斤的身体里蕴含着能炸掉地球的能量,可惜我们激发不出来。” 沈啸微微失笑:“把你烧掉不知道行不行。” 严培抬眼看看他:“烤着吃或者可以,想迸发出什么大能量来就不太可能了。” 沈啸摇摇头,不再说闲话:“伊甸园内部一定有打开通道的能量装置。否则上帝本人怎么出去?” 严培没精打采地嘀咕:“也许上帝就像瓶子里的魔鬼,一直都等着别人把他放出去……” 沈啸懒得驳斥他的怪话,游目四顾。伊甸园其实并不大,至少在沈啸的目力所及范围之内。一大半是刚才走过的树林和草地,虽然没有飞禽走兽,但还是绿油油的。一条小河蜿蜒流淌,把他们所站的这一小块树满水晶柱的地面圈了起来。 沈啸看着脚下:“这里的地面跟河那边完全不一样……” “那边是饲养区。” “你怎么了?”沈啸眉头一皱,轻轻晃了晃严培的肩膀,“怎么现在就一副死定了的样子?你平常可不是这样的。” 严培抬眼看了看沈啸。他有一双桃花眼,平常总是半睁半闭跟睡不醒似的,微垂的眼睑下面却时时闪着灵光,尤其是有什么鬼主意的时候,简直就是直冒贼光。沈啸还从来没看见他这样眼神黯然。 “没什么……”严培又垂下了眼睛,“我只是想,要是当时我们不进来的话,现在大概至少还有一套潜水服吧?” 沈啸没明白他的意思:“要是不进来,三颗鱼雷足够把我们炸得粉身碎骨,潜水服虽然有一定防爆作用,但是不可能抵挡住鱼雷。” 严培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你要是不离开地下城……” 沈啸耳力过人,敏锐地捕捉住了那声轻微的叹息,眉头皱得更紧:“不离开地下城?你能自己游到紧急通道口?” 这不是废话嘛!严培苦笑,抹了抹脸强打精神:“总归是——算了,我们再找找,有没有别的机关。” 这里最显眼最奇怪的,莫过于那些水晶柱,严培几乎是一根根地趴着看过去。水晶柱确实是中空的,并且柱壁外侧光滑如镜,内侧却有细微的凹凸不平,像是融化的冰块一样,那些奇怪的生物脚下也确实有些半凝固的透明体,只是严培怎么也想不出来到底是管什么用的。 所有的水晶柱都看过,严培已经累得不轻。虽然空间里的光线没有黑夜白天的变化,但是也能大略地估计一下,他们进入伊甸园差不多已经有12小时以上,严培的肚子不可遏制地在小声抗议了。 “休息一下吧。”沈啸已经把整片树林都搜索了一遍,带回一把嫩芽,“应该是没毒的。” “你吃了?”严培瘫在河边的草地上,把两只脚往水里伸了伸,又拿了出来。水有些凉,他现在没有食物补充,身体热量正在散失。 “嗯。但是不知道能不能消化。”这玩艺究竟是不是地球上的生物能吸收的东西还不一定呢。 “你怎么能乱吃,万一有毒呢!”严培不怎么有精神地抱怨,接过那把嫩芽,看都不看就塞进了嘴里。确实是树叶和青草应有的清苦味儿,嚼下去满嘴发涩。不过严培和沈啸都是草根树皮都吃过的人,这也不算什么。 “没毒,我到现在都没有不良反应。” “有什么发现吗?” 沈啸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都累了,先休息一下再说吧。” 空间里的温度大概在二十度左右,活动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现在安静坐下来,两人又饥饿,就渐渐觉得身上凉起来。 沈啸伸手搂住严培:“想什么呢?”按严培的性格,这简直是最佳的揩油机会啊,早就叫着冷往他怀里钻了。但是现在他居然极其反常地规规矩矩躺下,而且破天荒地背对着沈啸!这太反常了。 “没什么,困得半死了,哪有精力再想什么啊……” 沈啸听他油腔滑调就知道这小子又在满嘴跑火车了,扣住严培肩头把他硬扳过来:“撒谎!” “没啊——我怎么敢呢……”严培一转过身来就往沈啸怀里一扑,头顶在他肩膀上,“睡觉睡觉,抱着睡还暖和一点。” 可惜沈啸如果想追究到底的时候,纵然是严培也别想随便糊弄过去。沈啸伸手把他下巴一托,盯着严培的眼睛:“到底在想什么?” 严培眼珠子一转,嘴角往上一弯,手已经伸下去了:“嘿嘿,想怎么上你呢……” 沈啸居然没有拦他的手,反而也弯了弯嘴角:“是吗?” 