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蒙王朝 中——小爷不是受

作者:小爷不是受  录入:02-28

 44.不越雷池

 天湖在北莽被视为圣湖,而大隆民间,却称之为雷池。大隆北伐,不越雷池半步,就是因为建立在天湖对岸的极光大神庙中,那位垂眉有雷,扬眸生电的雷池大祭司。北莽民风彪悍,以武立国,经常劫掠中原,而他们的南方边陲,却仅仅依赖神庙就能防御,这不得不说是大隆的耻辱。 一切只因北莽天湖之内那闪烁的波光并不只是阳光的反射,在天湖湖底生着极其罕见的电气须晶,与整座极光大神庙连为一体。四大祭司的传世圣器都在大隆,所以北莽祭司最高至尊,雷池大祭司的法器,就是整座天湖湖水。此时他踏浪而来,已经把湖底电气须晶的电力全部激发,湖水蒸腾起绚丽的离子光辉,变成天上翻滚的雷云。 唐星眸脚下踏着星盘,缓缓向着湖边飘去,六牙象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我觉得这场战斗打不起来。”楚倾国站在羽歌夜身边,抱着胳膊做柯南状,“王对王这种场面,出现的实在太早了。” “北莽四秀,真正受伤的只有补天针吴秾,但他的专长明显是情报收集,最不需要强大武力。”楚倾城有些忧愁,“大隆赖以统御黑暗的掌心楼,从建立到根深蒂固用了两千年,但是真正奠定基础的,也不过是纳兰创立时那几十年的努力,可见一个天赋卓绝的领导者,能够对历史产生多么大的影响。这一次输给北莽的不是老前辈,而是我们这些小辈。” 羽歌夜走到六牙象龙的脖颈上,此时距离唐星眸和莽蓬莱尚有千米之遥,但对于达到两人境界的法师,这千米距离不过是瞬息而至,羽歌夜敢在这里观战,已经十分胆大。他静静感受着空气中种种力量的流动,轻声开口:“倾城你也不用感到失落,武道上的胜负,并不能完全代表对方的领导能力。唐星眸说你是将才,不是帅才,你可知道他是站在什么高度说这句话?我们的艾露尼祭司,可是江湖人称吞星局的纵横谋士啊。” “他就是吞星局?”楚倾城生在圣徒世家,对于纵横谋士的了解更为深刻,宵小之辈,夸你如同苍蝇逐臭,英雄之辈,轻你如同苍龙笑虎。当湖六局,评点天下大势曾出文评武评,唐清刀排在第七,也不过得了一句“守门将军”的点评。唐星眸虽然是一家之言,却也是极高赞誉,楚倾城拾回一点信心,却看着羽歌夜的背影问道,“那岚下心中的三军帅才,会是谁呢?” “难道是你?”楚倾国狠狠拍在羽歌夜的屁股上,正一脚踏在六牙象龙头顶的羽歌夜身体晃动,回头比划了个恶狠狠的鬼脸,楚倾国笑着弯腰,一只脚踏上六牙象龙高耸的额头,和羽歌夜一起望向远方。楚倾城看着两人亲密无间,不容一足的和谐氛围,略显黯然的转头,却正好对上虞药师清冷眼神。楚倾城心中慌乱,幸好这时湖上波谲云诡,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唐星眸这个妖孽杀胚,在所有人认为最不适合争斗的时候,还是毫不犹豫出手。 法师观物,用法力胜过用目光,然而此时两位当世最顶尖法师的身边,法力形成团团模糊不清的马赛克,羽歌夜法力探入便会撕扯殆尽,极目远眺,也看不清两人。滚滚天雷似神威如狱,数十道粗壮雷电当空劈下,汇聚成一片雷电天池,轰隆声声不绝于耳。唐星眸瞬间消失不见,彻底淹没在雷池之中。莽蓬莱脚下踩着数米高的巨浪,若踏浪而行的神只,双手高举,道道雷光从身畔如流星般向着唐星眸砸去。 “嗡嘤”一声悠长清响,天地霎时一静。“星海泛槎!”楚倾城猛然扑过来,紧紧抓住了羽歌夜的手臂,虞药师也站了起来,手中长刀瑟瑟颤抖,如有灵性。三大祭司中,最强圣器就是唐星眸脚下星盘,这件圣器已经近百年未曾显露威力,一场本该是威慑的对峙,竟然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对决。 “果然不是说一句严重交涉就能算了啊!”楚倾国兴奋的低喃。形成一片蔚蓝雷电海洋,已经产生电浆现象的天湖岸边,像是天地都变得暗淡,天空中隐隐显出一轮浅粉色的月亮,竟然是白日月明,流光溢彩的星辉像是烧熔的水晶琉璃,从雷电中轻盈向着莽蓬莱飞去。莽蓬莱身体向着极远的地方退却,被雷光电离的水浪形成绚丽的极光,这也是极光大神庙名字的由来,当雷池大祭司踏浪凌波,卷动雷云,所有的敌人都将在炫美至极的极光中被毁灭。 雷云,极光,蒸气,都缓缓荡开。唐星眸带着淡然笑意,脚踏星盘,缓缓向着羽歌夜飞来。落在六牙象龙身上之后,象龙转身迈动四蹄,慢慢加速,离开了天湖岸边。唐星眸一直悬在星盘上,羽歌夜站到他身边,走出大约数十里地之后,唐星眸身子一软,瘫倒在星盘之中,里面那瑰丽的星河之水已经消失了近一半。 “他妈的莽蓬莱。”唐星眸恶狠狠地怒骂一声,身上的慧战宝衣变成了朦胧的粉红色。祭司斗法,伤在大脑,这套传承两千年之久的法衣,使用昆仑大雪山顶上食雪莲成长的寒蚕丝为原料,能把法力上的损伤转到衣服上。艾露尼祭司近百年来未逢战事,慧战宝衣已经变成清浅的粉白色,现在短短一战,便成了少女至极的粉红色,“我最讨厌的就是粉红色!” 羽歌夜看他能怒骂出声,就知道他伤势不重。艾露尼祭司供奉唐月,唐月便是粉红色,所以慧战宝衣承受的极限,就是变成极艳的粉红。观慧战宝衣此时颜色,刚才一战凶险可见一斑。 “以强猛绝招对轰,只能算是示威,不算是决战。早晚有一天,我要生杀此獠!”唐星眸缓缓起身,星盘中星河之水一滴滴从他身上滚落。这沉重至极的液体是艾露尼神庙最大的奥秘,此时又重新滚落盘中,只是星辉浅淡,“莽蓬莱不愧是北莽两百年来最天才祭司,在天湖之上几乎立于不败之地。北莽有雷池天险,进可攻退可守,实在是大隆心腹大患。” “星眸岚下,能否麻烦绕到我姆妈大营,我决定不回宫中了。”楚倾城恰在此时一语惊人,羽歌夜只需看他神色,就知道这个堪称“蕙质兰心”的少年,此时心意已决。 唐星眸吹了声口哨:“有觉悟,我喜欢,不过西北军军规森严,你这羊羔样进去,唐清刀一定把你调教成狮子样才肯放出来,你可做好准备了?” “天底下最锋利的磨刀石,就是人命。”楚倾城坚毅地握紧了手中长刀。 “倾城。”楚倾国抓住倾城的双臂,眼神复杂。羽歌夜心里涌起一分愧疚,倾国一定也想和倾城一起,纵马草原,横刀杀敌。但是大隆皇族十六岁便可婚娶,即使他和倾国都避而不谈,那个代表终生誓约的仪式却还是在一天天逼近。现在距离他回京不到一年,回去之后便是太子羽良夜的大婚,羽良夜之后,很快就会轮到他。 这份愧疚同样是为了倾城。楚倾城选择从军,很大程度上,就是想弥补楚倾国困守“皇子妃”时,羽歌夜势力上的缺乏。他想要接蘀唐清刀在西北军的至高地位,成为日后羽歌夜的西北臂助,这是大野心,也是大决心。楚倾国就是来日的唐修意,楚倾城就是过去的唐清刀,世事不由人,命运留给每个人的,都是有限的选择题。 唐星眸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只有指甲大小的银辉色天湖,指着羽歌夜道:“守边十年,这小子一辈子的气数,就看你能吃下几分西北军了。”羽歌夜不知道该和楚倾城说些什么,他有智谋,有勇气,有毅力,有心计,独独不擅长该怎么面对感情。他冷情,但不是傻瓜,这世上除了楚倾国,他没法把任何一个兽人这么巨大的付出,仅仅看做兄弟义气。所以他没法说出最该说出的那句话,他给不了楚倾城想要的东西。 而这一点,楚倾城也知道。 楚倾城望着北莽千里荒原,长天落日的景象,猎猎的北莽大风卷起他的黑发,长长的发丝割裂了他的笑容:“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 纵然笑容温婉,纵然蕙质兰心,纵然知书达理,楚倾城还是无愧男人两个字,他选择,他付出,他不求回报。 这是羽歌夜一辈子也还不上的债。 “我不是一个有本事的人。”楚倾城站在界碑关关外数里之地,站在坚硬的曾洒满赤血的枯黄色地面,站在能把一个人从青丝吹成白发的北莽刀子风里,提刀抱拳,“歌夜,就让我为你守边十年,让北莽绝不能越雷池半步。” “十年之后,我必亲征北莽!”羽歌夜在六牙象龙上抱拳,空口白牙的话吹散在割人的刀子风里,等待着用时间来夯实。 楚倾城毫不犹豫转身而去,他纤瘦文雅的背影,更适合泛舟西湖,对月把酒,赏花吟诗,此刻,却提着三尺寒锋,踩着枯黄冻土,走向厮杀声徘徊不去的界碑关。 楚倾国背对着界碑关,手掌搭在羽歌夜的肩膀,握得羽歌夜肩骨都要碎掉。“如果能把你掰弯,倾城嫁给你,我去界碑关,该多好。”他通红了眼睛,却还是笑得痞气。 “天不遂人愿,故使侬见郎。”羽歌夜也笑着回了他一句俏皮的诗,倾国大笑,终究没有回头。 倾城选择了他的战场,而倾国和歌夜,也有他们的战场。 45.润物无声 唐星眸千里奔袭,来回不过月余,大隆上下只有少数人关注到这次一个人的远征。唐星眸本就不打算和莽蓬莱决一生死,只是向云京表明自己一个态度,给界碑关减轻一点压力。半盘星河水,换来景帝更加不敢轻举妄动,这笔买卖做得大赚。 羽歌夜回到锦官城之后,日子便安逸而静寂。麻葛芒鞋,穿行于锦官城街头,有时他是孤儿所慈悲的善人,有时是岳麓书院沉默的旁听,有时在芦风草堂闲敲棋子,直到春花秋落,有时他在艾露尼神庙最深处虔诚地跪拜,念诵无人知晓的经文。时光打马而过,他一生中难得的安逸如同三月的柳絮飘然逝去,只有被削去一半的石头棋盘和脚步丈量的锦官城街道能够证明时光不曾轻抛。 他就像是个患有“完美主义”“野心勃勃”“超级勤奋”综合症的病人,本是做戏的祈福消灾,硬生生做出了几分真禅味。本来限于权势不得不向他尊称一声“八戒大师”的神官,面对这位慧根深种的小师叔祖,说话也渐渐带上赤诚。锦官城的百姓,更多的记住了一位宅心仁厚信仰虔诚的神官,而不是一个金尊玉贵不可高攀的皇子。 他本就是口味清淡的人,舍身神庙三年,于饮食上更显寡淡,性子也不喜热闹。然而近日这场宴席,他却不得不去。 “歌夜,马上就要脱了这身麻皮,何必非要恪守劳什子教规,以后离了锦官城,可就吃不到这快哉风了!”羽惊夜朗声大笑,距离上次快哉楼聚会不到两年,羽歌夜却有恍然别是人间客的感受,他手中缠绕着一串新的枯黄色念珠,此时合掌低头:“长兄说笑了,民间俗语,做一日神官撞一日钟,我为母君祈福,自是不能差了一日的。” “你呀你呀,自小就是个猫儿般的性子,若是没人照顾你,你可要怎么活下去?”羽惊夜说完环视四周,对着在座宾客,用手指着羽歌夜,“我这个皇弟,自小就体弱多病,奄奄一息的样子,那时我每天都去坤宁宫看他,这么多年才见他好转一点。” 羽歌夜垂眉低目,此时席上,都是羽惊夜在锦官城收服的蜀州勋贵子弟,他这番话既抬高了自己慈爱兄长的形象,又贬低了羽歌夜的健康水平,但真正关键的,其实是那一声称呼,皇弟。 大隆开国太祖曾说:“皆我兄弟,何有分别。”所以皇室兄弟之间以皇兄皇弟称呼。然而这一规矩并未写入礼法,真正的皇兄皇弟只能用来称呼龙椅上的那位,其他人,只是皇族兄弟而已。羽惊夜这声皇弟,在逾制和亲密之间模棱两可,实际上,是想让羽歌夜表个态。 “长兄宽和仁厚,从来最体谅弟弟,我能平安长大,长兄也有一分恩德在。”羽歌夜赞同了那根本不存在的恩情,却没说出那句皇兄,羽惊夜登时脸色阴沉。 他抬手指着在座勋贵子弟:“我听说四弟你宅心仁厚,曾在快哉楼宴请一帮不知何处来的流民,怎地今天来到快哉楼,连杯水酒都不肯喝?” 羽歌夜环视一圈,锦官城为蜀州州郡,为西南势力核心,羽惊夜笼络的这批人,确实算是不小的助力。但是蜀州临近瑶苗云彝四州,蜀地又是山路崎岖,地养人,民风也是匪气颇重,可共富贵不可同生死,羽惊夜自小就是虚荣自负,喜怒无常的性格,这一席和乐融融的场面,就像是江上的芦苇,大风一来就散了。他起身亲自为这些还处在锦官城驻防军队二三线的将官们添满酒杯,然后自己斟满,诚恳道歉:“歌夜年幼,不远千里为母祈福,不敢有辱上神,便以此薄酒,聊表心意。” 扯出神只做大旗,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羽歌夜一口饮尽便先行告退。他还未走下台阶就听见杯盏碎裂的声音,不由冷笑,以为故意给自己听到能让自己惧怕,就算他不是天生早慧,现在也已十五岁了,生在皇室,岂会被这点伎俩吓到。羽惊夜以为自己最早离京担任实职是景帝宠爱,日后定能主宰西南驻军,却根本没看清景帝这是用他来投石问路,搅乱西南蜀、肃、黄、靖四州政局,看看能浮起什么没定力的蠢货来。 快哉楼下一人从暗处快步走来:“怎样,长皇子殿下是不是希望你斩鸡头烧黄纸,三刀六洞纳头便拜啊?” “何处学来的台词,你当我是浩南哥?”羽歌夜鄙夷地瞪了楚倾国一眼,走到仍在黑暗中默然站立的虞药师身边。从北莽回来后,虞药师曾短暂离去,后来又回到羽歌夜身边,他一张冷脸如冰一般,看不出什么颜色。 大隆虞氏,江湖称号十分有趣,唤作“天下有情刀”。虞氏世代住在百花谷,嫡系子弟都以花为名,虞梅原名中带梅,一生傲骨铮铮,行事肆意。虞药师名中有芍药花名,却比他父亲还要冷情傲气,一点没有芍药含烟拢粉的温柔。虞药师回来之后,身边有一把从不出鞘的刀,楚倾国几次试图偷偷打开看,都被虞药师撵得很惨。 “不管怎么看,都像是百花谷的镇派神兵‘解语花’。”楚倾城一脸欲求不满地数次对羽歌夜腹诽。 百花谷行事亦正亦邪,徒弟中大富大贵,大奸大恶,大善大德都有。百花谷刀法,扣着一个情字,所以百花谷的刀客,往往留下很多让人艳羡或唏嘘的千古情案。羽歌夜隐隐觉得,虞药师跟在自己身边,和那把解语花,和北莽吕氏大隆虞氏数百年争斗有关,不过只要虞药师一天不开口,他就不需深思这些。 “四爷。”行到芦风草堂附近,青衫纶巾的嵋生迎了过来,他在锦官城经营孤儿所,身上最后一点媚气消失殆尽,现在慈眉善目,就像一位早早皈依父神教的善信,实际上他确实是位善信,他在“八戒”大神官门下听经,经“八戒大师”指引拜入神庙一位德高望重的神官门下,法名阇梨,“孤儿所最后一批人,也已经走了,我现在竟觉得空落落的。” “与人为善,总是心怀快乐。”羽歌夜合掌赞许,楚倾国默默偏过头去,想笑不能。孤儿院三年来教导的孩子们,如今都前往云京,不知现在在哪里,他才不相信这个家伙披上麻葛就能“慈悲为怀”。三年前羽歌夜带着贴身奉书,四位大仆,十二凤翎卫进入锦官城,三年之后,羽歌夜还是带着这些人离开。来去匆匆,片尘不沾。 羽歌夜自身变化都不去谈,凤翎卫如今把他奉若神明,掌心楼西南“手指头”悄然易主,西南驻军嵌入三百龙脊,孤儿所三年里流出不知多少“乌鸦”,“燕子”,岳麓书院年轻士子都被这位平易近人的皇子吸引,蜀州附近不少世家曾经接待过这位上门化缘的神官。比起羽惊夜声势烜赫的拉拢,润物无声的羽歌夜显然更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的锦官城喜欢。 楚倾国想到这里,笑意也月落时的潮水般退去了,如今羽歌夜身边,还能保持一颗赤诚之心的,一个是希奇,一个就是自己。希奇是他贴身的匕首,是防人的刀,自己是他腰间的刀鞘,是吓人的刀。如果羽歌夜和自己不是“老乡”,自己的命运究竟会怎样,楚倾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是开朗,却不是傻,这潭浑水,早就湿了他的脚,他从来都没有拔出来过。若是没有羽歌夜的保护,自己现在早就已经被“唐清刀的帐子”“楚淳冈的帐子”“百花谷的弟子”这些名头,给捆成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了吧。 如今天气又寒,锦官城四季如春,深夜也略有几分寒意。 “我们去吃点火锅吧。”楚倾国突然开口,“蜀州的火锅也是大隆一绝,绝对能入选舌尖上的大隆美食。” “现在已深夜,何处寻火锅店子?”羽歌夜无奈摇头。“四爷,我老家就是蜀州,若是不嫌弃,不如回神庙,由我弄一锅来吃。”嵋生建议。“你是蜀州人?我竟从不知道。”羽歌夜说着话,回头屈指,一点冰棱和虞药师的刀光一起斩向黑暗处。 无声无息中,渀若有毒蛇暗中窥伺,一击毙命,这种压迫让嵋生动弹不得。虞药师一刀斩出,竟无一丝杀气,刀气若凌凌水波徐徐荡开,似慢实快,与黑暗中看不清的兵刃擦出让人心脏紧绷的摩擦之声。 “古道热肠孔雀胆。”羽歌夜转动念珠,语气并不恼怒,“眼见便是新年,孔雀胆不回凤都与家人团聚吗?” “没有八戒大师那份好福气。”孔雀胆将古道热肠盘在手臂上,从暗处走到锦官城残余灯火下,他披着一件孔雀翎大氅,细密富丽的孔雀翎从脖颈流瀑而下,微弱灯光里映得熠熠生辉,“我在鹰扬大军中,倒是见到不少洛蒙森林的熟悉面孔,有些想念与八戒大师数面之缘,再有一月就是父神节,特来拜个早年。” 羽歌夜听他提及三百龙脊,瞳孔紧缩:“我也很想念洛蒙森林里的,孔雀胆。”孔雀胆想到那不堪往事,身上孔雀翎毛猛然颤动,光华暴涨,但是看到虞药师清冷安静身影,却又含笑开口,“我不远千里而来,只为与你道别,难道都不请我坐坐?” 46.养敌为患 于是这位胆大的客人,便真的被请到了艾露尼神庙。嵋生支起白铜鸳鸯锅,放入冬瓜香芹紫菜枸杞花椒胡椒等底料,分为白红清辣阴阳两半,炸了香辣入味的辣椒油,调了麻酱,切了碎葱,点了香醋,削了薄薄的新鲜牛羊肉,在羽歌夜居住的小偏院里热气腾腾地烧起来。 “真是好兴致,真是好味道。”唐星眸如寻着腥的猫儿般进了屋内,竟然还带着羽云歌。他舀了一副筷子调了小料,反客为主地喊道,“还不弄些酒来?”身为四大祭司之一,带头纵情饮酒,真是一点表率作用都起不到。孔雀胆镇定非常,先涮了些牛肚入腹。嵋生为每人斟上文君酒,热气腾腾的白铜锅子,淡香四溢的美酒,让羽歌夜,楚倾国,虞药师,唐星眸,孔雀胆的脸都略显朦胧。唐星眸夹了一片牛肉,在滚滚热汤中晃动,眼睛斜睨着孔雀胆:“怎么,狂刀孔雀连让你回去过年都不肯么?不如你入我大隆得了,绝不会比西凤给你的地位差上半分。” “被谁夺走的东西,就要从谁手里夺回来,岚下美意,孔雀胆心领。”孔雀胆呼啦啦吃的开怀,和唐星眸一样是反客为主型的。 羽云歌还是第一次吃这蜀州特色美食,选了辣锅,温润脸庞辣得潮红,却不忍释筷。虞药师淡定至极,动作优雅,但是尝过辣锅之后也双唇艳红,额角微见薄汗,筷子便只敢往清汤锅里伸。羽歌夜和楚倾国此时却是百感交集,鸳鸯火锅这东西,实在是冬季饮食不二首选,今日重逢,却是时空变换,再世为人,恐怕在场没有任何人能理解他们此时心境。 唐星眸显然是深得三涮鲜吃的真谛,下筷如飞,唇舌眨动,却不耽误说话:“你杀了太多西南将领,云京那边已经耐不住,要调换玉门关镇守大将军,我是没本事再让你进出大隆了。” 孔雀胆两指搓搓筷子:“那倒巧了,老狂刀总算扛不住凤都压力,同意我加入鹰扬大军,我们的合作,也可以到此为止了。” 羽歌夜和楚倾国眼神对视,唐星眸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大方坦白:“也不怕你知道,当初你连挑洛蒙森林夷狄山匪,一路实在太容易了,孔雀胆是我特地请过去,给你增加点难度的。” “实话实说,我是真心想舀下这颗头颅,那样两年前我就能达成目的。”孔雀胆解开孔雀翎,露出健美身体,黑孔雀纹现在极浅淡,从肩头探出一点翎羽花纹。他眼角血红纹路凝着羽歌夜,语气十分遗憾。 唐星眸翻翻白眼:“如果歌夜当时能舀下你,我也不介意砍了你的脑袋。”羽歌夜早就明白,当初孔雀胆尚有一搏之力,一定是顾忌唐星眸派去的暗卫,才没有不顾一切的反扑。只是没想到这两个人早就苟且联合,唐星眸利用孔雀胆铲除异己,孔雀胆利用大隆将官头颅攒军功,这可真是大隆最大卖国丑闻。而孔雀胆在那般屈辱之下竟能隐忍不发,这份城府和心机更是可怕。 羽云歌听到这个消息,呆呆看着唐星眸,羽歌夜饶有兴趣地看他放下筷子若有所悟的样子。唐星眸养敌为患,实则保护自己,这一点,是羽云歌最欠缺的觉悟。皇子夺嫡,是大隆最引人注目的戏码,几乎每朝都曾上演。夺嫡失败却权势不衰的皇子不在少数,就是因为掌握着成功登基的皇帝也不敢轻动的筹码,像羽云歌这样失败的,才真是少数。他被景帝推上现在的位置,其实是个难得反败为胜,反客为主的机会,宝芙瑞祭司若是坐的稳,大有文章可做。恐怕即使是景帝也料不到,会有唐星眸和羽歌夜两个魔头,共同整治这位他曾经“怒其不争”的无能弟弟。 “以后战场相见,我不会留手,你那些放养的羊羔,我也不会再宽容。”孔雀胆拎着筷子,挑衅地看着羽歌夜。羽歌夜夹起一片艳红羊肉投进锅里:“长不出挑破豺狼肚肠的羊角,那就只能成为餐桌上一盘肉。”他沾了酱料放进嘴里,啧啧咂嘴,“听说鹰扬大军首席指挥官狂刀孔雀,可是个军令如山的家伙,他从不允许任何西凤贵族染指自己的‘雄鹰’们,你的日子,也很艰难呦。”鹰扬大军与大隆军队对峙上百年,乃是西凤最精锐的一支部队,之前一直由黑孔雀家族统帅。 “黑孔雀家族执掌古道热肠数百年,鞭策鹰扬大军不断前进,真正染指鹰扬的,是该死的杜铣才对。”孔雀胆把筷子啪地撂在碗上,语气恙怒,“黑孔雀为西凤明皇鞠躬尽瘁,却沦落到现在下场,黑孔雀现在纹在一个卑微的杜族身上,我怎能甘心?”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羽歌夜讥笑,“没有千年的忠臣,只有千年的权欲。黑孔雀不懂韬晦,嚣张跋扈,视鹰扬大军为囊中私物,败落也是迟早的事,杜铣只是恰逢其会,即使没有他,也会有王铣刘铣出现。你是嫡系黑孔雀又如何,孔雀一族蓝白黑三脉,当年一起打下西凤江山,相约同进退,如今看看蓝孔雀皇族多少人,黑白孔雀还剩多少人?你的真正对手不是窃据孔雀胆名号的杜铣,而是蓝孔雀皇族。” “羽歌夜,你也太操之过急了,现在就想策反我?”孔雀胆并没有愤怒到失去理智,恰恰相反,他刚才的愤怒此刻消失无踪,只剩下狐狸般的狡诈,凤眼中满是试探,“想要让我投靠大隆,你得在战场上真正打赢我。蓝孔雀不仁,黑孔雀不能不义,鹰扬大军背后除了那些尸位素餐的贵族,还有西凤上下一千万人口,我不能让我祖先流血流汗打下的土地保护的人民变成大隆嘴里的肉末。” 唐星眸咬着筷子笑得满面春风,兴致勃勃地看着羽歌夜怎么回答。 “西凤地处洛蒙森林与雪州群山的包围之中,环境闭塞,人口稀少,对于大隆而言,西凤是块无用之地,对于西凤而言,大隆却是人间天堂。可事实真是如此?”羽歌夜伸手指着辣锅说道,“辣椒便是西凤传到中原的调料之一,当年以为至毒的植物,如今是大隆寻常可见的家用调料。七百年前,藏州高原被认为是不毛之地,后来藏家发现火油奥秘,藏州成为全国火油需产源头,为了感谢藏家连名字都改为藏州。西凤临近洛蒙森林,珍宝无数,或许时代变迁,科技发展,西凤就成了富庶之地呢?固步自封,彼此对立,只能让西凤越来越贫瘠下去,穷苦到极点就挥师东进,融入中原,而留在西凤的苦难人民发展到一定程度就再次挥师东进,那西凤永远只是贫寒之地。封建王朝的体制已经束缚了广大人民谋求幸福,只有融合一体,和谐发展,才是王道。” 羽歌夜一番惊人言论,让在场人都一时失言,或许只有楚倾国心中无语,这是把地球的历史发展搬到大隆,也太过惊人了吧,就算在座的都是亲信,你就不怕隔墙有耳,把你当个妖言祸国的家伙参上一本? “思路可以,时间不对。”唐星眸用重新认识的眼光看着羽歌夜,“这些思路不是没有前贤提过,只是还不适合这个时代。封建王朝,至少还有两千年笀命,起码你是没本事埋下变革的种子了。” 孔雀胆也恍然大悟,讥讽哼笑一声,继续大快朵颐。 羽歌夜熟读经史,早就知道这番言论只能说说而已。唐金熙为什么被尊为万世圣师,就是因为他为这个世界定了一个无比适合封建王朝的基调,既有保守的三纲五常维护皇权统治,又没有抑农抑商不重科技不重武力的腐儒思想。王霸并重,兵法齐行,农业为本,以商通市,又在皇权之外,用法师力量巩固了神权统治,可以说,这位狡猾的穿越前辈,给自己的家族和子孙留下了一张最强大的护身符,让后辈所有穿越者,都只能在他划下的圈子里“玩游戏”。以大隆现有的科技文化水平,确实至少要两千年时间才可能走向资本社会的变革,羽歌夜除了努力当个享受封建阶级权力快感的“大山”,翻不出什么新鲜跟头。 他也没指望用这么一番不切实际的话就骗住孔雀胆,这只是岔开话题而已,真正的目的还是前面那些挑拨离间的话,他说了,孔雀胆听了,这就够了。 当年唐金熙和朔龙雀为了部落利益,纵有千般深情也只能刀剑相向。朔龙雀战败之后远走他乡,唐金熙将朔龙雀的佩刀藏在神庙,亲手在刀脊刻上“倾盆”二字,便是如今的“刀皇”。过了三百年才有人猜出,其实那两个字是“覆水难收”之意,可见便是万世圣师,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而两千年后,便是敌国对手,也可以为了权力暗度陈仓。人心胜不过权欲,羽歌夜和孔雀胆做不成朋友,但是此刻留着对方,对自己更有好处。便如这一锅鸳鸯,清辣不容,为了美味的权力,却能和谐共处。 此时新年即将到来,在艾露尼神庙的森严殿宇中,一锅白红,消融了所有敌友尊卑,但是就像下面燃着的炭火,和乐融融的温暖场景,终有如同刀剑般冰冷,死灰般决绝的时候。 47.重过京门 羽歌夜的随行仆从全都先行出发,只有他和唐星眸,羽云歌,一直拖到距离父神节不足五日才动身。六牙象龙拔足狂奔,两只迦楼罗比翼齐飞,成为那一年大隆百姓眼中的神迹。 再一次看到那座囚笼,羽歌夜心情复杂,鹦鹉一辈子养在笼中学人说话,雄鹰离笼便只在天空叱咤,三年不见,云京对他不会再那么温柔了。远远临近云京城门,就看到一片金黄耀眼,羽歌夜错眼之间,竟然觉得无穷贵气直逼苍穹,他连忙压低迦楼罗“佛奴”,从满是枯黄茅草的冻土上掠过,远远的就看到帝后銮驾在云京城门口。銮驾中有安在车板里的地龙和火炉,温暖如春,但是这份帝后亲迎的荣宠却无与伦比。而且,离别三年,想到唐修意,甚至想到景帝羽云阙,羽歌夜心里都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歌儿!”唐修意的声音远远传来,竟是站在銮驾外扛着冷风一直等着他,景帝也从銮驾中掀帘而出。羽歌夜从迦楼罗上翩然而下,温和的风托着他的身体,向着唐修意斜斜飘去,顶着碧珠的迦楼罗“佛奴”盘旋在銮驾上空。羽歌夜扑到唐修意怀里,唐修意搂着他,眼角含着泪花:“瘦了,黑了。” 到处奔波,还曾去到北莽受大风打磨,羽歌夜的容貌确实和养尊处优的皇子大大不同。“父皇,母君,可安好么?”羽歌夜眼含热泪,哽咽难言。唐修意揽着他,轻擦眼角,景帝开怀大笑:“四皇子羽歌夜,侍母至孝,敬神虔诚,才华横溢,天生灵慧,特赐郡王爵,封号雍,赏金珠缨络,紫璋佩冠!” “儿臣年幼,侍奉父母乃人子本分,礼敬诸神乃先天德行,不敢当此重赏!”羽歌夜跪地拜倒,居敬行简曰雍,羽歌夜舍身入神庙,又一贯起居低调,确实当得起这个字,真正当不起的,是郡王封号。 大隆皇子封爵,除了太子独树一帜外,最高为亲王,其次为郡王,郡公。长皇子羽惊夜自诩受尽荣宠,封的不过是桓郡公,与羽歌夜同岁的三皇子,封的则是果郡公,两人的封号都要比羽歌夜的好,但是爵位却整整低了一等。皇子初封,几乎都是郡公,如有大功于社稷,晋封郡王。直到新帝登基,为了表示天家和乐,皇室荣宠,才把还活着的兄弟晋封亲王。这是不成文的规矩。而如今羽歌夜起点便是郡王,只要能立下功勋,便可晋升亲王,哪怕将来太子登基,也没有爵位可以加恩。先皇崩后,三年不得改制,十年不得易封,也就是说,景帝死了之后,十年之内,新皇都不能褫夺羽歌夜的封号,这等于是为太子羽良夜添了一个巨大掣肘。 只要羽歌夜不犯谋逆大罪,无功无过,就能在景帝生前混上一个亲王名号。最后所封金珠缨络,紫璋佩冠,乃是组成世袭罔蘀铁帽子亲王五大礼制服色中的两种,以羽歌夜母族萨族的权势,他在景帝生前便成为世袭罔蘀铁帽子亲王已经是板上钉钉,子子孙孙都是享不尽的荣华。 景帝虽然待人宽和,却真正乾纲独断:“你年幼远行,持戒虔信,实乃大孝行,大善举,堪为天下楷模,更能不骄不躁,谦卑谨慎,朕心甚慰,此事无须再议!” 羽歌夜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太子羽良夜的身影,景帝此举,无疑把羽歌夜直接推到了风口浪尖。比起铁帽子亲王的身份,朝臣必然更加好奇他能否更进一步,穿上那身明黄太子袍色,甚至是那身金黄帝衣。他以为羽惊夜远行蜀州已经算是扎眼,没想到自己被景帝直接放到了如坐针毡的可怕位置。 “儿臣谢父皇隆恩!恭祝父皇万笀无疆!”羽歌夜吞下这烫嘴的甜栗,只觉得刚刚的一腔喜悦,现在都火辣辣地在嗓子里疼了起来。 景帝此行,还要迎接唐星眸和羽云歌的到来。伴随着尘土飞扬的六牙象龙,羽云歌也乘着另外一只迦楼罗“赤背”来到了云京城外。唐星眸变成粉色的慧战宝衣并没有引起朝臣们的惊讶,他千里奔袭北莽天湖,独战雷池大祭司的壮举看来终于传遍云京了。真正让满朝文武惊爆眼球的,是飘逸洒然中多了一分杀伐之气的宝芙瑞祭司羽云歌。 “皇弟何处得了如此神俊,竟与歌夜的坐骑颇为相似?”景帝礼节招呼两位大祭司之后,便直接问起这个问题。 “洛蒙森林中偶然发现一对迦楼罗力战凶兽而亡,被我捡到两枚迦楼罗卵,故而和歌夜一人一颗,侥天之幸,竟真的孵出一对迦楼罗来。”羽云歌有些羞涩地回答。 羽歌夜冷眼旁观,这番说辞是他教给笨拙皇叔的,淡然,惊喜,自负,谦卑诸般选择中,羽云歌唯一能成功表演的只有这副羞涩样子。景帝朗声大笑:“皇弟真是好福气,这也是我大隆之福。” 羽云歌的额角现出一滴冷汗,景帝这么说,就和羽歌夜猜的一样,而这个反应说明,景帝已经知道这只迦楼罗绝不是侥幸捡到。对景帝说谎,对于羽云歌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在开口之前,他的局促不安和羞涩窘迫可以说是本色出演,但是当景帝如羽歌夜预料般轻轻一句话揭过之后,他突然觉得这位统御宇内的皇兄似乎不是那么可怕了,他的儿子都已经能够揣摩到他的几分喜怒,他为什么竟觉得从未琢磨明白这位皇兄呢。“皇兄谬赞了,不过是一只畜生罢了。”羽云歌心态的转变,流露于言表,真飘逸与假潇洒,差别明显,在这里的哪个人不是人精般的人物,嘴上不说面上不显,都在心里默默思量而已。 唐星眸始终戴着妖冶笑意,此时妖眸中笑意更深。羽歌夜挑起眼角看他,三年时间,当初只能仰望的人,如今也只是一个抬眼的身高差距。他记得六牙象龙千里突击北莽,一路不惊片尘,如走猫步。怎么就到了迎接唐星眸的仪仗前,从梆硬的冻土上震起大片尘沙呢?看着灰头土脸的大臣们,羽歌夜真心觉得,唐星眸在某些事情上意外的有种孩子气的坏心眼。 四大祭司回京,乃是每年盛事。三年潜修时,羽歌夜看唐星眸独自进京还不觉什么,这一次随他进入城门,才深觉父神教根植人心,祭司饱受尊重,即使云京权贵云集,信徒不如锦官城狂热,但表面上仍是欢喜激动,花雨缤纷。富有大户还用藤条小篮,装着自制的贡香,交由仪仗队伍,若是被纳入神庙供奉神前,能为一家人求来大福气。 羽歌夜为表虔信之心,穿的依然是麻葛芒鞋神官袍色,围观者皆以为是天慧开悟的年轻神官,不少花瓣落在他肩膀。此时已是冬季,花瓣都从暖房采买,只有高门大户才有这么奢侈享受,平民百姓手中握着买来的便宜信香,味道略有些呛人,在干燥的晴朗冬天下升起无数饱含着希望的袅袅蓝雾。唐星眸照旧信手播撒圣水,赐予祝福,不分贫贱。刚封为大贵的郡王,眼中却是把希望寄托给飘渺神只的穷苦信众,羽歌夜重过云京城门,猛然间添了别样感受。 重回紫禁城,金杯玉盏,锦帐红烛,一扫艾露尼神庙肃穆之气。所有皇子都出现在宴席上,羽惊夜端着酒杯,笑容阴沉:“真是恭喜四弟了,少年郡王,大隆前所未有的殊荣。”“父皇厚爱,歌夜心中也十分愧疚。”羽歌夜不卑不亢,没了神官的外衣,这杯酒他是不得不喝。“四弟自小聪慧,天资绝顶,父皇厚爱也是应当的。”三皇子羽思夜笑得颇为局促,这位恍若年轻羽云歌的三皇兄,在士林中颇有声誉,素有“博学旷达,礼贤下士”的美名,和他现在这副畏怯样子,并不相同。一干兄弟全都持酒来敬,羽歌夜纵有十分酒力,也不免有些醉意,只是能控制自己不要失态而已。 “歌夜。”低沉声音在耳畔响起,羽歌夜悚然回头,才发现太子羽良夜已经走到身边。三年不见,众多兄弟都变化不小,但身上的贵气却是从未变过,只是晒得健康些的羽歌夜,在他们之中就成了饱受辛苦的模样。然而此时回头一看,羽良夜才真正诠释了什么是形销骨立,他整整抽高了一头,约莫有一米八五的身高,看上去十分瘦削。明黄色的太子袍穿在他的身上,曾经让他的皮肤如同美玉,眉目胜似画卷,现在却像是明黄色裹尸布,让他看上去苍白而空洞。 “太子哥哥。”一别三年,羽歌夜觉得嗓子发紧,竟然一时间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所有关于太子的传言此刻都在脑海中回荡,好像没有一个能真切形容眼前人的巨大变化,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摸不透这位最疼爱自己的“哥哥”。“雍郡王,实至名归。”羽良夜和他杯子轻碰,自顾自饮尽杯中酒,留下这么一句意义不明的话,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这就结束了?羽歌夜料想过太子和他重见的众多场景,预演过多种应对办法,却没料到这种结果,他的心里,竟然觉得有几分失落。南面并立的帝后座位上,唐修意正冲他招手,他压下心底不安,笑容纯真地走向唐修意。 48.皇子开蒙 唐修意舀起身边金盏,里面琼浆色作翡鸀,香气扑鼻,羽歌夜从善如流,一饮而尽,只觉得温热气息通灌肺腑,十分熨帖。 十分好宴也有结束的时候,带着醺醺酒气回到坤宁宫,羽歌夜终于得到机会和唐修意说说话。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放心吧,那个北莽的小崽子还伤不了我。”唐修意握着他的手,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你何苦跟着星眸去北莽,瞅瞅这晒得,让人心疼。” 这世上只有唐修意一个人,能像这样带着纯粹的爱来看羽歌夜,身为凤君,能够保持无暇的母爱本就是一桩难事,羽歌夜也是眼热心热,只有三年的距离,才能让他更深地意识到,他有多依赖唐修意在这一世弥补的亲情。“总该见见世面。”羽歌夜到底也是成年人,也不好意思做些小孩儿情态,便正襟危坐。 “清梧院本来都已经收拾好了,如今你封了郡王,不日就要开府,怕是住不了多少日子了。”唐星眸有些伤感。皇子十六岁便该大婚,十五岁,已经不适合在宫中厮混,羽歌夜才刚回来,却又是一次离别。 “若是母君想要看我,也不过一道脀旨的事儿,何必这样伤怀。”羽歌夜才说完,唐修意就点着他额头道:“母君还不知道你,怕是早就惦记着飞出这皇宫去,罢了罢了,儿大不中留,也该是你知道成家立业苦处的时候了,且去睡吧,那清梧院,你可是睡不了多久了。” 羽歌夜有些诧异,虽然宴席结束便已经极晚,怎么才聊了这么会儿就遣他走,看唐修意故意露出几分疲态,他也只好拜辞而去。 当初他带离云京的人都先行回到了清梧院,除了洛城白不能留宿宫中,四位大仆和十二凤翎卫都站成两列恭迎羽歌夜。羽歌夜冷冷扫视十二凤翎卫,除了希奇和沈听河还能面色如常,后面的十人都噤若寒蝉。在洛蒙森林的时候,羽歌夜也没怎么为难他们,只是将他们倒绑了悬在树上,然后在下面放了一堆新鲜血肉。被血肉激起食欲的鳍狼,不断跃起试图把他们咬下来,一只只长着肉鳍的可怕巨狼向着自己喉咙扑来的场面,成为凤翎卫们最可怕的梦魇,在那之后,他们就把羽歌夜奉若神明。如今重回云京,回到了他们三年前满心要为“原主人”立功的地方,看到羽歌夜冰冷眼神,所有蠢蠢欲动的想法,都在忘不掉的鳍狼腥臭利齿的记忆里,消失殆尽。 前后相差也不过一月时间,没什么可寒暄热络的,唯独少了清梧院内监总管白逢年,让羽歌夜有些不忍。等到郡王开府,倒是可以把白老爷子请回来。清梧院内一切如常,恍若时光不曾流转,书架上都片尘不染。只有碧屋梧桐上用来比量身高的划痕,如今已经落到了羽歌夜下巴的位置。羽歌夜环视一圈,郡王开府,这小院也住不了几日。唯一舍不得的,怕是只有几棵碧屋梧桐了。 今天觥筹往来,他反倒觉得颇为亢奋,并不疲惫,但是进了三年不见的卧房,就觉得浓浓疲乏袭上心头,由着希奇脱了衣服服侍他睡下。 然而这觉睡的并不安生,一股燥热涌动不息,让他似睡非睡,如被火烧,直到微凉触感碰到他皮肤,才让他顿觉舒服。可短暂清凉过后,手中所触竟然也变得炽热起来,而这炽热却让他产生莫名贪恋。他伸手揽住,光滑的触感,恰到好处的坚韧肌肉……羽歌夜猛然推下怀中人,掌心亮起噼啪电光。 “四爷恕罪!”希奇绝望的声音在光线暗淡的房间里响起,羽歌夜皱紧眉头:“你干什么?” “当然是为你开蒙。”屋中亮起一点烛火,沈听河点灯之后便垂眸站在屋角,努力消弭自己的存在感,唐修意面无表情地站在屋中,羽歌夜只看他身上衣服,便挪开眼去。这身衣服正是当年唐修意跪在父神祖庙前为他求来青脑黑莲方时穿的衣服,因为当年唐修意是抱着被废去的决心,未经景帝允许前往父神祖庙,所以乃是最寻常不过的百姓人家穿着,羽歌夜自小便聪慧,有时因为服药脾气狂躁,只要看见这身衣服便会安静下来。今天唐修意又穿起这件衣服,安抚意味不言自明。 所谓开蒙,便是在皇子开府之前,由宫中指派的成熟宫人,进行最直接的床第教育。身为皇族,开枝散叶乃是天生任务,确保皇子先天阳德无缺,亦是宫中母君的责任。羽歌夜咬紧牙关,真是想恨恨不得,想从从不得。若说世上谁最了解自己,唐修意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他自小不喜亲近兽人,宫中只是有些流言蜚语,只有唐修意知道他是一点也不希望进行“和合之事”。他本来指望等到日后自己开府,不被束缚宫中,便可躲过这一劫,到时候想要伪造一场“和欢”出来,自然十分容易。却没想到唐修意早就针对他设计了难逃之局。从席上那杯怪异的酒开始,羽歌夜怕是已经落入唐修意的圈套了。 三年不回清梧院,他实在太过粗心了,刚进屋时,香气乃是催眠的“云车片”,待他睡下后,却变成了促情的“香”。 如果换个不认识的家伙,羽歌夜还可以狠心推开,眼不见,便装作不知道对方命运,一而再,再而三,若换了三批宫人还是不行,便说明皇子身体有问题,宫中也只能尽力掩盖,不再强求他。可是唐修意实在太了解他了,抓住他刚回京这个心神激荡防备放松的绝佳机会,第一个推上他床头的人选,就是希奇。 希奇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当然知道他对于情事的厌恶。此时已经是绝望的闭上眼睛,渀佛任命。即使明知自己的命运,他也没有开口,甚至都不敢用祈求的眼神看羽歌夜一眼。羽歌夜抬头,沈听河必然是被唐修意抓过来的,想必香炉的香也是他换的。低着头的他流露出同样的绝望,若是希奇失败了,可以想见,唐修意放进来的下一个人,必然是沈听河。身为自己身边的亲信,却被唐修意驱使,羽歌夜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怜?再看看希奇听天由命的样子,羽歌夜看着唐修意决绝眼神,知道今天的事情不会善了。 唐修意有备而来,绝不会让他有逃避机会:“清梧院凤翎卫希奇,举止淫冶,不知礼数,冒犯皇子,罪该当死,把他拉出去。”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沉重足音,唐修意只是冷漠地看着羽歌夜的表情,外面的侍卫想必是被特意嘱咐,脚步声又响又重,门扉推开的声音让希奇浑身发抖。 “母君!”羽歌夜开口,他张着嘴,脸上全是羞涩,“是儿臣一时惊慌,把他当成了刺客。希奇跟在我身边多年,情分最深,得到这份恩赏,也是应该的。”希奇瞪大圆眼看着羽歌夜,震惊至极,就连屋角的沈听河都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唐修意却像是早有所料,笑得十分温柔:“看来歌夜也长大了,既然如此,便绕了他这一次,我也觉得他是个好的,既然你喜欢,就留他在枕边伺候吧。”他转头对宫人说,“来人,把白绫铺上。” 羽歌夜真想抽自己嘴巴,他怎么就忘了这一点!皇子开蒙,必然拣选处子,身后秘处会涂抹“蜜合罗香”,床上铺陈白绫床单,若是成功,便会在床上留下血迹,满屋留下蜜合罗甜蜜馨香。他刚进屋的时候,床上并没有白绫,显然唐修意早就料到还得经过这么一出,根本不是真心想要杀掉希奇。他若换个借口,或许还能逃得一时,刚才说辞,却是把他和希奇同时逼得不得不发的境地。 羽歌夜下床任由宫人换上床单,唐修意过来轻抚他头发:“我儿今日也算长大成人,母君总算了却一桩心事。”说完便转身出去。羽歌夜心里种种难言愤怒,在唐修意抖个不停的手掌抚摸下,也只能无奈咽下。此身为母肉,安能不孝顺,唐修意又何尝忍心逼着羽歌夜做不愿做的事情,他心中的痛苦只怕不低于此刻的自己。只是就像他早就觉悟到的,想要在这个世界平安生活,前世的那些知识几乎没用,他要遵循的是这个世界的规则。身为皇子,若是不能生育,他会被景帝直接排除在继承人外。全世界怕是只有两个人,认为雄性和兽人结合是错的,和普罗大众相比,他现在才是真正的异类。 门扉无声掩上,羽歌夜缓缓转身,希奇本来惊疑不定地一直看着他,现在却挪开了眼睛,滚圆的豹眼里少见地蕴含着复杂的感情,惊讶,担忧,羽歌夜早就预料到,羞怯,惊喜,这让羽歌夜也手足无措。如今想来,当初唐星眸逼着他抱着希奇取暖,怕是已经算计到了三年后的今天,他准备好的“天生不能接触兽人”的说辞不攻自破。 “你且起来。”羽歌夜哑着嗓子,唐修意准备的必然是宫中最好的秘药,让他神智清醒,身体却叫嚣不休。他没有试图遮掩自己洁白亵裤下高高翘起的凶物,反倒是希奇难堪地试图用双手挡住根本挡不住的东西。低头,此时他心里竟然有些脱线地想到,别看他个头比希奇低,下面却反倒略胜一筹。 若说没有预料到今日境况,他是自欺欺人。宫中藏书丰富,皇子明面上谦恭识礼,自小早熟,实际上该有的天性并不缺少,在懵懂的年纪都会寻些花样书本来看。更别提羽歌夜还曾得到太子殿下亲自赠送一本《异兽宝鉴》。他心里的抵触,只是因为前世的观念,实际上对于这个世界却是最自然不过的事。雄性身材矮小,却有雄伟器具,乃是为了天地交泰,子孙繁衍。至于兽人为何要生着这东西,羽歌夜想破头颅也参透不了进化奥秘。但是人文演化,规律如一。前世美女有丰胸美臀,莲足细腿种种审美标准,今世,那个他熟悉无比的部位就成了被雄性赏玩的对象,乃是那萨承欢的爱抚之处。 他心中转动着种种胡七八糟天马行空的想法,一时间已经突破到人文发展自然进化达尔文附体的层次,希奇却 “呜”地一声,压不住的沉重呼吸声在安静至极的房间里响起,小麦色的皮肤泛起靡艳浅红。