严培被他笑得后背直冒冷气,手伸到一半竟然有点不敢往下伸了,干笑:“那什么,你不同意就算了……”偷偷摸摸把手又收了回来。 沈啸根本不动,冷笑一声:“是吗?我不同意你就算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识趣呢?” 严培的手僵在半路上,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只能干笑:“那什么,强扭的瓜不甜,我这人其实一向很识趣的,从来不——” 他的声音在沈啸平静的注视下越来越低,如果不是沈啸掐着他下巴,估计他的脑袋早不知转到哪里去了:“别,别这样啊,我也就是打打你的主意,在心里想想……”声音又低了。 沈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严培。距离如此之近,以他的眼力,连严培面部肌肉最细微的变化都能看得出来。严培的皮肤不错,五官轮廓也好,嘴唇尤其饱满,单独看的时候有点肉嘟嘟的感觉,颇有几分孩子气,可惜放在他那张脸上,唇角跟眼角一起弯起来的时候,就是一副坏痞子样儿。 “我再问一遍。”沈啸语气平静,可是严培却觉得他的眼神好像两个枪口顶在自己脑门上,“你在想什么?” “有你这么问的吗?这不是刑讯嘛……”严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但是一句话没有说完,就在沈啸突然冷起来的目光里被镇压了下去,咬住了嘴唇。 沈啸看他几秒钟,微微往前探了探,在他嘴唇上亲了亲:“说话。” 严培彻底的不会说话了,细长的眼睛瞪得溜圆,像见鬼一样看着沈啸。沈啸不为所动:“怎么了?” “你——”严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沈啸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因为没有喝水,两人的嘴唇都有些干燥,这与其说是个亲吻,不如说是个接触。但是,这是沈啸第一次主动吻他。 “那什么……我是说,迈克尔……你不是还……你还喜欢他吗?”严培语无伦次了片刻,终于抓住了主要问题。 沈啸眼神微微一黯:“迈克已经不是从前的迈克了。” 严培的小心眼冒出了醋汁子,本来想一言不发的,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要是还是从前的迈克,就没我份了吧?” 两人对视,严培恨不得把自己的目光变成小刀子,使劲往沈啸心里挖一下,看看沈啸到底在想什么。不过这念头一冒出来,他自己都有点汗颜,似乎除了罗铭之外,他还从来没有想要看清谁的心…… 游逛欧洲四年,床伴大概……双手双脚勉强够数得过来,但是从来只有别人揣摸他的心思,没有他在乎别人感情的份儿。严培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他记得刚刚在飞船上醒来的时候,他只是觉得沈啸真是个帅哥,相当符合他的口味;后来就觉得,有这么一个保镖会大大增加自己在这混乱的世界里的存活率。那么,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想知道沈啸的心了呢?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沈啸忽然开口,打断了严培的胡思乱想,“在海角城看见迈克的时候我很高兴,但是我知道,他很虔诚,从前他已经拒绝过我,以后也会一样。” 沈啸自己也觉得似乎有点词不达意,困窘地皱了皱眉:“很久之前,我就知道迈克是不可能的。而你——”他斟酌再三,才用了一个词,“你很可爱。” “这回答不怎么好。”严培只觉得心里一松,胡说八道的本能又冒出了头,“至少很不技巧。你说你知道迈克是不可能的所以才不会爱上他,那么假如迈克可能呢?” “哪里有这样的假如?” “假如有呢?” 沈啸无语了。半天才重复了一遍:“对我来说,迈克是兄弟,而你——”他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迈克是兄弟?好吧,这回答也行。而且还是一个已经变态了翻脸不认人要赶尽杀绝的兄弟。严培稍微满意了一点,开始揪住沈啸的小辫子:“我是什么?” 沈啸把目光转开:“睡觉。” “喂!”严培眼尖地发现沈啸脸上掠过的一丝红晕,“你脸红什么!” “睡觉。”沈啸意图翻身。 “你脸红了!喂,就是红了,你别转过去!”严培哪能让他跑了,直接扒到沈啸身上,一条腿都缠了上去,“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沈啸被他缠得没办法,一把攥住他手腕:“你倒先说说,刚才在想什么?会那么颓废?”严培还没开口,沈啸已经又堵了一句,“不是因为迈克!” 严培顿时蔫了,趴在沈啸身上没吭声。沈啸也不催他,半晌,才听见严培把脸闷在他胸膛上,缓缓地说:“如果我们出不去了,你会不会怪我。” “为什么要怪你?”沈啸眉头一皱,“我们一起做出的决定。” “是一起吗?”严培闭上眼睛,“当时,我比你早一步。”确实,虽然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始扒衣服的,但确实是严培更早一步做出了决定,“而且,如果我不去追迈克尔,就不会被困。不被困在海景长廊,你就不必离开海底城。不离开海底城,就没有鱼雷的威胁。没有鱼雷——” 沈啸扣在他腰上的手微微一紧:“如果我们不主动,就只有等着迈克把波塞冬变成第三座坟墓。”他淡淡一笑,“你知道自从嗜血症爆发之后,已经有多少人牺牲了吗?” 所谓牺牲,是指为了救人而死去的。 “仅仅我进入地下城之后,为了去地面搜救而死的战友,就有五千多人。这仅仅是一座中小型的地下城。”沈啸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严培的头发里滑过,“谁不曾在危急关头做过决定?谁不曾影响过他人的生死?谁的生死不曾受过他人的影响?”他声音渐渐低沉下来,“出去搜救的时候,为了掩护大部分人安全撤退,我也曾安排过人……”留在最后面的,就是最可能死亡的。 严培静静地听着,直到沈啸沉默了,他才慢慢地接着开口:“我曾经做过一个决定,差点害死了两个人。从那之后,那个人就不再相信我了。所以,我确实很怕做决定,尤其是替别人做决定。” 沈啸微微一笑:“看出来了,你一向只管自己。” “嗯,我很自私。” 沈啸摸摸严培的头发:“有自知之明,还有得救。” “难得你也会开玩笑了。”严培不怀好意地掐着沈啸腰间的肌肉。 沈啸身体猛地绷紧,一把抓住严培的手。严培拼命想抽出手再掐他,两人滚成一团。折腾了二十多分钟,沈啸才把严培压在身下:“本事不错。练过近身格斗术?” “练过的多了。”严培嘿嘿一笑,“我还练过舌下飞刀呢,可惜现在没那东西。” 沈啸一扬眉:“舌下飞刀?” “类似于一枚哨子。”严培嘴唇半张,舌尖探出来在唇边上一转,“比杏核大点吧,压在舌头下面,里面装一枚菱形小刀片。这可是保命的,别看刀片小,近距离吹出来打在眼睛或者眉心,也是能致命的。” 沈啸眼神微微有些深:“含那么个东西,怎么说话?” “这有什么难的?”严培得意,“别说杏核了,就是含个桃核,我也能让人看不出——”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喉咙里,严培稍稍一动,已经感觉到抵在自己腿上的硬物。 沈啸耳朵瞬时就红了,掩饰地轻咳一声,放开严培翻了下来:“休——” 他也只说了一半。因为严培八爪鱼似的缠了上来,反而爬到了他身上:“来嘛……”说不准能不能出去呢,“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沈啸哭笑不得:“谁是牡丹花……” “我,我是牡丹花行不?”严培嬉皮笑脸,故意动了动,拿自己的腿去蹭沈啸。 “你顶多是朵菊花——”沈啸一句话出口,自己也觉得脖子都红了。 