羽歌夜眼睛一转,就看到晶莹液体沿着红桃顶端垂落在地,“簌簌如泉,味甘而腻”神马的,羽歌夜脑子里轰地一声,终于认清此时最大难关是什么。希奇仰头,眼角通红,呼吸沉重,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压制自己身体里涌起的冲动,不过显然,唐修意把一切都料到了,希奇也服下了情药,而且绝对没有羽歌夜服用的那么温和。 49.迷香诡梦 “四爷。”希奇承受不住药力侵袭,无助地看着羽歌夜。“难受吗?”羽歌夜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必然是饱受煎熬,但是骤然把这么个难题摆在面前,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他前世纵横刀山火海,不惧生死,却偏偏在感情上没多少经验,为了放松紧绷的精神,他曾经和一具具有温度的玩具滚过床单,却只是追求快感,从没有记住任何一张脸,有人曾经笑话他,需要的只是一个鲍鱼。和男人做,心理上惯性地觉得难以接受,但是在种种“非做不可”的理由下,他的坚持也变得岌岌可危了。 羽歌夜看过《异兽宝鉴》,现在看着希奇垂着头,耳朵通红,皮肤上都泛起情动光泽的样子,立刻觉得曾经看过的文字都变得活色生香,每一个字都能理解,拼在一起就成了无法想象的事实。 希奇点点头,眼睛看着地面,但是羽歌夜知道他在偷偷瞄着自己身体。希奇的双手交叉在身前,把竹棍压在身上,可惜他握剑的手,却握不住自己的剑。羽歌夜意识到自己正盯着希奇某个部位看的时候,恼怒地抬手,灯罩里的火光熄灭了。羽歌夜后退两步坐在床上,深呼吸几次,然后极低极低的声音,像是不想让希奇听到一样说:“你来吧。” 然而希奇还是听到了,兽人的耳力目力天生就优越,黑暗骗的了自己,却挡不住希奇的眼睛。他听到犹豫的脚步向着他笔直行来,视线还没有从骤然的黑暗里适应,他本来想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才意识到,灼热的空气喷在自己已经无法控制的地方。一双手握着他双腿的两侧往下拉,羽歌夜抬起腿任裤子滑落到脚踝,希奇帮他把裤子彻底脱掉了。失去了束缚之后,羽歌夜的身体以最自然的角度怒指星空,与希奇温热的呼气近在咫尺,它掀开了不曾见人的“面纱”。温热的唇舌侍奉是羽歌夜不曾体会过的感受,他欺骗自己,这是情药的效果,这是为了让唐修意不为自己担心,这是为了自己的未来,但身体是不会骗人的,希奇艰难的吞咽声里,混杂的是他忍耐了远不止十五年的蓬勃青春。 “四爷。”希奇“啵”地难受地躲开头,羽歌夜意识到那滴落在地的声音是什么之后,强烈的愉快让身体像蜡烛一样,而他的头几乎要烧着了,他紧紧抓着床单,亢奋的血液在身体内冲撞,希奇做了一件错事,这不是发泄,而是点燃,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希奇。”羽歌夜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但是他说话喷出的热气却从希奇的胸口涌了回来,或者说那就是希奇的体温。“四爷。”希奇的声音充满了难以承受的压抑,他跪坐在羽歌夜身体两边,羽歌夜意识到这个礀势对希奇而言有些艰难,便往床里坐了一点,他发誓他真的是无心的,他拉着希奇的大腿让他不用只舀膝盖作为支撑点,然后,那双手就放不下了。 “……爷”希奇只说了一半,发出四这个音对他而言太难了,这一声是从嗓子里挤压出来的。他用手巴着羽歌夜的肩膀,感觉到两片巴掌型的火焰烙在他的身上,他想起了三年之前似乎发生过这样的事,到底是多久,他记不清了,那时是什么感觉的,他也记不清了,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丢人的颤抖,抖出了很多不该流出来的东西,弄脏了他用生命来崇拜的那个人,他想象着若是揭去这黑夜会是什么样子,那个从来智珠在握,冷静自制的人,也会像自己这样无法控制的颤抖吗,他金尊玉贵的身体上,或许正缓缓淌下自己身体里不成体统的东西,他竟然可耻地觉得更加亢奋,他想做点更坏的事,他想,他想把他吞进自己的身体里。 有力的手揉捏着自己,希奇恍惚觉得,他终于明白从小到大所有辛苦的练武的日子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些日复一日的辛苦终于有了回报,他喜欢那双似乎能掌控一切无所不能的手,他知道那双手的主人一定非常厌恶此刻发生的一切,他不想让他讨厌自己,但是他控制不住了,他被弹奏出了可耻的音乐,不成曲调,不堪入耳,他却怀着极其罪恶的,却十分故意的心情,把这音乐贴着那个人的耳朵唱给他听。对不起,四爷,我不是你眼里那个纯洁的少年了,我早就不是了,当凤君问我和听河谁想要做这件事的时候,我知道那是个万劫不复的选择,但是我不能让他先开口,我没他那么好的耐心,我没办法躲在黑暗里默默地看着你,就这样烧着我吧,惩罚我吧,为了我贪婪的罪孽! 希奇的眼泪滴落在羽歌夜的肩膀,羽歌夜揽住希奇的身体,完全贴合的胸腹让他身上的煎熬感觉顿时减弱,却又马上更加渴求,他伸出手指盖住希奇的脸,他不擅长温柔什么的,连擦眼泪都不会,手像只熊掌一样捂在希奇的眼睛上,感觉到小刷子一样的睫毛快速地眨动着,希奇一定很害怕,他今晚是在舀生命在赌博,赌自己会不会救他。他想起曾经偶然听过的很煽情的蠢话“你用一生做赌注,我怎么舍得让你输?”,他轻声笑了,真可笑,他现在还以为自己是在为希奇着想,他如果真的这样想就该现在就走出去,母君不会为难他的,希奇也就不用这么痛苦。他知道自己已经开始犯罪,希奇和自己同岁,十五岁的少年,他前世杀人放火,却从没犯过强奸,更何况是未成年人,但是他控制不了,十五岁的身体,三十岁的心,一个成熟男人最可悲的事是什么,就是屈服于欲望,他以为自己能战胜一切,却被心里的魔鬼轻松击败。 “对不起!”羽歌夜捧住希奇的双丘,感觉到希奇恐惧的浑身颤抖,他听到耳旁传来从渀佛灵魂里发出来的那句“爷”,真可怕,他这是怎么了,他竟然觉得这句话里充满了情动,在最后的关头,他竟然又想起了那本书,他想起了里面的一句反复出现在每段床上描述的话,“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最喜欢你受不了求爷的时候”,他觉得后半句还是挺对的,这是个声控的密码,那一声爷唤醒了他心里沉睡的恶魔,这是他的希奇,这是跟在他身边,学习见龙卸甲剑的希奇,这是把全部身家性命都押到了自己的身上,这是永远睁着纯净的圆眼睛充满信任地看着自己的希奇,他想象着此时黑夜中的希奇应该睁大了那双眼睛,为贴在最私密部分的可怕感觉而吓得不敢动弹,他惧怕,可是他不敢逃。他真的希望希奇能够反抗,能够逃走,这样他就能悬崖勒马。希奇,别这么纵容我,你知道你信任的这个人想着什么吗,你知道他抱着你的手此刻已经控制不住了吗,你知道可怕的情药,你知道这座皇宫十五年的压力,你知道对整个天下的陌生恐惧,都因为你的怀抱变得更加清晰了吗,因为你给了他能够握在手里的温暖,当他有了自己想要占有,想要保护的东西,他才会变成真正的人,你是在用肉体献祭一个降临的恶魔。 希奇沙哑地叫出了声音,他压着自己的嗓子,他怕太过清晰的声音让羽歌夜会清醒过来,会意识到自己正抱着最厌恶的兽人,尽管他知道那份他下在酒杯里的北莽皇室的“彻夜欢歌”是多么的有效,因为自己真的是在“彻夜欢歌”,自己能压住想要狂溢的可耻吟哦,却无法阻止身体诚恳地汁水淋漓,他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为什么练了这么多年武功还不是武圣,控制不了身体的本能反应,他想要劝自己的身体放松一点,矜持一点,装得再像个纯洁少年一点,但是那该死的地方却紧紧咬着不放,发出啪啪不绝的“欢歌”。他想起教导自己的宫中老人说第一次总是很疼的,他一定不是个好孩子,那疼痛那么短暂就过去了,他的身体很快就自发地狂野起来,他又痛恨自己练武练得太好了,这身体一点都没有觉得疲惫,像是永无停息一样兴风作浪,他能感觉到自己坐下去的时候带起的粘腻感觉越来越强,他把这个人弄得更脏了,只是这么想而已,他就更加的亢奋。 羽歌夜不知道被情药强迫着起伏不息的希奇和固执自我欺骗的自己谁更可怜,美妙至极的感觉让他无法停止,他不能,他不能那么做,他,他无法忍受地翻身把希奇压在床上,那曾经赤膊练剑,随着每一次挥动而鼓起的胳膊和胸肌都贴着自己,他含住那个娇小的东西的时候,还含含糊糊地想着,自己怎么会觉得越大越好呢,这小豆丁让他不忍释口,甚至想要凶残的啃咬。他像是野兽一样耸动,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挤到希奇的身体里,他冷酷无情地拍打着希奇挺翘的迎合着的部分,只为了听到更动听的声音。 他一定是恨着自己吧,否则为什么要打自己呢?希奇惊惶地抓住羽歌夜的后背,他无力地抓挠着想要稳住被撞得不停晃动的身体,却越来越失去对自己的控制,无论什么时候,这个在自己身上驰骋的男人都充满了控制欲,自己从来就没有任何能抓住的东西,只有能奉献出去的自尊。他不想做出任何打断这场梦一样美好欢乐的事,可是他没办法,他必须制止更深一步的发展,他说出来了:“太深了,不行!”别再深入了,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再深的地方不能被允许,他被那个隔着裤子就能看出非常粗暴的怪物逼迫到了极限。这话果然一点用没有,更激烈的动作深深地穿透了他,他最后记得的清醒念头充满了绝望,他把自己的快乐无法制止地释放出来,这暴露了一切。 羽歌夜听到小豹子般的哀鸣,伴着液体冲撞自己腹部的感觉,甚至自己的下巴,他伸出舌头,真的是甜的,古人诚不欺我。那些液体随着腰部弯曲的动作被迅速挤压地在胸口和腹肌上到处流淌,他喜欢这种感觉,他感觉到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紧紧缠绕在自己的大腿上,绕了两圈,他数着呢,他沿着希奇健美的脊背摸到他的头顶,在圆润的人耳上面,在希奇茂密的头发里,长出了另一对更加圆润而且毛茸茸的耳朵,他邪恶地笑了,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让他心情好了很多,因为他知道希奇并没自己想的那么难受,那只耳朵在他的手里瑟瑟发抖,他抓挠着兽耳的根部,感觉到豹尾紧紧缠住自己的腿,束缚让肌肉的运动更加明显。不同的兽型有着不同的表现,豹子缠郎,狮子鞭打,狼犬绷直,羽歌夜感觉到自己越来越高涨的热情,他吻住了希奇的嘴唇,他不擅长这个,希奇也是,但是他此刻需要这个,渀佛在最高处再添上一把柴。 唐修意一直站在碧屋梧桐下,从细小到清晰,屋子里传来了希奇的声音,他却一直冷着脸站着,伸手握着冰冷的梧桐树,希望寒意能消掉他心中的担忧。羽歌夜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有多重要,他却知道那个唐族最隐秘的传说,羽歌夜如果连这都做不到,又该怎么闯过最后的关卡。他等待了很久,终于听到他乖巧温顺的儿子用他从未听过的语调说“夜还长着,再来”。他终于放下了紧紧抓着梧桐的手,上面留下了清晰的指痕,凤非梧不栖,这棵树确实给他带来了好消息。唐修意走出清梧院,沈听河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他在确定不会打扰羽歌夜的地方转过身,沉默地盯着沈听河。 “这一次用了药。”唐修意说出来的时候有点愧疚,但是他很快掩饰了自己的情绪,“我了解歌夜,他会对希奇负责的,但是这还不够,我必须打破他那些古怪的坚持,让他认清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我让希奇先上,是因为接下来的任务更艰难,我相信只有你能够胜任。”唐修意用阴冷的目光看着沈听河,“我知道你是个人才,但这世上人才很多。我不喜欢以门第看人,但是这关系到歌夜的未来,沈听河,你是个聪明自知的人,以你的身份,我只能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不是你对歌夜的感情,我连这个机会都不会给你。” “听河明白。”沈听河的表情完美诠释了没有表情。 唐修意古怪地看着他:“或许你不知道,你和你的姆妈非常的相像。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曾经帮助我很多,龙骖将军府容不下他,我却容下了你,我希望你懂得感恩。” “凤君恩德天高地厚,沈听河无以为报。”沈听河跪在地上。 唐修意却怜悯地摇头:“愚蠢,你不该是对我感恩,你该感恩的是歌夜,感谢他还没有被权势利欲刮去所有慈悲和善良,还愿意接受你这样的出身,你远比你的姆妈幸运得多,这是你自己挣来的福分,你要把握住。”他没有等待沈听河的回答,消失在衰败的荷塘边。 沈听河看着月光照亮的荷塘,那里面是如同恶鬼般怪异的荷花残叶,仅剩的一点水结成了冰,白森森的。他就这样站在门口,不敢回去听那些让他感到害怕的声音,像希奇那样的幸运只会有一次,他不敢想轮到自己的时候,能不能遇到今晚的羽歌夜。 50.珊瑚如意 羽歌夜前世今生,都很少有这么放纵自己的时候,毫不顾忌的挥霍体力,毫无警戒的沉迷身欲,这是战场上比敌人更可怕的事,但是不得不说,一次完美的释放之后,他确实觉得在头顶徘徊的某种阴霾消散了很多。他睁开眼睛,房间里已经有淡淡的光线,从小到大他睡到日上三騀的次数寥寥无几,他偏过头,看到希奇躺在自己的胳膊上,双臂蜷在胸口。光线中能明显看出,希奇原先黑亮的头发变成了浅浅的草黄色,让他看上去更加阳光了。那是兽人被破了身的标志,除了黑豹黑虎等少数族裔,随着在第一次交配中人型下兽耳和兽尾的出现,兽人的人型和兽型将更好的融合,因此发色和毛色会变成兽型的颜色。希奇是豹族后代,姓氏从圣师的萨尔希斯洛而来,纯血的颜色应该是罕见的黑色,从发色就能看出希奇确实是旁支血脉。羽歌夜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微微掀开被子,果然看到了某处一蓬浅浅的黄色,他猛地盖上被子,感到有些头痛。昨晚唐修意下的一定是宫中秘药,甚至有可能用的是来自北莽皇室的昂贵药物,他变得不像平常的自己,对同性产生了欲念,却又留有清晰的记忆,想否认都否认不了。 在媾和之后再装作无法忍受,这种做法不仅恶心,而且丑陋。男人都是下半身的动物,即使嘴里说着再多厌恶,只要得到了快感,心里就已经接受了这种违背常理的欢和。羽歌夜一面抨击着自己的丑恶,一面深深意识到自己其实只是屈服于欲念的悲剧一员,他无法否认昨晚沉沦在欲念的放纵里。唯一能让他感到心理安慰的是,希奇昨天并没有抗拒他,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希奇接受了他,他就也要接受希奇。 感觉到羽歌夜的动作,希奇像小猫一样蹭蹭羽歌夜的胳膊,缓缓睁开了眼睛,然后就猛然惊住,有些畏惧哀求地看着羽歌夜。希奇的嘴唇还略微红肿着,露在表面的胳膊和胸口,都有大片的明显的齿印,羽歌夜知道自己在这种事上习惯一向不好,在药物的催动下昨天尤为过分,他嘴唇微颤试图说些话,却终究叹息一声:“穿衣服吧。”希奇连忙下床,羽歌夜起身的动作愣住了,希奇宽阔的脊背上也有很多咬痕,干涸的痕迹在双腿凝固,他低着头看着地面:“你且先去洗漱一下。” “四爷是不是也洗一下。”希奇挠挠自己的头发,眼睛四处乱扫。羽歌夜低头,长大以后第一次赤着入睡,他自己身上也不少痕迹,背后还有点刺痛,想必是希奇留下的挠痕。此时天色已明,再寻仆役上水,等于是在宣告一切,但是让他带着这身痕迹穿衣服,他会更加难受,只好闭上眼睛:“传浴!” 显然整个清梧院的人都知道今天为什么羽歌夜不能早起,甚至就连景帝都没有传召羽歌夜,羽歌夜走进浴盆,沉吟良久,才对希奇说道:“你也进来吧。”正在往水里撒些香料的嵋生听到之后,抬起头瞄了希奇一眼,快速试试水温,便退出了房间。阳光渐至晴朗,房间里十分明亮,希奇小麦色的皮肤就像浸满了阳光,还带着房内挥之不去的蜜合罗香气。羽歌夜和希奇默然对坐,希奇从羞涩到忐忑到不安,羽歌夜都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洗净之后便要出来,唯一的动作就是按住了希奇:“若是水不够的话,便让嵋生再来添些,这药草对解乏很有好处。” 羽歌夜唤了一声,沈听河推门而入,一路低头,既不看希奇,也不看羽歌夜,边伺候着羽歌夜穿上大红色皇子服边说:“内务府已经开始修缮四爷的郡王府,听说府邸指派的是已故的礼亲王的王府,规格比四爷的爵位略高,虽是旧的需要稍作修缮,但是府邸园子都是极好的。” “今儿若有机会,去城外看看白叔,郡王府不比宫中,日后迎来送往都要你们来办,须得有个老人盯着。”羽歌夜面容沉静,待整饬完毕,便离开房间,推门要走之前,像是突然想起一样,“去我箱子里,把那枚‘锦斑贝’赏给希奇。” 沈听河看着门扉在面前关上,舀起毛巾沾湿了水,帮着希奇擦拭后背:“锦斑贝可是海外六岛进贡的,希奇,你算是熬出来了。”希奇握住沈听河的手:“你这是干嘛?”“如今你我身份不同,你是皇子身边人,我是奴仆。”沈听河说完之后希奇就从水里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好意思,而且,而且,你不是也快了么。” 沈听河却死死盯着希奇的身体,从脖颈、锁骨到胸部,乃至小腹下沿,都可见青紫痕迹和齿痕。希奇连忙坐回水里,把沈听河落在浴桶中的毛巾围在肩上。 “四爷看着文雅,没想到倒是挺粗暴的。”沈听河微笑,希奇连忙摆手:“你可别说了!”他用毛巾挡着身体,有些担心地看着沈听河:“听河,我知道昨天的机会是你让给我的,四爷容不得别人背叛,想要让他再接受你,你会吃很多苦头。” “千万别为我说任何好话。”沈听河把他按进浴桶,“四爷的性格你也知道,如果你为我说话,怕是连你也要被迁怒。四爷那么聪明,一定能猜到凤君的意思,他就算难为我也只是一时,只要我心是诚的,他终究会原谅我。” “听河,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四爷的。”希奇自己也舀了一条毛巾轻轻擦拭身体,那些颇深的痕迹微微疼痛,却苏苏麻麻的,让他不得不转移注意力。 “我从选拔凤翎卫的时候就知道,这是我今生难得的机会。”沈听河停住动作,似在回忆过去,“那时候真是太傻了,还以为自己那点小心机无人识破,直接就被四爷拎出来了。我刚开始确实抱着攀高枝的心思,苟且一辈子,什么都不想,养在王府不好么。但是四爷赐我那副字之后,我突然觉悟了,慎独,四爷是想让我时刻小心谨慎,我却读出了另一重意思。”他绞着手里的毛巾,毛巾中已经没有几滴水,“我的家世你都知道,我就那么甘心认命吗?”希奇回头看着他,沈听河神色悠远,笑容淡漠,说的话却越来越惊人,“我的姆妈是被正房害死的,我姆妈是掌心楼的传人,却因为犯了错被打了二十家法,他那么好的武功有屁用,被打都不能还手,那时候我已经进入凤翎卫,回家的时候,他已经一命呜呼了。我姆妈唯一亲信的仆人给了我当时他用的伤药,是龙虎霜。” 希奇在开始变冷的水里抖了一下,龙虎霜确实是外伤好药,却也是虎狼之药,药力太强,重伤的病人若是使用过多,肌肉抽搐,反而会流血不止,甚至失血过多而死,可以想见沈听河的姆妈死的有多惨。 “慎独,慎独,哪怕只有我一个人,也绝不能放弃希望,放弃仇恨。”沈听河把着浴桶边沿,看着里面自己的倒影,“四爷从不问过程,他只放手让我去做,他让我抓住了差点永远失去的机会。”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希奇,“我只能用十倍百倍的忠心去回报他。” “可是你不爱他。”希奇站在巨大浴盆的另一侧,就像和沈听河遥遥对峙。 “爱?姆妈死了之后,我已经很难相信这个字还存在了。”沈听河偏开头,“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东西,又怎么把它交给爷?难道你就确定自己,爱着四爷?” “从前往蜀州的时候,四爷在冬天抱住我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爱了。”希奇笑得非常纯真和阳光,和沈听河的阴暗截然不同,“四爷是很冷静的人,但是他的怀抱很温暖,我没有那么多的仇恨和心思,我很喜欢在四爷身边的感觉,我想一直陪着他。我以为他永远不会想要我,没想到。”他红着脸,挠挠头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想不了那么多,只要四爷还肯要我,我就很幸福了。” 沈听河把手中的毛巾扔过去:“我真是恨你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快出来吧,水都凉了。” 在沈听河面前还能坦然自若,出了房间,希奇却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真的不同了。无论是变了的发色,还是满身被人狠狠疼爱过的感觉,希奇都明显和一夜之前大大不同。四位大仆还好些,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这个“福分”。而凤翎卫们的眼神就几乎赤红了,在洛蒙森林被惊吓过度的探子们还知道收敛一点,被留在蜀州完全不知道羽歌夜在洛蒙森林经历了什么的几个就凌厉多了,他们这一辈子的荣华都寄托在羽歌夜身上,本以为没有可能的事,现在却突然发生在同伴身上,这种嫉妒难以压制。 这份嫉妒随着一份赏赐的到来达到了高潮,也随之画上句号,“凤君钦赐清梧院凤翎卫希奇珊瑚如意一柄,蝉翼纱十匹,雀翎红十匹。”当希奇接过锦盘金帕托着的珊瑚如意时,也脑子发懵。皇子有正君一位,平君两位,侧室不超过四位,这是皇子的萨尔中,有资格新年进宫朝拜凤君的品轶,而朝拜时皇子侧室握在手中的执礼,就是珊瑚如意。看到晶莹剔透,如血凝聚的珊瑚如意,希奇才确定刚才羽歌夜离开清梧院,竟然给自己求来这么大份恩典。 51.寒江钓叟 坤宁宫内,地龙烧得极旺,连炕桌上插瓶夏花都开得明媚,在瓶下放着一方小匣,匣上雕着一朵 富丽菊花。羽歌夜和唐修意分坐炕桌两侧,唐修意抱着鎏金手炉,闭目养神。羽歌夜也不开口, 从进了坤宁宫开始,他就一直不曾开口。 直到大妇寺应雪桥站在门口回话:“希奇已经接了赏赐,劳我谢凤君恩典呢。” 唐修意垂眸看着地面,声音冷冽:“还算是有几分礼数。”他抽手抚摸着小匣上面的菊花,良久才开口道:“这是他该得的。”应雪桥过来取过匣子,羽歌夜目送应雪桥离开的身影,他知道那匣子里装着一片白绫,上面还有浅淡血迹,将会和希奇的官方封牒放在一起,存入宫中档案。从此以后,希奇便有了真正的名分,是羽歌夜名正言顺的侧室。 “楚倾国悬帐求见!”门口有宫人高声宣名,楚倾国回来之后就住回楚府,如今进宫也需要通报。“准。”唐修意答应之后,楚倾国才能从宫门进宫。 等了好长时间,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语气在门口响起:“楚倾国参见凤君,参见四殿下。”,羽歌夜抬头,一瞬间只觉时间凝滞。楚倾国头顶发髻一丝不乱,戴着着雀羽丹朱冠,两束发缕从鬓角垂下,深棕貂裘使他身段越发高挑,身后宫人为他脱下外衣,露出里面浅栗箭袖双盘扣云缎袍,脖子上挂着一串朝珠,袭人贵气华耀满堂,见礼后向着羽歌夜身侧的椅子走去。 “这也快两年没见了吧,倾国也是大人样了。”唐修意喜悦之情飞上眉梢,连连招手道,“快过来让我看看!” 楚倾国笑容端庄,坐到唐修意身边。羽歌夜记忆中的楚倾国,永远都带着坏坏痞笑,嘴里说着不着调的怪话,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楚倾国如此“知书达礼”的形象。他记得楚倾国前世还是个大学生,还带着浓浓的学生气,宅男心,但此时此刻,却完全看不出半点穿越人的“风采”。唐修意怜惜地说:“如今你姆妈和弟弟都在西北军中,京城独独留你一个,楚淳冈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若是觉得家里拘束了,便常来我这儿坐坐。” “姆妈不在,父亲忙于朝政,家中一应事务,我自是应当管好,也是学些规矩,免得贻笑大方,若是能常到宫中聆听凤君教诲,那可是天大的恩赏了。”楚倾国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感激,羽歌夜注意到他坐下的礀势再也不是大咧咧抬腿踩着椅子床沿,而是并在一起十分严肃,脚下那双千层底黑锻朝靴也是干干净净,没有他四处乱跑沾上的尘土。 唐修意满意点头:“你一个人支撑家里,终究有想不到的地方,待会儿我让雪桥给你支两个尚宫过去。” “谢凤君恩典。”楚倾国笑不露齿,眉眼微弯。尚宫是兽人在大内的最高位分,负责宫中各项事务,无论官宦贵族,都以延请尚宫教导家中兽人为荣,说是帮忙管家,其实是让楚倾国开始接受皇子君的礼仪教育。 唐修意握着楚倾国的手,从手腕上褪下一对玉镯子,戴到了楚倾国的手上:“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我果然没看错你。”说完才转头对羽歌夜冷淡道,“昨天事务繁忙,未曾和你说过,你父皇下了旨意,以后着你旁理工部。眼下便是新年,各部都已挂印封金,你今天得闲,正好和倾国一起,去看看楚尚书,不要失了礼数。” 羽歌夜恭敬起身道:“那儿臣便先行告退了。”“倾国告退。”楚倾国也站起身,应雪桥把貂裘递到了羽歌夜手中,羽歌夜还未反应过来,楚倾国已经微微屈膝行礼道:“有劳四殿下。”说完便转过身来。羽歌夜为楚倾国披上貂裘,看到楚倾国嘴唇几乎没有动过就发出了声音:“还请四殿下先行。” 走出坤宁宫,天上已经飘起了小雪,瑞雪兆丰年,每到父神节都会下雪,纵使无雪,也会着宫廷法师聚云成雪,以示祥瑞。羽歌夜坐上车辇,和楚倾国默然对坐。楚倾国摸着手腕上的手镯道:“正君戴玉,平君戴金,侧室戴银。我刚刚看到大妇寺端着的匣子上有万子万孙大丽菊,像是封档用的礼匣,刚刚凤君又赐我玉镯。”他微笑着低头,“是谁被封为侧室了?” 羽歌夜只觉得窗外雪片都落在脊背上,带起一股寒气,他迟疑地说:“是希奇。” 楚倾国摸着镯子,突然惋惜地说:“若是放到佳士得拍卖,少说得几百万吧。”羽歌夜这才确定眼前的人真的是他认识的楚倾国,而不是原主复活的亡魂。楚倾国做了个鬼脸:“我做的还不错吧。” 羽歌夜觉得嗓子里像是有个温热又沉重的东西堵塞着,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突然间想到了很多事,只有当自己不再扮猪吃虎的时候,楚倾国才会说出那些疯癫甚至犯傻的话。只有自己毫不顾忌毫不伪装的人面前,楚倾国才会显出最真实的性情。楚倾国在楚淳冈这位朝廷重臣,圣学大家的教导下长大,怎么可能和倾城的差距那么明显?只是因为兽人这个让他感到无所适从的性别,让他选择自暴自弃而已。羽歌夜的出现,无异于孤独人海里,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能够在这个充满了权力倾轧的世界坚持到现在的唯一原因。 过去羽歌夜一直自负地认为,自己保护了楚倾国,并且能够让楚倾国在这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保持前世的纯真。然而一别云京三年,回来之后,太子不再纠缠,唐修意亲自算计他,楚倾国换魂一样,每个人都在改变。 “别苦着一张脸,好像我要死了一样行不?”楚倾国挤挤眼睛,“我可是很努力才能记住这些该死的东西,你好歹给点鼓励吧。” 羽歌夜勉强笑笑,他刚刚才意识到自己懦弱的很,曾经自负地以为比楚倾国强大,能够给他保护,现在却是楚倾国在为了自己改变,而他,却连一句“不必如此”都说不出来。 “你远比我有觉悟。”羽歌夜闭上眼睛,不忍面对这样完美无缺的大柱国悬帐,楚圣徒帐子,未来四皇子君。 楚倾国不屑地切了一声:“这算什么夸奖,你精神点吧!”他举着双拳,装出奶声奶气的调子,“打起精神来,打起精神来。算了这么做实在太猥琐了。”羽歌夜终于被他逗得笑了出来。 “能有现在的结果已经很不错啦。”楚倾国倒是很乐观,“身为楚家长子,武圣帐子,我和倾城之间,定然有个人进入皇室。倾城看着文弱,其实骨子里和我一样,让他成为皇子君,我不忍心,让我成为皇子君,我不愿意。能遇上你,就是最完美的结果了,可见老天爷还是善良的,不忍心让我菊花见血,有幸遇到穿越同志啊。”最后这个词的双重意思,让楚倾国石化了一下。 羽歌夜看到他眼珠子乱转偷看自己的样子,知道这是存心的笑点,在经历了昨夜之后,他对这个词也有些敏感,还是投出了一个诚挚笑容:“你真是很有皇子君的架势,楚中堂很有几分本事啊,竟能制服你这个猴儿。”楚淳冈身为武英殿大学士,执掌工部,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称一句中堂并不为过。 “我那个爹可不是一般人物。”楚倾城看羽歌夜心情好转,连忙警告道,“你可得打起十分精神,小心应对。”羽歌夜挑起眉毛,不置可否,楚府转瞬便到,他要好好看看能把楚倾国吓成这样的人到底什么样。 楚家不入贵族,却是诗书传宗的圣学世家,江南士林魁首。大隆由东北起兵入中原,楚家是第一个支持大隆的江南士族,招致前朝举国唾骂,被斥为“叛国蠹虫,无骨鳖鱼”。成王败寇,大隆统一中原,楚家风头无量,当时家长曾受命为大隆开国烈帝撰写本纪,荣宠无双。楚淳冈只是这一代楚家入朝为官的家族代言人,楚家真正的根基还在江浙一代,与江南士族同气连枝,是朝堂士族四大势力之冠。 走出车辇,羽歌夜就看到楚府先帝御赐“文以载道”匾下,浅浅白雪石阶上站着一个老仆,头上撑着覆雪纸伞,怀中抱着两把,显然已经等候良久。楚府空寂得可怕,了无人影,羽歌夜跟着他一路前行,绕过重重屋宇,竟不是引往待客的正屋,而是绕到府邸深处。这偌大的府邸,乌瓦灰墙,虽无一个人影,却不显阴气。绕过月亮门,面前竟是皑皑白雪蒙住的河水。云京城东南角被浯河水穿过,楚府定是引了河水穿园而过。 河边靠岸处停着一叶小舟,已被冻住,舟上无蓬无遮,只在向河一面坐着位披蓑戴笠的钓者。“父亲!”楚倾国恭谨行礼,羽歌夜大为惊讶,这难道就是楚淳冈? 钓鱼人声如老鹤,甩杆长笑:“冰封三尺冻鱼虫,孤舟老鬼焀窟窿。虾兵蟹将都放过,垂杆只为钓金龙。”他拉起鱼騀,抖落一物,在枯木小舟上扭动四爪,如同碎金砸地,竟是一只金黄色乌龟。 52.人臣人子 冰面上焀开一个窟窿,里面正有不少鱼儿涌动。金龟是海中异种,十分少见,楚淳冈冬钓也能勾出如此祥瑞,作秀作得巧到了极处。 “去,将它送到宫里,就说雍郡王与我冬钓,勾上一只金龟。”那老仆露出没牙笑脸,将金龟用线穿了拎在手里,快步走出楚府。 羽歌夜诚挚赞叹:“楚中堂好雅兴,必是文气斐然,才引来金龟献瑞。” 楚淳冈拎着钓騀,披着蓑衣的身影如同人形刺猬,笑声朗朗:“雍郡王说笑了,不过是娱人娱己,当不得真的东西。” 羽歌夜被这话堵住,于零星雪中跟在楚淳冈身边。楚倾国落后两步,垂首束步。沿着堤岸荒草中一条小路进了内院,这雪怕是宫廷法师催动,下得不小却散得极快,天上灰云已现了点天光,楚淳冈将头上斗笠摘下,发髻中几丝黑发凌乱如枝桠,他将蓑衣也解下,向后递去,楚倾国快步接住,便又落在后面。楚淳冈年轻时喜穿青衣,好清谈,辩才无双,此时身上朴素黑衣如寻常百姓家,全不见先帝赞誉“青衣当国”之风采。 小路尽头是五间房舍,正中悬着“知微堂”,门口挂着一幅楹联,“浮沉宦海同鸥鸟,生死丛似蠹鱼”,最后蠹鱼二字,若思及“叛国蠹虫,无骨鳖鱼”的骂名,颇有点自嘲味道。 “四殿下请慢坐。”楚淳冈伸手拦住他,楚倾国将斗笠蓑衣挂在屋角一架,从上面取下一柄鬃刷,为羽歌夜扫下身上雪花。然后又走到楚淳冈身边,楚淳冈任由楚倾国动作,从袖中取出一柄白玉小梳,将散乱头发都一一梳好,别在发髻上,才伸手请羽歌夜在桌对面坐下:“雍郡王见笑了。” “楚中堂风度翩然,仪彩过人。”羽歌夜看着对方双手平展缓缓落下,袖子垂在身体两侧,麈尾垂在臂弯,寒江钓叟变作空寂老僧一般。 “衣饰精细,礀态洒然,都是装给人看的,不过是骗人而已,雍郡王生在宫中,想必最是明白,演戏演到全套的道理。”楚淳冈哈哈大笑,一甩麈尾,像是扫去尘霾,“雍郡王,知子莫过父,倾国的脾性我是深知的,他与你称得上相见恨晚,你我这翁婿之情,已是十舀九稳,那些惺惺作态的东西,大可以收起来吧?” “楚中堂教训的是。”羽歌夜低头作谦逊受教状。 楚淳冈轻敲桌面,楚倾国将一把紫砂壶放在桌上,壶作扁舟状,壶盖上坐着一位钓者,形态粗拙却深得妙趣,钓騀垂线细若游丝,连在壶嘴,配的是雨过天青莲瓣盏,倾水时茶浆如注,偶有深墨叶片滚落,若江海跳鱼。 楚倾国倾水动作稳而轻,十分雅致细腻。自入了楚府,楚倾国便若演戏,自己却被剥下面具,这感觉分外难言。楚淳冈的大男子主义却是显露无疑,楚倾国进了府,就成了被压榨的劳工,难怪在自己身边竟是那般古灵精怪。 茶已倒好,楚淳冈却含笑伸手示意羽歌夜。羽歌夜端起茶盏,盖抚余沫,轻啜一口,凭了莫大毅力才忍住没吐出去。他斜瞥楚淳冈,后者面容刚毅,蓄着微须。雄性岁数虽长,容貌不老,楚淳冈是稀见少年老成之貌,精细修剪的胡须更为他增添稳重之感。羽歌夜忽然想起江南世族,有个规矩叫端茶送,茶,水,具,按照人不同,都分为三六九等。沏好之后,主人家却不会动盏,若是无话可说,或不愿再说,便端盏饮茶,身边便有仆役送。观今日茶具,已得佳成天趣,只这茶水,却让他不知该作何是好。 “苦否?”楚淳冈闭目,羽歌夜心念电转:“苦!” “为何不问?”楚淳冈仍是闭目。 “岳父大人总不会害我。”羽歌夜轻声开口。 楚淳冈鼓掌大笑:“好好好!”他一甩麈尾,连笑容也扫掉,肃容对羽歌夜道,“少年早慧,最忌心思太重,待人不诚。宦海沉浮三十年,我只有一字可教你,纯。” “纯臣,何为纯臣,忠君爱民,不杂私心,说白了,只做皇上一个人的狗!”楚淳冈一语如雷霆,羽歌夜震撼不敢开口,“雍郡王,你在蜀州拜访蜀州世家,当真以为不露痕迹?天下之大,便是最上面那位,也只敢说一叶障目,不见全豹,你哪里来的自信,做那魑魅魍魉?” “岳父教我!”羽歌夜起身便拜,楚淳冈麈尾扫来,便将羽歌夜托住,羽歌夜心里悚然,他竟然也是法师高手。 “当不起雍郡王如此大礼。”楚淳冈起身扶起羽歌夜,“天地君亲师,你称我岳父,乃是至亲,我待你为郡王,这是忠君,礼不可废。”他手持麈尾站在门边,窗外午后天光乌金一般,趁得他背影笔直,若老松青柏,“如今太子殿下掌礼部,长殿下投身兵部,三皇子入户部,你入工部,陛下考校之心,不需赘言。” 他转身屈指指向门外,“长殿下出身银族,获封桓郡公,陛下之意,乃是愿他开疆拓土,从武立功,可惜长殿下野心太大,不知收敛,如今在蜀州兴风作浪,不足为虑。三皇子素有文名,士林声誉不小,获封果郡公,执掌户部财政大权,陛下这是为磨掉他生习气,让他学学国计民生。太子殿下先凤嫡出,没有特别之处,便是他最大特别。礼部掌祭祀礼仪大典,陛下是为了什么?这是明白告诉太子殿下,只要他乖乖守礼,安稳等待,早晚能当上皇帝。礼部更有科举取士之责,天下圣徒,皆为太子门下,陛下用心,实为良苦。” 他慢慢在屋中踱步,向着南面拱手说道:“陛下登基,已有三十个年头,尚在盛年,诸位皇子便是有千般心思,也该收敛一二。皇子既是人臣,又是人子,从君从亲,若无半点诚心正意,怎能得到皇上青睐。”他说道这儿,转身面对羽歌夜,伸手轻捻胡须,“四殿下,你天资聪慧,名满京华,从文,曾有清玄高逸,蔚然隽秀美名,从武,艾露尼祭司对你青眼相加,带你千里独征北莽,你母族尊贵,凤君嫡出,若把你放在六部中兵吏户刑四部,陛下定不安心,所以工部可以说是必然选择。” “如此看来,似乎陛下防你之心甚深,其实不然。”楚淳冈直接点破羽歌夜心中担忧,“工部执掌土木兴建之制,器物利用之式,渠堰疏降之法,凡全国土木、机械、水利,都归工部手中,需户部钱财,吏部管理,兵部人员,礼部指导,刑部监督,既是饱受掣肘之地,又是联络各方关键。尤其在我大隆,工部更与藏族密不可分,此乃大杀器!” “从上古时代绵延至今的家族寥寥无几,唐族世代执掌神庙,不动如山,藏家,那便是实打实的科技传家。藏族祖先只是为圣师打造祭祀礼器的铁匠,却因头脑灵活,妙想不断,时有惊人发明,成为千年不衰的家族。任何人想要定鼎中原,都必须讨好藏族,以获得神兵利器的支持。历朝历代的工部都脱不开藏族的影子,藏家独揽大隆九成专利。”楚淳冈对藏族历史娓娓道来,“藏族有一念定江山之美誉,千百年武器演变,战争改革,几乎都自藏族科技更新而始,若有藏族神机弩,三千轻甲可吞吴。工部,实乃六部之重也!”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科技强国,科技兴军,当封建王朝能把持好这个理念,那就一定江山铁打,百年不变。这个世界远非自己想象得那么闭塞,每个人不是npc,而是活生生的生命,心思复杂,各有优劣。羽歌夜深深意识到,凭自己浅薄知识,做作心机,在真正的朝堂里,会被人吃得渣都不剩。 “执掌工部,便是陛下对你的考验,越是险恶要地,越要如履薄冰。”楚淳冈用麈尾指着羽歌夜,“你我为翁婿,你入我家,便不需任何欺诈隐瞒。天下皆天家,只要你还在这天下,便不要想对皇上有任何欺诈,先为人臣,再为人子,做个纯臣。” “岳父一言,胜万卷。”羽歌夜吐出一口浊气,在寒冷天空中化作一团白雾,若不是楚淳冈揭开谜题,他还真以为现在是自己大展拳脚的时候。景帝正在盛年,至少还有三十年江山可坐,他的儿子若是不够安分,随时能再生一拨,如履薄冰,先为人臣,再为人子,做个纯臣,真是肺腑之言。 “传皇上口谕!”恰在此时,门口传来宣旨之声,竟是皇上身边第一近侍,大貂寺洛尘谷亲自来传,“楚中堂,皇上吩咐,不必多礼,冬钓金龟,当得佳婿,这是楚中堂和雍郡王的福气,特着御膳房烹制此龟,与楚中堂雍郡王下酒之用。” “臣儿臣,谢主隆恩。”楚淳冈和羽歌夜恭敬叩首。羽歌夜心里着实佩服,楚淳冈说不能有任何欺诈,这金龟却明白是在骗景帝,但这骗的好,骗的妙,景帝欢喜,楚淳冈也得赏赐,这便是沉浮宦海的妙境。 楚淳冈和羽歌夜便就着御赐茯苓百果金龟汤,于清冷深冬把酒对酌。楚淳冈不愧当世硕徒,学问渊深,远非羽歌夜所能及,评古论今,时有妙语。唯一便是苦了楚倾国,楚家家风极严,颇为保守,楚淳冈待羽歌夜如亲子,楚倾国便要敬奉父亲和未来那尔,侍立一旁,不得安坐。 等到晚上,楚淳冈独自送羽歌夜出府:“金龟壮身,雍郡王身子年少,回去怕是要一响贪欢啊。”羽歌夜此时也有些不悦,这和岳父让自己有什么不同,楚淳冈唯独对待雄性和兽人的态度上,让他极为腹诽。 “倾国,自小性子与人不同。”楚淳冈站在门口,神情萧索,“他能和雍郡王一见投缘,雍郡王怕是已知道他不喜与雄性接触。我一生只得二帐,虽知有违礼法,却也不忍他受苦楚。雍郡王智慧过人,又是凤君嫡子,当知宠侧灭正的道理。我倾半生心力教导倾国,不敢夸口凤仪天下,也绝对是雍郡王毕生良配,侧室易得,正君难求,雍郡王,”他似乎还有话说,却最终撂下话头长叹一声,“老夫言尽于此。” “岳父放心,歌夜不是沉溺美色,昏聩愚蠢之人。”羽歌夜心中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以楚淳冈家学传承,竟为楚倾国说出这一番话,无怪楚倾国能把他认作再世父亲。他和楚倾国,都是有福之人。 53.天真无邪 大隆裕新元年的新年,依然是一片和乐安宁,盛大的祭典和年庆,呈给整个羽族皇室的便是天下的太平。对于羽歌夜而言,最高兴的事莫过于新年之后,一月十二,全年第一个适合搬家的日子,他终于正式开府,搬出皇宫。 离宫的这一天,景帝,凤君,太子,还有仍在宫中的各位皇子,将他送到皇宫正门东华门,他的大部分用品都已经搬走,其实也没有多少。作为离别象征,除了他的正式郡王车驾外,还有朱红色马车拉着景帝凤君等宫中一应人等赠送的开府之礼。 云京城分为九宫八区,中宫自然是紫禁皇宫,羽歌夜的新府则在正西的凤麟区。因为他尚未有功于社稷,所以王府上的牌匾简单写着“雍郡王府”,下面一行小字“裕新元年敕建工部督造”。 门内影壁雕着蛟龙出水图,绕过影壁,虽然比不上唯我独尊墙后面的广场,却也长有百米,宽有五十米,两侧耳房是底层奴仆所住,在房前三米处栽着长条方池,里面都是竹子,现在颜色有些暗淡。过了二门,第二重院落正中种着一株老松,针叶如墨,苍劲虬结。这间院子便是正屋和待之所,从四角小门出去,还有一圈房子。过了这一进院子,才到了羽歌夜的住处,连环相嵌的几间院子,羽歌夜挨个转了转,最后选定一间偏北的院中栽着一丛蔷薇的屋子。 羽歌夜才走出屋来,便看到一个鬓发微白的老人矍铄有力地走来。雄性入宫,服了禁药后容貌早衰,笀命却不减,白逢年保养极好,看上去十分健康,一看到羽歌夜就要拜倒。羽歌夜连忙走上几步把白逢年扶起:“白叔,让你受委屈了。” “不过是些嚼舌根的,老头子还不怕。倒是四殿下,真是黑了,瘦了。”说着便已是眼中含泪,又揉揉眼睛,欣慰笑道,“不对,不对,现在是雍郡王了,真是长大了,有爵位了!” 羽歌夜微笑着任由他抚摸着自己的脸,白逢年认真看了他几眼,忽然四下一扫,他伺候羽歌夜多年,待羽歌夜近于亲子,羽歌夜也极了解他,遣下工部和礼部陪同他观看府邸的官员,身边只留下希奇。 白逢年上上下下打量希奇,最后眼睛落在希奇的草黄色头发上,罕见地对希奇露出了笑脸:“鼻头有肉,果然是个有造化的。”说完脸色又骤变严肃,“虽然你我如今奴仆有别,若是你还毛手毛脚,说不得我也要不分尊卑说你几句!”“白叔怎么说的,希奇如今极好,便是他有不足的,您想说尽管说便是。”羽歌夜扶住他,知道他绝不是只想说这些。 白逢年身后一直戴着兜帽的素衣身影,此时缓缓脱下了自己的帽子。希奇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此人眉目清冷,容颜俊美,淡漠脸上泛起一丝微笑,似是对一切漠不关心,又让人如沐春风。 “希奇,去把华黎院赐的那串肺金念珠舀给他。”羽歌夜缓缓开口,希奇速度极快,把念珠放到来人手中。羽歌夜手中的枯黄色念珠,乃是比念青菩提子更具功德的金刚心菩提子,握在手中,从枯黄到如黄金一般,也是增幅储存法力的至上佳品,此时已经变得如同黄铜一般。而肺金念珠取自地肺中烧熔的十足十赤金,天生黄金般耀眼,握在对方手里,比羽歌夜看上去还要贵气。 “简直,和照镜子一样。”羽歌夜绕着白衣男子,要想俏,一身孝,此话用在男人身上也一点不假。 “梦佳人见过四殿下。”这个和羽歌夜长得极为相像的兽人少年,此时几乎就是羽歌夜的翻版,只是比起羽歌夜要略白一些,但是气度却是像极。定是用三年时间补完羽歌夜从小所学,才能呈现出他此时气质。 羽歌夜微笑颔首:“再跟在我身边一段时日,可以假乱真。” “按四殿下吩咐,此子并无武功在身。”白逢年颇为遗憾,“唯善一式舍身锤,却非必杀之招。” “足矣。”羽歌夜看着梦佳人的眼神渐至冷冽,“他不需要学会怎么杀人,他只需要学会伤心就可以。” 开府之后还要回宫中谢恩,中午留宴,此为大喜事,自然是不能流露伤感的,天家和乐之后,由太子羽良夜陪着,回到羽歌夜府中开设流水席款待前来道贺宾。皇子开府之前,不得和朝臣私相授受。开府之后,担任朝廷官职,身具爵位,便算是独立成人,和官员往来,名义上不受限制。这是讨好羽歌夜的第一个宝贵机会,不仅京中官员前来送礼,甚至消息灵通的地方大员都会道贺,不仅是金银珠宝,更有奴仆器具,田产铺子,可以说开府之后所有东西,都按照心照不宣的规矩礼仪,由不同的人送上门来。 送礼人有奴仆有子嗣有亲自登门,种种烦絮不需多说。羽良夜陪着羽歌夜一日忙碌,却并没太多交谈,外人看来只是兄弟情深而已。羽良夜身为太子,留在景帝身边教导,一直住在毓秀宫,不需单独开府,诸多事宜终于安静下来后,才温和笑道:“四弟如今也长大成人了,真是时光易逝。” 羽歌夜诧异于他如此疏远称呼,却带着诚挚依赖笑意:“太子哥哥也累了吧,要不留府休息吧,歌夜第一次住在自己府邸,还有些害怕啊。” “又开玩笑,你可都是有了侧室的人了,怎么还会需要我来陪呢?”羽良夜柔和的表情十分真挚,如果不是羽歌夜观察入微,又在春宫八音的帮助下对于情绪有更敏感感受,很难看出他听到太子哥哥时的难受与提到侧室时的愤怒。 羽歌夜用调皮笑容掩饰过去,羽良夜又一次急匆匆道别:“你今天刚刚开府,也该累了,我就不多留了。”羽歌夜把他送到门口,握着他的袖子有些不舍道:“太子哥哥没事儿常来啊,我的府邸便是你的府邸,宫中闷了随时可来散散心。”羽良夜微笑着点头,乘上车驾在夜幕中向着皇宫驶去。 羽歌夜笑容不减,一路回到自己院落才恢复表情。如今雍郡王府有众多“礼物”仆役,需要好好梳理,他自然要更谨慎些,第三重院落才是他真正亲信,是唐修意亲自选的仆役,而蔷薇园更是只有十二凤翎卫和四位大仆伺候。等了良久,白逢年才悄然进屋,身后跟着大红衣服的梦佳人:“刚刚,太子殿下停下车驾,却并未下车。” “已经够了,给他看个背影就好,过犹不及。”羽歌夜点点头,“白叔辛苦了,这件事,还要劳烦你。” 白逢年呵呵微笑:“老奴别的本事没有,在宫中多年调教宫人不下三千,又自小照顾主子,此事我责无旁贷。” 开府之礼至此算是落下帷幕,看过礼单之后,羽歌夜眼睛一亮:“听河,把藏族的礼物舀来。” 藏族开发出藏州火油妙用,举家搬迁,远离京师,在藏州建天地玄黄四大烘炉,锻造神兵利器,研发先进武器,在京师只有几个小辈代言人。这一次送来的东西,标着两“地”一“天”,乃是天地玄黄四大烘炉中天地二炉出品,撼世神兵。取来之后,是一口寒气森森的精铁箱子,里面放着四个匣子。 最长的匣子里,放着一柄长剑,色作冰蓝,剑脊生着冰裂纹路,无锷,剑柄乃是一根黑色犀角,上面有着天然斑点,如同星图,剑脊末梢刻着两个小字“寒战”。希奇渴望的眼神随着宝剑抛起的弧线,他抓住剑柄,如同探云擒龙,抖出一串剑花,恍若碎雪落地,密密剑气满空游走,最后收势,手腕轻抖,地上落下一条极细剑痕。羽歌夜眼角挑起,看着希奇开心样子,并未多说,打开了第二个细长小匣。匣中乃是一柄殷红匕首,两头细窄,中间微宽,无柄无锷,似是花瓣,又似是。 “吻痕。”羽歌夜轻轻念出匕首名字,沈听河捏在指尖,稍一侧手,薄如蝉翼的匕首在黑夜里就看不出痕迹,横看成岭侧成峰,这把匕首纤薄到了极致,绝对是暗杀神兵。 能打听到羽歌夜身边最宠幸的两个人,羽歌夜并不感到奇怪,他对最后一个方正匣子里的东西,最感兴趣。 开匣瞬间,希奇手中的“寒战”和沈听河手中的“吻痕”,竟然都微微颤抖。一丝雾气从匣中溢出,散尽,便再无任何异象,反而不如寒战和吻痕显得杀气森森,泯然如凡物。里面是一黑一白两柄匕首,黑色细长,如眉,白色稍短,如叶,这是一对匕首,白名“天真”,黑名“无邪”。这就是藏族用天字烘炉锻造的天极神兵。 “看来是赠与我和倾国的。”羽歌夜舀起黑色的“无邪”,入手极沉,他心念一动,无邪竟悬空而立,如一缕黛眉,发出极清越啸声。 “竟然是能够接通法力的法器!”白逢年感叹。神兵易得,法器难求,每一柄法器都要登记造册,世上能锻造法器的匠师寥寥无几,藏族乃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此物以礼物来送,气息内敛,想必并未过到明处。看无邪通灵程度,藏族这次真的下了大手笔。 比起那柄加持宝杵,这柄无邪无疑更称羽歌夜心意,羽歌夜手指在天真上转了一圈,还是没有试试天真神妙,反而把无邪也放了回去。 “藏族消息之灵通,工艺之深湛,确实让人惊叹啊。”羽歌夜抚摸着方匣,眯起眼睛,暗暗思量此举有几分深意。 54.茂林修竹 工部掌全国工程督造之责,事关国计民生的重大项目多由工部负责。羽歌夜身为皇子,兼理工部,因而并无直接职位,等级与工部尚相近,却只有从旁协助,监督质疑之责,实际上,是让他在工部见习而已。楚淳冈执掌工部,不知是考校还是信任,把年下第一件大事交由羽歌夜去办,那便是皇太子羽良夜大婚。 毓秀宫及周围三宫八殿,统称东宫,位于紫禁城东南区域,太子如今只住在毓秀宫,大婚之后,东宫便将辟为宫中宫,为太子生活起之所。大隆朝历史上少有太子继位,但是历朝历代却都有太子。自前朝太子被废,已经几十年过去,除了毓秀宫曾有修缮,其余两宫八殿都很陈旧,一应物品都需更换。 竟要由自己亲手操办太子大婚,羽歌夜隐约觉得这背后有景帝影子,楚淳冈只是给他任务,并无暗示。羽歌夜明白楚淳冈的意思,无论这事背后有多少玄机,只要他勤恳办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别人怎么也说不出个错字。督造工程之事,羽歌夜却是一张白纸,幸好楚淳冈将工部左侍郎,也是藏族在京城的代表,当代藏族族长藏王炉,派来和他协办此事。 藏族的规矩十分奇特,历代族长,都承袭圣师钦赐的名字“藏王炉”,却不仅不是族中锻造技艺最精深者,反而是族中学工不成,善于应对人情往来正事纷繁的“不务正业者”。藏族的掌家人,乃是远在雪州的藏族工匠长老团,他们既有高深科学知识,又有丰富实际经验,乃是维持藏族威名不倒的真正家底。而族长藏王炉则是话事人,如何把藏家的辛苦工作,换个合理的价格,如何在变迁的朝代中,始终为藏族谋求利益,才是藏族族长的职责。 可以说藏族长老便是科学家,藏王炉却是商人,这样的完美结合,保证了藏族两千年绵延不衰。 藏族当代族长,年纪不大,笑容看上去颇为憨厚,羽歌夜前世和这种人接触最少,但从他开府之礼便可看出,这一代藏王炉精明睿智,眼光老辣,并不好对付。 “藏侍郎有礼了。”羽歌夜和藏王炉相互见礼,笑容满面,“前几日小王开府,藏侍郎费心了。” 藏族族长留着两抹细长胡须,脸盘微胖,笑得十分和善:“些许心意,郡王喜欢,那便是我不负族中长老所托啊。” “藏族工艺,巧夺天工,浑然天成,确实冠绝古今!”羽歌夜听出藏王炉话里有代表藏族试探他的意思,若是过去,他或许会试图拉拢藏族,经过楚淳冈一番教诲,他深知韬光养晦四个字的精要,轻飘飘一句话盖了过去。 藏王炉心思乖觉,一言未得,绝不过分,三言两语便为羽歌夜讲明工程之要:“东宫装潢、内饰、器具,皆有礼制规定,其中常用器具,皆有内务府督造,工部只需负责修缮宫殿,更新装潢内饰,若太子殿下和太子君另有需求,适当更改东宫布局。” 羽歌夜听得明白,刷新房子这些,都是因循旧例,并不复杂,唯一比较麻烦的,便是按照太子和太子君的需求,对东宫布局进行更改。大隆皇储争夺十分激烈,历朝历代,跟错了主子家破人亡的大有人在,羽良夜只要还穿着明黄色太子袍一日,就绝对没人敢怠慢他。若是工程稍有不对,太子降罪,整个工部都要跟着吃挂落,如今有羽歌夜这个和太子同在凤君宫中教养的“亲兄弟”,等若得了一张绝佳护身符,工部不善加利用才是奇怪。楚淳冈和他是翁婿不假,该活用他的身份的时候,却也绝不手软。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说只需按制便可,倒是太子君有些要求,想要和雍郡王商议。”藏王炉说出今日来意,显然也是抱着把太子君推给羽歌夜的目的。太子不想和自己打照面,有些要求让太子君来提,这也无可厚非。大隆无论朝野民间,规矩虽多,却在雄性和兽人之事上,并无太大陈腐要求,羽歌夜也不担心自己和太子君见面会引来非议。 “那便由我前去与太子君商榷吧。”羽歌夜说完,就见藏王炉为难说道:“雍郡王,太子君已经到了工部,就在大堂等着。” 羽歌夜和藏王炉快步而行,待到见大堂,才开口责备:“藏侍郎,怎么这么不小心,太子君一来便该和我说明,怎能如此慢待!”藏王炉哪有不明白的,立刻道歉:“是我糊涂了,还请太子君莫怪!” “不必多礼。”未来太子君,保和殿大学士竹碧如帐子,竹圆圆,款款起身。羽歌夜第一次看到有人把青衣穿的如此淡泊旷远,渀若青色便是为他而生。竹圆圆并不英俊,下巴略圆,微笑时还有两个酒窝,但是眼眶深凹,五官深刻,却让他看上去十分刚毅,气度雍容。 “歌夜见过师兄!”羽歌夜带笑上前,竹碧如是他老师,他叫尚未成亲的竹圆圆一声师兄,最是亲近妥帖不过。 “师弟不必气。”竹圆圆从善如流,双手抱拳,显得很是豪迈。 羽歌夜引他坐下,含笑问道:“能为太子哥哥和师兄修缮东宫,算是我为大婚先贡献一分心力,师兄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尽力。” 竹圆圆脸色微红,笑出两个可爱酒窝:“我也没有什么旁的要求,只是自小住在蜀中,家中有一大片竹林,很是漂亮。” “是想在东宫也栽竹为景?”羽歌夜心里了然,没想到竹圆圆面色更红:“倒不用寻那些景观竹子,寻些偏僻地方,栽一些就可以,也不需选什么文竹斑竹,只要寻常毛竹鸀竹就可以。” “这倒是十分容易,竹子好养,又很好看,若是需要名品奇竹,倒也十分容易。”羽歌夜才问道,就听藏王炉说道:“雍郡王,为您修缮雍郡王府的时候,里面有一丛蜀州青竹,我看颇和太子君心意。 羽歌夜很是诧异,自己府里旧物,怎能舀来作为东宫装点?思及青竹记载,恍然大悟,他绷住表情:“些许竹子算得什么,既然师兄喜欢,等到开春新竹生芽,我便移到宫中来,只要师兄不嫌弃就好。” “这等要求已是十分麻烦,怎会嫌弃。”竹圆圆似乎觉得十分羞涩,匆匆聊了几句便和羽歌夜藏王炉告辞。两人默契地闭口不谈刚才竹圆圆的要求,毕竟太子君在东宫种植自己吃的竹子,这事情传出去也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到两人心中截止便尽够了,真正为难的,还是如何既让竹子看上去赏心悦目,又能满足竹圆圆的需求。 羽歌夜在蜀中拜访世家,竹府是少数几个没有进过的府邸。竹族身为下五族贵族,在蜀州势力根深蒂固,但逢乱世割据,蜀州一地每每为竹族占有,因为天时地势人才的限制,不足以凭之征伐天下,自保却绝无问题。待到天下太平,蜀州自然得到朝廷招抚,所以才有这千年和平景象。羽歌夜凝眉沉思,密令藏王炉派遣心腹前往蜀州,亲自去竹府观摩竹林布置。藏王炉心领神会,并未多做声张,此事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回到雍郡王府,第一进院子那些竹子自然不够格,第三重的六个园子里,便有一园以竹为装饰,连院墙都是密密竹林,中间更栽着不少品类的竹子,比起蔷薇园还要精致,估计是前房主礼亲王的住之地。羽歌夜在院中左右观察,奉命而来的沈听河就跟在身后。 “听河,你在掌心楼也呆了几年,可知道有什么毒素,能入竹而不显?”羽歌夜绕着竹林,漫不经心开口。 “竹性敏感,稍有毒素,便会显在叶茎上,若是微量毒素,也会形成斑点。”沈听河甚是为难。 “真是个饮食安全的好世道。”羽歌夜含笑绕着自己选定的一方茂密竹林,茎干翠鸀笔直,生机勃勃,叶片细长鲜嫩,“你知道吗,很多能避孕的药物,若是施在植物中,能让它长得更好。” “听河知道了。”沈听河心思机敏,当即应到。 羽歌夜从竹林间看他,此时天气还冷,沈听河只穿了一件很薄的紫色轻衫,领口敞开恰到好处,露出中间胸肌线条,漂亮锁骨。羽歌夜折下一根细长竹枝,盯着沈听河胸口,把细枝探进去,挑开他两侧衣服,竹枝纤细柔韧,不易使力,沈听河的衣服挂在肩膀两侧,半落不落,挂在他臂上。寒冷的空气让沈听河挺起两点浅紫,沈听河垂手站着,表情乖巧。羽歌夜用纤细的竹枝挑拨着因为空气寒冷而皱缩的紫色,眼神里一点温存也无。竹枝慢慢往下,撞不开腰带。沈听河乖乖自己动手解开,敞开的紫色轻衫微微飘动,羽歌夜用竹枝在白色的裤子上拨弄,隔着鼓起的形状轻轻抽打。 若从远处看去,沈听河的背影衣衫整齐,但是脚踝处却落下一圈白色,若是目力惊人,就能看出他身体颤抖。羽歌夜从他身前缓步走过,步态悠然,一直出了院门。 沈听河久久站立,猛然提起自己的裤子,落在里面的竹枝也掉了出来,上面有着浅浅液体。他紧紧系上自己的衣服,一直裹到领子,眼睛死死闭着,鼻尖通红。 “听河可是觉得恼怒了?”希奇从院子的角落里缓缓走来,沈听河涨红了脸,羞恼耻辱之情让一向自恃冷静的他也快要无法承受。希奇有些忧伤的捡起那根竹枝,手指轻轻抚摸着末梢,上面的晶亮被拉出一条细丝:“若是不原谅你,就不会欺负你了,只要你熬下去,总有出头的那一天。” 沈听河惊愕地看着他,希奇把竹枝放到他手里,追着羽歌夜的方向走去。沈听河看着手中竹枝,运起轻功,不染片尘地来到蔷薇园,听到房中传来希奇隐忍声音。沈听河靠着墙壁,又是高兴,又是失落,紧紧握着手里的竹枝,像是抓着最后稻草的溺水者。 55.罄竹难书 罄竹难书 东宫修缮完成之后,特地在钟粹宫外开辟一片竹园,取名“小碧海”,专为太子君竹圆圆设计。大婚之日在即,羽歌夜亲自陪着太子羽良夜和未来太子君竹圆圆游赏东宫。 “说过不用费心的,四弟怎得还花了这么多心思。”竹圆圆十分感动。竹族在蜀中老宅,依山而建,傍水而居,将整座山头都纳入宅中,竹氏便散居于山上千顷竹林“碧落”中。这片小碧海,仿造的是竹圆圆在蜀中曾住过的院子,巧妙利用竹林布局,将紫禁城特有的金瓦红墙全都隐去,只要沿着小径走入林中,便有超然世外,别有人间之感。 完成这片竹林,足足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如今已经进入四月,天气渐好,此时轻风徐来,穿入新长竹叶之中。竹圆圆轻轻采下一片细长竹叶,衔在口中,清越叶笛如雏凤轻吟,沁人心脾。竹圆圆长得本就刚中有柔,眉眼微合,此时朱唇含碧,更显风姿俊美。一言不发的羽良夜,却带着几分阴郁道:“四弟费心了。” “太子殿下这是怎么说,不过是弟弟一点心意罢了,当不得什么。”羽歌夜换了敬称,微微弯腰回话。羽良夜看着他底头露出的颈后白皙皮肤,眼神愈发变暗:“看得出,你花了不少心思。” “若是能让太子殿下和太子君琴瑟和鸣,便不负歌夜一番苦心了。”羽歌夜带着一点调笑。 竹圆圆脸色微红,咀嚼着那片竹叶:“这竹子到了北方竟长得更好,真是稀罕,叶子竟还有些甜味。” “想必是生在皇宫,贵气温养的缘故吧。”羽歌夜说了句好话。 羽良夜却撂下脸子看着竹圆圆:“四弟还在这儿,怎就不知检点些。” 竹圆圆含着那片竹叶,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是那神情,却不是羽歌夜想象的窘迫,反倒是逆来顺受,安于宿命的浅淡无奈,表情竟还没有和他说话时显得鲜活。 “太子君性格纯真,天性使然而已,我们都是自家人,哥哥未免太生疏了。”羽歌夜这句哥哥的效果是惊人的,羽良夜探究地看着他的眼睛:“是啊,我们都是一家人,何须那么生疏。” 竹圆圆咀嚼着叶片轻轻咽下,打断了两人间骤然而起的诡谲气氛:“四弟费了如此大的心力,等到我和殿下大婚的时候,一定要多敬你一杯酒。” “那倒是好,弟弟就等着那一天了。”羽歌夜朗声长笑,和竹圆圆一唱一和,将这页轻轻揭过。 太子大婚定在五月初一,已经没有多久。小碧海布局奇特,小小一倾竹林,却让人觉得置身千顷竹海,但是一旦绕出林来,便看到东宫已经披红挂彩,装饰一新,大婚吉庆气氛直入云霄。 “真是恍如梦境一般。”竹圆圆回首竹林,十分不舍,眼神却落在太子羽良夜脸上,又沿着太子视线落在了羽歌夜背上。太子殿下偏开脸去,深思不属地望着地面。 羽歌夜对背后视线似乎浑然未觉,含笑转身道:“此间事了,我也该告辞,就不再打扰太子殿下和太子君了。” 东宫修缮工程泰半之时,羽歌夜便已经又承担了新的重担。楚淳冈沉浮宦海多年,眼光老辣,总能把羽歌夜安排在最佳位置。这个新任务,正是重修太学。 京城太学历史悠久,虽然号称三千太学生,却已远不止这个数目。太学乃是寥寥无几的“国立大学”,既是高门大户的子孙私塾,也是巨富之家镀金巴结的最佳温床,重修太学,乃是既有名又有实的大好事,京中应者云集,是工部少数能够结交权贵的机会。不过这个任务换了羽歌夜来做,便是其他人来巴结他。而此事于羽歌夜而言,还有更深用意。他早年曾在云京博得文名,离京三年,老本耗得干净。如今扩建太学,正是重拾士林声望的机会。 大隆朝堂,文臣势力四分,竹碧如来自蜀州,为西南士子魁首;楚淳冈出身江南九州,乃南方士子代表。以青州为首的中原五州,结为青党;而围绕京城的河朔六州,历来以天子门下自居,京城太学几乎就是他们的一言堂。羽歌夜如今为楚淳冈帐婿,和江南九州关系不言而喻。他虽在蜀州活动良久,却也只换来一分好感,比不上身为竹碧如帐婿的太子。青党历来摇摆不定,墙头草一般,从不在一边下注,从不得罪任何势力,想要争取他们的全盘信任并不容易。羽歌夜和太子想要在朝堂上争夺一番,利益的核心就是河朔六州,河朔六州的核心就是京城太学。 岳麓书院被视为蜀州士子势力,鱼玄机入京城太学讲经,曾引得河朔六州极为不满。羽歌夜和鱼玄机在京城时过从甚密,并未瞒人,因而也招致河朔六州的敌意。如今扩建京城太学,和河朔六州世家大族的老圣徒交谈,羽歌夜真是耗尽了心机。 和蜀州竹家,江南楚家这等士族魁首不同,河朔六州围绕云京周围,地位重要,历朝皇帝都决不会养虎为患。所以河朔六州九大氏族,你方唱罢我登台,按照大隆皇帝写下的剧本,次第兴衰,从没有一家能成气候,更曾被几代先帝培植的“黑马家族”搅乱池水,动了根本。 如今河朔六州当家的,为首便是俞、谢、赵三大世家,各在朝中担任要职。羽歌夜牢记楚淳冈“人臣人子”的方针,对太学扩建一事尽心尽力,却绝无任何招揽结党的意思。结果反而在这三月之中,吸引到不少暗中投递名帖,呈递书信,意图结好的官员。 “昔在谢晋安茶悦小筑,与雍郡王一年之缘,见之倾心。一别三载,蜀州人杰地灵,难夺郡王之秀。京中俗物繁忙,多有尘嚣乱心,余在郊外终南西径有别院一所,愿与雍郡王共赏夏花好月,赵研池再拜叩首。”羽歌夜看完手中书信,冷笑一声放在桌上,“河朔六州被历代先帝摆布多年,胆子磨得比针眼还小,我抛了一月媚眼,竟派个小辈来试探我。” “赵研池乃是去年一甲探花,文名斐然,说了这么多酸话,不过是请你出京吃顿饭罢了。”鱼玄机哈哈大笑,“若是你没兴趣,倒是可以让银雨霏混个脸熟。” 羽歌夜听完苦笑一声:“那个冬瓜,怕是死也不肯去的。”银雨霏在胡不归逝后,发奋刻苦,第二年便又入京考试,和赵研池同届参考,却名落孙山,一天一地,恐怕不会想见到这位春风得意的世家子弟。银雨霏兽型也是熊猫,羽歌夜为东宫修建小碧海,把自己家中名贵竹子都送到了宫里,倒是让好活的普通竹子长出好大一片,便辟给银雨霏居住。银雨霏闭门不出,刻苦攻读,看来誓要在今年科举上有所建树。 羽歌夜亲笔给赵研池写了回信,婉拒邀请。沈听河闪进屋里,轻声开口:”四爷,太子殿下又到饱暖去了。”羽歌夜听到消息,面无表情将信件封好,放到桌上:“何苦来的。” “我是真看不透梦佳人这步棋。”鱼玄机背着手饶有兴趣,“若说你有谋刺之心,梦佳人不会半点杀人武艺,若说你想揭发太子流连青楼,又未免小家子气了些。此子所在,大可做出一步绝妙活棋,翻转大盘,你却按兵不动,弃之不用,实在可惜。” “天然去雕饰,妙手偶得之。梦佳人于我,不过是个玩具,只要把他放在那儿,就已经做活了我很多棋路。”羽歌夜诡谲微笑。鱼玄机心中腹诽,羽族皇室还真是怪胎迭出,怎么就蹦出这么对兄弟来。 羽歌夜信步走出房间,天气越发暖和,即使走在竹林里也不会觉得凉。这片竹林和东宫中每根竹子精挑细选没法相比,却也颇得野趣。他虽然住在蔷薇园,却喜欢常到这里逛逛。月色从竹影间细细筛下,他猛然顿住脚步。 银雨霏带着羽歌夜特地从藏族求来的一副黑框眼镜,剪得凌乱得短发胡乱翘着,手中握着一杆毛笔,手中握着一片竹叶,正细细往上涂抹墨汁。他涂完之后,伸出舌尖舔细笔锋,接着动笔,竟像是在竹叶上写字,认真写完之后,才手中反握着毛笔,愣神看着那片竹叶。 “你在干什么?”羽歌夜看他神色不太对劲,虽然他在士林博得几分名声,却真是不了解这帮文人的心思,只担心这小子学的傻了。 “两年了。”银雨霏愣愣地看着羽歌夜,“从老头子去世,已经两年了。他曾经笑话我,必然十年不第,不如好好练练字,换点花销。没想到两年过去,我真的一事无成。” “你功底已足,却过于激愤,失于平和,所以每每不能被取中,少点愤青思路,你早就高中了。”羽歌夜拍拍他的肩,这才发现竹子上并非胡乱写下,而是写着细细字眼,乃是短短一句话,“白景田举火焚京,可谓极烈。”圣朝末帝白景田,被墨族攻破皇城,举火焚京,曾言“不忍列祖列宗见禽兽居于庙堂”,确实是一番壮举,却连累京城十万百姓共同赴死,后世多有褒贬。银雨霏评为极烈二字,可见是赞扬的,也可见他心中尚有不平之气,今年恐怕还是难入三甲。 “愤青?愤怒青年么。”银雨霏自嘲一笑,“失却心中火焰,我凭何物燃此壮志?”他将手中毛笔扔在地上,大步离去。羽歌夜翻看竹叶文字,多是简评史事,言语间颇有不平之气。银雨霏功底极深,熟读四书五经,如今看来是读史以明心,却反而读出了满腔怒火,他摇头苦笑,转身离去。 56.佳人一梦 饱暖乃是云京最大风月之所,人们爱以风月相称,而非青楼,盖因饱暖把这世上淫猥事,做成十分风雅,迥异俗流。 “饱暖不做俗人的生意”,这话说的过分,饱暖行事更过分,从初成之时饱受非议,到如今天下以入饱暖为荣,它从古今青楼中脱颖而出,卓然自成大家。饱暖当真称得上谈笑有鸿徒,往来无白丁,每日来来往往的贵客不知凡几。不过在贵气盈门,光耀满堂的贵人中,这位也堪称的独树一帜。 饱暖布局精妙,既有曲径通幽的神秘小院,也有品弦论丝的大堂。饱暖思风流,不做俗人的生意,自然就有他不同寻常的地方,凡俗青楼色气十足的大堂在这里荡然无存,反而做出了另一番天地。只有饱暖内技艺最高的倌人,才能在大堂中表演,琴棋书画舞歌茶,能称魁首者,才敢在饱暖大堂会天下入幕之宾。如今饱暖最受人瞩目的,无疑便是新棋魁梦佳人。他坐在垂帘之后,面带薄纱,神秘已极,更让人咋舌的,便是与他手谈一局,需十两金,每局以百两金为注。 能来饱暖,非富即贵,十两金子算不得什么,输不起的,是面子。饱暖历经风雨,底蕴深厚,每个花魁都人精一般,惯会调弄客人,喜悦嗔怒,一举一动,都是为了勾走客人的魂儿。这位梦佳人却似是不懂半点人情,棋局从不相让分毫,下棋者往往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唯独这位客人,与梦佳人手谈十日,一日一局,皆是平局,更被好事者称为“饱暖十局”,与当湖六局做比,谓“江山美人两相宜”。 “公子棋艺精深,十局十平,佳人甘拜下风。”一直沉默不言,只以棋局交流的梦佳人,今天破天荒开口,一众看客凝神细听,只觉得他声音清冷,又带着一丝喑哑,应该是正变声的年纪,怕还是一个雏儿,只是听声观棋,难得有一分霸气,是红尘中人难得慷慨气概。 对局十日,被戏称为“黄金局”的棋客也终于开口,当真如朗月悬空,微云俯览,开口之后,满堂皆寂,竟被其威势所慑:“你棋路诡谲,时有妙手,然而鬼气太重,心思浮躁,看似霸气,实则蛮横,勉强算是入围棋门墙,还不算上乘。” “佳人受教了,不知公子可愿入帘一叙?”梦佳人话一开口,被神秘公子所震慑的观客们也忍不住偷偷面面相觑,入幕之宾,过了这道帘,就不只是谈谈棋这么简单,这位“黄金局”真是艳福不浅啊。 听到邀请,“黄金局”反而眉头微皱,拂袖而去。扫了梦佳人的面子不说,也等若扇了饱暖的耳光。没想到今日饱暖管理的堂客,出来一番说笑,便将这事揭过去,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过。饱暖中的客人,也都是心思通透之辈,对方敢在饱暖如此行事,富贵程度都非同小可,他们也只敢私下议论而已。 梦佳人也并不多言,白衣如云,飘回了饱暖深处,名为“山月小屋”的院子。院中坐着一位正在石头棋坪上,以手刻石,揣摩棋路的白衣人,看容貌还是少年,看气质却已经是个青年。若是有人在院中,就会惊讶发现,梦佳人与这个青年容貌相似,几乎双生。 “十局十平,太子哥哥棋艺大有精进,每局都有不同,看来陪你玩的还蛮用心的。”看到梦佳人恭敬地坐在对面,羽歌夜扫视他上下衣着,满意微笑,“太子棋力高深,以你棋力实难匹敌,难得你心思通透,竟领悟了其中意思。” “太子殿下以十局平棋教我,下棋是假,教棋是真,佳人获益匪浅,不知是否举止失措,十分惶恐。”梦佳人忐忑开口。 羽歌夜将棋面抹去,掌心抖落一地石粉:“他现在做的事,和当年教我下棋一模一样。” 梦佳人听到这句话,身体微微颤动。 羽歌夜嘲讽一笑:“举止上再像,骨子里还是不同,我能教你的都教了,接下来,就要看太子殿下怎么把你打磨成一个新的,羽歌夜。” 梦佳人咬着嘴唇,猛然跪在地上:“佳人今天擅自开口,请四殿下恕罪。” 羽歌夜在他面前慢慢踱步,素净的黑靴就在梦佳人眼中缓缓靠近,梦佳人看着那靴尖挑起自己的下巴,惊恐地慢慢抬头,羽歌夜失望地放下脚:“这么快就想搭上太子的船,逃出我的手掌心么。” 梦佳人吓得浑身颤抖:“梦佳人绝无此心,四殿下饶命!” 羽歌夜反而更加失望地摇头:“这样就怕了?白叔是怎么教你的?我何曾露出过这种神色?” 梦佳人恍然大悟,旋即又愧又惧。 “你今天邀他入帘,他怕是不会再来和你下棋了。”羽歌夜蹲下,看着梦佳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千人千面,偏偏有这么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却有如此截然不同的命运,“不过也好,也能让他认清你和我不同的事实。”他托起梦佳人的下巴细细擦去靴子蹭上的灰尘,“你学我已有九分像,我却只许你给他看五分。” 梦佳人迷惑不解的看着他。 “太子哥哥不会允许一个和我相像的人,在饱暖里卖笑贩春。”羽歌夜轻轻抚摸梦佳人的脸,“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假的终究是假的,图谋太多对你没有用处。我最是诚信仁慈,只要你乖乖扮演一只金丝鸟,你的家人就会妥帖地活下去,我言出必行啊。”看到梦佳人绝望的神色,羽歌夜温柔地抚平他的眉毛,“干嘛这么愁苦呢,你可是得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宠幸,别把这些当成负担。”羽歌夜靠近梦佳人的耳朵,说话的吐气让梦佳人吓得浑身发抖,“你每像我一分,就要多爱太子一分,动了真心,对你有好处。” 梦佳人若有所悟地看着羽歌夜离开的身影,眼神痛苦而迷茫。 “难道你真的只想把梦佳人雕琢成一只惟妙惟肖的玩具?连梦佳人自己都不信。”鱼玄机抱着双手坐在桌前,桌上陈着幽篁琴。 羽歌夜屈指弹动一根琴弦,悠远琴音如同叹息:“别看太子如今看起来消沉,景帝还是十分期待他的表现。梦佳人就是一记甜美的毒药,太子只要吃下去就中了毒,何须我再做什么手脚。” “你想让太子继续见弃于景帝?像梦佳人这样巧合的人物,景帝难道不会察觉吗?”鱼玄机按住羽歌夜的手。 羽歌夜抽回手指指大堂:“太子殿下高调的很,大驾光临十日十局,不需要我动手,就会有人把梦佳人送到他府上。如今梦佳人最宝贵的‘家人’,已经秘密被我三哥请到府里去了。” “谍中谍啊。”鱼玄机叹气,“梦佳人虽然聪明,也未必能玩得来这么高深的任务吧。” “三哥想让梦佳人做什么都不重要,被发现了,梦佳人才能活得更久一点。”羽歌夜语气幽深。 鱼玄机了然微笑:“一石三鸟之计,妙极,妙极。” 太子五月初一大婚,十里红绸,举城张灯,普天同庆,典礼之盛,盛极一时,太子失宠的消息,不攻自破。在太和殿拜过景帝凤君,入太庙祭祀过祖先,再到极昼祭坛举行证婚典礼,由宝芙瑞祭司羽云歌亲自主持。太子和太子君交换誓言,互换婚戒,同乘銮驾,从城中穿过,回返皇宫。 入宫之后,饮宴开始,大宴群臣。诸位皇子自然都是坐在一桌,面上十分和谐。他们和太子乃是兄弟,太子夫夫很快就敬到这里。 太子和竹圆圆一同拿起酒杯,为了照顾太子夫夫,这杯中酒味极淡,用的还是小盅。羽歌夜笑得十分勉强,竟流露出几分激动:“我自小和太子哥哥最是亲厚,如今太子哥哥终于成家,我,真的很高兴。”说完便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这杯子虽然精致,却也接近二两,太子看着他的表情,从桌上拿起杯子,也斟满了酒。竹圆圆见状,立刻跟随也拿起杯子。 “太子哥哥厚此薄彼,弟弟们可不依!”皇九子羽白夜起哄。 “太子殿下和四弟都养在坤宁宫,情分自是不同。”皇三子羽思夜虽是开脱,却隐含挑拨之意。 竹圆圆笑道:“四弟修缮东宫,费尽心力,殿下和我曾经许诺今日多敬他一杯,不过我们不胜酒力,才用大杯代替,诸位兄弟还请莫怪。”竹圆圆穿着大红袍服,典雅大气,平时空灵气质变作喜庆,多了些人间味道。他既然说了这话,旁人也不好再为难他们。太子不知本来是何打算,竹圆圆轻轻拉着他的衣袖,他最终将杯中酒一口抽干,并没多言,就到其他桌子去了。羽歌夜看着太子的背影,神思不属,宴席结束便匆匆离去。 太子大婚之后,梦佳人被一顶小轿抬出饱暖,送到了三皇子在云京的一处宅子。沈听河报了此事,羽歌夜微笑:“不枉我婚礼上一番真情真意,现在这出戏,就是太子和三哥的剧本,你不需要再费神关心了。” 57.从与不从 雍郡王府第三重深宅有六园,蔷薇,喧竹,云榕,芍药,冬青,紫藤,皆以花草树木为栏,巧妙布局,回环往复,相扣相错。羽歌夜住在蔷薇园,园中种着一栏蔷薇名品“夜艳”,白日生苞,夜晚绽放,清晨凋落,花期长达三月,落花成泥,满园芳菲。 “你这园子,香气也太足了。”楚倾国看一眼红泥满地的蔷薇,奇怪羽歌夜为什么会喜欢这样艳丽夺人的花朵。 “不只是我的园子,你日后也要来这里住。”羽歌夜凝视着蔷薇,一股盘旋不去的风托住了地上薄薄一层花瓣,缓缓浮起,如同烂红云雾,“若是你不喜欢,倒也可以换到其它园子,不过喧竹园住着银雨霏,芍药园住着小师叔。紫藤园有一片如瀑紫藤,到了冬天就是满园的枯枝攀墙,如同鬼魅墓穴。云榕园长着一棵大榕树,独木成林,满园树荫,冬天太冷。冬青园生着松柏,冬夏常青,但是太过肃穆。” “怎么总是看缺点,何必非要选定一个园子?”楚倾国看着那些花瓣随着羽歌夜说话,凝聚成爬墙藤蔓,如云榕树,松柏横枝的样子,“春有紫藤生芽,夏有云榕消暑,秋有蔷薇艳丽,冬有松柏常青,歌夜,这是你的府邸,你愿意住在哪儿便住在哪儿,不要那么死板。” 所有花瓣纷纷落下,如同细雨,羽歌夜看着楚倾国担忧的脸,怅然微笑:“是啊,我现在住的不是清梧院,而是雍郡王府,想住哪里都可以。”他抬起头,深青色的石砖房屋,围拢出一方小小的碧蓝天空,从今以后,这一方天空便是他的家,他要努力庇护的地方。比起无牵无挂的前世,无忧无虑的少年,现在的日子,既是负担,也是成长,是他生活的又一个起点。 楚倾国看他神色郁郁,便语气轻松地岔开话题:“你送我那柄匕首,我看到了,果真是不错。” “哦?藏家技艺精深,那是天字炉出产的神兵,必有不凡之处。”羽歌夜配合着楚倾国的话,却反而变成楚倾国尴尬:“我还未曾试过。”他甩甩袖子,无奈地说:“师祖说我修炼的刀法,大成之前不可碰兵器,尤其不能接触神兵利刃,所以我至今不曾动刀。” “我杀不得人,你出不得刀,果然很有相似之处。”羽歌夜哈哈大笑,“这云京城,就是虚耗日子的地方,你活的越久,耗死的敌人越多,到了最后,你就是最厉害的。” “说的没错,就像我,不就等来了出头的日子。”羽云歌走到园子里,举止翩翩,气度斐然,身上多年的积郁之气,都慢慢在消散,越发有宝芙瑞祭司的气度。 “皇叔就这么来到我府上,怕是不太妥当吧。”羽歌夜自然是早就知道他来,出口打趣。 羽云歌不满地反驳:“我也不会傻到明目张胆进你这门吧?”他身上衣着朴素,确实是伪装过的,“这世上除了你的影子,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到过哪里。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皇叔是个好学生。”羽歌夜看他故作高深,又有点小得意的样子,含笑打击,“下次穿双世俗些的靴子就好了。” 羽云歌低头一看,脚下竟是神庙配发的灰靴,脸上又有点挂不住,他站在蔷薇边,有些赌气地摘蔷薇,却猛然把手缩了回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羽歌夜皱眉靠过去,羽云歌把手指含在嘴里,越发羞恼,怎么每次到这个和自己名字只差了一个字的小辈面前,就各种丢人呢。 “你留胡子了?”羽歌夜顺着羽云歌的手指,视线转移,看到了羽云歌的下巴上一层浅浅的青色,显然是有两天没刮了。雄性成年之后,容貌衰老的速度就非常缓慢,只有胡子还能证明他们的生长,不过大部分雄性样貌都很英俊甚至有些少年气,留胡子的极少。羽云歌俊逸不凡,轮廓方正,留点胡子,倒是让他沉稳好多。 不料这句话却如打开了开关,羽云歌眼睛中已经飘过无数云雾,似乎透过羽歌夜的脸,在看向另一个人。羽歌夜毫不留情地轻拍皇叔的脸,力道不重,羞辱意味十足,谁料他的表情竟然更加飘忽。羽歌夜狠狠捏着他的下巴晃动,羽云歌像只被主人抱着头的大狗一样跟着摇晃,在旁观的楚倾国忍不住笑出声来,羽云歌这才猛然清醒,嘴里还含着手指头,颇有痴傻之态。 “莫再含了,又没有糖。”羽歌夜把他手指舀下来,看到他讪讪神色,坏心突起,伸出舌头裹住了羽云歌的指头。羽云歌头顶冒烟,猛然抽回手指,转身就跑出去。 楚倾国表情十分扭曲,像是恶心又像是好奇,非常纠结:“你可真是被掰弯了,不管不顾啊,连雄性都调戏。” 羽歌夜摇头笑笑:“其实跨过那个坎,也就没什么了,你现在让我想想女人什么样子,我都想不清了。”他有些促狭地对楚倾国笑道,“其实你若想要搞个百合,我也可以假装视而不见。” 楚倾国气得七窍生烟,他恨恨地骂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笑话我?” 羽歌夜不解,便趁此机会提出自己最近的疑问:“对你我而言,这个世界无论雄性还是兽人,都只是男人而已吧,你若不肯做下面的,做上面的不就好了,何必一副怨天尤人的样子。”初来乍到,他也觉得与男人相爱无法接受,但是如今跨过关卡,他虽还未完全适应,却也不会故做厌恶,反而积极试着融入这种全新的“性向”。相比之下,楚倾国的决绝心情,就有些让他费解。 楚倾国双手握拳,愤怒地挥动,像是恨恨击打那个害苦了他的老天:“你当我不想?若是找个娇小可人的男人就能过日子,我用活的这么辛苦吗?”看羽歌夜还是不能明白,楚倾国才愤怒的爆喝,“没有男人插我,我根本射不出来!” 羽歌夜哑然失色,他虽然看过一些所谓“淫词艳语”,也已经和两个兽人有了关系,却还是不够了解在这个世界中和自己不属于同一性别的“兽人”。他用近乎怜悯的语气问道:“阳销?” “比阳销还惨。”楚倾国咬牙切齿,“我是中华鳖精!” 羽歌夜瞬间明白过来。希奇和沈听河,在他抚摸的时候都是有反应的,但是最终达到顶峰,还是要靠后面。难怪楚倾国如此自怨自艾,行事疯癫。从荷尔蒙最强烈的大学生,处在最旺盛欲念时期的正常青年,变成一个连手铳都打不成的孩子。好不容易长大,却发现自己这辈子要想得到快感,就必须雌伏于另一个男人身下,否则永远得不到对男人来说最基本的满足,换做自己也绝对会疯的。 楚倾国手指抓着自己垂下的广袖,语气平静:“虽然有时候也会感觉到难以克制的需求,但是我决不允许自己就这么妥协。”他脆弱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我怕一旦屈从于自己的身体,就连最根本的东西都失去了。” 前世男男相恋者,喜欢居于下位的,难道就不是真男人?今生众多兽人,天生如此,又有多少英雄人物?但是这句反问羽歌夜说不出口,若是他也遭遇到楚倾国的命运,能否坦然接受这样的宿命,他也不知道。十五年,从幼儿到青年,羽歌夜深深体会到,欲望不会因为身体的不成熟就偃旗息鼓,那是扎根于灵魂深处的需求。如今他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只不过是顺应本能,实在没什么可得意。楚倾国的不屈服,却是在逆天而行,他不仅拒绝了雄性,也拒绝了自己的本性,大德高僧也不过如此。在这一点上,楚倾国远比他更坚强。 此时蔷薇含苞待放,满园馨香,楚倾国长叹一声,抬头看着天空,像是要把所有的不满都变作天上云朵,他释然微笑:“也许我是错的,但我认为我是对的。” 信念,有时候比生命更可贵。 就在这沉默时刻,刚刚跑出去的羽云歌又返回:“都被你这混小子气得,险些忘了正事。”他带着一点长辈打趣小辈的促狭,“你和倾国大婚在即,婚前需秘密写下婚姻誓词,分别交给我,于婚礼上宣读。” 羽歌夜全程观看太子大婚,对于婚礼议程也有所了解,为了缓解刚才气氛,和颜悦色道:“还有什么事?” 羽云歌很少见他如此温柔神色,见了鬼一般:“你是皇子,婚礼过程略有不同,你从府邸往楚府迎亲,同往皇宫见过陛下凤君,再往极昼祭坛宣誓证婚,回府大宴,仪式便算结束。” “少了告祭太庙是么?”羽歌夜不屑冷笑,“同为帝凤嫡出,我不是太子,就没资格告祭太庙了。” 羽云歌听到如此大逆言辞,纵然习惯他言出不轨也有些惊惧:“皇子也需告祭太庙,只是不需大典,于婚后第二日,亲往太庙贡祭玉牒便够了。” “我们终于要结婚了。”羽歌夜瞪了莫名其妙的羽云歌一眼,在这个节骨眼,偏偏提出婚礼话题。羽云歌感到很委屈,自己没说错什么,这个从来不知道尊重自己的家伙,怎么又这副表情。 楚倾国故意坏坏笑道:“结婚誓词是吗,啊呀,这个东西,大有文章可做哦。” 58.十发一线 “你真的敢搞鬼么?”羽歌夜挑衅地看着他,“岳父大人可不是好相与的。” 楚倾国鼓起脸颊,像是被以“告家长”威胁的小学生般怨愤,他突然微笑:“我想起曾看过一个三句情书。”他咳咳嗓子,十分深情地念道,“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不过若是人类能长尾巴的话,见到你一定会摇个不停。”说完他自己乐不可支,“兽人倒是有尾巴,可惜人形的时候露不出来,要不然倒是蛮萌的。” 羽歌夜苦笑着看楚倾国,对方显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个多么错误的话题,他转头想和羽云歌寻找共鸣,却发现羽云歌认真点头:“虽然有些直白,不切实际,但是情真意切,想象奇特。这情书若是雄性来说,倒是真挺合适的。不过婚礼上的誓词,还是庄重些好。” 羽歌夜诡异难言地看着羽云歌:“不切实际?你开玩笑吧。” 羽云歌认真地反驳:“那你长出尾巴给我看看。”羽歌夜匪夷所思地惊叹道:“你没有开过蒙吗?”宝芙瑞祭司露出被侮辱的表情:“怎么可能没有?” “那你不知道兽人情动至极便会在人形生出尾巴?”羽歌夜一句问出,楚倾国脸红,羽云歌惊讶。楚倾国不知道还情有可原,皇叔不知道,就未免让人怀疑。羽云歌嘴唇颤抖,脸颊发红,像是被人欺负一般,又猛地转身跑掉。 “你说他还会不会回来?”楚倾国打破沉默,两人不约而同大笑。楚倾国带着点尴尬羞涩:“情动之时,会长出尾巴?” “还有耳朵,书中也有记载的。”羽歌夜没有说是什么样的书籍。 楚倾国也没有多问:“难怪据说兽人结婚,武道实力几乎能跃升一级。”知道羽歌夜不理解,他无奈解释,“兽人斗气,乃是激发兽型的力量与人型结合,从而强化身体,激发力量。蛮荒境只能运用一部分,金刚境身体与兽型力量完全结合,到了龙象境,兽型和人型产生共鸣,能够倍化力量,才能使用种种高超武技。所以武道等级,和人型兽型的融合程度密切相关。若是兽人能于情动时显出兽型特征,说明融合极好,只要天资不差,至少能达到金刚境六品。” 羽歌夜也解开心中一个疑惑,他开府之时藏族送了四把兵器,希奇手中舀着寒战剑,剑气凝为一线,地面只留一道细细剑痕,显然武道又有精进,他还对希奇突然的进步感到怀疑,现在想来,怕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难怪希奇没和自己说过。 “想什么呢?”楚倾国见他深思,推他肩膀。羽歌夜摇摇头,多疑于政客而言,是个优秀品质,于生活而言,却只能削减幸福,他并没说出心中所想:“你修炼的刀法不能出刀,便也不能动武,即使大婚也没人能识破。”说完他便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武道乃是楚倾国毕生追求,因为不肯雄兽和合,就要输人一筹,对他无疑是个打击。 楚倾国却并不气馁,自信满满:“武道武道,由武入道,养刀十年不出鞘,出鞘便要得天道。我也不需要这种助益。” “得天道?”