严培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到快没气了才发现——沈啸被他笑软了。 “哎——”严培赶紧凑上去亲沈啸的耳朵,“别生气啊,我这不是没听你说错过话嘛……” 沈啸觉得自己自从认识了这个混蛋,对于哭笑不得这个词的含意就有了特别深刻的印象:“休息吧。” “别啊……”严培扭来扭去,手也不老实地往下伸,“我不累啊,难道你累吗?” “这里没有……”沈啸没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走路,“没有润滑剂。” “有代替品……”严培敏锐地感觉到自己扭了没两下,沈啸就又顶在了他腿上,但是这时候还能想到没有润滑剂——唉,最贴心的床伴也做不到了吧? 呸呸呸!严培顺手抽了自己一耳光——沈啸可不是床伴! “你干什么?”沈啸捏住他的手腕,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有,有蚊子……”严培死也不敢说他刚才想的是什么。 “蚊子?”沈啸要是相信就有鬼了,“公蚊子还是母蚊子?” 严培一噎,随即厚起脸皮:“没仔细看……那什么,我看你还来不及呢,谁去看蚊子啊……” 沈啸犹豫片刻,手紧扣着严培的腰,却有点口不对心:“我听说——没有润滑剂会——很难受,还容易受伤……” 严培嘻嘻一笑:“又不是我上你,别怕。”当然要是能上的话是最好的,但是沈啸肯定估计连1都没做过,更别说0了。 沈啸脸色当即黑了,语气不善:“怎么,你本来是想上我?” 完蛋喽,捅到马蜂窝喽!严培嘀嘀咕咕:“处男真麻烦……” “什么?” “那什么,我也是男人好吧?”严培撒赖了,“怎么想都不许想吗?” 沈啸瞪了他半天,严培正打算说点什么糊弄过去,沈啸已经移开了目光,轻声说:“也行……我没经验,弄伤了你就不好了。” 这一瞬间,严培觉得这里即使是绝境,也是天堂里的绝境…… 51、欢乐 天堂中的绝境,绝境中的天堂。 严培趴在沈啸身上,脑子里来来回回就是这么一句话。一瞬间他颇想感叹:伊甸园果然就是伊甸园,一切欢乐和满足都在于此。 沈啸有些不自然,目光游移:“你做不做?” “做,做!当然要做!”严培乐得昏头昏脑,凑上去亲亲他的唇角,“不过,你得先让我出来。” 沈啸纵然是没做过,基本常识还是有的,不由得诧异地看着严培:“你——” “啊?”严培知道他想歪了,也不说破,乐颠颠地拉了沈啸的手往下走,“不然会受伤。不光我伤着,你也会伤着。”千万不要相信小说里那些H情节,什么不做前戏直接就插,拜托,没有足够的润滑,不光0要被爆,1也会被撸掉一层皮的好吗?那又不是铁棍,你当真是可以用砂纸打磨的吗? 沈啸脸色黑如锅底,欲言又止。严培乐得不行,拼命忍着笑,一本正经看他:“怎么了?有什么话还不能直说?说嘛说嘛……”最后几个字,又开始一波三折,回肠荡气。 沈啸一时被迷惑了,鬼使神差居然说了真话:“你,你不是觉得如果不泄一次,我会受不了吧……你能这么快就来第二次吗?” “噗哈哈哈哈——”饶是严培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见这话也不由得扒在沈啸身上朝死里笑,一边笑一边把头往沈啸胸前拱,只差翻下去满地打滚了。 沈啸脸涨得通红,伸开手臂微微托住严培,免得他乐大了滚下去来个狗啃屎,声音里微带了几分愠怒:“你笑什么!” 严培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拼命点着头:“我,我第二次会很快的,只要你,你做得好,会很快,一定……啊哈哈哈哈……” 沈啸被他笑得又气又恼,琢磨着自己应该是说错了话,但又不知道究竟哪里说错了,情急之下直接挥手在严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什么,说话!” “哎哟!”这一巴掌拍得不轻,严培的狂笑终于被抽了回去,赶紧捂住屁股揉了揉,“你真打啊!” 沈啸脸上还浮着红晕,目光有些别扭却仍旧盯着严培:“到底笑什么?” 