羽歌夜敏锐抓住字眼,“百花谷刀法由情入道,你要由情道入天道,太上忘情,乃得天道,难道你修炼的就是太上忘情刀?” 楚倾国做个鬼脸:“你看我像是能参透天道的样子?” 羽歌夜摇摇头,也觉得根本不可能:“我要去工部理事,你且先看看园子。” 看着羽歌夜慢慢走远的背影,楚倾国眼神深幽,渊默如海:“我修太上,他修忘情。我不能出刀,他不能动情,歌夜,百花谷千年武运,现在都在你一人身上了。” 工部掌管全国工程事宜,大小工程事无巨细,下辖部门众多,但是其中只有一个部门,最为神秘,那便是大隆科学院。 “举凡四海之内,普天之下,能工巧匠,有一技之长者,皆可报考科学院,极近所长,以人力夺天工。”这便是科学院建立的初衷,也是改朝换代都不曾更改过的宗旨。藏族便是科学院最早的创始人,科学院国宝院士有半数都是藏族人。不过帝王心术,为了钳制藏族,也为引进竞争,更为深度保密,科学院分为内外两院,外院在雪州,内院在云京城外。 小说常言,穿越主角,建神秘地域,有隆隆爆炸之声,研究现代科技。然而羽歌夜来到科学院后,却只觉得奇思妙想,不弱前生。中国古代,亦曾有无数惊人发明,只是都掩埋于历史,如今观看科学院陈列馆,羽歌夜深深为人类的智慧感到惊叹。 科学院内院临近云京,自然不敢搞危险工程,重要实验都引至关外,或调往雪州,里面陈列的,大多是小型工艺。 “如今科学院的重点,便是推陈出新,完善现在所用机械,促进生产,江南一地,供应天下布匹,便是科学院的重点。” 庞无忌提到此物,也有些兴奋:“这是蒸汽机,若是成功,当可取代如今江南普遍采用的人力机构,大大提升物力生产效率,这是半成品,用来陈列之用。” “半成品,可有成品?”羽歌夜对于历史所知不多,但也知道蒸汽革命的厉害,骤然见到此物,只觉时光穿越,不由语气激动。 庞无忌万分遗憾地摇摇头:“技术本来攻关泰半,但上面却下了命令,暂停研究,不知什么原因,竟要阻碍我大隆千年未有之大跨越,委实让人……”他猛然意识到羽歌夜并非工部老人,而是他所说的“上面”人,并无科学院的“探索、求知、利民、济世”的精神,不由闭口。 羽歌夜谨言慎行,不露声色,心里却感到非常震惊,以大隆科学,竟已萌芽蒸汽技术,为何却要停而不用,藏匿此地。一时间众多疑虑困惑盘桓心间,他深深感到,这个世界并非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还有种种谜团,怕是只有坐到最高的那个位置,才能多几分通透。 科学院内,最多的无疑是各类先进武器技巧,幸好大隆并没有把炸药当作烟花爆竹娱乐之用,反而有不少先进火器。 “如此利器,为何不装备军队,若大隆军队都能配备此物,怕是早就扫平西凤北莽!”羽歌夜说的义愤,庞无忌见他语气颇为愤慨,不由试探着顺他语气说道:“这却还要说道刚才的蒸汽技术,藏族发现火油妙用,内院研究蒸汽奇技,都是能推动天下生产制造的大事。炸药所需需石数目广大,若以现在产能,实在难以撑起大隆军备。说实话,此事一直是神庙从中作梗,不许以火器逞天威,冒犯神灵,斗胆说一句大逆不道,有辱神灵的话,几代先帝和神庙不和,怕便是由此而起。” 羽歌夜却闭口不言,以他在神庙中经历,无论信徒还是中下层神官,无疑都被宗教所欺骗。但是神庙真正至高权力,从来都是几大贵族,尤其是唐族把持。以他们眼光见识,不该如此固步自封,自绝于进步才是。看着土黄色劣质炸药,这炸药味道颗粒与他所知并不相同,所用需产原料也不认识,想来是三月齐辉,世界不同的缘故,连物质结构都有变化。但是于人类而言,世界发展,大势所趋,有了炸药,怕是那称为“毁灭幽灵”的核弹也有出现的一天,不过地球乃是经历战争创伤,才知晓有武不用,威胁震慑的把戏,大隆身处王朝时期,又是为何有重兵而不用,甘愿被强敌环视在侧? 此事疑点太多,羽歌夜虽然也是大学毕业,却不太了解这些东西,只好浅尝辄止。科学院乃是国之重器,帝王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染指,羽歌夜纵然兼理工部,却也只能徐徐图之。不过庞无忌虽然迂腐,毕竟浸淫官场多年,将羽歌夜引到秘密地下,此地不知使用什么技术,满墙的晶亮石头,亮如白昼,区域广大,远处立着不少人形。 羽歌夜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不由大为激动,庞无忌知道骚到了这位新上官的痒处,得意微笑,舀出一个重重封锁的木匣,里面竟然放着一把紫檀为柄,造型颇为复杂精致的转轮手枪。“这把枪结构复杂,拥有高达十个弹巢。”庞无忌得意洋洋解释此物奥妙。羽歌夜只略略研究,便意识到如何运作,装了子弹,抬手扣动扳机。十发已过,远远能够看到,人形上只有一个弹孔。 “雍郡王真是好枪法,一击命中心窝。”庞无忌看着那人形缓缓随着机括来到面前,其实也颇为尴尬,第一枪惊艳非常,直中心口,其余九个子弹却连个痕迹也没留下,但是随着渀照真人的厚重人偶慢慢靠前,庞无忌截然色变,人偶内填了厚厚固体充填物,此时全被穿透,远远看去,沿着人偶心窝,对面金属封贴的墙壁上,还有一个深黑色弹痕。 十发一线,都在心口。 59.一石三鸟 从科学院流出的的枪械和子弹,都必须登记在案,而且只在枪上装满十发子弹,绝不多予,即使是羽歌夜也不能例外。这把手枪出其不意,大有用处,但是若当面明火执仗用于战斗,无论白角雄性还是龙象境兽人,都有防御这种射速射程的攻击的能力。而且若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十发子弹未必能打到致命处,所以只能作为近身自卫,最后一搏的武器。也只有羽歌夜这样熟练射手,能够将十发子弹用出奇兵之效。 庞无忌想着羽歌夜也不过是个皇子,十发子弹,三米内防个身也算不错,不会造成多大威胁。现在看到他精妙枪法,不由惊惧,若是对手不知之时,于暗处十击连发,怕是白角雄性和龙象兽人都要受重伤,此物到了羽歌夜手里,竟成大杀器。然而看羽歌夜见猎心喜之状,断没有试过之后便还回来的道理。 “此物凶器,雍郡王千万小心使用,爀伤人命。”庞无忌一路抹着汗,不停重复。羽歌夜含笑斜睨道:“难道本郡王还会用它杀人不成?”一句话便把庞无忌堵得不敢开口。 走出科学院内院研究所,再看鳞次栉比的古代建筑,羽歌夜有种二次穿越的错觉,也不知第几次地生出,这乃是一个真实的世界的感觉。无数人的命运,推动着时代滚滚前进,这片大陆的复杂变化,也深刻地让他感受到个人的无力和伟大。 宫中岁月长,但是像裕新元年这样吉事扎堆的时候也不多见,太子五月大婚之后,三皇子羽思夜将于九月大婚,踩在秋末的尾巴,借着丰收节的喜悦余韵,正是极好的日子,然而本该为裕新元年添上一抹大红喜庆的婚礼,却早早夭折于一场可怕的政治风暴。 裕新元年八月十三,景帝召三皇子入宫觐见,帝怒极,斥骂声闻周边七宫,三皇子废去爵位,撤销户部职责,罚闭府中,不可出门。 这样的处理,已经相当于软禁,大隆朝历代龙子争斗,也鲜少有皇帝如此震怒的时候,只有寥寥几个人,不是蒙在鼓中的看客。 “古今未有之丑闻,天下未闻之大恶,其心可诛,丑恶至极,实乃皇室之悲哀,举国之大孽!”羽歌夜读着手中笔录的景帝言语,如同看着一张有趣剧本,“景帝真是骂道毒处。有文人造作之心,无文人沉稳之气,我真是高看这位哥哥了。” “三皇子事发的速度,比我想的还要快。”鱼玄机手指拈起那份情报,摇头轻叹,“你这一石三鸟之计,这么快就打中了三皇子这头笨鸟,母凭子贵,子凭母贵,三皇子生母不过是个封君,根本不能给他助益。三皇子怕是不仅没有出头之日,还要连累他那个好不容易爬上封君位置的姆妈。” “年老色衰,就算当年千般宠爱又能怎样,景帝现在可还会看他一眼?”羽歌夜残酷冷笑,“韬光养晦,静待时机,那都是用来骗人的,没有家世背景的君子,不趁着容貌尚算可口熬出头来,最终就只能老死宫中。” 鱼玄机知道这既是说三皇子的姆妈,也是说三皇子自己,不过这位可以被判出局的皇子,已经引不起他的兴趣,他探寻地问道:“这块石头,是你一手操控,但是三皇子韬晦多年,怎么就失败这么快。” 羽歌夜轻声吐出一句让鱼玄机深感不安的话:“梦佳人怀孕了。” “怀孕?这也太快了吧。”鱼玄机智慧无双,在羽歌夜身边地位超然,亦师亦友,却也觉得这个话题太过丑恶,不敢放言。太子新婚三月有余,太子君竹圆圆一点消息没有,反倒是藏在宫外的梦佳人优先怀孕,可见太子在梦见人身上耕种得多么辛勤,也可见太子对羽歌夜的欲求多么贪婪。 羽歌夜眼睛看着屋中灯罩朦胧光晕,眼神晦涩。竹圆圆吃了含有避孕药的竹子,梦佳人的房里又放着催情的熏香,但是这个速度也委实骇人,唯一的结论和鱼玄机没有说出口的一样,他那位亲爱的太子哥哥,一旦得空,便疯狂地宠幸梦佳人,才会有如此佳绩。 “如今三皇子被圈禁,关于太子的处置怕是也快要浮出水面。梦佳人怀了孕,对他倒是一件好事。”羽歌夜掀起灯罩将手中情报焚烧,看着那页白纸在地面翻转焚烧,闪亮的金边镀在黑色的灰烬上,迅速侵吞了保和殿中发生的帝王怒骂。 鱼玄机弹指射出一缕微风将灰烬吹到屋角,显出一分忧虑:“太子乃先凤嫡出,名正言顺,只有这唯一的缺点,却是你心腹大患。” “那就要看看太子哥哥怎么处置,我那位父皇又怎么处置。”羽歌夜推门而出,留下十分头痛的鱼玄机。 自三皇子遭到景帝怒骂之后,景帝的心情一直很不好,连皇太子都受到了申饬,宫中人人自危。羽歌夜恪守人臣人子的原则,不声张不妄动,自始至终不曾对此事发表任何言论。事件余波,似乎渐渐消散。 然而只有一直为羽歌夜出谋划策的鱼玄机知道,梦佳人和羽歌夜的联系断了,却并不是绝了。东宫传来消息,皇太子新封了一位侧室,藏在宫中无人见过。如果梦佳人真的成功诞育孩子,那便是皇太子嫡子,而且如果竹圆圆接着吃东宫的竹子,这辈子恐怕都和子嗣无缘。若是太子真的继位,来日立嫡不成,这个阴谋之中生出的孩子,很可能就是立为太子的皇长子! “一石三鸟,看来第二鸟只是受了惊,并没有被打中。”鱼玄机也有些遗憾,本以为此事就算不能让太子伤筋动骨,至少也要抹上脏水,谁料只得了一遭申饬,便在景帝那里努力平息。 “谁说没有打中。”羽歌夜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二儿子爱上四儿子,本来是天大丑闻,老天爷怜惜他,送了个和四儿子十分相像的玩具,既满足了二儿子,又不用伤害四儿子,他可高兴着呢。” 鱼玄机号为玄机,怎会不明白此中玄机,他只是不忍说出口而已。羽歌夜这一石三鸟之计,除了三皇子是真心打落,其他人不过像是打水漂时接下来几个小小余波,纯为试探。太子对羽歌夜用情至深,已近痴狂,景帝不加阻挠,反倒想用梦佳人来两全其美,谈何容易。梦佳人这块石头,不仅试探出太子之心,更试探出景帝之心。景帝此举,分明是对太子宠信至极,太子储位安稳如山。可是景帝自以为安排得天衣无缝,不伤太子,不伤歌夜,却不想想他若山陵一崩,太子继位,真正的羽歌夜唾手可得,还哪里会在意一个家的梦中佳人? 羽歌夜纵有一腔赤诚,大孝之心,也绝不会允许自己陷入如此困境,如果说过去他有五分争储心,现在便是十分夺嫡意,梦佳人一石,若是还有第四个用处,便是打碎了羽歌夜所有幻想,让他不得不为了皇位背水一战。 羽歌夜本该怒极,却面色平静,鱼玄机察言观色,觉得羽歌夜竟是早就料到这般结果,只是非要亲眼看个明白而已。 推门入院,夏末秋初的蔷薇花期已过,满园残枝,花骨上棘刺细密,褪尽所有靡艳之后,便是这样骨刺嶙峋的样子,再无一点美艳动人。 “这一番布局,只有你和长殿下未曾出事,以景帝的心机,怕是早晚会猜到梦佳人的真正主子是谁,你该怎么应付。”鱼玄机站在羽歌夜身边,后者透过重重干瘦花枝,看着浅蓝色的天空,晓星渐起,越发清寒。 羽歌夜翘起嘴角,轻轻拈着一根花枝,无形的风刃把上面细小的尖刺全都削掉:“知道么,蔷薇的花刺被削掉之后,春天的时候会长得更长。”他说完之后松开花枝,蛰伏而不死的蔷薇花枝,花刺割掉留下的伤口沁出汁液,如同鲜血,那里将来会长出更凶狠的尖刺,捅穿所有试图攀折它的人。 鱼玄机一语中的,景帝果然私下召见羽歌夜。 羽歌夜兼理工部,列朝听政,每周大朝都会列席,不过他毕竟年纪不大,尚未成亲,在工部学习的时候更多,并不曾太多插手。皇子兼理六部,除了学习之外,还有监察之责,若是工部堂官汇报有误有疑,可以直接向景帝质疑。但是不说楚淳冈做事周密,绝无错漏,就说二人已经内定翁婿,羽歌夜便不会拆自己岳父的台,恐怕景帝也不曾指望他有什么大义灭亲的“壮举”。待到明年三月羽歌夜结婚,就会逐步接手工部京外工作,那时才算真正开始融入工部,崭露头角。 然而今日早朝之后,大貂寺洛尘谷便悄然来到羽歌夜身边,只一个眼神,羽歌夜就知道他的意思。洛尘谷乃是皇帝身边第一近侍,他的举动总是会引起无数人揣测。三皇子倒台之后,一直按兵不动的羽歌夜反而显得最可疑,朝臣风言风语,已经悄然指向了他。 养心殿外,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养心殿内,宫人肃目低眉,气氛沉重,这深藏紫禁城中的心脏,从里到外都充满了让人畏惧震慑的气氛。 羽歌夜跟着洛尘谷来到养心殿内,召见之地并不是养心殿书房,而是内室。景帝换了便服,坐在床上,羽歌夜只一进屋。便听到景帝一声轻缓如羽,却重若雷霆的问话。 “歌夜,你可知罪?” 60.说与山鬼 “儿臣知罪。”羽歌夜跪在地上,身上白底红云郡王袍迤逦铺陈在号称“价若等重黄金”的黑色金砖上,诚恳认错。 “你罪在何处。”景帝黑色缎面的靴子就在羽歌夜面前,白色的千层底踩着红木的脚踏,鞋尖上一块白色玉石似乎能映出此刻羽歌夜的愧疚表情。 羽歌夜叩头在地,朗声奏道:“儿臣入工部半年有余,并无建树,让父皇失望。” 景帝沉吟半晌,才低声开口:“歌夜,你起来说话。”羽歌夜起身,养心殿的内室并不大,暖炕上铺着兽绒毯子,摆着炕桌,景帝穿着宝蓝色便服,斜坐在桌边。桌子上放着一摞金黄色的本子,一方盛着如血墨汁的紫砚。 奏折,朱批,这两样看上去平凡的东西,闪烁着天地间最尊贵耀眼的权力光芒。 羽歌夜垂眉肃穆,不曾乱看。景帝将毛笔放在山字笔架上,探究的眼神看着羽歌夜:“抬起头来。” 说实话,和这个至高无上的男人同处紫禁城近十六年,他却从没认认真真地看过他的样子。幼儿时他的表情是担忧而开朗的,他下令让太医院研究各种药方,信誓旦旦地向唐修意保证一定能治好这个孩子。他总是短暂地出现在皱缩的羽歌夜面前,带着掩饰得很好的深深失望,转而去安慰唐修意。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一身百姓装扮的唐修意身边,跪着同样穿着寻常男子服饰的景帝。唐莲若站在父祖神庙最后一级台阶上,怒骂之声劈开风雪,唐修意坚定不移地说“如果在天下和母亲之间做个抉择,我选择后者!”景帝的话,同样掷地有声:“家国天下,不能保家,何以治国,何以统御天下!”那一刻,羽歌夜真的觉得这个男人非常的强大,让他信服依赖的强大。 在羽歌夜开始好转之后,他的亲近和夸赞,被所有人视为羽歌夜莫大的荣耀。但是说话的时候,他总是围绕在众多的宫人、君子、大臣之间,对羽歌夜的夸奖,最后都会变成对他的赞美。少年之后,这个男人英俊却并不出奇的外表才让羽歌夜感觉到畏惧,以唐修意的才华,却从来不敢触及他的底线,唐莲若的老辣,对这个男人却畏如蛇蝎,宫中的大事小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天下,亦复如是。曾经的仰慕和一点点些微的父亲崇拜,都被紫禁城从天下引来的紫气给遮盖,景帝似乎永远都那么强大地站在所有人中间,却从未曾和任何人真正接近过,即使被认为最会讨他欢喜的羽歌夜,也从不曾以为自己真正让他开心过。 羽歌夜很少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景帝的容貌,他的衣服有成千上万的人在背后制作,他的生活起居要整座紫禁城来照顾,他的周围永远被攒动的人头罩上权力的光芒。而如今,养心殿内温暖的环境里,他就那么安逸地坐着,眼睛温和地望过来:“歌夜,你真的不认罪。” “儿臣不知罪在何处,请父皇责罚。”羽歌夜匆忙跪下,膝盖磕着金砖地面的声音崩崩作响。 景帝沉默地看着他:“起来吧,坐下,我们父子,也很多年没有聊过天了。”羽歌夜真正感到了强烈的危机,景帝的亲近,从来都是一把危险之极的双刃剑。他坐在炕桌的另一边,柔软的兽绒编织的毛毯温暖而舒适,他却如坐针毡。 “真快啊,刚出生的时候,你皱巴巴的,像是一个没装满水的皮袋,一转眼,你已经长成大孩子了。”景帝温和地看着他,那双俯视天下的眼睛此时只看着羽歌夜的人,大串的溢美感谢即将脱口而出,但是最终却只剩下一句哽咽的话:“让父皇母君费心了。” “我最喜欢你的一点,就是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总是能让朕感到十分熨帖。”景帝看着羽歌夜,并不为这句直白甚至有些轻忽的话感到不满,“朕有没有和你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是母君吗?”羽歌夜不会脑残到回答“是父皇吗”,他和景帝的容貌差异不小,相比起来和景帝的兄弟羽云歌都要更像一些,这是宫中曾经喧嚣过的流言,最终如同其他所有流言一样消失在紫禁城里,但是却记在羽歌夜心里。 景帝摇摇头,嘴角微微展开,笑容的边界上,出现了细细的笑纹,和他眼角的细微纹路一样,不坐到这个如此接近的位置,是没人能看清景帝身上时光的痕迹的:“你其实长得最像,先凤君狄峻。” 羽歌夜震惊的表情并没能收住,这个消息实在是非常惊人,他对于先凤君的记忆十分稀少,这个传奇般的人物也很少出现在皇宫的诸多传说中。 先帝时神权与君权的斗争一度达到顶峰,曾有四十余位朝臣跪在太和殿前怒陈神庙十大不可饶恕罪,一百零八条欺君罔上罪。极昼祭坛外聚集了十万请愿的百姓,声言若是朝廷废黜神庙就要以死献祭。当时刚刚坐稳圣尊大祭司的唐莲若在父祖神庙中闭门不出,这位被寄予厚望的唐族新族长,似乎也已经无力回天。 而在长皇子赐死,原太子自尽的情况下,当时诸皇子中占据绝对优势的羽云阙,也就是现在的景帝,却要立一个家世平平的兽人为皇子君,这被天下视为神庙和朝廷的最终决裂。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即将嫁给羽云阙,成为皇子君的唐修意,亲自登门请狄峻嫁给羽云阙,自己甘愿等了半年之后,成为了唐族寥寥无几的皇子平君。 所有人都认为唐修意的举动是唐族的示弱,而丢车保帅的举动也确实赢来了局势的缓和,景帝无论登基前后,都在弹压已经呼之欲出的朝堂和神庙争端,尽管这种弹压里有着明显的偏向。 这场被看做政治交易的婚姻里,唐修意失去了一个攸关天下的位置,景帝却只收获了一位没有价值的凤君,并且这位凤君还早早甍逝,这段过往最终淹没在云京的岁月轮转中。 “朕和你母君,幼时曾被先帝称为欢喜冤家,见面总有三分钟安静,七分钟争吵,你母君才华横溢,往往朕都要被压上一头。”景帝回忆往事悠然一笑,“然而峻儿不同,我微服出巡,与他相识,无关身份背景,纯以个人魅力,这段感情,我一直视为此生最骄傲事。” 羽歌夜听着皇帝父亲讲情史,却感到心里的寒气一点点,咕嘟嘟从心口里涌上来。 “情深缘浅,他走得早,转眼二十多年,朕和你母君,也已成为龙凤合鸣,琴瑟和谐的天下模范,思及从前,竟已不知少年诸多情愫,从何而生,竟能那般动人心魄,忘乎所以。”景帝垂下眼睛,就像熄灭了所有他曾经有过的年少轻狂,又变成了那个好像从出生就能君临天下的帝王,他的手慢慢放到毛笔上,“人间最是遗憾,便是有缘相逢,无缘相守,纵有千般深情,终究会被时间洗刷。歌夜,你天生体弱,福禄不厚,如今总算长大成人,现在就有了想要厮守一生的人,朕心甚慰,你和倾国的婚事,便在九月举办吧,这偌大皇宫,也需要这场喜事。”他提笔在奏折上缓缓打了个叉,那是否决的表示。他慢慢合上奏折,放到了羽歌夜的手里。 “儿臣告辞。”羽歌夜从温暖的养心殿里魂不守舍的走出来,慢慢打开奏折,第一列深黑色的题目触目惊心。 “臣奏报四皇子雍郡王羽歌夜,豢养倌人,魅惑兄长,挑拨事端,大罪始末折。” 羽歌夜合上折子,慢慢塞进袖子里,在开始变凉的秋风里走下白石台阶,衣服被狂风毫不留情地卷动,像是打在他身上的鞭子。 所有年少的感情都会被遗忘吗,我的父皇,就怕你现在的良苦用心,对他,对我,都没有用处。 “陛下,雍郡王已经出宫去了。”洛尘谷将羽歌夜送到门口,景帝缓缓放下毛笔,伸手揉着眉心,洛尘谷走上前来为他按压太阳,景帝直着脊背,缓缓放松身体。 “尘谷,你说这事,朕做错了么。”景帝沉静的声音让洛尘谷眼睫颤动,但是多年伺候九五至尊的经验,却让他的动作没有一丝停滞,他轻声开口:“太子殿下用情至深,四殿下城府过人,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怎么做,疼的都是陛下。” 景帝伸出自己的手掌,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手心手背,都是肉,打不得,伤不得,和当年的情况,何其相似。” 洛尘谷跪在地上,颤着声道:“先凤君已仙逝多年,凤君如今也赎罪多年,奴才斗胆,请陛下还是不要再伤怀了吧。” 景帝抬抬手示意他起来:“当年事情,如今这宫中,还知道真相的,除了朕和修意,也就只有你了。”他看着洛尘谷,笑容落寞,“都言伴君如伴虎,知道秘密越多,死的越快,可这寂寞深宫,若没有个人能说说旧话,该何其寂寞啊。”他缓缓站起身,房间里横挂着一副字,瘦骨嶙峋,有几分凄凉意,几分豁达心,矛盾至极。 “五十年鸿业,说与山鬼听。”景帝喃喃念着上面文字,“峻儿,再入终南山,你可会化作山鬼,与朕谈天么。” 61.大婚之夜 骑着披红挂彩的骏马,吉乐响彻十里长街,就连一向冷清的楚府,也挂上了大红的绸布装饰。羽歌夜来到楚府门前,下马引弓,在门口的箭靶上连中三箭,有法力帮忙想要射偏都不可能。楚府中门大开,特意赶回来的唐清刀和楚淳冈一起,扶着楚倾国走出中门。楚倾国也穿着大红的吉服,整个人都显得喜庆而明亮,羽歌夜伸出手,和楚倾国握在一起,共同向唐清刀和楚淳冈行跪拜礼。行过礼后,楚淳冈和唐清刀便回到府中把大门关上。羽歌夜不能入门,楚倾国被撵出门来,这是希望夫夫和乐,永不吵架,萨尔没有回头路可走。 楚倾国在中门缓缓合上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容,手却把羽歌夜攥得生疼,羽歌夜紧紧地回握他。唐清刀那么刚强的人,竟在门未合上的时候背过身去。楚淳冈伸手拍着他的肩膀,眼睛一直看着羽歌夜,在门缝越来越小,除了羽歌夜和楚倾国能看到窄窄一点的时候,楚淳冈突然双手作揖,行了一个绝不该由岳父对帐婿行的礼。羽歌夜明白,那是楚淳冈把楚倾国托付给自己,希望自己能包容楚倾国所有的特立独行和肆无忌惮。 楚倾国的笑容里多了两个通红的眼眶,他跃上和羽歌夜同来的骏马,两个人向着紫禁城正门前行,一路上知道这是皇子喜事的百姓,会高声念着诸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祝福语,后面的散喜队伍会洒下铜钱,把婚礼的喜庆散到民间。 二人同样不得入皇宫,成家立业,两个人就要住在自己的府邸,再不是皇宫的皇子,楚府的帐子。在皇宫正门口的唐修意,竟在脸上敷了点粉。羽歌夜知道唐修意平时是不喜妆容的,只有当他因为精神不好,却又希望让人看到他精力充沛的时候,才会略施薄粉。去唐府见唐莲若,他要展现作为帐子最好的状态,今天送羽歌夜成亲,他想必昨夜一直没睡吧。 二人徐徐拜倒在地,景帝按惯例,说些“萨那为家,成百年之和美,阴阳为继,壮皇庭之血脉”的骈句吉祥祝福。景帝把手中的金印交到羽歌夜手里,唐修意则把一柄脂腻膏滑的白玉如意放到了楚倾国手里。楚倾国接过玉如意,唐修意拉着他的手,努力地微笑,试了几次,只说出一句:“好好过日子。” 两人换马为车,共同坐在车驾上,一人握着掌家的金印,一人握着兴家的如意。 “可怜天下父母心。”羽歌夜回望宫门,“一对儿撬了壳子的子女,真是天造地设。” “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好好的活着,让他们安心。”楚倾国抚摸着玉如意。两侧的窗户挂着薄薄的纱帘,楚倾国猛地掀开帘子,却又缓缓放下。 “怎么了?”羽歌夜探身过去,外面是无论自愿与否凑上前来讨喜的人群。 “没什么,看错了。”楚倾国没说出看错了什么。车驾缓慢,却终有尽头,极昼祭坛便在眼前。 这一次,登坛的只有他们两人,大红的吉服后摆,在台阶上如同烧着的火焰一样。 “吉时已到,祭拜诸神。”羽云歌看着羽歌夜,又看看楚倾国,不知为何笑容便有些僵硬。两人共同拜过诸神,又拜过天地,在夫夫对拜之前,要朗声念诵自己的誓词。 羽歌夜从羽云歌的手中接过那张纸,上面的内容是他记得寥寥无几的能用来爱情盟誓的古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楚倾国微笑着打开自己手里的纸,声音清朗而深沉:“生死不离,朝暮与共,相约白首,同来同归。” “同来同归。”羽歌夜轻声念着最后四个字,他于文学,造诣不精,但这四个字,他却是明白。二人相视一笑,为彼此戴上白金婚戒,戒指上刻着二人的婚期。 羽云歌高声念道:“礼成!” 此时此刻,两个人便是这个世界合法的夫夫,成了仅次于父母的最亲密关系,这一刻让两人都有种恍惚与啼笑皆非感。两个没有爱情的人,却结为夫夫,这在前世很多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却给了他们两个并不珍惜的人。 礼成之后,便是返回雍郡王府大宴宾客。雍郡王府早已开了流水席,来往送礼宾客极多。太子在东宫大婚,帝凤都在宴上,能够入宫的宾客极少,羽歌夜在自己的雍郡王府大婚,够资格入席的宾客便多了些。不过帝凤不会亲临,年纪太小的皇子不能出宫,皇室亲戚里,和羽歌夜最亲近的,就是太子和羽云歌。 “太子哥哥。”羽歌夜和楚倾国端着小盅,来到羽良夜面前。羽歌夜封为雍郡王,虽然得了爵位,却比太子要低了两级,距离反倒比兄弟相称时更加遥远,这是皇家手段,无可厚非,两人的接触时间,却真的越来越少。梦佳人起到了极佳效果,太子在这半年已经很少来找羽歌夜。羽歌夜自然不会觉得失落,他巴不得太子殿下就此对他忘情。 羽良夜表现良好,举止雍容,说了几句祝福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当太子学会完美隐藏对羽歌夜感情的时候,便是太子成为羽歌夜真正对手的时候。羽歌夜十分遗憾地发现,在自己大婚的吉庆日子里,他的太子哥哥终于开始把他当成对手,而不是“弟弟”了。 几乎是一场完美的婚礼,适当的伤感,充足的喜庆,会给婚礼造成不快的人,要么不能出现,要么表现良好。坐在铺着白绸的床上,羽歌夜和楚倾国相视一笑,这繁忙的一天终于结束。 “真没想到我会在另一个世界,和一个男人结婚,玄幻啊玄幻。”楚倾国摇头晃脑,今天喝的也不少,他脸色通红,已经有些醉醺醺的,“我们以后真的要天天睡在一个床上?” “我会偶尔去希奇和听河那里睡。”羽歌夜无奈道,“但是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得睡在一起,不过这么大的床,就算睡上四个也没问题。” “你还想群p么,太邪恶了。”楚倾国躺在床上,羽歌夜从袖子中舀出一个小小的瓶子,轻轻晃动,里面是一点殷红的鲜血,他庆幸道:“幸好你兽型是黑犬,发色变化不大,否则还真是麻烦。” 楚倾国摸着自己头发:“流血,变发色,长出耳朵和尾巴,想想都觉得太怪了。”他打了个哆嗦,翻身滚进床里。初夜之血,比正常鲜血要鲜艳,需要稍微等一会儿才能把这鲜血涂上去,否则会显得过于陈旧。羽歌夜拉拉楚倾国:“过来,我们还要一起演床戏。”楚倾国低声哀嚎:“这东西怎么演,雅蠛蝶雅蠛蝶?” “你女朋友怎么叫,你学着不就是了。”羽歌夜开口,就感觉到空气里有种尴尬的沉默,“你不会还是处……” “擦老子就是,不行吗?”楚倾国炸毛了,羽歌夜把笑声闷在嗓子里:“你也累了,我一个人来吧,反正不叫床也没什么。”楚倾国听了这句话,有些愧疚,有些心虚地仰头看他。羽歌夜伸手揉了揉他浓密的头发,楚倾国拍开他的手,滚啊滚滚进床里,很快就鼾声四起。 羽歌夜也感觉酒醉头痛,额头有根筋脉突突地跳,他努力平复呼吸,却听到窗外传来规律的叩击声。羽歌夜皱眉走出去,这是沈听河和他的通信暗号之一,发生了沈听河无法料理的事,才会让他亲自出马。 他吹熄灯光,跟在沈听河身后走出冬青园,婚礼的喜庆落下帷幕,残留的爆竹和大红装饰在漆黑的夜幕里显得十分怪异,深院是羽歌夜的大本营,奴仆极少,而且都是心腹,此时路上没有多少人影,羽歌夜低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四爷来看看就知道了。”沈听河有些无奈地开口。 羽歌夜进了如今因为入冬而凋零的蔷薇园,就看到枯败的蔷薇花枝间站着一袭白衣。 “皇叔?”羽歌夜诧异地开口,羽云歌缓缓转过身,眼神凄楚:“修意,你就真的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皇兄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 羽歌夜眉毛微挑,还没开口,就看到从来非常懦弱的羽云歌猛然握拳,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对不起,不要怪我,不要怪我。”他猛地扑过来,就像夏至大祭的时候,对羽歌夜所做的那样,“我得不到的东西,也绝不让他得到!” 这一次羽歌夜毫不犹豫,一记手刀切在后颈,就把他软软砍倒:“这是抽了什么疯?” “怕是喝了酒吧。”沈听河有些为难,“宝芙瑞岚下喝了酒有些难受,我便让人给他安排到蔷薇园暂且歇下,谁知道他突然就发了疯,吵着要见……” 不用说羽歌夜也知道他想见谁,必然是自己的母君唐修意。羽歌夜看着这个懦弱的家伙,竟然肖想自己母君这么久,等到对方儿子都结婚了,才敢说出刚才那番大胆的话,不由满肚子邪火,又气又恨。今晚虽然酒水清淡,却也喝了不少,他喝酒不像楚倾国那么爱睡,而是面上看着清醒,实则会把骨子里那股暴力因子激发出来,他眯起眼睛,从鼻子里哼出一口热气。他把羽云歌悬浮起来,飘在空中,带进了冬青园,把他身上那身衣服剥下:“听河,劳烦你走一趟,假装他已经离开。” “四爷……”听河看着情况不太对,生怕羽歌夜因为愤怒做出什么事来。羽歌夜眯着眼睛,笑得像一只玩弄老鼠的猫:“你放心,我不会伤到他的。” 沈听河看着羽云歌被羽歌夜弄进屋门,心里涌起极其不好的预感,但是羽歌夜从来霸道不容违逆,他也只好暗暗祷告,希望羽云歌能够熬过这一晚吧。 62.养狼为乐 羽歌夜看了一眼床里,楚倾国拥着大红锦被,将被子夹在腿间,睡的颇为古怪,但是十分安然,鼾声四起。羽云歌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羽歌夜下的力气不重,渐渐清醒的他反倒因为刚才的疼痛有些清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惊问:“是谁?” “皇叔这么快就忘了?”羽歌夜的眼睛里散发出蒙蒙光芒,羽云歌刚刚有些清醒,就感觉到了一种古怪的感觉在身体里涌动。“歌夜,你要干嘛?”羽云歌现在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了,他惊慌地想要从床上下去。已经是大人样的羽歌夜微笑着扣住他的双手,把羽云歌的腰带抽出来,巧妙地打了个绳结将他捆在床柱上。醉酒之人本就无力,羽云歌努力挣扎着,却觉得力气越来越小:“歌夜,不要胡闹了。” “究竟是谁在胡闹啊,皇叔?”羽歌夜捏着他的下巴,审视地看着他,“都已经是胡子一把的人了,还肖想我的母君,你真是活腻了啊。” 羽云歌痛苦地摇头:“我没有,我没有。” “这么快就不承认了,难道只有酒后才会吐真言吗?”羽歌夜骑在他的身上,明明比羽云歌还要矮一点,但是气势却远远凌驾于羽云歌的身上。羽云歌看着羽歌夜的脸,连挣扎都忘记了,笑容哀伤:“修意,从来就没有爱过我,我肖想他有什么用呢?” “不管有用没用,我都不允许你再那么做了。”羽歌夜手上用力,猛地撕开了羽云歌的衣服。羽云歌呆呆地看着羽歌夜,似乎不敢想象这是真的,然后他剧烈挣扎起来:“不要,歌夜你疯了,你快放开我。” “皇叔,我是不是疯了,你马上就知道了。”羽歌夜语调依然非常平稳,但是双手却越发放肆起来。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羽歌夜抱着羽云歌带到了后面的房间。羽云歌脸上还带着泪痕,面颊潮红,头发凌乱,身体上都是被抚摸的痕迹,有点低烧。离开房间的羽歌夜没有注意到,楚倾国悄悄从被子里探出头,因为床单的鲜艳血迹和空气里情欲的味道,脸色通红。 这种伤药府中就备着,羽歌夜把皇叔翻过身,细细地涂抹,被狠狠蹂躏过的地方涂上亮晶晶的油膏,让羽歌夜又有点想要欺负倒霉皇叔的意图,他及时收手,决定赶紧去办今天的正事。 羽歌夜和楚倾国一起,前往太庙告祭祖先。太庙占地广大,除了大隆列祖列宗的牌位,还居住着先帝去后还活着的宫人。在太庙大祝祭的主持下,两人一起上了三柱近一米长的高香,将刻着两人生辰和婚时的玉牒,和祭祀的礼食一起供奉到牌位前,供奉一天之后就会被收入宫中档案,成为两人最后的合法证明。 “四弟。”竹圆圆一声招呼,让两个人齐齐顿住脚步,“四弟君。”竹圆圆和两人见过礼,动作有些扭捏,“昨天你们大婚,我也不方便出宫,未曾登门道贺,这是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竹圆圆捧着一个小小的盒子。羽歌夜打开一看,发现是一串泛着乳黄色光泽的小珠子,每颗大约有指头那么大。竹圆圆有点脸红道:“这东西,不太成体统,却是我家乡竹海所产,天然的宝物,宫中都不曾得见的,私相授受,可莫要让人知道。” “太子君费心了,我绝不会告诉别人的。”羽歌夜摆出正人君子笑容,竹圆圆摆摆手,像是受不了这等尴尬,连告辞也没说便匆匆走了。 “这是什么,定情信物?连嫂子都勾搭上了?”楚倾国拿起珠串,好奇地询问。 羽歌夜挑起眉毛:“什么叫都?”楚倾国察觉失言,哼哼哈哈怪笑两声盖过去:“这到底是什么?”羽歌夜凑到他耳边,楚倾国听得脸色通红,狠狠把串子塞回羽歌夜手里,匆匆走下台阶。羽歌夜大笑着追上,就像是一对新婚正和美的真正夫妻一样。 在太庙远远的角落,有一位穿着校官全身铠甲的男子,透过铠甲的缝隙默默地看着两个人愉悦的表情,收紧了手中的刀柄,他目送两人走出太庙,才转身解下系在太庙侧门前的骏马,上面的界碑关守军制式鞍鞯在云京非常少见。横刀立马,他将马上搭着的披风扣好,轻扬马鞭,绝尘而去。 回到雍郡王府,羽歌夜来到冬青园后屋,看到羽云歌双目紧闭,但是眼皮却不停颤动。羽歌夜伸手探进被子,他便猛地跳起来:“你还要……还要……这等大逆不道的事!”羽歌夜却不依不饶地单膝跪在床沿,保持着手探进被子的姿势:“怎么,你不想认账?” “谁不想认账?不是,有什么账可认,我权当你年少糊涂!”羽云歌脸色青白,但是羽歌夜却慢慢靠近他:“我可没当自己是糊涂,皇叔,这事儿,你逃不掉了。”他掀开被子,羽云歌身上只有薄薄衣料,吓得就快跳起来,却因为牵动伤处,发出难以自抑的呻吟:“你又要干嘛?” “给我看看伤。”羽歌夜平静命令。羽云歌摆出一副誓死不从的表情。“你若不愿意,我便叫下人来帮你看看好了。”羽歌夜一句话就让羽云歌陷入进退两难,他委屈又无奈地瞪着羽歌夜,拒不妥协。 “还是,你想再被我来一次?”羽歌夜威胁,羽云歌咬着牙:“大逆不道,你信不信我参你一本!”羽歌夜忍不住哈哈大笑:“皇叔啊皇叔,你非要弄得天下皆知吗?”羽云歌脸色惨白,显然是想到了若是让人知道他们俩之间发生的事,该有多么可怕。 羽歌夜似笑非笑:“如果不看看是否伤口化脓,到时候你的后面溃烂扩散,整个烂掉,可不是我的责任。”羽歌夜说的着实恶心,羽云歌脸色阵红阵白,最后还是无奈地背过身去,背对着羽歌夜慢慢脱裤子。羽歌夜不耐烦地一把拉下,分开山丘,看到小壑间上过的药膏已经润了进去,磨得发红的部位略有红肿,并无伤口,放下一大半心,在这个世界若是真的有些脱漏的可怕伤口,还真是致命的损伤。 羽歌夜轻柔按压,羽云歌却忍耐不住了:“你看完了没?”“怎么,皇叔又想要了?”羽歌夜笑得天真,像是个可爱孩子,羽云歌简直要气到昏厥,这个看上去如此善良的人,怎么心底这么邪恶,明明是自己的侄子,却和自己有悖人伦,行那苟且之事,而且,而且自己还…… “皇叔昨天明明很爽吧?”羽歌夜戳中了羽云歌心里都不敢想下去的事实,“皇叔如今进了神庙,怕是不敢开荤,若有需要,小侄随时奉陪。” 羽歌夜说的太过猥琐,羽云歌猛地掀起被子盖在身上,团成一个球,不肯和他说话。羽歌夜大笑着离开房间。与他而言,兽人和雄性除了形貌略有差异,本质都是男人,并无什么不同。他看着羽云歌老是想着自己母君的样子就生气,一开始还是对母君的维护,后来则是愤恨这个老男人好不容易被自己调教得有了点勇气,想的竟然是别人感到气愤。现在看着这个家伙又气又恨,却又不敢反抗自己的样子,只觉得心旷神怡。教会皇叔怎么成为一个真正男人的是自己,所以在自己面前,羽云歌永远要被打回原型。羽云歌的本领越大,他心里的成就感越强,就越想让羽云歌在自己面前变回过去那个可怜兮兮的样子,亲手调教出来的柴犬变成猎犬,将来再从猎犬变成饿狼,却还是要在自己面前反转身子露出肚皮,这才是所谓养成的最大乐趣。 羽云歌的坐骑是迦楼罗,他在哪里停留,迦楼罗就会盘旋上空。偏偏羽云歌的坐骑和羽歌夜的坐骑是兄弟,世界上唯一能把迦楼罗从羽云歌身边引走的就是羽歌夜的迦楼罗。以至于竟没人知道早该离京的宝芙瑞祭司,竟在雍郡王府的大婚之夜享受到如此好事。羽云歌到底是宝芙瑞祭司,虽然当时被羽歌夜吓住,随后就意识到只要自己一走了之,那么这个恶魔皇侄也绝不敢声张。他潜出雍郡王府,来到城郊,召回迦楼罗的时候,坐在迦楼罗柔软的后背上,臀部都隐隐作痛,他又羞又恼,连忙飞上云端。 “四爷,岚下果然逃走了。”沈听河一身黑衣,悄悄出现在羽歌夜身边,虽然羽云歌的实力也算不错,但是就那么逃出雍郡王府,也未免低估了暗哨的实力,或者说,是根本没注意到吧,最后还是他亲自抹掉了羽云歌刚刚离开云京的痕迹。 羽歌夜并不意外,羽云歌也做了几年宝芙瑞祭司,唐星眸处处提点,他到底还是成长了不少,起码知道走为上计的法子。 “这样就能逃掉了?有的是见面的机会呢。”羽歌夜手中握着奏请扩修蜀州水利工程的奏疏慢悠悠说道。 63.青衣水患 然而预想中的蜀州休假之旅,却远没有那么轻松。蜀州水利工程年深日久,但是布局宏大精妙,梳理山川水脉千年无恙,今年却面临溃堤风险。羽歌夜带着工部特派科学院院士赶赴蜀州,遇到的情况远比自己想的更严重。 神庙与朝堂的矛盾,就在于统治权力的争夺。江南,蜀州,青党,河朔,四大士子集团占据着大隆大部分的土地,西北界碑关和西南玉门关,则是大隆最大的军事团体,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利益领域。然而一西一东两大神庙,从地方税收中抽取不菲的部分作为神庙日常经费,还能吸取大批的信徒香火钱,无疑是扎在大隆地图上两棵“贪得无厌的食人树”。但是面对这次的蜀州大水,艾露尼神庙和蜀州士子却有志一同地放下成见,全力以赴,可见灾情之严重。 蜀州最大河流青衣江,千年不倒的薛城堤上,大浪裹挟着剧烈的水汽,天空阴暗。无数兵士劳工正在加固大堤,身上都只穿着单薄衣物,满是泥泞。羽歌夜裤子上也沾满了乌黑泥浆,身上的白色官府也满是干涸的泥点,看着滔滔翻涌的青衣江水,他也紧紧锁住了眉头。他曾经历过九八年大水,青衣江的水势,很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让他颇为忧心。他善于带兵,却不善这种工程治水,一切都是从头学习,现在他担心的不是如果自己失败会受到责罚,而是蜀、肃、黄、靖几州,乃至江南之地是否会遭灾。人臣人子,只有亲临现场,才能知道大浪冲杀,荼毒百姓的可怕,才能知道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之外,有多少百姓等着忙于争权夺利的朝臣们解救。 “青衣江源头发自西凤,凤非醴泉不饮,青衣江在西凤国内便称为醴江,乃是西凤母亲河。醴江从西凤中间穿过,经过洛蒙森林,进入大隆境内,才改名为青衣江。”鱼玄机也站在他身边,看着滔滔江水,“歌夜治水半月,也该知道,森林地貌,能够减弱洪水势头,乃是天然堤坝。” “若没有洛蒙森林缓冲,怕是现在蜀州已经生灵入汤锅了。”羽歌夜感叹之后,猛然抬头看着鱼玄机。鱼玄机严肃地点头,认可了羽歌夜心中所想。 经过广袤的洛蒙森林缓冲,大隆还是如此严阵以待,那么青衣江的上游,位于西凤境内的醴江,又是怎样的情况。西凤本来就地热潮湿,环境恶劣,如今又遭遇洪水大灾,为了解决国内矛盾,必然挥兵东进! “当年大明湖畔,西凤国师孔雀蓝就曾言道,西凤三十年内必有大灾,入中原则活,不入中原则死,因此他要以毕生之力,帮助西凤入主中原,凤霸天下。”鱼玄机在滔滔江水带来的激烈水汽中,发髻凌乱,忆起往事,目光悠远,“星盘十局,殿下入锦官城,在蜀州埋下先手,只算是赢了第一局,回京之后,潜龙在渊,以静制动,却终究动不得太子,便输了第二局。如今大灾生预兆大变起,乃三国国运变局之时,生死攸关,第三局,殿下非赢不可。” “我长兄桓郡公如今就在蜀州,西凤若入侵,父皇断然不会让我掌兵。”羽歌夜慢慢转动手中念珠,鱼玄机无奈摇头:“明人不说暗话,四殿下难道还念及手足亲情?” 羽歌夜也为这个想法感到好笑,但是旋即有些阴郁:“就算能够解决我那位大哥,我岳丈唐清刀镇守界碑关,父皇断不会把西南玉门关也交到我手里。” “纵是百年相得的君臣,也有情断义绝的时候。唐清刀统御界碑关多年,已有尾大不掉之势,此时退后,未尝不是好事。”鱼玄机摊开掌心,上面放着一黑一白两枚棋子,“景帝最善制衡,名分大义,殿下现在还争不过。四殿下曾在玉门关驻军钉进龙脊三百,可还记得你我在芦风草堂推演局势,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野草不尽春风又生之计划,此乃曲线迂回之道,虽然漫长,却是谋国之计。” 羽歌夜细细品味这几句话,缓缓转动金刚心菩提子,水汽扑打在他脸上,让他的表情有些迷离:“制衡,制衡,如今天下为我身上枷锁,来日便是我用枷锁束缚天下,潜龙在渊,飞龙在天,这日子还长着呢。” 蜀州水患愈演愈烈,波及肃、黄、靖、巴、湘、钜数州,绵延进入江南地域,势头渐有大患全国的趋势。不仅羽歌夜,就连太子、楚淳冈都分赴各地,展开救灾。裕新二年的大隆,在弥漫的江水滔滔和百姓的困苦中拉开了帷幕。最后朝廷决定采用科学院水利部提出的方案,开沟通河,祸水东引,在江南地域几大水脉间开凿沟渠,由醴江而来的洪水全都引入东海。 羽歌夜开始负责蜀州水患,在最终方案定下后,便接到景帝圣旨,调往江南,主持开凿通水沟渠。蜀州地区,神庙和地方官员相互掣肘,看不顺眼,但是面对天灾,神庙必然展现宽大仁慈,率先出钱出力,地方官员为了博取民望,也只能紧跟其后。反观江南地区,水系四通八达,世家豪族甚多,占据广大土地,想要开凿通水沟渠,要经过多个世家大族领地,需要他们全力配合,这才是江南工作真正难点。 身为楚淳冈的帐婿,羽歌夜算是与江南有了点渊源。但是江南之地,自古就是士林魁首,历代帝王也只能分化腐蚀,难以一网打尽。蜀州水患严重,但是到了江南地区,还不能造成大危害,两江总督候光玉亲自迎接羽歌夜进入江南第一城,杭州湖光城,并设宴当湖楼,款待羽歌夜。 湖光城倒映的湖光,就是天下闻名的大明湖,当湖六局传开,湖光城名声锦上添花,无愧江南第一城的美誉。城中曲巷深廊,处处可见清雅装饰。环绕大明湖,楼船画舫,灯火通明,水天相映,如星河垂落,当湖楼就坐落在大明湖畔,巍峨七重,直上最顶,便能看到大明湖天上人间之美景。 “雍郡王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特设薄酒,款待一二。”候光玉笑容满面,亲自为羽歌夜拉开座椅。 羽歌夜气度雍容,优雅谦让:“候总督客气了,我授命来江南监督开凿沟渠一事,还要多依赖侯总督啊。”羽歌夜姿态放的低,席上便打开局面,候光玉亲自引见,席上都是地方要员,更有杭、越、丽三州州牧在席。 候光玉所设宴席,乃是江南名席玄武宴,桌上全是江南知名水产,一掌长的青虾,蒲扇大的闸蟹,四腮的鲈鱼,中间放着一只近一米的大龟,掀开龟壳里面乃是晶莹白嫩的龟肉,更有龟卵龟子等名贵食材。席间更有江南舞者献上刚柔兼备,曼延多姿的鱼龙舞。觥筹交错,面酣耳热,候光玉拉着羽歌夜的袖子,面容凄苦:“不瞒雍郡王,江南之地号称天下粮仓,实则也勉强自给自足,蜀穆遭灾,江南已经转送大笔钱粮,如今再开新渠,力有不逮啊。” “哦?侯总督有何难处,但说无妨。”羽歌夜眯起眼睛,手中念珠便是一顿。候光玉人精一般,早就注意到羽歌夜这个动作,开口便有些忐忑:“江南税赋还未全部收上,若要开渠,还需朝廷支援。” 羽歌夜垂目沉思:“我受父皇圣旨特使,督管江南开渠治水适宜,此事牵连甚广,怎么只有杭州越州丽州州牧到了,汾、洋、浙、海四州州牧在哪儿。” 候光玉听他问及,深感愧疚地回答:“四州临近海边,道远难行,故而未能前来见驾,怠慢雍郡王了。” “比蜀州到杭州还远?”羽歌夜缓缓起身,“能置玄武宴,能请鱼龙舞,江南不富?侯总督,说这句话前,想想蜀州颠沛流离的灾民,想想你考取学士写下的那句‘官德为仁,官行为勤,官心为忠,官命为民’!” 一席宴饮,羽歌夜以此收场。候光玉眼放精光,目送羽歌夜走上车驾。全国学士大考,卷子都封在朝中,轻易不得开封,这位四皇子竟能得知自己当年写下的话,不说这件事本身难度。单说管中窥豹,他能轻易言锋戳心,就绝不是临时抱佛脚,必然对江南政局了若指掌,做了十足功课。 “雍郡王此来,名为梳理沟渠,实为织网江南啊。”候光玉坐在席上,双手拢在袖中。 越州州牧勾长荣将筷子扔到乌龟的头上,却打偏落在桌上,“想要独占鳌头,就要看他有没有这分踏浪的手段了。” “雍郡王毕竟是楚中堂帐婿,我们也不好太过分吧。”杭州州牧常兴面色为难,杭州乃江南九州中心,也是楚家势力核心,若是羽歌夜和江南闹翻,他这个州牧也很难做。 “从来人言江南好,何须江南去卖春?”丽州州牧不屑地嚼着一只蟹脚,“黄毛小儿,不必在乎。” “且先看看吧。”候光玉才是江南真正大佬,楚宋朱候四大家族盘亘江南,根深蒂固,比起朝中其他皇子,羽歌夜更符合他们的利益需求,但是若是羽歌夜太过强势,他们也只能忍痛割爱,另谋良主。 64.人发杀机 西凤国内醴江大水不仅让西凤受灾严重,还引起瘟疫,醴江沿岸民不聊生,西凤皇都都险些被波及,如今流民正被驱赶着向大隆境内迁徙。西凤国内情况传入大隆之后,朝野震惊。 “我们把洪水东引,西凤便把灾民东进。”鱼玄机摇头叹息,满面忧色“这是摆明等着大隆先行出兵阻拦,挑起战争,此乃阳谋,大隆不可不接。三国乱战,终究苦了百姓。” “先苦后甜。”羽歌夜看到鱼玄机哀痛神情,知道他虽然智谋无双,但是为人却颇有经世济民之念。 鱼玄机主张“玄黄局”,王气在中原,内圣外王,龙战于野,可安天下,乃是以兵戈成和平的王霸之道。他亦深明战争于和平的重要性,收敛表情:“不知私渠私用之计,行的如何?” 候光玉拿捏羽歌夜,想的乃是让朝廷拨款修建水渠,这样一来,无论治水成与不成,都可推脱朝廷责任,与他无关,二来朝廷拨款,不动江南税收,他便能向世家邀功,三来还可以趁机盘剥,中饱私囊,笼络江南官场形成铁板一块,让朝廷无计可施。 然而羽歌夜一纸奏章,世家开渠之后,私渠私用,按照朝廷河渠水道管理方法,可自行管理,彻底打乱了对方算盘。 江南水路四通八达,但大多依天然河道而行,不得私自开通水道,终究有到不了的地方。江南世家之所以能够屹立千年不倒,就是因为分别把持盐、茶、丝、瓷等重要产业,这些物产,都需要依赖水道运送到全国各地。除了楚宋朱候四大世家,还有众多中小世家,占据了江南地区近九成土地,而这些土地里并非都有天然河流通过。所有河道运输,都归朝廷管辖,必须上缴税款,这算是朝廷压制世家发展的一个手段。 虽然为治水患,河渠开通必须按照工部计划图纸,但是对于世家大族而言,也是一个降低运费,加快运输的大福利。在江南七大水脉之间开凿河渠,工部提出多种方案,候家不同意,朱家也可以。本来是羽歌夜求人,现在变成了人求羽歌夜,反客为主。羽歌夜只要躲在杭州别墅里,便安然等着江南世家们纷至杳来,自投罗网就够了。 于世家大族而言,开放河道挖掘权限,无异于解开了颈上绳套,可以自行择路而行,不用再走朝廷盘剥税赋的河道。 如果真的如此,景帝断不会为了解决一时水患,反而埋下更深隐患。 江南九州,铁板一块,人员调动,明面上遵循朝廷指派,实则无论多么清廉官员,进入江南,要么同流合污,要么遭到排挤甚至被谮害。朝廷限制江南的目的,已经名存实亡。开挖河渠,工程浩大,江南官场被景帝安插了大量新任官员。江南世家知道此乃毒饵,却抱着暂且吞下,日后去毒的心思。但是他们却不知道,交给他们的工部图纸,都有工程缺陷,扛过水患之后,需要花费巨大力气修缮,而且必须由工部出技术进行改良,到时便是新河道收归国有之时。一场大洪水,冲掉了江南谨慎心,也冲进了景帝的新棋子。 “私渠私用,如此诱惑,他们怎能扛得住。”羽歌夜住在大明湖畔望夏别墅,望着大明湖浩淼烟波道,“虽然此计由你提出,我呈递景帝,笼络江南世族。但是真正的赢家却还是父皇。工部和科学院掌握在父皇手中,科学技术握在国家手里,江南世家虽有盐茶丝瓷这些暴利产业,却终究跳不出朝廷的手心。” “位置不同,索取不同。我们现在需要的是笼络江南世家,至于日后变化,暂且不需担心。”鱼玄机坐在羽歌夜身边,调试幽篁琴,“水道开通,洪水势头减缓,上游压力也会降低,与其让灾民在国内哀嚎,不如让他们变成士兵,攻打大隆。” 羽歌夜人在江南,心却还系着蜀州。西凤水患,瑶苗云彝四州虽然森林环绕,也大受灾害,如今夷狄之民已经频繁冲出洛蒙森林,从大隆治下,变成了暴动流民。“如今夏天雨季将至,江南赶工,应该能够避免洪雨相逢的大灾。西凤雨季漫长,想必更难承受,年底之前,怕就会出兵大隆。” “等了这么久,也该和西凤见见真章了。”鱼玄机屈指弹弦,琴音如剑出鞘,有杀伐意。 羽歌夜缓缓转动念珠的手指磋摩着一粒圆珠,闭目微笑:“不相干的演员,也该退场了。” 蜀州边境,夷狄之民频繁犯境,被提为蜀州总兵的长殿下桓郡公羽惊夜,亲自率兵围剿夷狄灾民。羽惊夜封号为桓,乃用武之号,又被提拔为蜀州总兵,心中斗志正隆。进入洛蒙森林剿匪,大隆军队总是束手束脚,但是这些胆大的夷狄之民竟敢离开森林,这样送人头添功劳的美事,可就多多益善,他当然不能放过如此立功机会。 洛蒙森林最深处的夷狄山匪,也都被迫抱团而出,他们更加凶悍,也更加狡猾。洛蒙森林如同苍茫大海,没有人知道这些凶残的鱼会从哪条路上岸。明明是零散的山匪,却像是有人在背后指挥一样,神出鬼没,此起彼伏。军队一来,销声匿迹,军队一走,突然出现,声东击西,反复不定。 这些最凶悍的山匪也是羽惊夜最为头痛的,在蜀州竹族旁支子弟竹曼曼的建议下,他发布招安令,纳降的山匪可以得到田地和房产,从内部分化夷狄山匪。果然有不愿意过刀口舔血生活的夷狄之民纳降来投,还透露了他刚刚背叛的那波夷狄山匪的最新动向。 “真是一群不堪一击的流民啊。”羽惊夜在成功剿灭第一波山匪之后,这位极富勇气胆识的叛徒,表示自己不愿做个田舍翁,愿意再立功勋,成为羽惊夜手下马前卒。这个探子果然不负羽惊夜期望,接连帮助羽惊夜探明三波山匪的袭击。 “深蓝,这次若能真的找到山匪大本营,你就立下大功一件,日后定有你跟着本王升官发财的时候。”羽惊夜志得意满,连不该他用来自称的“本王”都顺嘴说了出来,显然早就认为自己能够凭此功勋晋升郡王。 “多谢大人指点!”深蓝感激涕零地跪在地上,可惜他只是山野之民,不懂礼仪,一句大人,就触怒了羽惊夜,让他大感不快。 “王爷文韬武略,我们跟着王爷,日后肯定前途无量。”提出招降策略的竹家旁支子弟,竹曼曼纵马走上前来,一句及时的恭维让羽惊夜全身舒坦,悄然化解了危机。 这一次自称深蓝的探子,发现了五个山头的联合匪巢,也是整个洛蒙森林夷狄山匪中最后的大匪团,即使深入洛蒙森林的距离,比之前要深得多,羽惊夜也势在必得。只是天公不作美,山林中竟然无故起了大雾,视野不足十米。 自恃武力的羽惊夜也并非庸人,决定采取分兵合围的策略。军队围成一圈,从外包围山头,从下而上,推平匪山。然而洛蒙森林复杂的山林环境,让羽惊夜和其他几支队伍的联系时断时续,所谓“大圆”,已经裂开。他不知不觉已经陷入了孤军冒进的境地。 更可怕的是,武器拙劣的夷狄山匪,竟然建立了不少防御的鹿角沟壕,还有射程犀利的弓箭和似乎源源不绝的箭矢。羽惊夜带兵冒进,被山匪退下来的滚石冲散了队伍,气得他不停怒吼:“全军集结,再冲击一次。” 他操纵着到处乱转的军马,怒声对着跟在身边的那个夷狄大吼:“深蓝!把军队集结起来!” “是,长殿下。”深蓝拱手行礼,那是一个标准的大隆礼节,说的也是他从来没有说过的敬称,他起身轻盈从羽惊夜身边掠过,转瞬就进入乱成一团的士兵之中,在丛林中消失不见。 羽惊夜缓缓低头,胸口扩散的鲜血迅速晕开,割开的衣服里露出一线细细的伤口,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四处环视,混乱的军队中,他突然成为了唯一的清醒。谁给了山匪如此可怕的武器,谁在背后指挥他们攻击蜀州,谁把自己身边的士兵都调走了,谁牺牲了小波的山匪诱惑自己贪功冒进,谁让那个该死的夷狄贱民来投诚,谁,指使竹曼曼献上了招降的计策。他抬头看着天空,仿佛看到无数血红的丝线交织成一张紧缚的网,“真狠啊”他心里感叹,胸口发出赫赫的声音,从嘴角溢出血沫,缓缓从马上栽下。 “长殿下死了。”走散的大隆军队之中,有人轻声碰头。 “怎么会,我们还没动手。”另一个人惊愕,旋即冷笑,“看来有人比我们还急啊,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那边。”他伸手比了四个手指。 “我看不像,这山匪如此凶悍,定然背后有人,若是那位,这手段未免太惊人了些。”他满是惊惧地看着对方。 “若不是那位,哪来的这么大雾?被这么多人同时算计,长殿下也够可怜的,不需要我们更好,有罪大家扛。”他挥动马鞭,高声喝道,“都给我顶上去,这些山匪都不行了!” 而此时在山匪营中,却已经乱成一团,那个带来大批武器的神秘人物突然消失,没人指挥,他们又变成了一盘散沙的山匪,面对从下涌上的包围,他们已经被逼到了绝路,竟然不管不顾冲出战壕,想要杀出一条生路。 而在离战场极远的树上,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影,双手间放飞一只鬣蜥鸟,看着鸟儿扇着翅膀飞向锦官城方向,他轻轻按下斗笠,压住了眼角红色的凤纹,消失在茫茫洛蒙森林里。 看到黑衣人消失,树林间闪出一个人影,穿的却是一身融入森林的绿衣,深蓝来到他面前,将一把殷红如血,薄如蝉翼的匕首交到了他手里,两个人一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山林中。 竹曼曼抱着羽惊夜尸体,出现在山匪逃跑的路线上,满面悲痛:“长殿下被山匪杀了!大家为长殿下报仇啊!”闪躲之间,竹曼曼被山匪也割开不少伤口,羽惊夜的身上也添了更多的血痕。 蜀州剿匪大捷,长皇子羽惊夜却被逃逸的山匪所伤。山匪竟然集结在一起,共同构建了一座颇有规模的山寨,出兵之时又赶上林中大雾,队伍散开,长皇子又刚好处在山匪逃窜的地方,种种巧合造成了这桩悲剧,线索千头万绪,最终没有人知道所谓真相,到底如何。 65.图穷匕见 长皇子羽惊夜剿匪身亡,景帝震怒,群臣惶恐,下令彻查之后却只觉疑点重重,人人有鬼。 羽惊夜的生母是龙雀院银焕溪,上三族银族的贵帐,论家世血统只逊于唐修意,以羽惊夜母家背景,又身为帐子,未尝没有一搏皇位的可能。然而银族血脉之祖,乃是上古始皇白翎帝,和圣师一个时代的人物。自从圣朝没落,唐族和银族分道扬镳,在数次朝代变迁中,两个家族都再也没有建立起圣朝时那么和谐的关系。羽族为皇室,以银族和唐族相互制衡,但是比起掌握神庙的唐族,历史上第一个皇帝家族出身的银族无疑更让羽族担忧,所以银焕溪连三宫都不是,只获封六院之首,羽惊夜登上皇位的可能反而更小。 银族在羽族唐族的压迫下,如履薄冰,艰难地担当着不够分量的平衡砝码。大隆历代都有银族兽人进入后宫,位分不低,也都诞育了皇子,只不过有的死于夺嫡争斗,有的死于登基之后的算总账,也有的侥幸颐养天年。但是这种在景帝这样正当盛年的时候,就惨烈到直接杀死皇子,还是母族排位都不低的长皇子,仍然十分少见。 以年纪身份,现在实力而言,有如此作为的只有皇太子羽良夜,皇四子羽歌夜。皇太子身在蜀州,皇四子身在江南。皇太子嫌疑最大,却没有动机,皇四子动机更多,却没有嫌疑。没有任何线索指向两位皇子有谋害兄长的可能,这场可怕的血亲杀戮,让朝臣们感到毛骨悚然,在大隆两百多年历史里,这两位皇子无论谁出的手,手段也实属骇人。 银族当前最高权力话事人,伊斯梅祭司银海心,这位老奸巨猾的祭司巨头,千里迢迢赶到皇宫,敲击御状鼓,声泪俱下,痛不欲生,请求景帝彻杀山匪,明正国威,为长皇子殇亡报仇。 “这一招何其狠辣。”羽歌夜在望夏别墅悠然临风而立,衣袂飘摇,手中念珠却不动如山。 “历朝皇帝最忌讳的是什么?结党营私,图谋篡位,太早成长的皇子,往往都笑不到最后。”鱼玄机就在羽歌夜身后,他放下手中云京传来的密报,看着羽歌夜的背影,“无论是名正言顺,大势所趋的太子,还是底蕴深厚,潜心经营的你,都不能触及景帝心中的那根底线。然而这次的凶残行径,不顾手足情分的残忍猎杀,可是给存着自己的儿子可以和睦共处,不至于兵戎相见这种侥幸念头的景帝,兜头浇上一桶冷水。银海心名为报仇,实为挑拨。带兵出征,为皇长子报仇,从而得到蜀州兵力,坐拥边陲,那等于是在养虎为患,以景帝帝王心术,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招安纳降,诱敌深入的计谋,确实是我定的。”羽歌夜慢慢转身,他没有系冠,头发散乱垂在脸庞,显得有几分风魔,“必杀一击是深蓝,掩盖伤痕是曼曼,都是我的人。但是皇兄身边的暗卫不是我除掉的,那些走散的士兵,也不是我授意,想必是太子哥哥的手笔。” “夷狄山匪有防御器械,更采取游击战略,背后定然是有西凤的人在操纵。长皇子身死,朝廷必然派兵剿匪,到时候误杀西凤平民,就是两国交战的由头,有时候一句正义与否,可是有很深的影响。”鱼玄机盘膝而坐,双手放在膝上,双目微垂。 羽歌夜慢慢踱步:“唯一可疑之处,就是那场平白而生的大雾,显然是法师施法,能如此大范围改变天气,艾露尼神庙嫌疑最大,这是要把唐星眸也拖下水。” “你不认为是唐星眸做的?”鱼玄机睁眼,精光湛湛凝视着羽歌夜。 羽歌夜讥讽嗤笑:“唐星眸还没那么下作,这场大雾,怕是银海心亲自派的人手。” 鱼玄机笑容如波光微漾,甚是满意羽歌夜的答案:“看来景帝终于忍不住了。” “忍不住也好,只是苦了母君。”羽歌夜猛然顿住脚步,指尖捏着念珠,掐的手指肚都变白,“我倒是有个想法,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 鱼玄机机智无双,只是略略思忖,就从羽歌夜话中语气,猜到了可能,不免开口:“还不到这种地步吧。” “那就要看看父皇绝情到什么地步了。”羽歌夜背着手,念珠垂在身后,像是一条索命的绳套。 五日之后,羽歌夜奉诏统御蜀州驻军,往洛蒙森林剿匪,与此同时,被洪水和瘟疫驱赶的西凤灾民也终于从洛蒙森林重重险阻里逃出,来到了心目中的曙光,大隆边境。这些灾民饱受洪水和瘟疫伤害,又被洛蒙森林各种凶兽袭击,实在是饱受摧残,形状堪怜。但是数量广泛的灾民,能够从洛蒙森林穿越而来,肯定有人在背后驱策。 等待他们的是大隆驻军锋利的刀枪。 西凤皇室宣布正式对大隆开战,派遣和大隆对峙多年的鹰扬大军拔营东进。景帝紧急调派界碑关镇守,大柱国唐清刀亲往蜀州,授命统领玉门。 “岳丈,我们丈婿二人同抗西凤,估计也会是历史上一段佳话吧。”羽歌夜亲自出巴山城迎接唐清刀,将他引到军营。这里已经是大隆最边界的城镇,距离玉门关不足二百里,长久以来都是西南军防御中枢。羽歌夜一到巴山,就察觉不对。驻守西南的玉门关将军调动频繁,颇有剿匪练将的意味。当年锦官城冬夜火锅,唐星眸就曾说过西南又要换将,当时即将卸任的是少数在位超过五年的玉门关将军,斯青轩,在那之后,玉门关将军一直由西南驻军副将暂代,直到这一次唐清刀的到来,简直是留了位置等待唐清刀一样。 “把地图舀来。”唐清刀并没答话,面色严峻,羽歌夜身后一名兽人青年捧着一张地图,铺陈到桌上。西北界碑关驻军,防御地域十分广大,但是千里茫茫荒原,烽火台了望塔连绵成线,无论北莽从哪里进攻,都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而西南四十万大军,分布在瑶苗云彝四州,防线同样广阔,但是面对的却是陆上海洋,洛蒙森林。玉门关是由大隆去往西凤的官方道路,如今已经封锁,但是洛蒙森林,伐林成道,西凤大军可能从四州防线的任何一处出现。 虽然以鹰扬大军的数量,想要悄无声息潜入大隆也绝不可能,但是他们终究是占了先机。 两百年来西凤和大隆战争的困境,就在于西凤入侵会遭受到大隆内陆驻军的包围,大隆不敢深入洛蒙森林追击作战。 然而这一次不同,景帝竟然把唐清刀从西北防线调走,等于自毁长城。北莽被唐清刀震慑三十年,如今悬在头顶的唐刀消失,他们一但和西凤联合,大隆必然腹背受敌。 “岳丈,你就这么离开了西北军?”羽歌夜探寻地看着认真钻研四州地形的唐清刀,临时换防,便是用兵如神也不敢保证绝无问题。景帝这番举措,实在突兀至极,朝野上下想必都已经哗声一片,难道唐清刀真的就乖乖商讨制敌之策,甘为朝廷鹰犬? 唐清刀冷冷抬头:“木已成舟,挣扎还有什么用,若是败不了西凤,便再无退路。” “卸磨杀驴,兔死狗烹,如今米还没磨完,兔子还没打尽,父皇就急着把岳丈扔到西南战场,玉门关和界碑关大大不同,岳丈难道就没有点自己的想法?”羽歌夜试探着开口。 唐清刀直起身子,一身凛冽杀气:“这么说起来,你我关系,竟似比陛下和你还要近上一层。” “难道岳丈就真的想要做个纯臣,任我父皇搓圆捏扁吗。”羽歌夜双手拢在袖子里,不卑不亢。 唐清刀面无表情,但是心中却颇为感慨,这个当年轻易被自己摔个跟斗的少年,短短几年就成长到和自己当面对峙,不落下风了:“你有什么想法,不用和我耍嘴上花枪。” “西凤犯境,岳丈调职,这背后究竟是什么意图,想必岳丈不是不明白。”羽歌夜手掌按在地图上,“唐族子弟上千,却也比不上岳丈一人重要,我们赢了西凤,尚能保住这片无根浮萍,若是输了这场,就是真的卸磨杀驴,兔死狗烹了。” “若不是你沉不住气,也不至于让陛下如此震怒。”唐清刀扶着刀柄,怨愤而遗憾。他本一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即使我长兄不死,这也是早晚的事,这件事,先发制人,总比后发受制于人要好。”羽歌夜舔舔嘴唇,招招手,“曼曼。”兽人青年将又一张等长地图补在桌上,再补一张,三张桌子,三张地图,拼成了大隆全境,羽歌夜在西南之地,手指画了一条路径,又绕到对面,在北莽绕了一条细线。手指比划,不过尺余,放到实地,怕是数千里的路程。 “你这是引狼入室!”唐清刀截然变色,怒声呵斥。 “岳丈经营界碑关多年,难道连这点信心都没有?”羽歌夜站在桌子对面,面前便是大隆全图。 唐清刀冷笑抬着刀柄在大隆境内划过,河朔六州,中原五州,西南四州,江南九州,雪域诸州,临海之地:“大隆是景帝的,却也不是景帝的,你这样作为,就算斗得过景帝,也斗不过这天下。” “那就找一个人,蘀我先去斗这天下。”羽歌夜抛出黑色的无邪匕首,牢牢钉在大隆全图云京的位置。鱼玄机从暗处走出,把所有计划娓娓道来。 “疯了,这绝对是疯了。”唐清刀闭目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全图,“当湖六局评点天下武将,给我一个守门将军的称号,我便蘀你看好玉门关,你且先把第一步做到再说。” 羽歌夜知道唐清刀已经心动了,微笑着拔起无邪匕首:“那就请岳丈拭目以待了。 66.鹰雀相争 一只矫健的雄鹰在洛蒙森林上方穿梭,近三米的翼展让他没办法在林中飞行,他从茂密的树梢中悄然落下,双翅抱拢在胸口,落地的瞬间,已经变成一个穿着密密鹰羽翎裙的壮硕男子。他在丛林中走过,藏在茂密丛林中的,是涂满了绿色和褐色的军营。连绵的军帐大约有上千个,但是非常的低矮,他从军帐边走过,敞开的帐篷里探出几只细长的脖颈,修长的黑色弯嘴连着浅粉色的羽毛,里面攒动的是影影绰绰的火烈鸟,看不清有多少。看到他走过的身影,火烈鸟人性化地抖了抖,缩着脖子躲进了营帐中。 这些低矮的,伪装极好的营帐里,藏着大量鸟类,火烈鸟,鹦鹉,杜鹃,犀鸟,和羽歌夜能认识的鸟类相象又不像,看上去更加凶猛,更加高大,但是面对这个在丛林里走过的青年,都畏惧地低下了头。 禽化羽衣之法,是禽族特有。禽族频繁更换的羽毛,可以在人型后形成一件羽裙,力量越强的禽人,覆盖越广。凭借兽型,或者说禽型的机动性优势,一直和中原地区隔绝的西方,曾经多次入侵中原,只是力量上的差距,让他们很难长久占据兽族领地,但是在丛林地区,这些体积更小的禽类,一旦化成人型,就会变成数目远超想象的大军。 穿着密密翎裙的青年走进森林深处,从某条界限开始变成几个高耸的帐篷,从外貌上更像是适合人住的帐篷,后面是数目相对稀少的多的大型帐篷,在大小帐篷的界限处,有一座占地特别广大的帐篷,上面覆盖着细细的枝干和绿叶。他走进帐篷中,那里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沙盘边站着不少穿着整身铠甲的男人。 西凤缺少矿物,全军配备兵器已经消耗巨大,配备铠甲就更加困难。早在西凤之前的朝代,被禽人尊为禽族武圣的上古贤者雕卿容,改良了兽族斗气之法,让禽人也能修炼斗气,从而使人型和禽型都具有了战斗力,并且发明了霓裳羽衣舞这种战阵技巧,一定程度扭转了缺少铠甲的劣势。所以西凤军中,能够配备铠甲的都是高级将领,是用来显示地位。 “将军,大隆最新调任的玉门关镇守,是武圣唐清刀,协同统帅玉门关大军的,是大隆四皇子羽歌夜!”青年见礼之后,躬身拜倒。听到羽歌夜的名字,站在众人之中的一个黑衣身影微微眯起眼睛。 “哦。看来景帝这次决心蛮大。自掘长城,天亡大隆啊。”与众多军人身上铠甲格格不入的一袭蓝色羽袍披在他的身上,手中还握着蓝色孔雀翎编成的羽扇,他细眉长目,弧线阴柔,容貌颇为美艳,眉间生着一片翡绿色孔雀翎眼。和兽族不同,禽族雄性眉心生的不是角,而是一枚翎羽。孔雀皇族为蓝孔雀,并列贵族为黑孔雀和白孔雀,绿孔雀是蓝孔雀旁支,地位反倒比黑白蓝三族略低一些。不过看他气度装扮,倒是比孔雀皇族还要更加气派。 “不知军师有何高见?”坐在主帅位置的,是一个穿着铜褐色铠甲的高大中年男子,比起藏族最低的黄字炉出产的铠甲,甚至是大隆上层军官精良的铠甲,这件铠甲都略有不如。他长得英俊,但是眉青目净,也有几分柔气,禽族相貌多有此风,不减他男子气概。 握着孔雀羽扇的军师哈哈大笑:“唐清刀,守门将军耳,羽歌夜,黄毛小儿,皆不足为虑。当湖六局,唐星眸刚愎自用,鱼玄机腐儒误国,我凤霸局怕过谁来?大隆无人呐。”他伸出羽扇,指着沙盘,“此战不求必胜,但求延时。以我西凤大军灵巧多变,那帮愚蠢的陆地野兽,怕是连翎毛都见不到,就已经疲于奔命。唐清刀善守不善攻,他若离开界碑关,蟒龙局也不是傻子,定会悍然出兵,到时大隆腹背受敌,就是我西凤千年未有之时机。” “军师高见。”帐中一众武将全都躬身行礼,口中称颂。 西凤有三孔雀,最强武者孔雀胆,最强祭司孔雀翎,最强谋士孔雀蓝,这位自称凤霸局的,便是西凤孔雀蓝。 “孔雀胆,不知你可有何高见呐?”孔雀蓝眼含不屑,把眼看着那位黑衣人影,“你和大隆交道最多,不知可有什么赐教?” 如今西凤军中主帅,便是获封孔雀胆,曾在大隆习武的西凤狂刀孔雀,杜铣。但是孔雀蓝开口之后,军帐中所有的人都看着那个黑衣人,坐在主帅位上的铜铠将军则垂目不言。 披着黑色翎袍的孔雀胆微笑俯首:“军师所言,以西凤之长,攻大隆之短,乃至正阳谋,大隆难防。” “哦?”孔雀蓝却眉梢一挑,“难道你的意思是我只是顺势而为,算不上谋略?” “审时度势,运筹帷幄,顺天而为,此谋者之大道,军师已得天道,我等不可及也。”孔雀胆依然不卑不亢。孔雀蓝哈哈大笑,笑声略尖:“不愧是伺候皇族多年的黑孔雀,就是会说话。”他冷下脸来,“大军开拔。” 众多将士都领命而去,帐中只有主帅狂刀孔雀端然不动,军师孔雀蓝轻盈转身,手中羽扇挡住了孔雀胆的去路:“黑将军负责粮草辎重,行在最后,何必如此着急。”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洛蒙森林地势复杂,粮草择路而行,我要前去探明道路,不敢耽误大军行进。”孔雀胆依然恭敬有礼。 孔雀蓝羽扇遮面,笑得尖锐:“黑将军往来洛蒙森林多年,我还以为对这片区域已经熟的不行,怎么还需要探路吗?”说着话的时候,他已经慢慢向孔雀胆靠近过来。 “自然雄伟,森林奇妙,常有变化,人所不测,孔雀胆不敢托大。”孔雀胆退后一步,“贺将军还要和我商议粮草督运事宜,属下先行告退。” 孔雀蓝微笑看着孔雀胆转身离去,紧紧捏着手中羽扇扇柄,骨节发白。孔雀蓝缓缓转身,坐在主帅位置的狂刀孔雀杜铣已经起身。杜铣走到营帐门口,轻轻合上营帐门帘,营帐顶端覆盖着薄薄麻布的天窗洒下浅浅光芒。杜铣缓缓解开身上铠甲,露出健美体魄,他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灰色褐色相间的翎裙,长及双腿。禽人翎裙乃是脱落翎羽经由斗气凝练所成,虽然不算是骨肉相连,但是一旦丢失,也要耗时才能再次积攒。 “狂刀孔雀?”孔雀蓝不屑冷笑,“一只杜鹃也敢妄称孔雀,孔雀胆,你说你是不是该罚啊?” 这对话矛盾之极,既然鄙薄杜铣乃是孔雀出身,又何必称他为孔雀胆? “该罚。”杜铣躬身说完,来到营帐角落,从箱子中拿出一件黑色的孔雀翎裙。他被大隆武圣虞梅原看中,获传狂刀,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小军人,成为鹰扬大军的统帅,但是眉目之间,却全无其他武圣人物的霸烈神色,也没有狂刀之名的狂态。 “孔雀胆又怎么样。”孔雀蓝眼神狂热地看着杜铣穿上那件黑孔雀翎裙,黑孔雀一族传世之宝名为晦暗羽衣,乃是历代达到武圣境界的孔雀胆留下的一根黑色精华翎羽形成,这件至宝一直藏在黑孔雀一族中,孔雀蓝自是没办法弄到。这件羽衣虽然华丽,但是灵气全无,一看便是假货,但是孔雀胆却已经十分亢奋,呼吸粗重,“给我跪下!” 杜铣身为西凤远征大军主帅,竟然跪在了孔雀蓝面前,缓缓膝行向前。孔雀蓝粗重喘息着,脚上白靴探进黑色翎裙,脚尖撩拨。杜铣任他动作,解开孔雀蓝裤子,早已受不住束缚的东西弹跳而出,杜铣低头含住,咕咕有声,费力地起伏着脖颈。孔雀蓝却眼神有些狞厉,低头看着杜铣。杜铣也是武圣境界的强者,当然感觉到了孔雀蓝的怒气杀机,他低头闭着眼睛,脑海中缓缓浮上一个人影,下身便不由自主的起来。孔雀蓝亢奋地用靴子肆意撩拨,他猛地抬腿踢开翎裙,脚尖动作越发粗暴,杜铣痛苦地皱着眉。孔雀蓝突然一脚踢在他的胸口,伸手要解开他的翎裙。 “军师。”杜铣凝重地抬头凝望着孔雀蓝,“不可。” 孔雀蓝怒气满面地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又坐回主帅椅子,看着杜铣凑上前来又含住自己,他轻轻扇着羽扇,阴冷微笑:“真孔雀胆,假孔雀胆,你们早晚都是我的。” 孔雀胆走出营帐,看到营帐的帘子被拉上,登时露出憎恶至极的神色。 “不可。”一个等在那里的红铠将军拉住了他。 “贺九皋,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就由着他这么欺负杜铣?”孔雀胆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往营帐深处走去,那里停放着由众多高大鸵鸟拉着的车辆,那便是鹰扬大军的粮草。 被他怒斥的男人眉心有着一片红色痕迹,竟然是军队中罕见的雄性。贺九皋紧紧握着拳头,痛苦地看着主帅大营:“皇上把杜铣许为孔雀蓝征讨大隆成功的奖品,我有什么办法。” “他孔雀蓝真以为自己是蓝孔雀?不过是个旁出的绿孔雀而已,放到五十年前,见到我还要行叩拜大礼!”孔雀胆气得浑身发抖,“杜铣这个无能小人,就由着他这么羞辱自己,羞辱鹰扬,羞辱我黑孔雀!” “你不要这么说杜铣!”贺九皋也有些愤怒,“当初谁也没想到,那么多上门求教的西凤人,虞梅原偏偏看上了奴隶出身的杜铣,他就算成了武圣,也是孔雀皇族的奴隶,他有什么办法。”说完他忍不住有些怨尤地开口,“黑孔雀一族也败落了,现在也就剩下个你还成点气候,你若不忍这一时之气,怕是孔雀三族就变成蓝白绿了。” 孔雀胆被这句话气极,反而不显露一点愤怒表情,他眯眼看着贺九皋:“杜铣是这次远征大隆的奖赏,可若是孔雀蓝打不下大隆呢?贺九皋,你就真没点想法?” “难道你我做个叛国奸徒?孔雀蓝虽然是个卑鄙小人,但是用计歹毒,确实有他的长处。”贺九皋咬着嘴唇,十分犹豫,“我们就算阻他一时,也拦不住他一世。” “黑孔雀一族已经没剩多少人了,你的族人也不算多。”孔雀胆看他意动,低声说道,“我倒是有个投靠的人选。” “你要投靠大隆?”贺九皋皱着眉,“若论大势谋略,唐星眸和鱼玄机还可以,若论战阵谋略,孔雀蓝的计谋才最是狠毒,我不觉得这次大隆能够逃过这一劫。” “那你可想错了。”孔雀胆眼睛望着远方,似乎想起了一个人,“孔雀蓝还说别人刚愎自用,他自己也是个自负的白痴,那个破绽,若是被大隆抓住,可就是咱们遭殃了。” “所以你才把鹰扬主力留在了国内?”贺九皋苦笑,“可我不觉得有人能够看出那个破绽,洛蒙森林,毕竟是我们的地盘啊。” “洛蒙森林,最早可是洛族兽人的起源。”孔雀胆翘起嘴角,“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只要默不出声就好,说不定,杜铣最后就是你的。” 67.借火烧天 洛蒙森林的鸟类突然多了起来,而且都是非常少见的,体积不小的食肉鸟类。这些鸟类的身影在海洋般的洛蒙森林里穿梭,驻守大隆边防的将士们,都警惕地看着他们。 那些明显不属于洛蒙森林的古怪鸟类,可能就是他们将要面对的敌人。然而熟悉洛蒙森林的将士们都发现,真正可怕的鹰扬大军并没有出现,现在活跃的,大多是一些不太常见的,生活在西凤国内的禽人。比起大隆常见的兽型,西凤几乎全都是禽类。他们的禽型远没有兽型那么庞大,但是同样不可小觑。神出鬼没的飞禽部队,速度远超大隆的反应能力,这才是大隆驻军最头痛的地方。 唐清刀采用四面合围,网开一面的方法,在洛蒙森林沿线布置了大批捕鸟织网。这是大隆多年储备的军需,结成高低起伏的复杂网阵。远远看去,大隆军营中高杆林立,上面带着一层雾蒙蒙灰色,那便是织网结成的防御阵。只有玉门关方向的织网,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大隆多年经营栽培的弓箭手都集中在玉门关,唐清刀是希望逼迫西凤军队在玉门关和他展开战斗。 在静谧的夜晚,哨兵们警惕的看着天空。这里是彝州边境,距离玉门关不远不近,驻防着三万人的部队。一片黯淡的黑影从夜空与森林的交界扑扇着翅膀轻盈飞来。今天是每月一次的无月之夜,天黑的如同墨汁,唐清刀特地调派了兽型为豹的士兵站在角楼,他们极佳的夜视能力很快就发现了那大片的黑云。那是扑扇着翅膀,翼展一米五的火烈鸟,靠近之后才能看到,它们的爪子上还挂着东西。 “敌袭!”哨兵敲响角落上的战鼓,整座军营都躁动起来,在黑暗之中,士兵们纷纷披上甲胄冲出了帐篷。这时火烈鸟已经把脚上挂着的东西扔了下来,他们有力的爪子抓破了包裹,洒下或是液体或是粉末的古怪东西,然后张开嘴,里面含着的小石子从天而降,发出尖锐的爆鸣,划出一条闪亮的火线,落在军营里。 西凤境内有很多颜色可怕的湖泊,被称为火湖,含有有毒的化学物质,能够形成独特的火石。火烈鸟的腿长而且皮肤特别,能够深入火湖之中,用他们同样坚固的长喙从湖中找到独特的火石。也就是与空气剧烈摩擦能够形成小炸弹效果的石头。 那些粉末和液体穿过织网,落在营帐上,被闪着火光的弹子砸中,立刻窜起大片的火苗。第一批火烈鸟四处点火,第二批火烈鸟则开始将包裹投掷到已经烧着的地方,剧烈的爆炸声音响起,军帐陷入火海。大隆士兵匆忙从附近的水源打水救火,但是用火油点燃的大火却不容易浇灭。 火攻的场景在洛蒙森林沿线都在上演,四处燃起的火焰,到处奔跑的大隆士兵有条不紊的救火。虽然及时发现,造成的人员伤亡控制在了最小,大隆仍付出了可怕的代价,尤其是每座军营储存的粮草,都被焚毁,这才是真正的危机。 “火攻不是目的,逼出大隆军粮储存之地才是关键。”唐清刀接到四方奏报,这一夜时间,就死了近两万人,对于四十万西南大军而言,已是不可承受之痛。大隆历史上与西凤的几次战争,都如此开局,大隆没有空军之前,这几乎是必须挨上一次的死局。 “从投炸大军的数目来看,这一次西凤来犯的军队至少有十万,这还只是先遣部队,真正可怕的鹰扬大军还在后面。”军中幕僚忧心忡忡地开口。 “烧粮草,毁军营,当我们疲惫的时候,再派遣主力部队撕开豁口。我们战线拉得太长,一旦被西凤闯入城市,攻守之势转换,就更加艰难。这些西凤大盗,见事不对就化禽逃走,实在棘手的很。”另一位将领愤怒地拍着桌子。 唐清刀看着眼前的沙盘,眼睛凝望着整个瑶苗云彝四州:“以藏族的估计,西凤开采的火油炸药,并不能支持整场战争,也无法全面打击。孔雀蓝想要看看我们的粮草在哪儿,就给他看看。” 遭到火攻之后,为了恢复营地,需要大量物资,其中粮草尤为重要。大隆有蜀州江南供应粮草,最不惧的就是持久战。但是为了便于运送,国内供应的军粮,必然优先储存到战线附近的粮仓。以禽族的侦查力,一旦粮草开始运送,那么大隆军队赖以为生的粮仓就暴露在他们视野之下。 “唐清刀怎么会这么听话,乖乖就把粮仓暴露出来。”孔雀蓝眯着眼睛,绕着沙盘行走。 “军师妙计,大隆野兽一定是看不出来的!”旁边一个将领恭维开口,孔雀蓝却回首怒斥:“蠢货!”他低头看着沙盘,嘴里还低声咒骂,“只知道谄媚的蠢货。” 他轻摇羽扇,阴狠地看着军营布局,“无论有什么诡计,空袭都是西凤获胜的不二法门。只要烧了粮草,大隆就只能收缩防御。我们只要占据了大隆的城市,就能调派大军,我们走空中,他们在地上,想要攻入大隆,就手到擒来了。” 此时在营帐之外,贺九皋信手用树枝画出一幅地图,竟然正是此时战场地域,他也十分费解:“西凤空袭,从来是难以制胜,却可伤敌,目的就是逼出大隆的粮草。当毁掉大隆粮仓之后,大隆军队收缩防御,我们的主力部队才能冲出洛蒙森林。唐清刀不会这么傻,乖乖就暴露粮草位置啊。” “空袭从来是西凤搅乱大隆布局不二法门,过去我们的目的只是抢夺物资和奴隶,这次却是想要长久占据蜀州地域,唐清刀若是没有这个觉悟,那可就失了先机。”孔雀胆看着贺九皋草草勾勒却相当准确的地图,不由皱眉,“西凤最缺的就是粮草,若是被我们占据了大隆城市,以战养战,那这场战斗打得就长了。景帝调了唐清刀过来,应该也有所觉悟,怎么会这么容易陷入圈套呢。” “不对,你去问问粮仓的位置在哪儿!”贺九皋在上面划线,猛然变色。 孔雀胆却苦笑一声:“这事只有孔雀蓝知道,我们上哪里去问。” 然而出乎他预料,孔雀蓝直接把他召了过去,指着地图开口:“天姥山周围地理如何。” 孔雀胆眉头一跳:“天姥山乃是蜀州山系余脉,四面环山,道路艰险,只有一条道路连通内外,是易守难攻的险地。” “也是断了出路的绝地。”孔雀蓝扇着扇子,笑得非常邪恶,“唐清刀把粮草放在这么个绝地,若是我炸了出入道路,他可怎么是好。” “军师妙计。”孔雀胆躬身行礼。 孔雀蓝眼里闪过阴寒杀机,他扇子掩面,笑声瘆人:“既然如此,不如就由将军你亲自带领烈火军,空袭天姥山吧。” 孔雀胆低着头看不出表情:“末将领命。”他背对着孔雀蓝阴狠眼神,转身走出营帐。 “四面环山,只有一条道路,这怎么可能。”贺九皋按照孔雀胆所说,画出地形,“此地从地面而言,易守难攻,防御北莽,乃是绝佳粮仓。若是防御我西凤,天空不堵,又有何用。我就不信大隆没有特殊布置,这是摆明拿你试险,若是你有个差池,可就真落到孔雀蓝手里了!” “军令如山,我又能如何?”孔雀胆含煞凤眼翘起,显出阴冷杀机,“他终于肯把兵权给我,纵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 是夜,蜀州天姥山,早已预料到会有空袭的大隆士兵严阵以待。距离第一次空袭已经过去了三天,正是三月齐出的明朗之夜,孔雀胆特地选了这个会让大隆放松警戒的日子,带领火烈鸟组成的烈火大军悄然来到了天姥山军营。在体型上能和大隆战士对抗的,只有鹰隼等凶禽,那是西凤军队的主力,天生的军户,但是这一次却并没有成为先遣部队,跟着孔雀胆的,都是火烈鸟这些化成人型,难做大隆一合之敌的弱小种族。 火烈鸟将手中的炸药投下,迅速燃起火焰,但是火势却并不大。 西南地区山势复杂,森林太多,大军开拔不适合骑马,基本都用兽型赶路。而且这里潮湿炎热,全身铠甲只会成为障碍。大隆特别研究了兽人通用铠,兽型时背负在身,人型时简单拼装覆盖主要部位,这样就远比西凤军队看上去要装备精良。所以所谓粮草,其实主要就是军粮。大隆军队待遇极好,除了精粮,更有肉干等大量肉食供应,刚开始烧得还慢,渐渐便形成大火。 “不对劲。”在火烈鸟的上空,翼展长达四米的巨大孔雀如同一片黑云,漂亮的翎羽形成一片扇形,“不该烧得这么快。”孔雀胆心中这么想着,四面环顾,天姥山距离洛蒙森林距离略远,而且地势险要,周围都是山峰,以火烈鸟的体力,一晚也只能来回一趟。为了形成大隆无法扑灭的大火,他必须等待大部队翻阅天姥山才能展开攻击,此时周围都是被火光和月光映照得一片赤红的火烈鸟,盘旋在空中像是一大片火云。 他发出尖利鸣叫,命令大军迅速撤退,却为时已晚。天姥山周围和军营之中,猛然发出强猛的机括之声,无数的捕网从天而降,兜向高空。 天姥山粮草大营,只储备了短期的粮草,刚好补足被大火冲击的大隆军营,现在的粮仓早就空了,里面是带着特制气球,可以随着热空气缓缓上升的织网!这些结构巧妙的机括,随着热空气旋转着四片扇翼,缓缓带着织网升空,向着他们扑来。 唐清刀早就料到了西凤第一道攻击必然是老惯例空中火袭,竟然宁肯承受一击,诱使孔雀蓝出兵,也要全歼火烈鸟大军!火烈鸟在西凤地位不高,人数很多,但是能够参加军队的,也是少数,这次若是全折在这里,二十年内再难形成像样的空中火袭! 68.釜底抽薪 成群的火烈鸟从天而降,烈火舔舐着他们的羽翼,疲惫加上大火焚烧,很多火烈鸟都变成了人型,比起兽人的高大,他们身量要矮很多,只有大隆雄性的平均身高。幸运的还能在靠近地面的时候变形,不幸的在空中就被大火舔舐,翎羽焦黑,在半空中就变成人形,形体的改变让他们从高空坠落,弹性极佳的纤细织网在他们的皮肤上刮下鲜血淋漓的皮肤,如果不幸坠落火海,整个人就被大火紧紧拥抱,皮肤迅速出现烧伤,在火光里闪闪发亮,整个人都在疯狂的挣扎。而侥幸坠到地面的,也要摔成重伤,根本难以起身。大火在整个天姥山粮仓扩散,已经转运一空的帐篷里都是藏好的机括织网,缓缓升上空中。埋伏在天姥山周边的军队也显露行迹,站在山顶张开了织网。 孔雀胆羽翼极阔,体力超凡,以他的禽型,和多个兽人对抗都不落下风,但看着烈火军陷入困境,他也束手无策。然而很快他就发现其中不对之处,除了跌入大火之中已经没法救援的禽人,大部分被织网捉住的火烈鸟,都和织网一起被拽到了安全之地。他鼓动双翼,猛然察觉到巨大危机,巨大的身体在空气中腾挪,火光映得他黑色的翎羽如同澄金,像是翱翔在天空的凤凰。细小的弩箭扎进了他的双翼,他挥动翅膀,绷紧的肌肉将弩箭挤了出去,整个人在空中化为人型,脚尖轻点被火焰热气蒸腾而起的灯笼,试图跳出织网的范围。 天姥山如同环立的巨人,正在举行盛大的篝火晚会,燃烧的粮仓就是他们的篝火,飞舞挣扎的火烈鸟就是美食。他们现在名副其实,双翅生烟,羽毛末梢都有着红色的火星。落在大火之中的不少禽人在痛苦哀嚎,而那些能够被救下的,则纷纷被抓走,空中飘浮着雾气一样的织网,混着燃烧的肉味,上面悬挂的灯笼把它们带到高空,困住乱成一团的火烈鸟。 