严培收了笑容,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半天,小声说:“我的眼光一向好,没得说。”最后一个字消失在两人相触的唇齿之间。 沈啸握在严培腰上的手不由得一紧,几秒钟后,他腾出一只手按在严培脑后,把他按向自己,开始转守为攻。论技术,他不如严培;但是论肺活量他就略高一筹了。 严培大喘着气撑起身子:“你这是作弊吧?你做过那什么基因改造,是改造成用皮肤呼吸了吗?”他已经很技巧地在亲吻的过程中换气了,结果还是没坚持过沈啸。 沈啸脸上的红晕稍稍褪了一点,神色也自然了一些:“没有,只是现学现卖而已。”接吻是个技术活,凡是技术,他都学得很快。 严培感叹:“我的眼光真是太棒了!”挑爱人挑到处男,还是个学习超级快的,这是老严家祖坟上冒了多少年的青烟啊。 “为什么是你的眼光好……”沈啸很无奈。这无赖为什么能把别人的功劳如此厚颜无耻地安到自己头上?还叫人无话可说。 严培嘻嘻一笑:“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舔了舔嘴唇,忍不住又低头亲一下,小声说,“其实我没打算上你。” 沈啸还在被他诡异的千里马和伯乐论震惊着,就听见了后头这句话,心里忽然空了一下,搂着他的手顿时一紧:“为什么?” “因为容易伤着啊——”严培拖长了声音,手指在沈啸胸口转来转去,像拨豆粒儿似的拨弄个没完,“嘿,所以说处男就是麻烦。” 沈啸觉得胸口上说不出来的感觉,严培那一下下的拨弄,倒像是旧式的打火机,每拨一下,就有丝丝的火花迸出来。但是严培的话就有点让他不自在:“有……什么麻烦……” 严培嘿嘿坏笑,把脸枕在沈啸胸口,一边说话,一边吹气:“没润滑剂,第一次很容易受伤,至少也会不太舒服。又没药,万一伤着了怎么办?”他探出舌尖,把自己正在拨弄的地方轻快地一舔,感觉到沈啸身体倏地绷紧,乐了,“我可舍不得你受伤,所以只好你上我了。” 沈啸眼眸一深,严培已经按住他:“喂喂,别急着动,虽然是你上我,但是我得在上边!” “又为什么?”沈啸声音微微沙哑,竟然觉得已经有点按捺不住了。 “我也怕你弄伤我啊……”严培做个鬼脸,拉着沈啸的手再次往下,“先让我出来。” 沈啸吸了口气,手伸下去握住了严培,带着薄茧的指尖开始轻轻打转。耳边听着严培的呼吸逐渐急促,还有不加掩饰的低声呻吟,浑身都热了,手上的动作也更加流畅快速。感觉严培身体突然绷紧,下意识地搂住他免得滚下去,就觉得手里一热,还有几滴甚至溅到自己小腹上。 严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拉着沈啸的手往自己身后探过去:“慢一点……一根,一根手指……” 沈啸小心翼翼地借着那点润滑探进一根手指,感觉到夹住手指的穴口,心里不由得也悬了起来——这么紧,能接受他? “唉……慢一点……嗯,可以再加一根了……”严培趴在沈啸身上,四肢还有些发软,身后的刺激却让他时时地要绷紧一下,不无伤感地说了一句,“一千多年没做了,难免会紧一点……” 沈啸差点被五雷轰顶,手上的动作不由得重了,几乎是咬牙切齿:“你说什么?” 严培惊觉自己说漏嘴,马上讨好地在他胸前拱了拱:“没,没什么……” 如果眼前有面镜子,沈啸觉得自己多半此刻正是面目狰狞。他也知道自己算是个另类,三十岁的人再说什么守身如玉,恐怕也会被战友们笑死。而严培——长了那么一双桃花眼,那么一身的风流劲儿,要说他会白璧无瑕,一准被人骂成暴殄天物。 但是他心里好像有只小虫子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啮咬,酸溜溜的还有点疼。没等严培指挥,第三根手指已经无师自通地加进去了:“一千多年?减掉你在雪下睡的一千五百年,还剩多久?” 