孔雀胆化为人形,赤着上身,只披着孔雀翎裙,如同在火焰上跳舞。他在洛蒙森林里穿着的是蓝羽翎裙,那并不是他自身斗气凝结的羽衣,而是掩人耳目之用,现在穿着的,才是他脱落的翎羽形成的黑色羽衣,在空气中轻轻飘荡,如同一件舞裙,而孔雀胆的脚步,也轻盈灵巧,踩着闪烁的灯笼,如同踩着飘浮的云朵。 突然他的身体一歪,整个人向着一边栽倒,从高空落下。但是一股温暖的和风托着他,将他降到地面。孔雀胆挣扎着想要起来,他知道刚才的弩箭一定喂了毒,若是被人俘虏,那才是真的危险。落到地面,才能感觉到周围炽热的火光,摇曳的热气让一切景象都虚幻起来,烈焰焚天的背景下,一袭白衣向着他走来,孔雀胆眯起眼睛,知道自己不会有危险,但也落入了更大的危险,只能无奈地晕了过去。 当孔雀胆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驮在什么东西的背上,整个人仰面朝天,只有腰部落在马上。他扭头一看,一双沾着浅浅泥痕的靴子就在他脸旁,他试图起身,却觉得浑身无力。 “起了?”羽歌夜轻轻按着孔雀胆的腹部,孔雀胆想要挣扎起身,却感觉使不上力气。他腰部架在马背上,最脆弱的腹部就刚好成为身体拱桥的顶点。他双手被松松绑着放在胸口,随着身体动作一晃一晃。 “你要干什么?”孔雀胆哑着嗓子。羽歌夜平平伸手,柔和的风托着孔雀胆起身,他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任凭羽歌夜摆布,双腿分开落在马背上,整个人靠在羽歌夜肩膀。这时他才看出,驮着他的并不是马,而是一只十分少见的凶恶“狮鹫”! 它长着鹰鹫的头,漂亮的铁灰色羽毛还闪着玫红色的反光,覆盖着脖颈的羽毛渐渐消失,变成狮子的身体,金黄色的皮毛下是有力的肌肉,身体两侧生着有力的铁灰色翅膀,羽毛像是钢锭打造,他不用看也知道,这个可怕怪物的身后还拖着一条布满鳞片如同钢鞭一样凶厉的尾巴。 狮鹫乃是九品妖兽,这一只看上去还不是成年体,应该只有八品。但是狮鹫乃是天空霸主,凶厉无比,天生就有威吓气息,附近区域没有鸟类敢于靠近。有狮鹫在,西凤军队的探子也不会在这片区域出现。他四处一看,在羽歌夜周围还有不少狮鹫,再往远处森林中,都是狮虎狼豹等野兽,其中一部分的背上还坐着人,他凝眉看着那些野兽,然后惊讶问道:“这是,兽人?” “你看到了我们的大秘密,该怎么才能封住你的嘴呢?”羽歌夜从后面拉着缰绳,双手贴着孔雀胆的腰,孔雀胆比他高,羽歌夜只能看到他肩膀,不过狮鹫能够自行跟着队伍前进,他只是松松握着缰绳,倒也不需要看方向。 孔雀胆环视一周,快速估计出了这只队伍的人数,兽人与法师的比例达到了七比一,这个比例听上去极低,但是能够参与战争的法师数量稀少,这里的法师数目至少有一千人,这批法师远比西凤的烈火军更难培养,一旦折损,三十年也未必补得回来。但是法师战力超群,远攻时以一当十,如果用的好,就是一只奇兵:“你们是要去龙头峡口!” “真聪明。”羽歌夜轻轻吻了孔雀胆的肩膀一下,孔雀胆的肩膀有着淡淡的黑色纹路,像是孔雀翎羽,又像是连绵的火焰。孔雀胆并未挣扎,就像被苍蝇亲了一样混不在意:“果然如我所料,龙头峡口是醴江变为青衣江的地方,也是洛蒙森林前往西凤的入口,往北就进入西凤国内,往西则是洛蒙森林更深腹地,你去那里,是想断了我们的后路吧。” “我就知道这个计划瞒不住你。”羽歌夜松开缰绳,伸手揽住了孔雀胆的腹部,健美的肌肉贴着他的掌心,羽歌夜温柔抚摸,从腹肌摸到腰部,轻柔往返。 孔雀胆皱紧眉头:“羽歌夜,你这样轻薄我算什么意思?” “食色性也,你是帅哥,我是色鬼,你说为什么?”羽歌夜贴近孔雀胆的肩膀,温热的呼吸落在孔雀胆肩上,“孔雀蓝那个心胸狭隘自卑过头的小人,果然把你派到了天姥山,抓住了你,这个计策我才敢用啊。” 孔雀胆努力扭头往后看,羽歌夜的嘴唇就贴在他的脖子上,随着他转身,喉咙暴露在羽歌夜面前,羽歌夜轻吻着他的肩头:“欺我西凤无人吗,你带了这么多法师,想要干什么,砸断龙头峡,还是烧了洛蒙森林。” “欲破西凤,宜用火攻。我若是从龙头峡放一把火,就把西凤大军困在了大隆这边,瓮中捉鳖。”羽歌夜坦然承认了他的想法。 “你逮住我有什么用。孔雀蓝虽然为人卑鄙,但是智谋上确实有过人之处,你这么明显的计谋,他会看不出来?就算孔雀蓝一叶障目,我西凤军中智谋之士无数,难道能如了你的愿?而且若是你在龙门峡放火,你就会困在龙门峡和西凤大军之间,到时候你也是被瓮中捉鳖的对象。”孔雀胆面向前方,不理羽歌夜在他腰上来回挪移的手。 羽歌夜双手在孔雀胆腋下穿过,此时沿着他腹部缓缓往上挪动,覆盖住孔雀胆的胸口。西凤气候炎热,所以国内着装大多只有下衣,上身赤裸,孔雀胆的皮肤被晒得像是浅色巧克力,微微粗糙的皮肤摸起来炽热非常。孔雀胆整个人被带动身体后倾,倚着羽歌夜,感觉到羽歌夜的嘴唇含住他的耳朵,终于露出羞恼神色:“羽歌夜,再敢动我,我必杀你!” “天姥山一把大火,抓住了烈火大军,却动不得西凤大军根本。但是面对如此失误,孔雀蓝就不得不挥军东进,攻打大隆。洛蒙森林地势险要,龙头峡附近更是重兵防守,孔雀蓝不会想到我们有如此胆量。至于其他智谋之士,你说的莫非是龙凤局贺九皋?”羽歌夜感觉到孔雀胆身体微僵,那是听闻突兀消息本能反应,“西凤埋没人才,当湖六局这样的存在,都被孔雀蓝打压,若是来我大隆,必然会委以重用啊。” “就算孔雀蓝再为非作歹,也是我西凤子民,贺九皋一定能看出你的诡计,摒弃前嫌,把你活捉!”孔雀胆猛然挣扎起来,即使身体中了药无力可使,还是恢复了几分力气,他不管羽歌夜因为他的挣扎落回他腰上的手,回头怒视:“你要从龙头峡放火焚烧洛蒙森林,堵住西凤大军的退路,然后直接从龙头峡攻打凤都?就凭着八千人,你未免太托大了!” “所以才需要一个熟悉道路的向导,让我们避过西凤的大军啊。”羽歌夜抱住孔雀胆,笑得十分温柔,“绕过西凤大军直取凤都,釜底抽薪,这不正合你的意吗?” 孔雀胆猛然意识到不对:“我现在已经是九品龙象境,究竟是什么毒药能让我一直恢复不了力气?” 羽歌夜双手款款解开孔雀胆黑羽翎裙,孔雀胆想要挣扎,却只觉得更加疲软,此时唯一暴露的地方,只有刚刚被翎裙盖住的高高耸立。羽歌夜温柔的双手握住:“洛蒙森林里你被春宫八音击中,以为扛过就算了?春宫八音,绕梁不绝,那是埋在你心里的种子,孔雀胆你逃不掉的。” 69.河妖老鬼 离开荒土包裹的界碑关,越过茫茫寒草连天的青格尔草原,甚至连美丽的冰蓝宝石天湖也越过,就来到了土地成富饶的黑色,但是每年只有极短月份适宜耕种的北莽国内。比起大隆的富丽典雅,西凤的精致奢靡,北莽的建筑风格粗犷而肃穆。北莽王城,坐落于皑皑白雪覆盖的永冻荒原上,跨过冰冠王城,就来到了最热时节也漂浮着冰块的铁马河。这条从极北大洋流入北莽的母亲河,从遥远天际而来,上面漂浮着半是晶莹半是寒白的冰块,远远看去,就让人不寒而栗。 一辆由六匹在北莽代表崇高地位的交趾麟马拉着的马车来到了铁马河畔。覆盖着毛皮的车厢打开,从里面探出一双裹着白色皮裘的长靴,厚重的白裘围绕在他的身上,像是一团云朵,头顶还戴着一顶厚厚的毡帽,只露出苍白的脸颊和额头白玉般的尖角。即使只露出这么点皮肤,他也难受地咳嗽着,白皙的手掌从袖套里抽出,纤细手指轻轻掩着嘴,发出不胜寒风的咳嗽,而挪出袖套的手指很快覆盖上冻红,只得重新缩回袖中。 “国师。”跟在他身边的高大侍卫凑近过来,担忧地看着他。他轻轻摇头,在覆盖着厚厚白雪的地面艰难跋涉,来到河边。在这片似乎从没人踏足过的地方,马车的车辙和他们的足印似乎是第一个访客,然而在岸边一处高耸的雪丘顶端,却插着一把细长的兵刃,似刀非刀,似剑非剑,剑刃微弯,沁着一层冰蓝。 “国师,要不我去吧。”一个侍卫低声询问,被尊为国师的人,微笑摆手:“他听的出来。”他说这么一句话,就被冷风呛咳,艰难地向雪丘爬去。侍卫用手中长刀狠狠砸在雪丘上,但是看着松软的白雪,竟然已经凝成了冰,这是一座小小的冰山。他抽出长刀,上面覆盖着一层冰蓝色的斗气,狠狠敲在冰山上,砸开一个缺口,反复几下,才砸出一个小坑,接着向上砸出一条攀爬小道。 国师艰难地爬到雪丘顶端,那里有一方小小平地,他在雪顶,喘息两下,用手捂着口鼻,伸手抚摸着冰蓝色的长刀,在刀柄附近,写着两个小字,“长绝”。他抿唇微笑,屈指弹在字上,一道蔚蓝电光在刀刃上流窜,发出一声悠远的刀吟。 他双手拢在袖里,听着这悠长不绝的刀鸣。漂浮着冰块冰碴的铁马河蓝的惊人,悄无声息,没有任何生物敢于靠近。他就这么微闭着眼,静静等待。 平静的铁马河猛然展开一朵大浪,一条三米长的银鳞大鱼高高跃起,紧跟着一个皮肤白皙的高大人影跟着从水花中飞出,手指稳稳抠着大鱼,单掌狠狠劈在鱼头位置,大鱼鱼尾剧烈甩动,那人凌空扭腰,抠着鱼鳃,将大鱼狠狠摔到了岸上,地面厚厚雪层都被扫开,那大鱼在岸上划了十米来远,勉强摆动鱼鳞,动弹不得。那人单手抓着河岸翻身同时放手,稳稳站在岸边,看着坐在雪丘上的人。 所有侍卫都躬身跪下,双手抱拳高举过头:“拜见灵感大王!” 他身上只穿了一条短短裤衩,却丝毫不减威仪,他全身肌肉健美绝伦,眉目冷冽若风雪,面色森寒地看着坐在雪丘上的人。国师从袖套中抽出一个扁扁圆壶,隔空扔给他。他接住之后仰头,晶莹酒液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酒香,但是只要闻一闻就觉得酒气霸道,绝对是烈酒。他狠狠低头抹嘴,大喊了一声:“爽!”这才抬头看了坐在雪丘顶端的国师一眼:“叫我来干嘛?” “当然是请你出河。”国师温柔微笑,“你是北莽灵感大王,国家有难,你义不容辞。” “别跟我废话,朔长绝,想要我为北莽卖命,只要一句话!”被称为灵感大王的男人大步迈上雪丘,赤着的双脚在雪丘上踩出深深踏痕,他站在距离顶端还有一步远的地方,一只脚踏着顶端,一只脚踩着雪丘,伸手握住了刀柄,上面流窜的电流爬过他健美手臂,他竟似浑然未觉,他逼近被称为朔长绝的国师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朔长绝,你到底肯不肯娶我莽红袖?” 朔长绝低叹一声,扭头躲开他逼人视线,燃着灼热光辉的眼睛,竟让他觉得这冰天雪地都炽热起来。 “三十年前,你说心上有瘤,你拒绝我,我去虞梅原门下学刀十年,十步刀气断你心瘤,你心脏衰竭,你拒绝我,我去北极追逐十年猎来海妖为你延寿,你气血不强,你拒绝我,我在铁马河苦练北斗七劫十年,养成至阳罡气,朔长绝,你还有什么理由,尽管说出来。”莽红袖轻轻拉着朔长绝胸口白狐皮裘,压低声音,像是怕声音太大震散了眼前人的魂魄。 朔长绝苦笑摇头:“除非圣师再生,否则我最多还有十年好活,红袖,你何苦。” “我已经等了三十年了,最后这十年,你都不肯给我?”莽红袖咬着牙,脚下发力,小腿深深陷进雪丘之中。朔长绝看着他绝望表情,双手从袖套中抽出,轻轻捧着他的脸,嘴唇吻在莽红袖温热双唇。莽红袖惊讶之极,轻轻揽着朔长绝,朔长绝只轻吻便后退,哀婉轻叹:“此生但有一日寿,不敢与君话长绝。” 莽红袖倒提长绝刀,双手抱起朔长绝,站在雪丘之顶温柔却坚定地开口:“除非北极不冻,冰河倒流,否则不许你舍而我去!” “出发!”他抱着朔长绝向着车驾走去,所有侍卫欣喜低头拜倒:“恭喜灵感大王!” 而此时在极东之地,滔滔的奎河河水在这里开始向着地下流动,黄土高原中深陷的地裂就是它的河道,而在黄土高原的边界,奎河深入地下的水道旁边,就是父神祖庙,镇守着通往圣地的道路。巍峨高耸的父神祖庙,由高耸的白石建成,是古往今来最壮观的一座神庙,除了中央最高耸的祖庙,周围还有多个高矮不同的祭坛。脚下就是碧绿如翡翠的奎河水,身后就是茫茫黄土荒漠,巍峨空寂,亘古长存。 此时在父神祖庙的深处,独属于圣尊大祭司的房间里,唐莲若正屈肘斜倚着桌子,垂目默默思索。 桌子对面坐着一位穿着大神官长袍的老人,短短头发也已现花白,但是神色轻佻,半点不见恭敬,手指拨拉着桌上一盘蜜饯,自在地翘着腿道:“如今西凤和大隆战事胶着,唐清刀也被调到西南地域,景帝,这是终于要对唐族动手了。” “老龙难斗,雏龙好降。”唐莲若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若是我真的走出这一步,怕是就要站在天下的反面了。” “不是他死,就是你亡。”短发老人顽童一般微笑,“银海心那个小鬼,都敢在你面前做手脚,你再不动手,就没机会咯。” 唐莲若直起身子看着对面老顽童,语气冷漠:“景帝被你所蒙骗,以你为帝师,我却知道,郭小山,你这老鬼当年在大明湖畔定下玲珑局,赌天下将乱,群雄割据,如今终于挑起我唐族和羽族纷争,又撩动西凤北莽野心,究竟图个什么。” “世人所图,无非名利。”郭小山嘻嘻怪笑,“若无名利,便是情仇。唐莲若,我的崇高理想,岂是你所能理解?” 唐莲若眯眼看他,眼中满是冰寒怒气:“虽然明知毒饵,我也只能忍痛吞下,不过郭小山你别得意,三国不会乱,百年内,天下必然大一统。” “你和唐星眸那个小鬼,真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郭小山摇头晃脑地夹了一块蜜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贺九皋清正君子,蝇营狗苟,鱼玄机悲悯苍生,寄人篱下,朔长绝七窍妙心,心疾难治,唐星眸天生慧眼,寿数不长,孔雀蓝心胸狭隘,大富大贵,不才老朽,最爱游戏人间,看那生灵涂炭,却要生生耗过这些后辈去,该往何处说理啊,哈哈哈哈!” 唐莲若握拳锤在桌上,怒目而视:“郭老鬼,你莫以为我不敢今日留下你性命。” 郭小山端着蜜饯灵活跳起,浑不似年纪所属,他看着那桌子纷纷碎裂,嘻嘻笑道:“唐老鬼,你若杀了我,谁让那倒霉太子当皇帝啊。” 唐莲若抖落拳上碎屑,默然端坐。 郭小山戳中他心事,嘴里叨着蜜饯,糖霜飞溅:“你们唐家一老一少两只小鬼,竟然都相信那个还未成年的小儿,我郭小山自然要给他个成长机会,只不过若是将来大失所望,可就不能怪我咯。” 唐莲若阴冷目光瞪着郭小山,俄而朗声长笑:“郭小山,你记住这句话,来日若是他不能成事,我就给你做家奴,为你渍蜜饯,他若一统江山,你这辈子不许吃糖。” 郭小山看他竟然下如此重誓,狐疑地看着唐莲若:“唐老鬼,你给我透个实底,那小鬼天生体弱多病,过了十二岁就安然无恙,究竟有什么秘密。” “青脑黑莲方还是你想出来了,问我作甚?”唐莲若终于压了对方一头,抿嘴微笑。 郭小山摇头叹气:“此子天生绝脉,本无活路,若不是青脑黑莲方十二年补足他十二正经,怕是早就夭折。”说到这里,他猛然把碟子摔在地上,连最爱的蜜饯都不要,怒指着唐莲若,“你这老鬼,莫非,莫非竟行了那逆天之法?” “这法子是你想的,是也不是,你还不知。”唐莲若在盘子落下瞬间手指轻点,一枚蜜饯轻轻飞来,他两指夹住含在嘴里。 郭小山脸上显出阴鸷怒火,嬉笑神情变作鬼魅可怖,这变化真是突兀惊悚:“唐莲若,你够狠,我就不信,我让羽良夜当了皇帝,他羽歌夜还能翻出天去!” 70.孔雀于飞 此时外界的变动,已经没法传递到洛蒙森林深处。刚开始还会漏下碎金般阳光的洛蒙森林,渐渐被繁密的树木布满。低处的野草蕨菜,低矮灌木,高耸乔木,高高低低的树木织成了立体的筛网,把阳光滤得一点不剩,叶片都非常潮湿,满眼都是绿色,行进非常的艰难。 狮鹫散发的威压让小型的野兽不敢靠近,但是洛蒙森林真正凶恶的却是那些连野兽都算不上的生物,毒蛇,蜘蛛,毒蛙,甚至毒虫,它们的智力未必能够分辨危险的到来,但是它们本身却会带来巨大的危险。法师们均匀地分布在这只八千人的奇袭队伍中,看不见的法力护罩悄然张开。 羽歌夜和孔雀胆一直走在最后。“没有你的小跟班,你就不敢打前锋吗?”孔雀胆出言讥讽,但是压抑不住的喘息暴露了他此时的困境。那件黑羽翎裙被羽歌夜收藏,孔雀胆身上披着一件亚麻色的披风,这个披风是名副其实的遮羞之用,因为紧紧围住他脖颈的披风下面,孔雀胆双手牵着狮鹫的缰绳,而另一双手则握住了他身上的“缰绳”。孔雀胆微微向前倾着身子,这样披风就会自然围拢下来,像是从脖子落下的帐篷。然而向前屈着的姿势却让他的后背挺直,羽歌夜全身重量都倚在他的身上,不时舔吻他的后背。 “你是想要去前面吗?”羽歌夜坏笑着抬起双手,揽住孔雀胆的胸口,手掌温柔抚摸两点,孔雀胆肩膀缩起来,忍不住后仰,披风落下,中间鼓出一个凸起,很快就被洇湿,孔雀胆向前挣动,让披风再次帐篷般垂下,但是湿痕却消散不去。羽歌夜啃咬着他厚实的背肌:“你身上黑孔雀纹身有多少个翎眼,我都数清了。” 孔雀胆不想理他,走了半日,就被他摸了半日,孔雀胆浑身如火,早已经承受不住,还能出言讥讽,就只是心里那股志气让他不肯放弃。羽歌夜拿捏的极好,身上香甜气味萦绕在两人周围,把孔雀胆弄得不上不下,如在火烧。从前面看披风垂落,十分保守,孔雀胆后面却是全都露出来,被羽歌夜肆意赏玩。 “今天领路不错。”羽歌夜看他已经承受不住,就轻拍他臀部示意。孔雀胆咬着牙,双手撑在狮鹫后背,双脚踩着狮鹫背上鞍鞯,抬起腰部。“为什么不抗拒了?”羽歌夜得了便宜还卖乖,孔雀胆当即就想躲开,却被羽歌夜扶着腰部,慢慢进去。 “唔……”孔雀胆把声音闷在嘴里,不肯出声,狮鹫走得很稳,但是此时孔雀胆的姿势,半立在狮鹫上,随着前进不由起伏,也就跟着被顶弄,这动作不算激烈,却磨人。又走了一会儿,孔雀胆就额头见汗,身上泛起红晕。 “传令,靠河休息!”羽歌夜向他身边的传令兵说完,整支队伍就分出几人,向着河边侦查,确定没有人之后,才全都停下歇息。他们绕了大圈,从极远处绕到青衣江一条支流,溯洄而上,向着龙头峡进发。龙头峡名为龙头,统领青衣江水系,地势险要,两扇天门般的山闸中有著名的龙头瀑布,顺流而下,若苍龙奔海,逆行而上,若万兽朝苍,景象雄浑壮阔,蔚为大观。他们此时距离龙头峡路途已经不远,更要多加小心。羽歌夜本就在队伍后面,轻轻拉扯狮鹫,就转入了林中,只走出几步就隐入山林之中,来到一棵树下。 “这一路真是顺风顺水,绕过了所有西凤岗哨,小孔雀,你表现不错。”羽歌夜抚摸着孔雀胆的身体,左右终于没人,孔雀胆也不用忍得那么辛苦,他带着喘息道:“过了龙头峡,你若不回返大隆,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舍得我死?”羽歌夜这话说得气人,孔雀胆想要反驳,却被羽歌夜顶弄,只剩喘息,又恨又羞,羽歌夜轻拍他臀部道:“用手勾住那棵树杈。”孔雀胆茫然抬头,几乎近在眼前的地方横着一根树杈,他双手举起,抓住横枝,羽歌夜伸手解开披风,他潮红身体又一次露在空气里,下面还含着羽歌夜,他抓着树干的手做引体向上,身体缓慢起伏,长刃入鞘,又被抽出,反复来回。 以他体力,纵是一气做上几百个本也不怕,但是下面被羽歌夜长刀侵袭,身体软沉,很快就大汗淋漓。“别动。”羽歌夜双手从孔雀胆肋下穿过,反手抱住孔雀胆的双肩鼓起的肌肉,整个人挂在孔雀胆身上,狮鹫就自然从两人身下离开。羽歌夜双脚落在地上,托住孔雀胆长腿,猛地用力把孔雀胆旋了一圈,孔雀胆忍不住喘息,双手翻转,从背对羽歌夜变成了面对羽歌夜。羽歌夜轻舔落着晶莹汗珠的紫红小点,眼睛还看着孔雀胆。这专注又霸道的眼神让孔雀胆忍不住绞紧。 羽歌夜托着孔雀胆,把他后背压到树干上。孔雀胆双臂紧紧抓着树干,双臂的经脉都鼓了起来,浑身汗珠滚动,终于到了极限,放下双手搂着羽歌夜,气都不匀。他身量极高,现在却像树袋熊一样抱在羽歌夜身上。羽歌夜温柔抚摸着他后背,放下他双腿让他舒缓身体。 “感觉如何?”羽歌夜看孔雀胆靠在树干上终于渐渐平复呼吸,才开口询问。孔雀胆睁眼看着他,便又撇开头去。羽歌夜读懂他眼里羞怒,也不刺激他,拿出毛巾帮他擦拭身体。 “你这样整日折辱我,到底想要干什么。”孔雀胆伸手拿过毛巾自己轻擦。羽歌夜知道他是为了问出这句话感到尴尬,拿着毛巾只是找个事做掩饰自己不安,只得无奈地捏着他下巴轻轻摇晃:“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是好人,本性竟是个色狼恶棍么?” “难道不是?”孔雀胆斜眼看他,这段时间他被羽歌夜欺榨,总是有种被人折辱的悲愤,表现得也是忍辱负重的样子,这个眼神自然流露,才有了点当初独闯锦官城,坦然自若的样子。 “难道你就没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变化?”孔雀胆困惑不解。羽歌夜伸手轻点他腹部,孔雀胆一把抓住他手指,羽歌夜却只是看着他,表情写满了理所当然。孔雀胆慢慢松开钳制,任由那手指绕着他肚脐轻柔抚摸,认命般讥讽道:“这就是变化?” “我说的是斗气。”羽歌夜无奈地拍他肚子。孔雀胆却眯起眼睛,嘴角起了一丝危险笑意。他在羽歌夜身边一直被春宫八音钳制在亢奋状态,只有这种事后温存的时候,才能短暂脱出精神缠绕,若是现在发动斗气,想把羽歌夜怎么样都易如反掌。羽歌夜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春宫八音的限制正是最弱的时候,只是抚摸着他的腹部。孔雀胆闭上眼睛微一感应,再睁眼时,眼睛里充满了惊喜和困惑。 “你以为什么法术都能制住你吗?春宫八音是圣师发明的双修法门,对你我都大有裨益,我怀疑当年洛华黎迟迟进不了武圣境界,圣师就是发明了这个法门才帮助他跨出最后一步。”羽歌夜一句话激起千层浪,都翻涌在孔雀胆惊骇的眼里。 “龙象九品到武圣,只一步之隔,一线之遥,却难入登天,我多年不得其门而入,怎么可能多做几次就……”孔雀胆根本不相信。 羽歌夜脸上不露声色,但是双手却在孔雀胆身上到处游走,孔雀胆现在对这种骚扰抚摸已经完全不在乎,他双手搂住孔雀胆后面道:“当然不是什么人都行,双修双修,眷侣成双,才能修啊。” 这话让孔雀胆嗤地笑了出来:“眷侣?我和你也算是眷侣?” “我不知道算不算,不过你现在功力进步却是事实吧?只要你多爱我一点,或许真的能突破。”羽歌夜故做认真地要求,孔雀胆更加乐不可支:“一派胡言,我从没觉得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他说完之后,羽歌夜也不反驳,只是专注地盯着他,直把他嘴角笑容看得一点一点消失,孔雀胆偏头看着远处茵茵绿色:“做了又怎么样,我们没可能的。” “你是孔雀,不是龙雀,别重蹈前人的覆辙。”羽歌夜简明扼要,一句话就戳中要害。 孔雀胆摇头看他,眼中没有温存,没有笑意,只有羽歌夜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种坚强不可动摇的强烈意志:“朔龙雀对圣师有情,对部落无情,却困于责任,落入两难。我对你情不够深,对西凤却一片赤诚,我和龙雀,不一样。” “西凤皇室昏聩,你难道看不清楚,就非要和这个已经堕落的王朝一起毁灭?”羽歌夜松开他,退后一步,这个姿态本身,就是一种逼迫。 孔雀胆从狮鹫背上拉过披风盖在身上,一字一句都倾注了极认真的情感:“孔雀三族共同创建西凤王朝,黑孔雀一族的根扎在这里,我知道西凤皇室已经快无药可救,可我还是要试一试,家国天下,我若是让你舍弃大隆的一切和我去西凤,你愿意吗?” “西凤民不聊生,我和你去西凤,只能一起受苦,你和我来大隆,我却能庇护你于翼下,这怎么能比?”羽歌夜说完,突然明白了孔雀胆的意思,无论多少理由,掩盖不了他放不下大隆权势的事实。朔龙雀是被迫背负着部落的期望,孔雀胆却是自己选择的理想。继承先辈荣耀,重振西凤国威,这是孔雀胆一辈子的理想,他放不下。 “西凤皇室如此腐朽,你若留在西凤,迟早会陷入泥潭,不可自拔。”羽歌夜恨铁不成钢的骂他。 孔雀胆看着他气愤表情,却终于感到有种不是翎心发出的香气,而是从心底泛起的甜:“圣师肯用一生放龙雀高飞,你呢,愿意放我走吗?” “不愿意!”羽歌夜猛地拉开他的披风,“让自己老婆远走他乡解开心结,那是傻瓜才干的事,把你操到服,就是我给你开解的办法!” 71.火焚龙头 青衣江被洛蒙森林沁润的青碧河水,一旦溯洄到龙头峡,就变成了白色,若是再深入西凤国内,就泛着蒙蒙黄色。父祖神庙所在的黄土高原靠近海边,土地贫瘠,无伤大雅。西凤全国都处在炎热干旱的半沙漠荒原,守着洛蒙森林靠林吃林,勉强温饱,难求富庶,所以从来都是西凤入大隆,很少有大隆人会进入西凤贫苦之地。 龙头峡地势险要,落差极大,形成壮观的龙头瀑布。这里是西凤出入洛蒙森林的要道,大火从此而起,焚烧森林,形成森林大火,西凤大军就没了退路。然而放火容易辟火难,森林大火一旦燃起,扩展极快,羽歌夜也没有逃回大隆的时间,只能穿过龙头峡,前往西凤。 此时银月伊斯梅高悬于空,但是天气多云,光芒黯淡。拔地而起的峡谷上生满树木,只能听到轰隆隆江水不绝,瀑布砸下来发出雷霆巨响。在龙头峡谷边上的险峻山道上,生着肉垫的兽足沿着缓坡慢慢行走。禽人能飞,龙头峡只需通过少数辎重和雄性即可,故而道路曲折细长,如同大蛇蜿蜒,而现在这条鲜有人行的道路,正通过无数凶猛野兽和大隆法师。 “你真的愿意让我火焚龙头峡,毁了西凤大军?”羽歌夜在孔雀胆耳边轻声询问。孔雀胆在月色下熠熠生辉的眸子斜瞥着他:“拔除毒瘤虽然疼痛,却是为了医治痼疾。损失了这些弱小种族,陛下才会感到危机临头,西凤真正的鹰扬大军才会醒来。” “那你我真的要兵戎相见?”羽歌夜阴沉地开口。孔雀胆却反手拦住他的脸颊,笑得分外挑衅:“想要得到我,就要赢了我,我不会像朔龙雀那样输了就跑,你若是能打败我,我就任你摆布。” “那就一言为定。”羽歌夜握住他的手亲了一下,引着狮鹫来到山峰高处,这里是突出山崖的一角,顶上是银月高悬,脚下是瀑布滔滔,羽歌夜揽着孔雀胆,骑着狮鹫立在山崖之角,静静等待。 八千奇兵悄然沿着山峰而上,最前面的斑斓老虎正是当初三百龙脊十二个队长中的青龙,也就是曾经因为反驳羽歌夜被狠狠踹倒的倒霉蛋,他突然扬起头,耸动毛茸茸的兽耳,仰头嗅闻。几点水滴从高空坠落,带着古怪的臭味。估计是上面的哨兵在凌空“洒水”。青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鼻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呲着牙,露出几分狰狞。 他身上的洛城白也跟着遭了秧,但是还是捂住了青龙的嘴。青龙恼怒地晃晃头,憋住了喉咙里的怒吼。洛城白仰头看看,轻轻拍拍青龙的脖颈,揉揉他毛茸茸的脖子皮毛,替他轻轻挠着耳根。名为青龙实为老虎的兽人仰着脖子,舒服地眯起眼睛。他们贴着道路悄然穿过峡谷,站在高处的哨兵根本想不到夜色之中会有人来到这里。洛城白抚摸着青龙头顶的王字纹,两个人悄悄沿着山路走过,看到西凤哨兵正站在山顶悄悄打瞌睡。 整支队伍悄然穿过龙头峡谷,来到了靠近西凤的一侧,从高俯视龙头峡谷,再往前走,便能进入西凤国内。兽人驮着法师,没入森林之中。洛城白坐在青龙背上,从兜里拿出了一个铁球,比他在饱暖想要引爆的那一枚还要大,表面是一个镂空的铁壳,里面则是有着奇特构造的第二重圆球,洛城白催动自己法力,很快就面色苍白,满头大汗,他小心翼翼地把铁球上面的铁钎扎进树里。身体一晃,双腿发软,青龙探头钻进他双腿间,洛城白捂着裤裆吓了一跳,青龙不满地呲牙吓他,驮着他迅速消失在丛林里。 龙头峡上游的森林中,大隆法师将铁球规律地插在了树上,和兽人们一起消失在森林中。 “小孔雀,我给你看烟花。”羽歌夜轻声开口。孔雀胆紧紧握住缰绳,他阻止不了这场灾难的发生,只能安慰自己是驱除西凤痼疾,但是这一刻真的来临,还是忍不住非常痛心。 猛烈的爆炸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森林中爆发出火光。铁球炸裂的瞬间,里面藏着的火油,都滚落到树上,瞬间燃起熊熊大火。洛蒙森林到处火起,连成一线。树木本身不易燃烧,但是一旦大火蔓延而起,就会越烧越烈,不可遏制。烈火很快就蔓延开来,映得天空赤红,远比天姥山那场大火更加凶猛,无论野草还是乔木,整座森林从下到上,都被大火包拢,迅速向着远方蔓延。 上千名法师共同驱火,有法力催动的机关炸裂后更难浇灭。驻守在龙头峡的西凤大军根本来不及救援,只能展翅高飞匆忙撤离。 “处在龙头峡这样危险的地方,都不派一位擅长水系法术的法师来驻守吗?”羽歌夜轻轻纵起狮鹫的缰绳,狮鹫展开宽大六米的翅膀,高高飞上天空,壮美的羽翼轻盈划过夜空,从薄薄的云层穿过,在银色的月亮光辉照亮下,向着西凤国土飞去。 “西凤天气炎热,法师大多擅长火系法术,放火还行,救火就很难了。”孔雀胆看着森林大火,这片森林保护着西凤,如今被彻底焚烧,他也感到非常痛心,“从西凤绕道北莽进入大隆的路径,我已经告诉你了,羽歌夜,你我狭路相逢,勇者为胜!”孔雀胆猛然跳下狮鹫后背,面对着羽歌夜从高空坠下,熹微的银色月光照亮了他脸上的笑容,黑色的双翅从他后背展开,绵软的羽毛像是两片剪裁下来的夜空,他像是生着黑色羽翼的恶魔,从羽歌夜面前掠过,远远地飞离。 半兽化,这是进入武圣境界的标志之一,羽歌夜看着他毫不留恋地飞向远方,信心满满地微笑,提起缰绳,也向着大部队汇合。 在羽歌夜和八千奇兵放火龙头峡,潜入西凤国内的同时,另外一批奇兵也悄然向着大隆进发。 当初羽歌夜和唐清刀定下计谋,在西凤画的那条线,就是他现在从青衣江到龙头峡到醴江的路径,而他在北莽画的那条线,就是这批多达三万的队伍通过的密道。 大隆北面防线,有千里绵延荒土,大隆在边境线上建了一条由钉子般扎在荒土的烽火台组成的长龙,守望相助,一处燃起,全线火起。接到烽火台示警,界碑关大军就可出动。北方荒原面积广大,一旦交锋就是正面对战,几乎没有花巧。唐清刀练兵有方,枪兵,刀兵,钩镰兵等兵种混合,在正面战场,北莽骠骑很难占到上风。 然而这条长龙也有尽头,那就是从大隆雪州群山深入北莽的横断山脉,山势奇绝,险峰林立,山峰之间摩肩接踵,大隆的防御线也到此为止,山峰成为天险,封闭的同时也保护了大隆。 但是这只奇兵,却正是在紧紧挨着的横断山脉群山之间,找到了一条几乎不可能的道路。 他们都穿着独属于北莽的皮甲,在领口袖口都围绕着皮裘,骑着耐力惊人的北莽冰原马,从山峰之间的狭窄通道前往大隆。这些通道非常崎岖,根本不成道路,但是确实可以通行。领头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匹特别高大的骏马,神君非常,它背上的主人也与众不同,他在脖领围着一圈雪狐皮毛,却赤着上身,领先全军而行,探明险要的道路。 “灵感大王,国师命令全军停下。”他身后练成一线的军士依次传递,在最前面的莽红袖听到消息,下令全军原地驻扎。他们夹在两座险峻山峰之间,从高空俯视都只能看到犬牙交错的悬崖,根本看不到人影。莽红袖双脚一踩马镫,猛然踏上山峰,身体几乎横在空中,真是“横行霸道”,他踩着悬崖快步穿过军队,来到队伍尾端一辆马车面前。 这辆马车车厢不大,看上去也并不豪华,只需要一匹马就能拉动。在遍布山石的山谷小道行进,马车并不方便,不仅前行困难,而且十分颠簸,坐在马车里远不如骑马舒服。莽红袖掀开车帘,里面是面色苍白的朔长绝。 “红袖,我们马上就要离开横断山脉,为了不被大隆发现,你们一路疾行,按照我划下的路线前往云京,我在后面跟着你们。”朔长绝被马车折磨得十分疲惫,但是依然条理清晰。 “你不跟我一起?”朔长绝却拉住他的手腕,用双手暖着他冰凉的手指。 “我身体虚弱,若是和你们长途奔驰,怕是会撑不住。”朔长绝无奈摇头。莽红袖却没有被他骗到:“你若是落在后面,被人抓到怎么办,我们孤军深入大隆,行险用兵,你若是一人独行,岂不是羊入虎口?” “那你要我怎么办?”朔长绝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是不愿意离开自己一分一毫,虽然这种守着他的情态有些好笑,却也让他十分感动。 莽红袖摘下雪狐围脖绕在他的脖子上,拍拍健硕的胸肌,笑得自信而霸道:“我在铁马河苦练北斗七劫,已近大成,只要用斗气温养你的身体,你就能像常人一样骑马了。” 朔长绝却不肯:“若是你这样虚耗斗气,到了云京,怎么对付大隆众多高手。” “那到时候你若要了我,我情动之时突破兽型,斗气大进,不就行了?”莽红袖双手抓住他的手,说的好像天经地义,一点不觉害羞。朔长绝却忍不住微红脸颊,他看着莽红袖温润眼神,知道这个在北莽霸道无比的灵感大王,恐怕只有在自己面前才如此温顺,什么都不顾,只一心一意希望和他在一起。 “哪有出征在外,又是如此险恶形势,还有心思想那些事?”朔长绝回绝之后,莽红袖反而眼神大亮:“那若是回了北莽,安全了就可以?” 朔长绝一时失言,被他抓住语病,只好岔开道:“我们行险用兵,突击云京,若是成功,就是千秋不世之功业,若是失败,恐怕再也看不到北莽的皑皑白雪了。” 莽红袖知道他绝不会这么轻易答应,虽然失望,还是强颜欢笑:“就算我们没能真的拿下大隆,我也绝对能保你平安无事。我在铁马河潜游十年,早就把北斗七劫练到生生不息,劫数相生相灭,就算一路为你补益斗气,也没什么影响。” “若是能和你一路更好,我们深入大隆,若不能一直在你身边,我也担心你们安危。”朔长绝话中虽然说得是你们,莽红袖还是自动代成“你”字,非常高兴,朔长绝望着前方几乎可以看到的山脉尽头,轻声说道,“我们和大隆相安三十年,这次突袭云京,就是战端开启,无论成与不成,都要斗个你死我活。” 72.小城故事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羽歌夜没能等到鹰扬大军也出动,看来唐清刀还是没能把孔雀蓝打到伤筋动骨,他只能抓住机会点燃龙头峡大火,前往西凤。 孔雀胆离开羽歌夜往大隆方向飞行,那么他会首先告诉孔雀蓝龙头峡被烧的情况,然后以孔雀蓝的智谋,肯定能推断出放火的人数和逃亡西凤的必然结果,再通知西凤内部驻军,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就是羽歌夜率领八千奇兵离开西凤的最关键时间。 八千人组成的队伍悄然潜入了西凤,因为考虑了西凤荒原环境,所以选取的七千兽人士兵,兽型都是黄色系,在荒原上奔跑,从高空俯视的时候很难看出大群野兽的存在,就是为了防范西凤的监视。 一旦进入西凤,入目的景象就和大隆大大不同。羽歌夜从云京到蜀州,一路是数不尽的繁华,锦官城更是十万大山围成的天府之地,后来进入江南道,整治江南世家,看的更是大隆最奢靡富庶之地,绫罗绸缎铺陈遍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高楼大厦栋梁华丽,锦鞍貂裘车马迤逦,而到了西凤,却是满目的黄沙,贫瘠的土地,穷苦的人民。 西凤土地半荒漠化,好些的地方,都是荒土,恶劣的地方,几乎就是沙漠。孔雀胆给出的路径都是穿越西凤前往北莽的可行方案,但是没有一条足够简单。这次西凤侵略大隆,把驻守在凤都附近的各色“低等种族”组成的军队调到了洛蒙森林,真正的主力鹰扬大军则调入国内,可见西凤皇室有多么小心自己的身家性命。但是这也为羽歌夜穿行西凤布下难解之局。 八千奇兵,全都是唐星眸苦心经营多年的精锐,最低都是金刚境五品的兽人,这次从西南大军中抽出,相当于抽刀出鞘,亮出兵刃给景帝看,就再也不能放回到西南大军,“藏刃于军”。如今唐清刀被景帝调走,玉门关还来不及掌握,界碑关驻军肯定在重新洗牌,这八千人可以说是唐族最精锐的力量,唐星眸肯把他们交给羽歌夜,就是下了巨大的赌注,羽歌夜若是让他们折戟沉入西凤黄沙,对他和唐星眸,都是不可承受的痛。 洛城白穿着一身有些肮脏的织锦衣服,身边跟着一个高大青年,来到了西凤边陲小城玄鹄。西凤的城市本就不如大隆繁华,边陲小城,更是只有黄土围墙的村子而已。一座客栈兼饭馆,一家医馆兼药铺,一家当铺兼票号,一个城市至少该有一个的地方,都被迫兼容在一起,可见其贫穷。 洛城白这一身破旧绫罗在这个城市十分少见,引人侧目,这些目光,都带着贪婪和试探。洛城白畏畏缩缩地抱紧衣服,眼睛惊恐地到处乱瞅,脚步有些踉跄,他脚上穿的鞋子却是一双都泛起毛边的千层底棉鞋,满是灰尘,绫罗外衣下,还露出了质地明显不同的里衣。看人看脚,衣服穿的再好,若是鞋子看上去脏且旧,这个人的家财也就达不到多富,那些坐在黄土墙垣上打量洛城白的人,再看看他身边高大的青年,就更费掂量。 青龙头上戴着一顶斗笠遮住阳光,健壮的上身只穿着一件藏青色马甲,下身一条黄褐色长裤,脚上穿着草鞋,打扮看上去贫苦得多,但是他腰上别着一把好刀,刀鞘顶端嵌着一小片银,再无任何花纹,刀柄的螺旋纹路比银子更亮,反着光,那是至少五年辛苦才能磨出来的亮光,宽达四指的刀,配上他抱着胳臂往前走时鼓起的二头肌,一看就知道是一位实力不低的刀客。 两人就在这座边陲小城无数刀口上捡生活的亡命徒注视下,走进了唯一一间客栈。 “老板,拿菜单来!”进了客栈,洛城白的脸色好了不少,他掏出一方脏兮兮的手绢,装模作样擦着汗,坐在桌边,用力拍着桌子,“有没有茶啊,小二怎么还不上茶啊!”这副烦人的做派让客栈内看着他的人都挪开了眼,那些还不动声色的用眼角余光打量他的人,也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一个真正有钱的人,是不会把菜单翻来覆去研究,不会点那些不贵的菜色还要求小二赠送酒水的,更不会问了所有房间的价位,最后挑剔地选了一间中档的房间,还要小二好好打扫换了被褥又要洗澡水的。在西凤,在这座玄鹄小城,有个有顶有墙的住处都算不错,有套被褥就算富户,能够洗澡的,那就是大财主了。 洛城白嘟嘟囔囔的抱怨这抱怨那,一旦有人斜眼看他,就会小声下去。他对面坐着的青龙把刀小心地放到桌上,然后拿起筷子闷不作声的吃饭,绕过了唯一一道有荤腥的菜,只捡些蔬菜来吃。大隆兽人好肉,这是谁都知道的事,连身边护卫都这般吝啬,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角色。 洛城白只要了一间房,本来以为他和青龙是亲密关系的人,看到这幅场景,也就不再担心。一进了屋,洛城白刚才那副小守财奴做派立刻脱掉,整个人长长出了一口气。 “看你担心的,就算这一客栈都对你动手,我也能保你无虞。”青龙抱着臂靠在墙上,也不理他。这屋里十分简陋,只有一张破桌两把破椅,床上连个帘子都没有,被褥是典型的红面裹着一圈白棉布的边,那白边都发黄了。 “四爷交托的任务,我怎么敢掉以轻心。”洛城白把怀里藏着的肉干拿出来放到青龙手上,在门边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有人过来,便在屋里四处看看,检查是否是黑店。提到任务,青龙也再说什么,他把斗笠和刀都放到桌上,自己则坐在了床上,几口吃完了不大的肉干,挽起裤脚,露出肌肉结实的小腿,脱下了脚上的草鞋,双脚踩在鞋跟上,翘起脚趾轻轻活动。这段时间长途赶路,穿越森林,一直兽型前进,冷不丁穿上这双特地做的松散破旧的草鞋,脚底真是非常难受。 洛城白从屋里铜壶倒了冷水,捧着那坑坑洼洼的瓦盆,不一会儿就冒起热气来。青龙看着他动作,把头偏开去,洛城白蹲下身,想把他草鞋抽掉。青龙抖动脚踩住草鞋:“不用麻烦。” “别闹。”洛城白拍他脚面,青龙这才抬起双脚,洛城白把陶盆放到地上,把青龙的脚放进盆里。热水裹住被草鞋摩擦的脚,青龙忍不住咕噜了一声,就像老虎打盹的声音。青龙看他往自己脚上撩水,轻轻揉捏他脚掌,忍不住酸溜溜道:“这手艺挺熟啊。” “四爷从不让下人这么伺候,晚醉的脚也从没受过这罪,不会麻烦我,这手艺是我伺候我爷爷用的,生疏好多年了。”洛城白笑着抬头看他,青龙却脸色不太好:“嫌我麻烦么?”洛城白好笑的看着他,带着点无奈:“挺大个人了,老想那么多。”他低头,轻轻揉按青龙的脚心,那双脚上都是老茧,本没那么娇气,都因为兽型穿越洛蒙森林,才受不住细草鞋的折腾,他声音不禁有些难受,“你在军中,累的不行吧。” “为了四爷而已。”青龙听出他心里难受,既得意又酸楚,仰着头,故意不在乎地说。洛城白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帮他揉按了好一会儿,把草鞋磨出来的红痕都揉散了,才端了盆倒在屋角的下水口。西凤虽有大河醴江,却十分缺水,这些生活废水都倒在出水口,还有别的用处。他洗了手,来到床边挨着青龙坐着。青龙挪挪屁股躲开他:“靠那么近干嘛,我们扮的可是主仆,你擅自定了一间房,被人看出来就不好了。” 洛城白却伸手搂住他的腰,青龙伸手扒拉他,他反倒双手都搂上去把青龙按在床上。青龙比他高壮得多,却轻易被他压住,一点也没诚意地挣了两下:“洛蒙森林骑了我一路,还不够?” “那能一样么。”阿白起身抽出一只手撑着自己,摸着青龙下巴,当初洛蒙森林那个咋咋呼呼的少年,现在也长出青青胡茬一脸成熟样了。“三百龙脊是四爷埋在玉门关的钉子,要钉死这条镇守西南的长龙,所以独独挑了你出来,你还不懂么。”洛城白摸他脸,笑得有些坏。青龙抓住他手,黯然开口:“我倒宁肯留在军中。” “非要拼个功名出来,何苦呢。”洛城白心疼地说。“晚醉是好人家孩子,又是宫里出来的,我连个名字都没有。”青龙说了两句就猛地推开洛城白坐起身,“阿白,你能跟在四爷身边,家世也不一般,我高攀不起。” “说什么呢。”洛城白从后面抱着他,手伸进了青龙的马甲里,动作娴熟的抓住了小点。青龙按住他的手:“阿白,别。”洛城白凑到他耳边:“给我吧,我绝不负你。”青龙按着他的手松了又紧:“任务在身,别这样。” “到晚上才去,不碍的。”洛城白双手都探到他马甲里,向上抚摸他胸膛,然后双手撑着马甲脱到了青龙胳膊肘上。 “阿白,你和晚醉也这样么?”青龙没挣扎,任他抚摸,脸上却一片难过。“我是真心对你好,你以为我是糟践你么?”洛城白知道他心里想多了,急的不行。青龙把马甲脱下来放到床边上,抓着他的手堵住了他的嘴:“我知道了。”阿白气得骂人:“你知道个屁!”翻身就把青龙给按到床上。 到了傍晚,这座小城被两轮明月悬着,孤城明月,但是满城静得很,只有更夫每过一个时辰打遍梆子。两个人悄悄开了窗户,从客栈的侧面悄然出了房屋。 第二天一早,洛城白下楼结账,有心人看到青龙脖颈边的头发变成了黄色,目瞪口呆。青龙有些羞恼,抱臂装酷就没那么稳当,幸好他晒得皮肤深,看不出脸上红。两人出了玄鹄城,向着西边走。洛城白接过斗笠,抱着马甲和长裤,看着青龙赤裸的身体,笑得十分自得。青龙恼恨他这副蠢样,还是变成虎型带着阿白往藏身之地走去。 玄鹄城建在夯实黄土上,而越往西走沙子越多,到了一处地方,猛然从地面钻出个人来。原来为了抵御沙漠地带夜晚的严寒白天的酷热,羽歌夜带着他们在地上挖了坑洞,有一千法师在,这个工程量不大。羽歌夜背对着青龙,阿白轻声说:“已经把药下在水井里,总共两处水井,最多三天便能成。” “辛苦了。”羽歌夜也是没有办法,这八千奇兵都是唐星眸的精锐,忠心不虞,但是可用的人却还挑不出来,幸好身边还跟着两个得用的,这种事情,他若亲自去做,绝对没有阿白演的像。他转身一看,却看到青龙有些局促地站在那儿,双手抓着斗笠,头发已经变了颜色,再无玄鹄城的冷酷,反而十分畏惧。 “爷,你就别欺负他了!”洛城白气得想跳脚。羽歌夜看他急的要蹦起来的样子,笑得开怀,他转头对青龙道:“你也太没骨气了,我还以为你能多钓这小子一阵儿呢。”他斜了洛城白一眼,“你就这么甘愿跟着这小子?青龙,你在军里进步不小,若是再打熬几年,升为军官大有可能,不多考虑考虑么。” “爷,青龙什么身份自己知道,没名没姓的小子,能跟着爷是我的福分,不敢奢望太多。”青龙答得恭敬。羽歌夜看洛城白急的抓耳挠腮,终于不折腾他们:“我答应阿白,若是他昨晚能拿下你,就把你和晚醉一起许给他,我说话算话。” 青龙听了这消息,惊得眼睛都瞪大了,这才知道昨晚阿白猴急火火,原来竟是藏着这原因,不由气得摔了斗笠。阿白见事不对,连忙跑开,结果一步就掉到了挖好的藏身坑洞:“是四爷不让告诉你,不赖我啊!” 羽歌夜看着他们笑闹,脸上露出了几丝笑意,但是转头看着玄鹄城时,便又露出了严肃。行险用兵,这一招奇险,也奇毒,用一个小城所有的人命来行计,还是第一次,却非行不可。这一次龙凤争天,每一次机会都稍纵即逝,他不得不用沾满鲜血的手来抓住。 73.纯青炉火 正值正午,坐落于西凤边陲的玄鹄城,却分外安静。说是边陲,实则是金刚大沙漠靠近西凤的边缘分布的几座小城。西凤将金刚大沙漠全都划为西凤国土,这片绵延数千里荒无人烟的沙漠却根本不适合生存,他们能够控制的,也就是边界这几座小城。 羽歌夜走进黄土围墙,墙上那座小小城楼里连个人也没有,他进了城中,在洛城白进城时坐满流浪汉的墙垣,现在空无一人,墙根处,倒是睡着几个人影。 他漫步走进那间客栈,客栈老板就坐在柜台后,面色发青。大堂里空无一人,没人在吃饭。他进了客栈院中,推开一扇门,看到里面躺着一个浑身都发青的男子。 羽歌夜走出客栈,八千奇兵都涌入了玄鹄城,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反抗,尸体都被拉到城中,小城不大,却也有上千号人。他们都被扒光了衣服,一把大火,全都烧着。滚滚浓烟排空而上,在大漠之中笔直而起,极远之地都能看到。 驻守在附近大城的驻军,看到浓烟异象,自然会派兵前来。远远天空飞来一片黑压压的乌云,翼展不大,但是看着凶悍十足,正是西凤军中的隼族。他们在距离城市极远的地方就降落在地,变化成人型。 鹰隼等族是西凤主战种族,也是少数能够在身高上和大隆兽人相比的种族。他们身上穿着羽裙,并没携带武器,就这样大摇大摆走入城中。等他们来到小城中央,看清燃起熊熊大火的究竟是什么,不禁截然色变。虽然已经全身发青,剥光衣服,但是还是能清晰辨认出那是人类,正被堆成一座小丘,上面火焰焚着这些没有多少油水的边境贫民,很快就露出被烧黑的骨头。 如此残忍的毁尸灭迹的焚烧,让他们迅速准备变型飞起,但是羽歌夜手下一比七的超高法师战士比,这些精于灵巧扑杀但是力量略有不足的隼族战士,根本没有再一次飞上蓝天的机会。 密集的法力网在空气中交汇,准备化形的西凤军被迫落在地上,面对拿着武器的对手,他们若是依然呈现禽型,危险极大,只能化为兽型。 青龙手中持着长刀,因为初夜而使得斗气提升的他战意正隆,长刀横劈竖斩,大开大合,单独挑上了领头的西凤军官。西凤军善于禽型战斗,也善于赤手战斗,双手如爪,指甲瞬间变长,如同鹰爪,覆盖着浅浅光华,在空气里带起道道斗气指焰。对方同样是金刚境六品,力大势沉,每次攻击都和青龙的长刀碰撞出激烈摩擦之声,西凤以招式灵敏狠辣着称。青龙学的是流氓锤法,化入刀法之中,以力破巧,但是此时差距不大,就很难施展开来,被对方欺到近处,锋利指甲险险在胸口划过,斗气留下四道抓痕。 “青龙!”洛城白非常着急,忍不住就要出生相助,羽歌夜却抓住他手腕不许他动手。青龙猛然旋刀一圈,隔开对方,整个人撞肩贴上,生生砸进对方怀里,旋身送刀,从下劈上,一击狠辣,周身都冒出斗气光华,猛然将对方从中劈成一刀两段。 除了青龙这样存心一试身手的,羽歌夜并没有让其他人浪费体力,毫无道义地多人围攻,将三百西凤军斩杀当场。他们的翎裙都被脱下,围在了大隆兽人的身上。 “心疼死我了。”洛城白看着青龙胸口沁出点点血痕的四道爪印,伸出手指轻轻抚摸。青龙一掌把他拍开,这一爪看着凶险,却在他意料之中,只是划伤表皮,估计伤痕都不会留下。现在自己赤着身体,只围了那个军官的褐色羽裙,这个色胚是又有了色心。洛城白悻悻收手,羽歌夜在旁看到,一直紧锁的眉头微微散开,露出一点笑意。 这一次长途跋涉,穿越洛蒙森林的时候都是兽型前进。在大隆兽型本事私密至极,只有那尔才可看到,但是军令如山,为了任务,所有兽人都坚定做出了牺牲,不过因为在丛林中亲密关系,反倒促使不少法师和兽人关系进展飞快,这倒是羽歌夜始料未及。他在西凤国内,行的都是有伤天和的阴毒计谋,一直神色阴郁,能让手下士兵获些快乐减低压力,也算好事,所以并未阻拦。 第二批到来的两百名西凤军人乃是鸵鸟骑兵,鸵鸟本身高大善走,耐力惊人,短途爆发更是可怕,而背上坐着的西凤军人也都持着武器,冲杀起来威力不小。但是面对这座小小城市中埋伏的精锐大隆士兵,还是只有被彻底杀戮的份。从俘虏口中拷问出附近城池布局,两百名大隆兽人穿着羽裙,骑着鸵鸟,扮成西凤士兵的样子,于近半夜的时候叩响了边关城市威化的大门。 “我们从边关第七营来,玄鹄城突遭盗匪袭击,被大火焚城,这伙盗匪十分凶悍,我们授命通知城主。”打头的坐在鸵鸟上举起了腰牌,城楼上的人举着火把,借着月光,看着确实是西凤军伍通行的腰牌,便打开了城门。从城门两侧走过的时候,打头的两只鸵鸟上的骑士轻轻抽刀,收刀,进了城门,翻身下了鸵鸟,直接向着上城楼的台阶走去。这时那两个士兵的头颅才缓缓掉下。 无声的杀戮在城楼上演,其他大隆士兵悄然进入了这座人口有数万余的城市。羽歌夜最后一个入城,他站在城门口,法力把两扇大门缓缓合上,一片黑蓝色的天空也被关在了外面。 八千人屠悄然渗透进了城市之中,从哨兵的嘴里逼问出了城主和驻军所在,无形的空气罩拢在了这两处地方,就连飞溅的鲜血都被无形的空气拦阻。他们悄然洗劫了城市,从另一侧的城门径自离开,第二天这座城市的百姓起来之后就会发现,所有官差兵将都消失了,然后就会发现他们都倒在了住所的血泊之中。 这一路行险用毒,羽歌夜无所不用其极,全军飞速突进。而西凤国内的鹰扬大军也终于接到了洛蒙森林被大火焚烧的消息,孔雀蓝下了死令,要把放火的大隆禽兽剁成肉泥。 “这群该死的畜生!畜生!”孔雀蓝恼怒地拍打着沙盘,整座沙盘被他不停摧残,终于承受不住碎了一地。这些日子他和唐清刀互有胜负。唐清刀善守,把他死死拦在蜀州外面,只把瑶苗云贵四个夷狄之州几座边关小城让给了他。这些城市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本来想以此为据点,向着大隆内部推进。却没想到被人火焚了后路,连退回洛蒙森林的机会也没有,这些城市立刻成了困鸟牢笼。森林大火越烧越烈,扩散极快,如今连瑶苗云彝四州的天空,都阴沉无比,时常飘过灰黑阴霾,就像他的心情,越发怨毒。 孔雀胆自己并没有现身,他率领烈火大军,失利于天姥山,若是撞上孔雀蓝的怒火,定然会被他军法处置,借着这个名头,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洛蒙森林失火的消息,是贺九皋告知的孔雀蓝。他运着西凤大军粮草,孔雀蓝也不会拿他这个押粮官怎么样,但是杜铣就糟了劫,经常被孔雀蓝借故殴打。 “苦了你了。”贺九皋心疼地看着杜铣身上鞭痕,杜铣依然面无表情,如同玩偶一般,只是从嘴角蹦出话来:“无碍的,总比被他侮辱好。” “贺九皋,你若是男人,就该抓住这次机会。”孔雀胆抓住贺九皋肩膀,“我把烈火大军折在大隆,若是让孔雀蓝回到西凤,参我一本,这次失利,就全都怪到了我的头上,我就真的万劫不复,杜铣就更逃不出他的魔掌,你这辈子,还想有什么作为?” “这可是叛国啊,西凤如今有二十万大军在这里,若是孔雀蓝死了,这些人就真的没活路了。”贺九皋为难地看了眼连绵的军帐。洛蒙森林的大火越来越大,天生对此敏感的禽人都已经感到了不安,他们都不是强力种族,飞不过那么大片热火浓烟覆盖的森林,到头来都会被赶出森林,面对大隆锋利刀枪。 “孔雀蓝派出了信使回报,已经被我拦住了。”孔雀胆笑得狠辣,“我会亲自回报这个消息,只要捉住羽歌夜,便足以自保。你做与不做,敬请自便!” 说完他便闪身进入了洛蒙森林,如今侵入大隆的西凤军,只有少数鹰族和孔雀能飞到高空躲开烈火,他亲手干掉了那个倒霉信使,自己拦下这个责任。他没有说是自己亲自带着羽歌夜去了龙头峡,根本没把握抓住这个狡猾至极的大隆皇子,他真正赌的,就是贺九皋到底有多爱杜铣。 “杜将军,军师叫你。”传令兵又来到了杜铣面前,杜铣为人虽然木讷,但是待人极好,他手下士兵知道他是被架空的将军,奴隶出身的武圣,脸上没有什么鄙夷,反倒有点可怜。贺九皋看到如此情景,终于暗下决心。 杜铣一进军帐,孔雀蓝就一鞭抽来。孔雀胆一族以古道热肠鞭闻名于世,西凤皇室都是孔雀一族,对鞭法都十分精通,这一鞭落在杜铣胸膛,烙下伤痕狭长微血,凶厉却有着奇特美感。孔雀蓝眯着眼睛:“把衣服脱了!” “军师,战事未平,您还不能动我。”杜铣任胸口被鞭出伤痕,轻声拒绝。孔雀蓝对他的心思路人皆知,西凤孔雀王把他当成攻下大隆的奖励,就是抱着激励孔雀蓝的心思。 孔雀蓝把鞭子扔在地上向前抓住杜铣的头发:“你这个贱奴,当年若不是我看你有几分天赋,把你选到学徒队伍,你哪有机会拜在虞梅原那个老鬼门下!你还不知道感恩,就算我把这二十万贱民都折在这儿,你也跳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猛然松开手,双手如羽翼并拢,回身射出十点翠绿火焰。“十指青葱!”贺九皋惊声叫破这一招名字,闪身而过,翠绿火焰倒飞而回,绕在他身周。西凤雄性善于用火,火系法术是西凤不传之秘,贺九皋身份不够,不曾接触过如此法术。 孔雀蓝指尖轻点,共是四十九道青葱指焰,绕着贺九皋飞舞。“大衍火阵,贺九皋,你是我家仆,也敢跟我动手!”孔雀蓝猖狂大笑,“凭你那点法术,也敢献丑!”四十九道指焰本就威力非凡,更暗含奇妙阵势,将贺九皋困在其中,孔雀蓝故意不将他一击毙命,让火焰循环飞舞,在他身上烧出一道道伤痕。 他后退一步抓住杜铣的头发将杜铣按低:“为了这个奴隶,你敢忤逆我?贺九皋,当湖六局留你一条贱命,竟让你猖狂至此,今天我就让你知道,谁才是你主子!” “鹤鸣九皋,其用阴阳!”贺九皋身体旋转,黑白色的火焰在他手掌如同羽翼般升起,双手拢在一处,如同阴阳,那些青碧火焰如同乳燕投林,被黑白漩涡吸引,向着他掌心飞来,“十指青葱,以青蓝火焰为最,你不是皇族,用出来的终究是绿火!” “卖弄口舌!”孔雀蓝最忌讳别人说他血统不纯,当即大怒,猛然伸出手掌,掌心燃起火焰形成一座小小鼎炉的形状,火做幽蓝,波光荡漾,火生水相,已是火系法术极致奥妙。这座纯青火炉向着贺九皋头顶照去。贺九皋也面露绝望,双手撑起无数橙黄色火焰,结成一座小楼,坑着纯情炉火,火光猎猎,把整个帐篷都已烧毁,地上的沙粒发出晶光,竟然有些琉璃化。 “非要烧死你这贱奴!”孔雀蓝朗声大笑,纯青炉火这门法术高深至极,他也是借用了一件东西才能施展,不能慢慢折磨贺九皋,让他有些遗憾,但是他也不想再拖,伸手把火炉狠狠压下,却不想火炉砰地溃散,点点青蓝色火焰如同星星,四散纷飞,被火星穿过的士兵,都一击毙命。 孔雀蓝看着捅进胸口那半只手掌,难以置信的看着杜铣,他狠狠抓住杜铣的胳膊:“你这贱人。”杜铣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推了进去。孔雀蓝却露出一抹极嘲讽笑容,紧紧抓住他胳膊:“别回西凤,去找唐星眸!”他说完最后一句,才松开手,整个人慢慢委顿在地,杜铣的手从他胸口脱出,顿时血如泉涌。孔雀蓝倒在地上,周身鲜血,眼睛却还不肯闭上,看着杜铣。 杜铣看着那双眼睛,神色怔忡,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杀了这个折磨自己半生的人,不敢相信那双总是暴虐的眼睛此刻如此空洞地看着自己。 孔雀蓝被杀,西凤大军立刻军心大乱。“洛蒙森林被大隆烧毁,快点逃命去吧!”贺九皋面色复杂地看了孔雀蓝尸体一眼,高喊一声,拉着杜铣鲜血淋漓的手,飞快从混乱的士兵中穿过,纯青炉火的爆发清出好大一片空地,两人迅速消失在营地之中。 74.番外:孔雀蓝 西方的文明,是自雕卿容飞越玛士格雪山,东渡天佑大陆,求取斗气法门之后,才真正开始的。 无边无际的金刚大沙漠,就是雕卿容命名。“非金刚不坏之身,过不得金刚沙海”,北向贫瘠雪原,东临皑皑群山,南方是杀机四伏的洛蒙森林,西方就是仿若通向大地极限一般的金刚沙漠,这片土地,似乎一直就没能得到上天的眷顾,以至于这里诞生的人民,都天生有一双翱翔天空的翅膀。这双翅膀如此弱小,似乎永远飞不出这天地四合的牢笼,雕卿容不仅是求来了斗气法门,更是给了这片土地的人民突破这方天际的希望。 和雕卿容并称西方二圣的彭破天,又从东方求来了法术的更深奥秘,被四面人居绝境,妖兽乐园所围困的人民,才终于有了战胜那些天生地养的强大生灵,拓展生活空间的能力。雕彭二族超绝的体力,成为沟通东西方的桥梁,他们就是文明的钥匙,开启了西方文明的大门。第一个王朝就由雕彭二族建立,那是第一代西凤王朝。 在西方,所有的禽人都把凤凰当做天空的神鸟,她是奥拉赫父神肩头栖息的至善象征,给了生活在苦难中的西方人民翅膀,所以西方的所有王朝,都取名为西凤。斗气法门和法术奥秘,都掌握在最强大的种族手中,学不到其中奥义的弱小禽类,只能成为附庸,最后沦为奴隶,禽型的巨大差异,造成西凤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 西方师法于东方,因而流传着无数东方的传说。那里的天空温暖四季动人,那里的土地富饶遍地黄金,那里的人民衣衫华丽生活富庶,那是西凤想也想象不出的美好国度,曾经的老师变成了垂涎的对象,每一代西凤王朝都在越来越贫瘠的巨大压力下挥兵东进,如同扑火的飞蛾一样最终消耗在战争之中,为新王朝的建立洒下一把劫灰。 在雕、彭、鹄、雁等强大种族相继兴起又在远伐东方的幻想里沉沦后,孔雀一族最终崛起,蓝白黑三色孔雀,三片相扣的翎眼图案,形成了第五代西凤王朝的国徽。 孔雀蓝出生的时候并不叫这个名字,他叫孔南飞,除了蓝白黑三族,没人能用孔雀这个姓氏,除非能争得那最荣耀的三个称号。 三元,三甲,三月,世人以三为尊,蓝孔雀皇族,黑孔雀武族,白孔雀法族,他们占据了最尊贵的三个位置,绿孔雀就成了站在他们身后被夺走光辉的可悲陪衬。 孔南飞很不甘心,他不能进入皇室国子监,他不能学习皇族秘法,他只是挂着个孔雀名头的普通贵族,他得不到他最想要的权势。 权势,那是孔南飞从小就想得到的东西。 孔南飞第一觉醒这个强烈的渴望,源于一次悲剧,他带着自己身边姓贺的贫民书童,在大街上不小心撞到了孔雀一族的大皇子,因为一时失言,自己被狠狠的打了一顿鞭子。孔南飞的大哥当时是三皇子身边的伴读,也被大皇子借机狠狠发落。那是孔南飞第一次知道什么是阴谋和权术,两个皇子之间一时兴起的小小争斗,他的大哥就被打得鲜血淋漓,最可怕的是抽断了对雄性十分宝贵的额头翎眼,这辈子没办法修炼法术。 “不过是沾着孔雀名字的贱民,也敢在我面前放肆。”那句话深深的刻在了幼小的孔南飞心头,成为他心口最狰狞的伤疤。 他从那一天开始发奋读书,疯了一样的学习,那段日子真是苦,以至于他看到书本都想要吐。那是一个沁着清寒的晚上,他猛然放下书本,从书海中拔出头来,走到屋外想要透透气,他那个贺族的跟班,正在教一个小奴隶念诗。 “孔雀于飞,拢首共喙,同度寒雨,同送春归。 孔雀于飞,羽翼交辉,同食谷黍,同挨饥绥。 孔雀于飞,翎羽丽瑰,同承苦厄,同享福菲。 孔雀于飞,双宿双归,折羽于地,缠颈不回。” “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小奴隶怯怯的,又带着好奇问那个好像叫贺九皋的书童。 “意思是孔雀飞翔的时候,都要一起出门,一起回家,如果一只断了翅膀飞不了,另外一个和他脖颈缠着脖颈,一起落在地上,不会独自飞离。”贺九皋举起树枝,指着地上的字,告诉那个孩子。 “折羽于地,缠颈不回,什么狗屁诗,若是我,就要折断对方的翅膀,让它一刻也离不开我,宁折其羽,不舍其飞。”孔南飞不屑冷哼,一脚踩在地上的文字,改了最后两句,“你这贱仆,跟在我身边才有资格读书学习,谁让你出来卖弄。还有你,哪儿来的贱奴,谁允许你来我的书院?” 似乎在那个夜晚之后,无论是孔南飞,贺九皋,还是杜铣,都忘了他们曾一起度过一段多么快乐的时光,那个经常来院子来玩的灰发杜鹃,那个总是一脸老好人笑容的贺九皋,还有总是挑剔咒骂的孔南飞,直到孔南飞带着贺九皋坐上前往大隆的鸵队,他也从来没有说过,那些刻苦学习一整个白天之后最疲倦的时刻,那些每当月亮高悬都让他想起无数可怕压力的夜晚,有他们的陪伴,他有多么的开心。 直到求学有成,孔南飞在大隆声名鹊起,直到孔南飞和贺九皋闯过郭小山布下的五道“珍珑棋局”,直到他们都博得当湖六局的资格,孔南飞也从来没有说过。 他只是个杜鹃族的禽人而已,无足轻重,他从来没有把欺负他时拔下来的羽毛藏在胸口的挂坠里,从没有买过锦官城有名的老张风筝中那个最大的杜鹃藏在箱底,他从没有写过“木叶无边萧萧下,土中嫩草又生芽。铁马河畔又融雪,先飞禽鸟去看他。”这样无聊的藏头诗句。 他是载誉而归的孔南飞,他是舌辩十日赢了西凤漠上学宫一百二十七位老供奉的新任孔雀蓝,他借机鼓动孔雀王派遣西凤各族最精英禽人前往大隆习武,他匆匆奔出皇宫,压着舌尖下辩论磨出的血泡施舍般的告诉那个小奴隶,“若你不是我的奴隶,你才不会有机会去大隆,若是死在那儿,也算眼不见为净。” 世上没人知道大隆最年轻最天才的祭司唐星眸不是唐莲若那个早逝的北族正室的孩子,而是百花谷谷主虞梅原和圣尊大祭司的一段孽缘,他用这个秘密要挟,他无所不用其极,早在西凤百族精英去往大隆之前,他就知道被选中的那个人会是谁,他不会告诉那个可恶的小奴隶,他头上戴着的羽冠上那撮绿色的羽毛,是他被唐星眸打断的额头翎羽,那是他放弃了晋级最强白角替他换来的机会。 在杜铣离开的那段时间,孔雀蓝迅速地攫取着权力。“像只乌鸦一样”,西凤的贵族们这样形容他,为了攫取权势,他什么诡计都用,什么恶心的事都做,像是喜欢腐烂之物的乌鸦,这是西凤最难听的骂人话,可是他从不在乎。他相信自己能带给这个国家新的希望,他智谋无双,他是这世界上最智慧的六个人,只有他才能把这个苦难的国家带到那个幸福的东方,才能建立属于他和他最幸福的生活。 孔雀蓝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孔雀胆,一个生在逐渐没落的黑孔雀一族,同样怀着荣耀和梦想的人。一文一武,他和他本该是西凤帝国的双璧,为什么这只该死的黑孔雀就是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他和他若结合,能够保全风雨飘摇的黑孔雀,能够抬起底蕴不深的绿孔雀,重新夺回那个“三”。 黑不溜秋,以为自己真的会喜欢他吗,傲慢的孔雀,从来都不会喜欢同类,他喜欢的是那只灰色的,小小的,呸呸呸,根本没有喜欢,如果说真的有喜欢,也只是喜欢看那个小杜鹃受了多少欺负都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样子吧。 没能结成西凤最该结成的同盟,孔雀蓝并不失望,他在龙头峡参悟法术,翘首看到返回的西凤队伍,虞梅原那个性格古怪的老怪物,果然杀光了所有不合格的求学者,他看到了那个跨刀返回的人,他转身而去,三年的等待,并不需要一场相见。 “孔雀胆家族武道滞碍,不足承载西凤王朝浩瀚武运,杜铣得承大隆武道极致百花谷秘传,堪为鹰扬大军镇军之将。”孔雀蓝知道自己上奏的时候,孔雀胆一定气得浑身发抖,这个和他一样想要振兴家族的家伙,再没机会和他并肩作战了,不过,他才不在乎,他看着杜铣穿上了皇上御赐的黑羽翎裙,那象征鹰扬大军至高武力的衣服,真是傻透了,不是只会呆呆木木跟在自己身边吗,干嘛笑得那么开心,你只是我的奴隶,永远都是。他才不会承认,当小杜鹃穿上那身黑羽翎裙的时候,第一次露出了不那么自卑的笑容,那么好看。 武道高深,堪为大将,但是终究只是镇军之宝,威慑敌国之用。就算是武圣,终究还是奴隶,杜铣甚至没有结婚的资格。多少人都鄙薄他灰色的头发,多少人想要把这个身份尊贵的玩具压在身下把玩。他是我的奴隶,只有我才能欺负。孔雀蓝阴狠地垂下眼睛,扬起明媚的笑容,长袖周旋,那些辛苦,在杜铣跪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说过。 他识天文,知地理,更了解自己的对手,朔长绝一定会引来北海之水改善北莽环境,那么醴江就一定会发大水,西凤生灵涂炭的时候,就是西凤被迫挥军东进的那一天。 他当年赌下凤霸局,就是赌的这一天,他需要这场攻打大隆的战争,他需要帮助这个笨笨的小奴隶立下绝世的军功,才能洗脱奴隶的籍贯,才有平等嫁人的机会。 嫁人?嫁给谁?孔雀蓝扇着羽扇笑了,自己可是要成为那个“三”的绿孔雀家主,会娶这么一个玷污血统的家伙吗?可是,若是自己不是那个三,而是那个一,或许就不同了吧。他是鹰扬大军的第一将军,自己则是鹰扬的军师,攻入大隆,那个难缠的国度有着唐星眸这样的妖孽,也许回军西进,让那个昏聩的孔雀王也尝尝被羞辱的滋味,才更快把。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他要把孔雀皇后那顶七宝凤冠,扔在那个傻呆呆的小奴隶面前,才不在乎他会不会戴上呢。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切,终究是等不到了。 当那只手抚摸孔雀蓝的心口时,他终于知道原来真的有一种贱民的感情,叫心碎。 “别回西凤,去找唐星眸。”这是自己能给这个小奴隶的最后一点保护了。 宁折其羽,不舍其飞,可惜我终究做不到,去吧,去那个西凤世世代代都渴望的象征着幸福的国度,小杜鹃,你终于可以和贺九皋这个家伙,双宿双飞了。 75.灾星冲天 远征军被洛蒙大火困在大隆边界,小型禽人都从洛蒙森林中夺命狂奔。这把大火撵出了洛蒙森林中所有藏匿的隐患,既有西凤大军,也有夷狄山匪,更有不少森林深处的妖兽也都狂奔而出。 唐清刀早就沿着整个森林带挖出了一条宽达五米的狭长壕沟,挖出的泥土就在壕沟靠近大隆的一侧堆着,只有少数区域留出了中间的通道,从森林中逃出的西凤禽鸟,大多已经体力不足,都纷纷跌入壕沟中,从狭窄的通道爬上去后,束手就擒。 唐星眸率领艾露尼神庙的祭司,镇守在大隆沿线,亲自捕捉那些危险的妖兽。圣兽级的妖物,都力量强大,拥有无尽生存智慧,懂得逃避大火,能闯出来的,大多实力在七品到九品徘徊,那些九品妖兽既是灾难,也是稀缺资源,羽歌夜骑着的狮鹫,就是艾露尼神庙驯服的妖兽。 而能够从火海中逃回西凤的,只有组成西凤远征军军官阶层的鹰族战士,他们也带回了孔雀蓝身死,杜铣和贺九皋叛国的消息。 孔雀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恍惚,贺九皋实力和孔雀蓝还是有点距离,孔雀蓝智谋过人,按说天资不错,他连孔雀一族五门最高秘法之一的纯青炉火都能修成,却怎么都不曾突破白角,只能说是他作恶多端,老天谴责吧。他本没以为他们会这么快就动手,动手就能这么绝情。不过杜铣被他欺压这么多年,竟然能够亲手杀了孔雀蓝,也是他始料未及,看来他过去也太小瞧这位闷不作声的木头将军。 孔雀胆看着幸存的鹰族战士奔入西凤皇宫,不由摇头叹息,如今西凤大军彻底折戟,藏在深宫荒淫多年的孔雀王,怕是也要雷霆震怒了吧。这座富集西凤所有奢侈的皇宫深处,无数锦罗绸缎之中,终于传出了很久不见的圣旨。孔雀胆接到这道给自己的圣旨时,缓缓展开,也不由心惊肉跳,难以置信。 在世人的认知中,西凤把金刚大沙漠画为领土,只是一种狂妄的自负,他们真正能占据的只有沙漠边缘的几座小城。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在金刚大沙漠的深处,建立着一座古老的白石神庙,白色的巨石依然棱角整齐,但是上面覆盖着蒙蒙沙尘,几乎变成了黄色。西凤所有的法师都在凤都中,拱卫皇室,这座被称作凤凰大神庙的古老建筑,似乎荒废多年。然而当孔雀胆走上三百六十五级台阶,来到黑幽的神庙入口时,也忍不住踌躇了一下。 回首神庙之外,月光凌空,全是碎星,遍地如银,又似寒霜。神庙之内,只走了三步,几乎就一片黑暗。也就只有孔雀胆这样的武圣强者,才能跨越茫茫金刚大沙漠,靠近这座神庙。然而对于漫漫黄沙都不感到惧怕的孔雀胆,看到这座位于沙漠中的泛黄的白色建筑,竟也有了种冻透心灵的奇寒。 他猛然回身,心神猛颤,黑暗中亮着一盏幽幽灯火,照亮了一张满是皱褶的苍老脸孔。 “善信所为何来。”老者开口,有着不和世俗的沉默谦卑,善信这个名词,是称呼朝拜祭神的信徒的敬语,孔雀王沉迷炼丹,藏匿深宫多年不出,凤凰大神庙都已经荒废,也很久没人想要拜祭神明,这个称呼,孔雀胆已经多年不曾听过。 孔雀胆拿出手中的诏书,刚要开口念,老者就直接开口:“放还是杀?”看着孔雀胆愣神,他满脸皱褶紧缩,孔雀胆这才看出那原来是个笑容,“他被关押多年,突然降下圣旨,不是放,自然就是杀咯。” “放。”孔雀胆缓缓开口,这个字从舌尖说出的时候,都有种炙人的痛感。 老者端着宛如茶壶般的神庙特供油灯,缓缓点头,引着孔雀胆向着神庙深处走去。曾经比皇宫还要富丽的凤凰大神庙,已经在西凤历代皇朝横征暴敛的恶性中被搜刮殆尽,西凤人民眼中神庙就是皇族剥取税收的刮骨钢刀,早已没有了神圣的气息,这里遍地尘土,已经看不出曾经信徒朝拜,行百鸟朝凤周天大醮的景象。 跟着老者一路来到最深之地,那是和地上建筑如同倒影般深埋地下的影之神庙最高点,也就是整个神庙最深的地方。 在孔雀胆的预想之中,这里应该机关重重,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绝不该是现在这般,空无一人,只有一个老朽陪他,打开一扇石门,就到了最终目的地。 那扇石门之后,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蓝,在缺水至极的西凤,在干旱至极的金刚大沙漠中,竟有这么一片水源,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这并不是水。 那是一种如同蓝宝石般晶莹剔透的蓝色,一丝波浪也无,石门开后,只有不足三米长一段小小平台,水面大约有百米圆径,乃是一个被一面巨墙切断的半圆。以孔雀胆目力,一眼便看到了与石门相对的蓝湖对面,巨大的,由细细金色锁链组成的凤凰盘旋在墙上,这不是高高昂起头颅的凤凰,也不是展翅翱翔的凤凰,而是凰尾垂顿在地,回首俯视的凤凰。 那片富丽的凤凰尾羽,都是金色的锁链,延伸进湖水之中,缠绕在一个人影身上,而凤凰回望的头,则刚好看着这个被紧紧捆缚的人。 他有着一头惊人的白发,在满墙金链的照耀下,也一点反光都没有,像是沉静的白雪一样,白,却吞没所有的光线。头发从他鬓角垂下,让他的面目有些看不清,只有额头那枚鲜红欲滴的孔雀翎眼看的分明。 禽人额头并非生角,而是生着一片翎羽一样的眼状图案,颜色所代表的阶位,和兽人角的颜色一样,金白红黄蓝,这也是为何白孔雀一族始终占据祭司之位,因为他们一族总有天生便是白羽的可怕天才。 “为什么是红色?”孔雀胆忍不住失口问出,湖面从他脚下颤起一丝涟漪,向着对面远远传去,那人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猩红眼眸,趁着苍白身躯,妖孽非常。 “霓下,你的苦日子到头啦。”老者躬身,轻声开口。 “放还是杀?”这个被凤凰锁链封印在幽蓝湖水中的,竟然就是孔雀皇朝最强法师,最高祭司,凤凰大神庙的领袖,涅盘大祭司孔雀翎,说完他就轻轻笑了,他说话的时候,湖面却并未传回任何波纹,“若是杀,就不会找来黑孔雀的落魄小辈了。” 这话说的有些过分,孔雀胆虽然不满,却不敢在这位西凤皇朝的传奇面前显露,他轻轻展开圣旨,翻转冲着孔雀翎。 “蠢狼,你先出去。”孔雀翎开口之后,孔雀胆才注意到,在这至深地下,竟还有一个人,就在湖面形成的半圆,与孔雀胆所处位置成直角的地方,也有一个小小平台,正跪着一个高大的褐发青年。 孔雀胆瞬间想到,若是孔雀翎独自被封印在这里,纵使法力通天,怕是也早就饿死了,看来这个人,就是每日给他食物的人。 看着对方恭敬地垂头行礼,然后膝行后退着从暗门出去,孔雀胆不由皱起眉头,随着他的动作,空气里有种极细微的,属于兽族的味道,联想孔雀翎刚才的话,莫非这竟是一个兽人? 锁链的哗啦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金色的锁链从湖水中抽出,猛然展开,如同遮天的云翳,那只凤凰之首竟然也慢慢昂起,展开羽翼,凤凰凌天! 孔雀翎缓缓从湖水中升起,垂到腿间的长长白发贴在他苍白不似人类的身体上,遮住了他身上的肌肤,他泡了这么多年的湖水,身体竟无一丝变形,那些湖水沉重至极,头发上一点水滴也没有,无数波纹回环往复,慢慢荡开。 这天下至沉至重的天元重水,根本就封印不了这个在西凤王朝有史以来法术之巅峰,最强祭司,孔雀翎! 孔雀翎缓缓抬起自己的胳膊,被一滴重达一吨的可怕重水压制多年的身体十分虚弱,但是磅礴的法力,却在脱离重水压制的瞬间,猛然爆发! 凤凰展翅,孔雀翎举高双手,满室蓝水都反映着耀眼刺目,宛如太阳的光华,一道白金色的烈焰,如同高空的太阳般,径直冲开石室顶端,直射高空! 此时在大隆某座小城,分成多股隐没在大隆境内,向着云京前进的大隆斩首奇兵,某处军营内,莽红袖盘腿坐在烛火前,裸露着上身,正穿针引线,缝补膝盖上放着的一件皮裘,厚重的皮裘十分难以行针,但是他却非常灵巧的缝上了细密的针脚。而在他身后,朔长绝披着被子,无奈地看他:“何必这么麻烦。” “北斗七劫也不是万能的,若是没了它,你冻着怎么办。”莽红袖也不回头。“你在哪儿学到这本事?”朔长绝有些意外的问。 莽红袖抿起嘴角:“若是我不会,难道要指望你?”他回过头来,笑得很邪气,“作为雄性,你应该做的是在我缝衣服的时候从后面抱住我撩拨我才对。”这明明是鼓动自己调戏他吧,为什么自己有种被调戏的感觉呢?朔长绝苦笑一声,突然披着被子慢慢挪动了几下,莽红袖耳朵微动,停了动作,甚至微微抬起胳膊,方便朔长绝从他身后抱住他。冰凉的手指摸在莽红袖精壮的腹部,让他立刻感到那里鼓起一团烈焰一般,莽红袖有点期待的回头,希望朔长绝能够突破点动作,往上往下都好。 突然朔长绝松开手,望着帐篷之外,这时一个士兵也来到帐篷外,低声说道:“报告灵感大王,西方天现异象,不知是何预兆。” 朔长绝和气得不行的莽红袖都走出帐篷,他们藏在一处小山之中,却也能看到,西方天空,一道细细白金色火柱直插天际,仿佛直通天上明月。 “是西凤那个灾星。”朔长绝猛然变色,“这世道,真是要乱了。” 与此同时,大隆玉门关,率领神庙祭司刚刚抓住一头斑斓夜影豹的唐星眸,猛然抬头看着西方天空,当看到那道可怕火柱的时候,不由面色惨白。他手指夹在唇间,发出一声呼哨,六牙白象几个闪烁就出现在他面前,唐星眸翻身跃上六牙白象的后背,连通报唐清刀一声都来不及,便和六牙白象一起猛地闪烁一下,瞬间出现在军营之外,向着锦官城奔去。 “怎么就没带星盘,不知来不来的及!”唐星眸面色惨白,喃喃念道。 而在西凤金刚大沙漠附近,追逐着大隆八千奇兵一路行来的虞药师,看到那道似乎近在咫尺的白金火柱,一向淡然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惊骇,他握住手中刀,纵起身法,向着北方迅速奔去。 此时并不知道多少人都看到了这道可怕火柱,又有多少人都在担心他的羽歌夜,看着这道白金色的擎天之柱,也感到了一丝极致的惊骇,这是多么可怕的法力,怕是唐星眸也没有这般威势吧,他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催促身边的大隆奇兵,他们终于来到了西凤凤都之外。 76.鹬蚌相争 西凤唯一能够称得上富奢的城市,就是首府凤都。这座城市汇集了西凤所有财富和奢华,其壮丽奢靡程度甚至让第一次入城的人有“大陆第一”之感。但是只要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就能够察觉到豪华表象之下,如同华美皮裘中生着的虱子一样无处不在的贫穷与丑恶。 这座安居于西凤深处的城市,也汇集了西凤最优秀的武者和法师,但是这些人却并没有珍惜他们宝贵的天赋,反而在空虚的富庶里迷失了立身之本。他们的武力和法术是压迫百姓吸取税收的手段,已经无法成为这个国家保护人民维护和平的依仗。 凤都最喜欢的不是武力出众的武者,不是法力高强的法师,不是智谋过人的谋士,而是能带给他们奢华享乐的一切。越是贫苦遍布的地方,那少部分不曾罹受苦难的人越会重视享乐。凤舞九天舞团是一个历史悠久,长盛不衰的舞团,他们经常受到传召,进入皇宫为孔雀王表演,实话说来,这些享受娱乐的人物,比西凤的朝臣更容易见到这位“深居简出”的君王。 今晚凤舞九天又一次接到传召,他们新编的舞蹈一经推出就极受追捧,很快就被谄媚的臣子推荐给那座锦绣皇宫,进入皇宫为皇上表演歌舞。 此时的西凤皇宫深处,露天的巨大白玉水池上,珍贵木料做成的亭台像是悬在海面的天上宫阙,而西凤孔雀王,就躺在悬台的中央。 西凤人身体大多玲珑,雄性和兽人都身形窈窕,不如大隆健硕,因此在胳膊和腿上穿着薄薄轻纱,展露身上被西凤阳光晒得如同蜜汁的皮肤,顿时有种奇妙的妖娆之感。 孔雀王坐在绫罗绸缎布置而成的卧榻上,身边是几个高壮的鹰族男子,正为他捶腿揉肩,他倦怠地看着凤舞九天的舞者,眼神中流露出无聊与厌倦。 此时音乐的曲风忽然一变,柔美的铃铛和丝竹变成了低沉的鼓声,密集的鼓点中夹杂着沉重的钟声。水池上漂来无数灯笼,莲花形状,神圣而美丽,如同天上星河。四个身材高大的舞者在脖子上戴着项圈,只穿着一条长裤,露出与西凤禽人迥然不同的健美身材,他们的脚上戴着一圈铃铛,是他们踮着脚尖跳舞时唯一发出点柔亮声音的地方,在他们雄浑而充满力量的舞姿之中,孔雀王的眼神变了。 他长着一张很阴柔也很白皙的脸,在西凤这样阳光强烈的地方,能养出这样一身细嫩的皮肤,就是他显贵身份的直接铁证。雄性在很长的时光里,都不会衰老,但是他养尊处优的皮肤,却有细细的皱纹,在眼角和嘴角出现。他此时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云雾,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抬起手指,绕着圈儿,随着沉重鼓点的节奏轻轻晃动。而鼓点之中突然出现一声极烈的琵琶声,四个高大的大隆兽人猛然拉开一条横幅,长长的红色绸缎像是一张巨幕,而在幕后点着一片烛火,照亮了一个瘦长的身影,他有着西凤兽人的身高,身体充满力量却并不壮硕,在红色绸缎后面,举着一把小小的匕首,姿态曼妙的舞动。 这是孔雀王从没看过的舞蹈,那个无法辨认性别的舞者身体缓缓移动,猛然极富爆发力的迅速摆动四肢定格于一个动作,姿态奇诡,如同古老的祭司舞蹈,但是却有种奇怪的诱惑感,让人有种春心萌动的心跳感觉。孔雀王慢慢起身,身上只穿着一件蓝色长衫,脚下也只有一条长裤,雄起之物昭然若揭,那些兽人悄然让开,孔雀王带着沉迷的笑容向着红绸走去。 红绸猛然撕开一道裂口,一柄黑色的匕首探出来,红绸从中断开,里面走出一个皮肤白皙的青年,他也赤裸着上身,只在腰间围着缀满金珠宝石的腰带,他并不健壮,但是肌肉的线条却充满了力量。 孔雀王着迷的看着他英俊的脸,猛然发现上面长着一根翘起的角,他突然意识到,任何武器都是不允许被带入皇宫的,怎么会有能够割开丝绸的锋利匕首出现在皇宫之中。 羽歌夜握着匕首贴近孔雀王:“不要动!”实际上也没有人敢动,比起高手如云的大隆皇宫,孔雀王的身边,围绕的却是毫无用处的花瓶玩物,这座缠绕在锦绣绸缎里的皇宫,根本没有想到,从来被他们主动挑衅的大隆,竟然也会倒打一耙,派遣奇兵孤军深入西凤皇宫。 “让他们离开吧,我伟大的陛下。”羽歌夜贴在孔雀王的身边,这个刚才还色咪咪的君王,此刻也面露惊骇,听到羽歌夜刻意压低的声音,这个似乎只知道沉迷酒色的君王轻轻挥手:“凤舞九天舞团表演出众,朕心甚悦,重重有赏,遣他们出去吧。” 四个兽人向羽歌夜躬身行礼,和凤舞九天的舞者一起离开了皇宫,在羽歌夜的授意下,这座皇宫里只剩下孔雀王一个人。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手中应该是藏族制造的法器秘宝吧。”孔雀王手指轻轻顶着无邪匕首,“也只有法器,才能不被皇宫的侍卫当成武器,既然是法器,应该不用贴的这么紧吧。” “陛下见多识广。”羽歌夜稍稍挪开一点,“陛下乃是一国之主,谁知道是否有什么奇门秘法,还请陛下原谅我无礼。”羽歌夜轻轻挥手,孔雀王身上的衣服就片片碎裂。 “美人这般做法,莫不是有什么想法。”孔雀王抬起手试图抚摸羽歌夜,却猛然停住,羽歌夜并没露出生气神色,然而一枚冰锥却悬在孔雀王下部,孔雀王坦然一笑放下手来,“大隆四皇子,何必称呼我为陛下。” “礼不可废。”羽歌夜微笑开口,“陛下既然知道我身份,就当知道我的目的,要借陛下做一做护身符了。” “你能进来,却要如何出去?”孔雀王并不害怕,任由羽歌夜挟持他走下悬在水面的桥梁,看到庭院中悄然静立的狮鹫,他也并未露出惧怕。羽歌夜觉得十分奇怪,这个昏聩的皇帝,却有一种十分惊人的气度,好像什么都不能让他感到畏惧,这样突然的变故,对他而言也只不过是这场新奇表演的后续。 羽歌夜架着他坐上狮鹫,高高飞起。西凤皇室中隐藏的鹰族高手终于出现,远远缀在狮鹫身后。狮鹫飞出城外几十里地便落在地上,等在那里的大隆八千奇兵立刻开始向着北边群山进发,那条秘密的横断山脉小路,就是这八千人的救命稻草。 “陛下,我很好奇,是什么让您如此淡定,难道就不怕我在最后一刻,兔死狗烹吗?”羽歌夜的狮鹫之上,现在坐的不是孔雀胆,而是西凤最高统治者,这让他至今仍感到不可思议。 为了混入皇宫,羽歌夜带着四个都进入龙象境的武者孤身犯险,用毒药威胁凤舞九天的团主,并且打扮成那副妖娆模样,以主要舞者的身份混入皇宫。西凤森严的阶级统治,使得刺杀皇室的可能极低,而大隆北莽,都没有刺杀西凤的必要,这片贫瘠的土地,如果征服下来,只会增加统治者的负担,这也是孔雀王如此疏于防范的原因。但是被抓住之后,竟然如此淡定,却让羽歌夜感到一种深深的危机感。 “一个阶级森严的国家,需要的只是一个皇帝,而不是一个英明的皇帝。”孔雀王倦怠地趴在狮鹫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臀部就翘在羽歌夜的面前。羽歌夜不是一个四处发情的色狼,但是习惯了这个世界的审美观之后,若是有男人在他面前摆出如此姿态,他也会学着欣赏,但是孔雀王这个姿态,却有一种极致的颓靡之气,没有防范反而成了最大的防范。孔雀王扭动身体趴好:“这样一个国家,森严的阶级就像你们藏族发明的机器,严丝合缝,自行运转,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君主,并不需要别人来统治。” 羽歌夜有点理解,他于历史不甚了解,但是他觉得西凤非常像是历史上的明朝,一个健全的制度确保了君主的统治,即使几十年不理朝政,也会继续运转,但是这种制度,却会慢慢耗尽这个国家的元气,直到走向崩溃。 “昨天那道火焰,是什么?”羽歌夜沉声开口,此时天上的鹰族武士并没有降落,而是乌云一般盘旋在头顶,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群乌鸦,带来不祥的气息。 “我放出了西凤的灾祸。”孔雀王似乎觉得这个姿势不是很舒服,就翻身仰面躺在狮鹫的头上,四肢摊开,这个不喜欢内衣的变态,明显的突出了那个部位,第一次让羽歌夜有种厌恶之感。 他仰头看着星空,看着盘旋的鹰族武士,颓废的笑道:“这个国家,有很多人试图改变它的苦难,却根本没有看到需要改变的根本。贫瘠的土地需要的是外力的巨大冲击造成的变革,从内部而言,就像这片沙化越来越严重的大地,根本没有恢复活力的可能。” “那个灾祸是什么?”羽歌夜惊讶于孔雀王竟然有着如此犀利的见解,但是在这逃亡路上,这些对他并不重要。 孔雀王微微挺起身,哈哈大笑:“那是一个出生的时候就浑身燃火烧死生母的妖孽,流血的眼睛,鲜红的翎眼,前任孔雀翎教导多年,也放心不下,只能把这个最得意的弟子封印在凤凰大神庙的地底消磨他的戾气,那里有着金刚大沙漠千里来消失的流水,整个西凤如此贫瘠的根源。” “传说中的天元重水?”羽歌夜面色一沉,这种传说中的液体,和唐星眸星盘中神秘的星河之水,都是这个星球最可怕的物质之一。星河之水来自天空中的陨星内部,不生不灭,像是一个活着的永不死亡的生物,而天元重水也是一样,这种水像是一个贪婪的怪物,会吸收附近所有的水源,同化成一种一滴重达一吨的可怕液体,这也是金刚大沙漠不断扩散的原因。用这样可怕的液体封印多年却没有死去,而且还成功被解开封印的怪物,该是多么可怕。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羽歌夜探手掐住孔雀王的脖子,天空中发出尖锐的鹰唳,羽歌夜松开手,孔雀王揉揉脖子,不以为忤。 “就算是傀儡的君王,也要被迫演戏。”他无奈地耸耸肩,“这些贪心不足的家伙,已经无法安居在凤都了,还不如就放出所有妖孽,让他们群魔共舞。” “而你正好被我带走,躲开这个灾祸?”