严培被他三根手指刺激得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虽然觉得大事不妙,但是脑子不太听使唤,顺口就说了出来:“其实我做的也不多啊,就是被雪崩埋了之前,刚找到一个……” 下一刻,他觉得天翻地覆,沈啸已经把他压在了身下,大腿上既硬且热地顶着个东西,沈啸双目炯炯,几乎能把他烫出两个洞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小混蛋!” “慢点……”手指撤了出去,换了另一个硬如铁棒般的东西顶了进来,严培搂住沈啸的脖子,一条腿已经被他架到腰上,“慢一点啊,你也太大了……”显然沈啸有些粗鲁的动作弄疼了他,但是他并没有半点埋怨,反而主动放松了身体。 沈啸不由得停了下来:“疼吗?” “还行——”虽然是有点疼,但是严培有经验,应该是没有受伤,“你慢一点就行。”疼痛有时候也是一种刺激,最主要的是,当给予你疼痛的人是你想要的那一个,那么疼痛同样也可以是一种满足。 沈啸凝视着这张脸。刚刚高潮的红晕还在眉梢眼角尚未褪去,严培嘴唇微张,饱满的下唇让人忍不住想上去咬一口。沈啸就这么做了,严培溢出一声沙哑的呻吟,腿在他腰上盘得更紧。 沈啸竭力放慢入侵的速度,同时竖起耳朵去听着严培高高低低的喘息。一边把自己送进一个紧窒温热的地方,一边他觉得自己心里也被什么填满了。十年来他都觉得那里总是缺了点什么,现在,不再缺少什么了。 严培觉得世界上大概真有那种一点便通、举一反三的聪明人,至少沈啸肯定是的。他也不过就是教沈啸做了个前期放松,沈啸就自己展开了后期开拓;他不过是稍微移动一下身体换了个位置,沈啸就敏锐地发现了哪个姿势能让他更舒服;更不用说,他不过是呻吟声稍微变了个调,沈啸就知道了哪里才是他的兴奋点…… 做为一个新手,严培觉得沈啸的表现简直可以算是完美无缺了。 当然,这都是前半程严培的想法,因为后半程他已经没想法了,沈啸完全控制了局面,他只要跟着发声就可以了。最后的时候,他有点模糊地想,这家伙,体力堪比禽兽! 严培这张嘴,可以面不改色地撒谎成章,也可以不经大脑想什么就说什么,于是在连番高潮之后,脑子还有点混沌的时候,他张嘴就抱怨了一句:“禽兽……” “嗯?”沈啸搂着他,也是有点懒散不想动,虽然听见了这句指责,只是睁了睁眼,“说什么呢?” “禽兽……不如……”严培脑子稍微清楚了一点,就觉得腰简直好像被人折断了再胡乱用胶带缠起来一样,“我腰——快断了!” 新手的第一次一般都是比较快的,麻烦的是他们的第二次也会比较快地开始。更麻烦的是沈啸的体力实在太好,于是严培这可怜的一千多年的老腰就被折了又折,折了再折,现在不酸才奇怪呢。 沈啸半闭着眼睛,伸手在他腰间慢慢地推按:“有没有好一点?” “嗯……下面一点……左边……咝,再用劲一点……”严培正在舒服,突然紧张地睁眼,“喂喂,不能再来了!” 沈啸早已经睁开眼睛,目光灼热地盯着他,按在他腰间的手臂猛地一紧:“谁让你出声的?”而且还叫得这么一唱三叹! “嗷!腰腰腰腰腰,断了!”严培惨叫。 沈啸赶紧放开手臂:“怎么这么厉害?” “问我哪?还不是怪你!”严培半死不活地瘫着,“你不知道人体柔韧度有限啊?我又不是瑜珈达人!”所以说新手就是没经验,到最后忘形了,险些把他压成个句号! “真要把我压成个句号,我这篇文章就算写到头了。”严培抱怨一句,但想想刚才的快乐,又忍不住眉梢眼角露出点春色来,“不过死也不算白死了。” 沈啸微微皱眉:“胡说!”他现在可不想死呢,不但不想死,他还想再多活几年,有些事情,还没做够呢。 按摩了半天,严培终于可以勉强坐起来了,一边还在哼哼:“高位截瘫不好受啊……” 沈啸含笑看着。这混蛋,一旦抛掉了心里的包袱,就又开始胡说八道。不过现在他有办法,倾身过去托住严培后脑,直接含住他肉嘟嘟的嘴唇——闭嘴吧小子,你唠叨得人头疼了。 严培颇有自知之明,好容易等沈啸放开他,一边大口补充氧气一边抱怨:“不爱听也不用憋死人嘛……” 沈啸手指在他小腹上抹了一下:“去洗洗?” 严培伸手搂住他肚子,继续哼哼:“不能走了……” 沈啸轻轻松松把他打横抱起来,踏进溪水之中。严培把下巴支在他肩膀上,做生活不能自理状,还要念叨:“你说这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万一洗出毛病来怎么办?” “亚当和夏娃应该也是喝这河里的水的吧?”沈啸心情愉快地陪他胡扯,“顶多是长期不更换有点过期变质,不用来喝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手指探进严培身后,他眼神又沉了沉。 严培敏锐地感觉到了,抱住他肚子求饶:“真不能做了,你要怜香惜玉,不能这么禽兽。” 沈啸再次哭笑不得:“你是香还是玉?” 严培嘿嘿一笑,瘫在他身上:“难怪亚当和夏娃对伊甸园念念不忘。” 沈啸颇觉他脑子一定是黄色的:“因为做……方便?” “当然。”严培恢复了精神,龇出两排小白牙一笑,“我有一副对联。” “……什么对联?”这思维得多跳跃才会突然提到对联。 严培拖长声音:“火烤JJ暖,风吹PP凉。横批:新石器时代。” “哪里有火?” “这是为了对仗。” 沈啸决定还是不说了。严培似乎有点事后亢奋的习惯,就好像有人喜欢事后烟一样,他大概喜欢事后贫。 咕噜——细微的响声从严培肚子里传出来,沈啸低头看了一眼:“饿了?” “嘿嘿。”严培尴尬地揉揉肚子,从沈啸怀里跳出来,扶着腰转了一圈,“没事。” 沈啸目光温柔,严培看得有点失神,主动凑上去,踮着脚在他薄薄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像打了鸡血一样精神百倍起来:“再来,咱们一定能找到办法出去!” 沈啸微笑:“好。” 两人再次挽着手,在伊甸园里漫步起来,仔仔细细地查看每一寸空间。 “你说,那些水晶柱子底部的半透明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严培的大脑再次开始欢快地运转,“还有,为什么柱子外面那么光滑,里面却不是这样呢?如果那是个装标本的瓶子——咱们的标本瓶可是里外都光滑的。” “也许外星人习惯不一样?” “那为什么还有一根脐带一样的管子呢?” “是为了输送营养,让胚胎成长吧?”沈啸想起那一团团的尚未完全成形的肉块。 “营养?营养在哪里?” 严培脑海里灵机微微一闪,只是一时把握不住。 “管子的另一端,似乎是从水晶柱壁里伸出来的。”沈啸不太肯定地说,“似乎就是水晶柱的一部分。” “那么是不是说,这些营养就是水晶柱提供的?也许这些柱子本来是实心的,只是营养的消耗使得柱壁渐渐变薄?因为是从内向外消耗,所以内壁和外缘不是一样的光滑?” 严培一连串的问题让沈啸没法回答。不过严培也不是要他回答:“如果是标本,为什么还需要营养呢?” “也许它们都还是活的。”沈啸想起他曾经看见那只怪物微微的一动,他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 “标本需要活的吗?”严培摇摇头,“没必要。” “除非需要它们活着。” “需要它们活着?”严培抬头看着沈啸,眼神疑惑,“为什么需要它们活着?很明显,这些东西都不符合要求。” “也许它们是石化的另一种变异?毕竟我们都不清楚亚当变异成了什么样子才能符合上帝的要求。” “至少亚当是人形。”严培断然否定沈啸的说法,“我倒觉得这些东西应该都是失败的实验品,问题只在于,为什么它们需要活着!” “也许上帝发现了新的用处?” “这是有可能的……”严培无意识地咬着嘴唇,“但是,是什么新用处呢?” 沈啸沉默片刻,突然想到一件事:“我们把伊甸园全部都看了,但是忘记了一个地方!地下!” “地下?” “我们没有把地面挖开来看看。头顶和四周都是扭曲的空间,但是我们脚下不是!” “对啊!”严培猛拍了沈啸一把,肆无忌惮地笑起来,“还是我挑的人聪明!所以说我的眼光就是好!” 沈啸一把将他按倒,手伸到他侧腹部:“闭嘴,我要忍无可忍了!”刚才他就发现了,严培这里特别怕痒,“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笑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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