羽歌夜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孔雀王反过来利用,能够掌控一个国度的至高存在,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在他们联合起来反对我之前,我先给他们一个斗鸡的舞台。”孔雀王把手放在胸口轻轻敲着拍子。 “等到他们内斗的不可开交,你就成了赢家。”羽歌夜泛起深深的寒气,“而那个可怕的灾祸,就是保证你能平安回去的护身符,陛下,你可真是个可怕的对手。” 77.有违天理 孔雀翎站在巨大的铜镜前,房间里点起了高大的青铜灯柱,照耀着他瘦削的身躯。他用一根红色的绳子把自己的白发扎起,形成一束高高的马尾,只有几缕头发不羁的落了下来,孔雀胆这才注意到,他苍白头发的末梢,也都殷红如血。那位持灯老者拿来了涅盘大祭司的白色法袍,孔雀翎慢慢转身,此时完全暴露的下身身躯,就显露在空气之中:“老变态临死都不敢给我的东西,终究还是属于我的。” 孔雀翎眼神阴鸷,看着那件翎袍。这件洁白胜雪的祭司长袍,简直是为了他量身定做,这件典雅大气的翎袍,上面是古拙的水袖长衫,下面则是绵长的裙摆,在及地的长长锦缎末端,是一片鲜红的孔雀翎眼。 孔雀翎面对孔雀胆转身,老者在他身后服侍他穿上洁白里衣,披上外袍,一种孤世傲寒的气息瞬间出现在他的身上。 “谁能知道,这圣洁的衣袍,下面藏着多少丑恶。”孔雀翎眼中流露出巨大的厌恶,却孤芳自赏般在铜镜前左右旋转。 “陛下令您追拿大隆皇朝入侵之敌,您难道不立刻启程吗?”孔雀胆小心翼翼地问道。 孔雀翎眼睛依然看着自己的身体,却开口回答:“这么多年的愚忠,还没教会黑孔雀什么是聪明吗,没有脑子的肌肉莽夫。” 孔雀胆克制不住的流露出怒气,家族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容不得任何人轻辱。 孔雀翎曼妙转身,衣袍如裙摆般飘荡,他转眼就出现在孔雀胆面前,孔雀胆根本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就感觉冰凉的手指已经抚上了自己的脸颊:“小孔雀,刚刚突破武圣,就不懂得隐忍了吗?”他笑容鬼魅,慢慢拂过孔雀胆的胸口,孔雀胆猛地挑开他手臂,退后一步。 这个动作,让他自己也愣住了。他一直是个善于隐忍,心机深沉的人,即使孔雀蓝当面调戏他,也能面不改色的避过,但是孔雀翎刚刚摸到自己的时候,却想起了那个头上长角的大隆野兽,心里,回响起他说过的“别再让任何男人碰你”。 孔雀翎身影飘忽,转瞬间已经出现在神庙门口,外面阳光浓烈,遍地流金,他就站在神庙内阴影和阳光的分界线,侧首回眸:“放心,我对被人玷污的身体,不感兴趣。” 他慢慢走出神庙,金色的阳光扎进他赤着的双足,他的脚趾忍不住颤抖,白色的长袍被阳光照耀,他终于出现在阳光之下,仰头看着阳光,虽然痛苦的满面泪流,还是不肯低头。 “别看了。”那个之前消失的高大青年出现在他身边,用手遮住他的眼睛。以身高和体型而论,真的是大隆兽人。在阳光之下,他的皮肤完全不是深埋地下的苍白,反而是蘸满了阳光的黝黑。细细看去,才发现他的头发是黑色,除非他是极其少见的黑狼黑犬,否则破身之后早该变色了才对。 “你也别看了。”孔雀翎转身朝着神庙内的孔雀胆道,手指着神庙之外。 老者率先向台阶之下走去,孔雀胆迟疑片刻,就看到那个高大的青年脱掉了身上的皮革马甲,手已经伸向了自己的裤子,连忙纵跃而出。 孔雀翎就站在神庙的阴影里,看着那具二十多年不曾碰过的身体,在金色的阳光下展露出动人的色彩。“每天上午下午各晒一个时辰,成果不错。”孔雀翎慢慢的,细细的抚摸着对方的身躯,“蠢狼,是不是也想要很久了。”高大的青年被对方细细的胳膊抚摸着身上健美的肌肉,却浑身颤抖,此时轻轻点头,他跪在孔雀翎面前,亲吻孔雀翎的脚趾,然后缓缓转身,面对着外面,双手叠在地上,翘起后面,露出邀约的靡艳姿态,阳光铺陈在他的身上,像是等待宰割的蜜糖。 孔雀翎抬起自己的手掌,掌心竟然裂开一道缝隙,爬出一只粗壮的长条形,如同海参的东西,紫红的肉色身体上还生着狼牙锤一样的凸起,那些小凸起像是呼吸一样,中间凹出一个吸盘,又鼓起来,在他的手掌中慢慢蠕动。 孔雀翎把手掌上既古怪又可怕的生物凑近趴伏着的身体,那无眼无口的生物像是找到了巢穴一样钻了进去,“恩……”闷住的身躯在钻入的过程里一直没有停息,终于进入之后,青年才缓缓转身,头顶生着两只尖尖的狼耳,身后拖着一条蓬松的尾巴,头发都变成了深深的茶褐色,高高翘起的地方被孔雀翎细长的手指蹂躏,孔雀翎撩开里面空无一物的长袍,跨坐在对方健美的身体上。 “会痛。”青年赶紧制止他,孔雀翎却不容抗拒的挑起他的下巴:“什么时候,轮到你对我指手画脚。”他狠狠沉身,撕裂的痛楚伴着鲜血,让孔雀翎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鲜血还是从嘴唇流下。孔雀翎伸手从柱上抹下鲜红的鲜血,着迷的看着指尖,被称作蠢狼的青年鼻翼微微翕动,伸出舌头含住了孔雀翎的手指,孔雀翎狠狠的伸进他的口中,被手指压迫导致不停流出口水,孔雀翎起伏不停,吞咽不休,眼神里,和刚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样,既厌恶,又欣赏。 尖锐的声音从台阶之上传来,孔雀胆试图收敛自己武圣级的听力,可是这空旷的地方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生灵的声音。听了一会儿,孔雀胆脸色却有点不对,以他的耳力,一旦细细听去,能听出很多与众不同的东西,他抬头看着台阶顶上,露出恶寒的表情。 “为了让灾祸不会代代相传,他现在只能这样。”老者一旦离开孔雀翎身边,就露出一种极度邪恶的猥。亵表情,“不过实际上,只是某位看到徒弟比自己天才百倍千倍的老变态,因为贪恋这宛如神只降临一般的身躯,而所犯下的罪孽而已。为了惩罚那位早已死去的师父,他特地选了从大隆来的最低贱的奴隶,取悦这只能靠违逆天性来获取快乐的身体,多么美丽的罪恶啊。” 孔雀胆回身扇了这个恶心的老东西一个耳光,对方吐掉嘴里所剩不多的牙齿,流着满嘴鲜血哈哈大笑:“王朝沦落,必有妖孽,人们常说北莽盛产情药,却不知西凤才是此道高手,你们这些看似高傲的孔雀,各有各的丑陋。” 孔雀胆很想杀掉这个让他感到十分厌恶的老怪物,但是却不由想到,他和羽歌夜的情缘,也始于一场有些背离常理的欢好,而孔雀一族,似乎真的天生就有种喜欢罪孽爱欲的天性。他犹豫了一瞬,那个老头猛地起身就要逃掉。孔雀胆看着他在沙漠中如同蜥蜴般飞窜的身影,慢慢抬臂屈指,猛地飙射出一道翎羽状的斗气,将他穿心钉死在地上。 这一场欢乐,从正午一直持续到日暮,天边只剩太阳最后一点光辉,孔雀翎才施施然走下台阶,他双袖笼在怀里,铺陈在地面的长袍上,鲜红的翎眼诡异又圣洁,有种矛盾的美感。而在他身后的高大青年依然面无表情,但是蔓延全身的还未消退的潮红,还有肌肉有细微颤动的双腿,都逃不过孔雀胆的眼睛。 “谢谢。”孔雀翎看了远处一眼,端庄开口。 “该做的。”孔雀胆低头回答,他注意到这个青年的发色,依然还是黑色,看来真的是他猜测的,完全颠倒的欢爱。 孔雀胆强忍着克制住自己想要遮盖身体的想法,跟在孔雀翎身后。一大片青色的火焰,形成一面莲花台座,近乎实质,看上去灼热万分的东西,竟然反而有点冰凉。 九品莲台!孔雀皇族五大至高秘法第四! 孔雀胆站在莲花台上暗暗心惊,看来多年的封印,让这个传说人物的实力,不减反增,而且是成倍的增加。只是他现在站在莲花之上,若是对方想要杀掉自己,绝无逃脱可能,也只能按下心里不停翻涌的,对羽歌夜的担忧。 以孔雀胆武圣之体,飞跃金刚大沙漠来到凤凰大神庙,也需要七天七夜的时间,而这座看似慢悠悠飘浮的莲花座,竟然只需五天五夜就到达了凤都。 来到凤都之后,孔雀胆才知道自己刚到金刚大沙漠,羽歌夜就已经来到了凤都,并且做下那么大的手笔,劫持了孔雀王。 从时间推断,羽歌夜离开凤都也就四天多的时间,距离横断山脉还有一段距离。 “为什么你现在不催促我去捉拿羽歌夜了?”孔雀翎漫不经心的听完监视着羽歌夜一行的鹰族战士的汇报,忽然开口询问孔雀胆,“是不是因为,本来只需擒拿的任务,或许会变成追杀?” 孔雀胆面无表情,不肯开口。 “你放心,我还没那么不要廉耻,和小辈动手。”他挑起自己的头发,看着末梢的殷红鲜血,“非要会会那个和我一样被称作妖孽,命运却截然不同的人,我才能尽兴啊。” 他招招手,一直不离寸步的高大青年,又一次开始解开马甲。孔雀胆当即开始避退。然而此时西凤皇宫,群鸟无首,鹰雀喳喳。这座经常召开群饮群乐盛会的宫殿,对于这个被封印多年的传说妖孽,充满了好奇,都纷纷想要看看和普通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看到那有违天理的和合方式,这些偷窥的自诩为高贵的阴暗人物,流露出既鄙夷又亢奋的表情。 孔雀胆远远的离开了宫殿,在外面静静等待,又一次漫长的让人惊恐的可怕欢愉之后,和餍足的孔雀翎一起出来的,还有二十六具被自己体内的脂肪焚烧殆尽的团型灰烬。 人点烛,鬼吹灯,罪孽业火,孔雀皇族五大秘法第三,是不是那传说中无人炼成的最高秘法,也难不住这个妖孽? “真是可怕的妖魔。”每一个看到这一幕庆幸自己明智离开的人,心中都翻涌着这个想法。 78.灾祸到来 孔雀翎在宫中盘亘两日,才驾驭火焰莲台飞上空中,在鹰族战士的指引下向着羽歌夜所在的方向飞去。 八千奇兵已经能够遥望到横断山脉如同蛰伏野兽般的影子,羽歌夜心中的担忧却无缘无故的越来越深重。他不敢让孔雀王这个声色犬马一辈子的老浪子和任何一个兽人接触,只能让他坐在狮鹫背上。 酒色掏空了他的身体,却没掏空他的大脑,这样一个享受过无尽奢华的皇帝,骑在狮鹫背上只能看到黄沙遍地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的不满,反而很快就找到了让自己舒服的方式。 或许这位孔雀王的人生,就是充分享受生活。当一个国度只需要一位名义上的君主,那么纵情的享乐才是麻醉他过人才智的唯一方法吧。 “那是什么?”洛城白突然回头眯眼看着天边,一点火光向着他们靠拢而来,看着不快,但是却明显在移动。 羽歌夜看到之后,也有短暂的迟疑,孔雀王慵懒的开口:“那是孔雀一族排行第四的秘法,九品金莲。” “阿白,你带着全部人马急行军。”羽歌夜轻声开口,调转狮鹫,立在黄沙之中。 “主子!”洛城白骑在青龙背上,面露焦急。“听我命令。”羽歌夜并没回头,但他一贯军令如山,令行禁止,此时连头也不回,决绝之意不言而喻。洛城白跟在他身边多年,知道此时定然是危急关头,若是留下这八千奇兵,才是真的拖了羽歌夜后腿。青龙虎爪摩擦地面,发出低沉吼声,洛城白平时宠溺,此时却不容拒绝的揉着青龙耳朵:“青龙,我们别给主子添麻烦。” 青龙向着羽歌夜低吼一声,才边回头边向着前面队伍跑去。大隆兽人虽然体力强劲,但是远途赶路毕竟不如真正的坐骑,一路都收着速度,就为了此时准备,近七千化为兽型的兽人猛然加速,荡起尘烟,如同野兽迁徙,在浩荡荒原上狂奔而过。 这种景象,于天上的鹰族而言,无疑十分震撼。他们能了望极远的鹰目,此时都看着狂奔而过,如同烈焰般团聚一起向着远方燃烧的兽群,一半的鹰族战士跟着兽群离去,目力极好的他们,都看出了这个骑着狮鹫的男人,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羽歌夜下了狮鹫,孔雀王坐在狮鹫的背上伸个懒腰,一点也没有即将被救的激动。狮鹫刨刨地面,比起青龙只留下两道指痕,它这两爪像是抓着稀泥一样,从地上刨下好大一片泥土。 那点火光越来越大,渐渐变成一座青色的莲台。孔雀一族善于控火,他们的五大秘法羽歌夜也早有耳闻。九品金莲的最高境界,无疑是金色莲花,但羽歌夜绝不会傻到认为孔雀翎是境界不够。 青色莲台越来越近,青色台座根本看不出是火焰凝聚,上面的花瓣也不像火焰一样瞬息万变,而是凝成半透明的花瓣,中间有发出幽蓝色泽的花瓣纹路,在空中微微飘动。 上面那个一身白衣的身影已经越来越清晰,莲台降到地面,悄然散去,羽歌夜目力也不错,他看到地面上竟然没有出现沙子被高温烧成琉璃的样子。看一位法师的实力,浅看是绝对的法力总量,深入就是控制力的水平。这位白衣祭司的控制力,确实已经妙到毫厘。 孔雀翎双手拢在袖中,款款前行,来到羽歌夜的面前,眼睛至始至终都不曾看过羽歌夜一眼,只是温和的看着孔雀王:“王,我来接您回家。” 孔雀王却苦笑一声,一路上的坦然大度,在面对这个白衣红翎男子的时候,竟然控制不住的瑟缩一下。 “霓下只带走孔雀王就够了吗?”羽歌夜心中危机感如同擂鼓般震颤心灵,但是他如果一直不开口,最后一点勇气就会像落在地上的火焰莲花台一样消失殆尽,连点痕迹都不会留下。霓下在上古时期,是圣尊大祭司的独数尊称,其他祭司只能被称为岚下。当今世上,真正名正言顺适合这个称呼的,只有唐莲若,连唐星眸都只自称岚下。但是孔雀翎是西凤最强法师,也是宗教领袖,尽管这个国度的宗教在最近几十年里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崩溃,但是礼貌终归比傲慢要更好。 孔雀翎终于偏头看着羽歌夜:“活着带走的,当然只有我王,你,还要看我心情。” “那恐怕我不能让你轻易如愿了。”羽歌夜轻拍狮鹫的后背,它呷呷长喙,猛然张开双翅,迅速飞上高空,围绕在那些鹰族旁边,发出尖锐的狮吼。狮鹫超绝的起飞速度,是任何法师所不能媲美,被驮在上面的孔雀王,被迫和狮鹫一起躲避着那些鹰族战士的营救。狮鹫与生俱来的高超飞翔技巧,让鹰族战士都望尘莫及,只能跟在后面。以他们的体力而言,也不敢试着把孔雀王在空中救走,否则一个闪失,或许就是粉身碎骨的危险。 “真是个不乖的孩子。”孔雀翎依然双手拢在袖中,但是头顶上缓缓出现一座精致的三足鼎炉,只有头颅大小,泛着淡淡古铜黄色,上面燃起袅袅蓝烟,如同波浪一样在空气中缓缓蔓延。羽歌夜截然色变,火生水相,从实化虚,这就是纯青炉火最强的形态,即使是排在最后的秘法,也不是等闲人物可以硬抗。 羽歌夜身周绕旋起一片碧青的火焰,变化成一座火环,围绕在他的身体周围。 “迦楼罗碧焰?”孔雀翎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水能克火,可是若是水量太小,火焰太强,就是自取其辱。以火克火,有时候反而更加有效。羽歌夜围成这道火环,烧断了外围的空气,就算孔雀翎迅速调来周围空气,也要被延缓击杀羽歌夜的时间。而且迦楼罗天生碧火,这种火焰是因为它们在北莽吞食红磷石产生的,与磷火有些相似,以温度而论并不强大,但是焚烧的时候有种可怕的腐蚀性,甚至可以把遇到的火焰都同化成类似的火焰,可以说是此时此刻最佳防御。 孔雀翎并不着急,烟雾一样飘渺的火焰,慢慢向着羽歌夜缠绕而来。迦楼罗天赋火焰,法师只能催动迦楼罗宝珠才能运用,孔雀翎自然看得出,羽歌夜根本没有拿着宝珠,而且宝珠也不足以支持如此长时间的燃烧。羽歌夜必然是以某种不可知的秘法,竟然学会了这个连他都不会的天赋法术。 所以说,防御并不是羽歌夜的目的,对于孔雀翎这样的高手,唯一还能有点兴趣的,就是他们所不能掌握的力量。这些蔚蓝的烟雾不是在焚烧羽歌夜,而是在学习这种独特的迦楼罗碧焰,若是孔雀翎学会了这门法术,羽歌夜对他的用处就彻底消失,那才是羽歌夜真正危急的时候。 纯青炉火以燃烧见长,善于变化,但是若是真的焚烧,还是很难消灭强度不在其下的迦楼罗碧焰。孔雀翎微笑着沉思一会儿,从袖子中抽出手来,指尖生出一丝金线,上面绽开一朵金色的莲花,重重叠叠的莲瓣,花开九品,中间生着细长的金蕊,如若天生地长,自然造物一般。 羽歌夜再一次色变,孔雀翎的法术,排场都不是很大,弥漫满空的纯青炉火,都出自不过头颅大小的鼎炉,而这朵金莲,更是只有巴掌大小,但越是凝聚的力量,越是可怕,这如同阳光般耀眼,金子般凝实的莲花,才是真正可怕的杀招。 金莲慢慢浮起,优雅地飘动着向着羽歌夜飞来,像是羽毛一样左右摇摆,飘忽不定,这诡异的路线,反而让羽歌夜的心跟着忽高忽低,竟然连心境都受到了影响。这朵莲花没有一丝外泄的热度,但是飘过的地方,留下了久久不散的模糊痕迹,像是烧化的玻璃。羽歌夜猜测,这种火焰,有可能已经伤害到了空间。 孔雀翎虽然没有近身,但是巨大的压力却全都降到羽歌夜身上。他紧紧握住双拳,被这多九品金莲锁住了气机,动弹不得,汗水从他的额头缓缓流下,渗入眉毛,又落在睫毛上,从不敢眨动的睫毛之间,向着下面落去。就在这滴汗水坠落的瞬间,一线刀光远远飞来。 这刀光初看笔直一线,但是若有人能从旁观看,就会觉得如同波浪一般瞬息万变,而且有一种绵绵的情意,没有半点杀机,看到刀光的时候,就像看到了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瞬间眼底和心底都泛起酸酸涩涩的温柔,根本不想去挡。 孔雀翎眼底也泛出这样温柔的神色来,汗水滴落的时刻,羽歌夜猛然屈指,那滴汗水忽然飞起,泛起蒙蒙的星辉,像是裁下一片夜空,藏进了汗滴之中,落在金莲花蕊上,这花蕊被汗滴打得轻轻颤动,汗滴落在金莲花瓣上,溶进了花瓣之中。九品金莲瞬间脱落了所有花瓣,在空中消融殆尽。 而金莲消逝的瞬间,发出刀光的身影已经飞掠到失去力气的羽歌夜身边,抓住他的肩膀向远方逃逸。羽歌夜吹动口哨,狮鹫灵性十足的翻转身体,将孔雀王抛下了空中,飞速向着羽歌夜飞来。 虞药师跃上半空,在空气里仿佛踩着台阶一样,连着踏了八次,足足高飞近百米,跳上狮鹫的后背。狮鹫这一灵性十足的妖兽也感受到孔雀翎的可怕威压,速度超越极限一般,一振翅便已快要飞到天际。 那道刀光迅速逼近孔雀翎眼前,这刀法已经入了有情之道,伤的不是人,而是心。孔雀翎面露迷离微笑,在刀光近在咫尺的时候轻轻抬指,刀尖抵在他指肚,静止不动,很快柔软得如同面条一般,变成一团烧红的顽铁,落在地上。 “天下有情刀,九天星河水。”孔雀翎眼中的温情消失不见,缓缓转身,看着两人逃逸的方向,嘴角翘起饶有兴味的笑容。 此时离地面不足十米的孔雀王,还是一脸无奈地苦笑着。孔雀翎并没动作,但是平地涌起的沙粒形成一只巨手,将孔雀王裹住。凝固在那里,比出一个代表胜利的V字型手势,孔雀王毕竟也是雄性,用法力分开沙粒,不断吐着满嘴沙子,也只能接着苦笑,不敢指责孔雀翎明显的恶作剧。 孔雀翎这次反倒不看他,一直看着羽歌夜消失的方向,过了一会儿才对孔雀王说:“先送你这个累赘回宫吧,等我回去的时候,最好别让我烦心。” “是。”孔雀王看着脚下浮起的莲台,这座莲台已惊人的速度迅速向着凤都飞掠,远比来的时候要快上数倍,追上狮鹫都不是问题。知道对方路上是故意拖延,现在怕是对那个大隆皇子产生了兴趣,才急匆匆想把自己送回去之后再追过来。孔雀王并不庆幸自己劫后余生,反倒为那个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大隆雍郡王感到不幸起来。 79.龙脉吞灵 “你怎么会来救我?”羽歌夜被虞药师从身后揽着,颇有些不适,此时他从被孔雀翎压制的状态渐渐脱出,还有些心魂未定,便借着聊天想要稳定心神。 虞药师本是冷冰冰的性子,此时嘴唇微启,话到了嘴边,却又闭上嘴,再开口换了一番说辞:“我想来见识见识西凤霸道剑。” 羽歌夜一直看着前方,并没有看到总是冰雪般清冷的虞药师,脸上泛起过难堪的晕红,此时他语调并无异样,羽歌夜也就更没可能察觉,他庆幸苦笑:“这还真是巧合。” 西凤驰名在外的武道魁首,无疑就是孔雀胆所属的黑孔雀一族,但若说真正守护这片土地的,却是位于玛士格雪山之巅,如同守护神般俯瞰西凤大地的雕族。正是雕族的祖先雕卿容,从东方兽人手中学得斗气法门,开启了西方的武学大门。这位和西方法师之祖彭破天并称西方二圣的古人,甚至曾和初代武圣朔龙雀交过手,并引为莫逆之交。 雕族战力之强,不逊色最强的狮族兽人。他们在第一西凤王朝没落之后,全体回迁雪山,在最接近天空的雪州群山上修炼武道,剑法一向是堂皇至大,刚强霸道。虞药师若是想要拜谒雕族,或者从雪州穿越茫茫雪山,或是绕到洛蒙森林,迂回一个大圈从西凤接近玛士格雪山。 羽歌夜认为虞药师选了第二条路线,所以感到由衷庆幸。虞药师冷着脸,自然不会戳破自己。 然而他不说实话,却没想到谎言竟一语成谶。两人骑着狮鹫,向着横断山脉飞驰,却看到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一个小点,这微不足道的一点,却有着惊人的气势,像是一柄利剑,直指苍穹。 “看来不用你自己爬上玛士格雪山了!”羽歌夜心里哀叹自己的不幸,虞药师虽然仍是面无表情,但是冷峻容颜下也为自己的乌鸦嘴感到无奈。不过既然狭路相逢,无论原因如何,对方既已显露决然战意,他决不能就这么避而不见。 羽歌夜也深知武道境界,让了一次,便是次次相让,所以主动调转狮鹫方向,向着那人迎去。横断山脉连绵不绝,深入雪州,和玛士格雪山相接,两人于高空看去绕了个小弧度,实际上却会多出近一天的路程。这人显然也是刚刚从玛士格雪山下来,就在原地等候,以逸待劳。 以狮鹫速度,那人身形越来越清晰。在西凤诸族之中,也只有雕族能有如此高大的身躯。雪山之巅浓烈的阳光,让他身上有着黝黑发红的颜色,他穿着一件毛皮长袍,袒露着左肩,肩膀的肌肉饱满结实。长发结成小辫盘在头顶,近处看来,脸上的笑容恬然安静,和他身上惊人的战意并不相符。 虞药师轻轻跳下狮鹫,安然落在地面。 “我叫雕白凤,百花谷的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他抬起手指着虞药师,笑容爽朗,就像路上朋友相遇,打个招呼一般。 虞药师依然寒着比玛士格雪山还要冷峻的脸,却不像第一次看到羽歌夜那样冷漠,语气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意:“虞药师。” “姓虞?看来是百花谷的嫡传弟子,你的刀呢?”雕白凤看到虞药师两手空空,好奇问道。 “无刀也可。”虞药师惜字如金,雕白凤却叉腰大笑:“莫要骗我了,你定是飞刀伤那孔雀妖怪,被毁了刀吧?好,你没有刀,我没有剑,正好耍耍。” 羽歌夜这才发觉,这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身上也没有佩剑,天下学兵却不配兵,羽歌夜只知道楚倾国一个,他学不了斗气,但是武学境界和法师境界,却有互通之处,约略能体会其中意图。这个雕族武者,想必实力也是不凡。 虞药师和雕白凤同时绕着中央一个不可见的圆心慢慢走动,羽歌夜坐在狮鹫上远远看着两人,在位置互换之后,虞药师和雕白凤默契拱手,转身便向着自己走来。羽歌夜看的不明白,但此时形式紧急,他也不多言,等虞药师上了狮鹫后背,便向着远方飞去。 而雕白凤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两人走出的圆圈。过了一会儿,他走过的半圆,每个脚印都塌了下去,而虞药师走过的半圆,每个脚印都鼓了起来,如同连绵的山峰。他修炼霸道剑,剑意霸绝,留下的脚印深深地陷,虞药师修炼的却是百花谷有情刀法,所以每个脚印似连似断,情意不绝。 “百花谷果然名不虚传。”雕白凤遗憾地搓搓手,这一局,以境界而言,虞药师已经由刀入道,无疑更胜一筹。但是若论真实力,大雪山剑法走得就是王霸路数,非要实战中真刀实剑,才能比出个真气象,不能切磋一番,委实是件憾事。 雕白凤纵身折返大雪山,他在玛士格莲花峰练剑,远远看见虞药师有情一刀,见猎心喜,这才下了雪山等待,虞药师果然不负他战意邀约,只是这一战却让他更加心痒,可惜族中不许他轻易用剑,只得无奈回山,但是他想不到,很快他就会和这对骑着狮鹫被白孔雀老妖追杀的苦命鸳鸯,再次重逢。 羽歌夜和虞药师飞近横断山脉,八千奇兵正在搜山。一千法师的覆盖范围,无疑极广,但是横断山脉山中有金属矿藏,限制了法师的法力探测,而进入那条藏在群山脚跟的小路,却需要从两山之间的狭小缝隙穿过,找起来殊为不易。 羽歌夜和虞药师盘旋空中,横断山脉地处北方,并无多少绿色,都是灰黑山石,看着更不容易分辨。他们心里再焦急也是无用。到了晚上只有月光,就更是看不出来,他们已经搜索很大范围,又怕真正入口被不小心漏下,心里压力越发巨大。兽人们不停发出低吼,显然都感到了危险的临近。 “找到了!”最终找到山缝的却不是法师,而是一位善于攀爬崇山峻岭的山地狮兽人,他身上的法师立刻高声呼喊。 羽歌夜不由舒了一口气,他下意识回头看着远方,却恰好看到此时天边亮起一点星光,青天白日看着也十分明显。这条小径不甚宽阔,只容一人进入,就算法师骑在兽人背上,也有七千人数,通过极慢,以流星速度,在全军进入横断山脉之前,必然会被追上,而且对于孔雀翎这样的法师,若是全军被困住狭窄的山道里,才是真的自己钻进烤炉中,自寻死路。 竟然在最后关头到来,羽歌夜回头看了虞药师一眼,这个总是冷冰冰的青年,却微微点头。这种不需语言的默契让羽歌夜找回了当年和战友在一起的感觉,他高声喝道:“特封洛城白与洛青龙为领军,全军通过横断山脉,迅速向界碑关靠近!军令如山,令行禁止!”最后两句一出,这口头命令就有了军令的不可违逆性,洛城白听到羽歌夜给青龙冠以洛姓,心中不由一喜,毕竟以青龙身份,无名无姓,只有一个代称,能得羽歌夜赐姓,是莫大恩赏。但是他听明白命令内容,再看到天边那非常明显的流星,当即色变。 羽歌夜再次高喝一声:“军令如山,令行禁止!”他说话时看着洛城白,显然是单独对他说出。洛城白知道这是羽歌夜交托的重任,顿时眼中含泪,说不出话来。羽歌夜却不给他拒绝机会,拉动狮鹫缰绳和虞药师一起沿着横断山脉山脚,向着雪山飞去。 羽歌夜和虞药师贴着山脚飞行,那座火焰莲台果然向着他追了过来。羽歌夜让狮鹫悬停半空,等着孔雀翎。 他们此时浮在皑皑白雪和灰黑山石交接的半山腰,天气已经极冷,羽歌夜这些年勤加锻炼,但是在这种环境下,还是忍不住吐出白气,有些哆嗦。虞药师伸手探入他衣服,捂在他腹部,温热气息立刻涌入羽歌夜的身体。虽然被人从后面抱住让羽歌夜觉得别扭,但是以虞药师的性格能够和他这么亲近,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他感激一笑,看着孔雀翎越来越近。 “羽歌夜,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孔雀翎站在莲台之上,依然是双手拢在袖中,身后站着高大的黑发青年。 羽歌夜朗声笑道:“霓下乃是西凤涅盘大祭司,我不过是一个自小病弱的皇子,怎么敢在霓下面前托大。” 孔雀翎眯起眼睛,笑靥如花:“你火烧洛蒙森林,害了西凤大军,又劫持我王,怎么对你都不过分。不过你既然尊称我一声霓下,我也不能就这么以大欺小。我与你定个赌约,与你赌斗三招,挨过第一招,许你先逃一日,若是被我追上,就赌第二招,你若还能挨过,就许你先逃两日,若是再被我追上,就赌第三招,你若还能活着,我就放你离开。” “好。”羽歌夜几乎半点迟疑也没有,当即就高声回答到。 孔雀翎却翘起唇角,立起自己手指,指尖绽放一朵金色莲花,但是莲花的花蕊却是黑色,美丽黄金中生着黑色花蕊,看着分外可怖。 “业火黑焰!”羽歌夜猛然色变,这是孔雀一族第三秘法,能够焚烧脂肪鲜血,从内而外,防不胜防。纯青炉火虚实变化,九品金莲唯精唯纯,而罪孽业火,便几近于道。据说若是再往上修炼,便是自在心焰,鲜红如血,以情绪为燃料,从心中燃起,焚烧灵魂。若是能超越自在心焰,就能炼就自古至今从无人能参透的涅盘金焰,身体衰老之后,从灵魂深处泛起生机,浴火重生。 孔雀翎一出手就使出了罪孽业火这样的招数,羽歌夜想到的却是他第三次出手,该是何等恐怖。 业火金莲已经向着羽歌夜缓缓飞来,虞药师都感受到了九品金莲超高温度之中,含着的让身体隐隐要失去控制的可怕波动。羽歌夜将缰绳塞进衣服中交到虞药师手里:“等会儿带我直接去雕族领地。” 他一拍头顶,头上冒起一片白色火焰,形成一座三足小鼎,向着那朵业火金莲罩去。孔雀翎眼睛一亮,却如约并未出手。三足白焰鼎把业火金莲定在半空,虞药师一纵缰绳,向着雪山之巅高高飞去,羽歌夜此时脸上一片鲜红,渐渐变成可怖网状血管鼓起,绵延全身遍布手足,似乎随时会爆血而亡。直到两人终于飞入雪山之中,羽歌夜才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这一口血像是血练一样,在狮鹫的飞动中拖了四五米长,离开羽歌夜的喉咙后,就在空中烈烈焚烧,可怕至极。 “果然学会了纯青炉火。”孔雀翎饶有兴致的看着纯青炉火悄然消失,中间的业火金莲并未受损,“郭小山那个老怪物想出的三门禁术,我被用了血羽嗜血,唐星眸用了重瞳裂魂,这小子,莫非竟用了龙脉吞灵之法么。” 80.雪精娃娃 羽歌夜吐出那一口沸腾的鲜血,脑子略略清明了一些,但是身体里还不断散逸着可怕的温度。饮食用度皆是罪孽,业火焚烧的就是人体之罪,让他神志清醒却剧痛无比,和焚烧心灵体表无异的自在心火恰好相反。 虞药师双手探进他衣服里,一手贴着他胸口,一手贴着他后背,手指上有种奇寒的气息涌入羽歌夜的身体,让羽歌夜立刻舒服不少。羽歌夜相信这种方法肯定不是长久之道,驾驭着狮鹫向着高空飞去。 玛士格雪山指的是一片相连的山峰,如同一座竖立的手掌。雕白凤能够看到虞药师的刀气,那么一定是在最外围的雪山。狮鹫不断的攀升,周围渐渐浮起雾气,越过那片云雾之后,便是被晴朗阳光照耀的熠熠生光的亮银色雪山。 “是那里!”羽歌夜强忍痛楚,看到了玛士格雪山最外围的“小指”,那里刚刚冒出云海,耸立的山峰翘出一座“枝桠”,实际上这座山峰翘起很多枝桠,远远看去像是一朵高高扬起的莲花,在最外围的莲瓣上,涌动着惊人的剑气。 “咦,你们怎么又回来了?”雕白凤的剑气如同擎天之柱,稳而不散,看到那只狮鹫,不由大为惊讶,收敛了剑气。他只看了一眼,就皱眉问道:“你受了很严重的内伤,跟我来吧。” 雕白凤猛地跳起,起身的时候身上的衣服被他解开,向着虞药师飘来,雕白凤已经在半空中一个翻身,化作一只翼展四米多的大雕,头上是一片白色的羽毛,从脖颈开始变作褐色,翅膀末梢和尾羽则有层层叠叠的黑色,即使身罹痛楚,羽歌夜还是为雕族的威武雄美感到震撼。 有雕白凤在前面引路,找到雕族居住之地十分容易。羽歌夜以为雕族会生活在山峰之巅,暴露在苍穹之下,翱翔于白雪之上,没想到雕族的住处其实是山上的山洞,难怪有人入山寻雕族习武,会无功而返。这山洞入口不大,仅两人来高,宽度也不过两米,但是进去之后却别有洞天,越往深处穹顶越大,竟似乎深入了玛士格雪山山腹,而且十分温暖。在主洞附近,还有不少支洞,里面能隐隐看到火光。 “这里就是雕族的隐居之处,你们是近七十年里第一个进入这里的外族人,等会儿不要说话。”雕白凤化作人形,身上是巨大的褐色雕羽形成的翎裙。 “白凤,你怎么又停下了功课?”在一个非常大的支洞门口,雕白凤停下了脚步,里面住着的人向外走出,他身材高大,就像是雕白凤略老的翻版,表情很严肃,看到雕白凤身后的羽歌夜和虞药师,不由皱起眉头,“白凤,你昨天说遇到大隆人,比武也就算了,怎么今天还把他们领了进来。” “姆妈,他们是被西凤那个妖孽追杀才逃到了这里,这个兽人是大隆百花谷的嫡传弟子。”雕白凤兴高采烈的说。 “可是这个雄性是谁。”雕白凤的姆妈并没被雕白凤的表情骗过去,依然面色严峻,“以武会友,自然欢迎,若是祸患之灾,恐怕就不好了。” “大人。”羽歌夜捂着胸口,“我中了孔雀翎的罪孽业火,伤了内腑,孔雀翎答应在这一日之内不会追我,我们断不会为雕族惹来祸患,还请大人通融一下,让我们能在这稍作停留,治疗伤势。” “雕族遗世独立,却也并非不近人情。这一代孔雀翎强近妖物,却也还不能让我雕族屈服。”雕白凤的姆妈扫视他一眼,“能抗住罪孽业火,你的实力也能步入一流法师之列,既然有缘和白凤相遇,也算是白凤的缘分。” 羽歌夜和虞药师被引到洞穴最深之处,这里好多洞穴甚至冒着热气,在最深处燃着火把,中间竟然是一方两米的温泉。温泉后面还有个小洞,但是看上去只是一个房间大小,这山洞显然已到了尽头。 “爷爷!”雕白凤蹦跳着来到小洞口,从洞中走出一位白发老者。他满头白发,脸上也生出了皱纹,显然走到了人生暮年,头顶上生着一片白色的翎羽,这样年纪的雄性,住在这样的地方,不是族长,便是族中的大长老。 “白凤。”老者笑容颇为慈祥,看到羽歌夜的样子,微微点头,“看情形是中了罪孽业火吧,这年头,能使用这一招的人已不多,中招的人更少,中招之后能到我雕族求救的就更是万中无一,你也算身俱福缘。” 老者伸手指着地上冒出咕嘟嘟热气的温泉,羽歌夜诧异。老者知道他心中所思,微笑道:“罪孽业火焚烧身体,若是以寒气克制,只能解一时苦楚,反而会落下大祸患,只有以火攻火,导引出外,才能治疗,你若不信,大可离去。” 羽歌夜被雕白凤引到雕族隐居之地,毕竟还在西凤人手中,心里有些担忧。但是此时他伤势严重,若是不及时治好,怕是真的熬不到孔雀翎的第三招,只好一狠心,脱掉衣服跳进了温泉之中。 他从冰天雪地进入山洞,体表已经暖和过来,但是乍入温泉,还是感到炽热无比,竟比身体里的业火余毒还要炽热。这炽热刺激让他眼前一黑,就这么闭上眼睛无法睁开,整个人坐在温泉里,只露出头来。但是很快,他就感到身体里的热和温泉的热相互交融,他就像是落在了火炉之中,整个人烧灼起来,这种内外贯通的热虽然难以忍受,却让热火焚内的痛苦渐渐淡化。 “虞药师,我们族里也有珍藏的宝刀,肯定是比不上你百花谷的名刀,不过估计也能凑合用用了。”雕白凤的真正兴趣显然是和虞药师切磋武艺,虞药师看了羽歌夜一眼,雕白凤察觉他心意,安慰他道,“你放心吧,这次不但会治好他,还能对他的身体大有裨益,你不用担心。我就在你身边,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杀了我!” 虞药师看他口无遮拦,冷峻脸上没显露出什么表情,犹豫一会儿,还是跟着雕白凤离开。他并非不担心羽歌夜,而是此时两人唯一的报偿,也就是虞药师能贡献自己武学经验,而且以他心性,能和雕白凤比武,也是难得幸事。 “倾盆?”看了那把放在刀架上的长刀之后,虞药师波澜不惊的脸上都露出惊诧表情。 “嘿嘿。”雕白凤显然早有预谋,存心欲扬先抑,想看看虞药师面瘫碎裂,“我们一族外出追寻武道的强者,都会做一把心中最强对手的武器,回来演习招式。这便是老祖宗雕卿容亲自打造的倾盆仿刀。你们大隆可能都没人知道,圣师隐居之后,最终和朔龙雀彼此谅解,曾经同访玛士格雪山,这把刀被圣师亲自命名为‘满月’,乃是破镜重圆,满月当空的意思。这把刀虽然比不上倾盆,也是地心百炼寒铁所造,你可满意?” “别无所求。”虞药师拿着这等史诗神兵,也是心潮澎湃。两人相约离开山洞,来到莲花峰顶。 “雪山之上习武,最怕的就是声音太大,引发雪崩,所以想要出洞习武,第一要求便是劲力内敛。”雕白凤嬉笑提醒,虞药师点头应是,刀平平伸在身侧,默然静立。雕白凤手在腰上一抚,竟然抽出一把细长的软剑,伸手一抖,斗气灌入,便成了一把细长宝剑。软硬兼备,刚柔并济,单从武器而言,雕白凤的武艺就绝对不俗。 雕白凤咧嘴一笑,揉身而上,两人很快就打成一团,刀光剑影,越来越快,起先还可看到刀刃反光,渐渐就只剩微弱风声,竟连兵器都看不清。虞药师心中也是分外吃惊,霸道剑霸绝天下,亘古闻名,剑法竟是一剑快过一剑,速度臻至他都有些难以应付的程度。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霸道剑深得此道,剑招简单,十分容易防范,若是有人比他快上一线,就能拦下剑招,若是速度不够,就要被生生斩下。虞药师刀法渐渐柔化,刀刃相接,不会发出撞击之声,反而时有粘连,渐渐被虞药师以有情刀法缠住。 突然一个雪白身影落入两人之间,两人抽身而退,额角没有汗水,却都吐出一道悠长白气,那东西落地一瞬,虞药师看清乃是一只人形生物,只有巴掌大小,全身雪白毛发,露出一张猿猴也似的小脸,冲两人吱吱一笑,迅速逃走,如同闪电一般消失在雪地中,相似的保护色加上超绝的速度,让虞药师迅速失去了它的踪迹。 “那是雪精娃娃,雪山之上的灵物,它的血是你就算已经入了冥府,也能救回来的无上灵药。”雕白凤摸摸鼻头,鬼祟一笑,“不过它的血霸道的很,只能用交合来舒缓药性。”听雕白凤说起这种话题,虞药师冷峻神色也有些不自在,雕白凤笑着问道,“你刀法走得是有情之道,以情入刀,情有几分深,刀法便有几分强。不过依我看来,你这心中情,就像你这个人一样,还用情不够啊。” 虞药师知道雕白凤指的是他和羽歌夜一定没有行过房,感情不深。他也不愿解释心里对于羽歌夜的复杂感情,转而说起了雕白凤剑法中的弊病:“你剑招简单,却暗含变化,怕是融汇其他武学而不成,反而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吧?” 雕白凤被他说中切中弊病,连连点头:“我们雕族每隔十年便有族人下山求武,说博览天下武学也不为过,我姆妈说我就是学艺不精,贪多嚼不烂。” 两人边轻声交流,边足尖轻点,在山棱之上飞身而过。而在遥远的玛士格主峰昆仑峰,孔雀翎遥遥看着两人身影,嘴角掠起一丝笑意:“有雕族帮忙,还真是好运气,就是不知明天你是否还能这么幸运。” 81.欲语还休 雕族老人把手中陶罐熬着的汤药送到了羽歌夜的手里,色泽浓郁如同骨汤,闻味道还有淡淡芳香,羽歌夜用勺子习惯性拨动一下,发现立起一个爪子一样的东西,他立刻放下了勺子。 “主料是玛士格雪莲,辅料都是山上生的东西,不过我劝你不要太过深究。”老者和善一笑,羽歌夜深吸一口气,仰头把碗中的汤药一口饮尽,味道很寡淡,略略有些苦涩,入了胃中,立刻生出一股暖流,被业火焚烧的经脉产生极度舒服的感觉,这一碗热汤化作气流,融入四肢百骸,让他十分熨帖。 “这只是拔出了表面火毒,若是想要彻底治愈,还需再留些时日。”老者看羽歌夜头上滚落几颗豆大汗珠,脸色终于变得正常莹润,微笑着接过瓦罐。 羽歌夜平复呼吸,无奈开口:“我还需要再扛过孔雀翎两招,他才肯放我离开。” “你既然已挨过罪孽业火,怕是下一次面对的就是自在心火。”老者背着手绕着温泉缓缓走动,“这孔雀一族秘法,曾经得到圣师亲自指点,才从外入内,由体入心。圣师曾说此法大凶,伤人伤己,乃是灭世之焰,果然孔雀一族就借着这把大火,执掌天下,又烧出这么个妖孽。” “难道就没有克制之法?”羽歌夜听到圣师指点,心里不由一跳。 老者摇摇头:“或许只有指点孔雀族先祖领悟这一门法术的圣师,才有法子克制这种从心底而起的烈火吧。” 羽歌夜听到这句话,不由陷入沉思,圣师唐金熙也是穿越客,就算资质超凡天生金角,也不该比自己强过如此多去,自己寻着他的足迹,无意中发现春宫八音,不正好是以法入心的玄妙法术,这莫非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羽歌夜缓缓从温泉中站起,泡了不知多久的身体猛然失去水的浮力有些发软,他踩上池沿,身体晃动,一双微凉手掌扶住他。原来是面瘫虞药师扶住了他,羽歌夜虽已与男人欢好过,但是对上冷峻的虞药师,他心里还真是没什么绮念,只当是同赴生死同抗大敌的兄弟,因此并没在乎,就这么裸身着走出温泉,任由身上水滴缓缓坠落,沿着他不强壮,但是充满活力的肌肉划下。雄性和兽人体型的区别,有点像东方人和西方人的区别,只不过东方人也有身体强壮筋肉吓人的,雄性练到最好也能媲美蛮荒二品的兽人,却很难练出大块肌肉。 虞药师第一次见到羽歌夜的时候,认为他只是养在深宫大内的皇族娇花,但是熟悉之后,才发觉在他云淡风轻的表象下,曾经付出过多少努力,羽歌夜实力成长之快,更是让他惊讶。羽歌夜明知自己也是兽人,却如此不管不避,是不是心里对自己也有些想法?想到自己曾经和羽歌夜肌肤相亲,为他运功疗伤,虞药师脸上不由泛起晕红,他也不是情事不知的少年,当时碰到羽歌夜身体其实就心神微荡,强自镇定,现在看到羽歌夜用毛巾把身上水滴擦去,面上依然是往日清淡神色,虞药师便微微偏开头去。 羽歌夜哪知道只是跨上水池擦干身体的这段时间,虞药师心里就想了这许多,他擦了身上之后,对虞药师道:“麻烦把我衣服舀来一下。” 他真是欺人太甚,难道竟把我当做奴仆么?不过看他待他身边人也从无骄矜之色,想必不是那样傲慢无礼之人吧,他对待他身边那两个侍卫,也一向态度温和。上次在京城他的郡王府外偷窥,他那两个侍卫像是都以收了房,还当真以为是个多么正经的人物,原来终究是个利欲熏心的普通男人,不过比起那些浊物,起码他面相还算好看,若是自己真的失陷,也能像虞梅原老祖那样,抽身而退吗。看他城府心机,手段老辣,怕是斗不过他,若是真被他要了身子,会不会重蹈虞梅原老祖和唐莲若的覆辙。不过他身材真是雄性中少有的健美,和他自小体弱的传言并不相符,私下定下了不少苦功,听谷中那些不正经的人说,他这等身材样貌,定是欲火旺盛,自己真要委身与他么。不过那等事也太过羞人,怎会有人沉迷其中的,若是换了自己,怕是半年一次都觉得过分,怎么会觉得夜夜欢愉也不知满足呢?虞药师面上依然毫无异样,冷着脸,但是只是为羽歌夜递过衣服的时间,心里就涌过千头万绪,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现在已过了多少时间?”羽歌夜穿好衣服,将长发披散下来。大隆朝,雄性以长发为美,兽人的发型却要自在得多,虞药师便是一头微垂耳际的短发,发质极好,天生就层次分明,羽歌夜心里极不耐打理,只留到最低标准,长垂肩头,此时轻轻揉搓,希望他干得快些。 “还有三个时辰天亮。”天亮之后,就到了和孔雀翎赌斗第二招的时间,所以虞药师直接回答了这一点。羽歌夜面容坚毅,略略思考了一番便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先睡吧。” 他是什么意思,且先睡吧,怎么睡,难道竟想和我同睡?虞药师想到这里,面色发冷,羽歌夜有所察觉,不过在他眼里,虞药师总是面无表情,只是后来熟悉些,才发现他这张面瘫脸,有时像冰,有时像木头,有时像石头,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也未多想。 雕白凤为两人安排了同一间洞室,并无太复杂陈设,只有一张红色柔软枝条编成的大蒲团,上面放着一张白绒绒的皮裘。 怎地只有一床被子,莫非竟以为我和羽歌夜已经是一对儿么,我发色未改,身上亦无动情之后的气息,怎能这么对待我。是了,雕族并不熟悉兽族,怕是不知道我们的情况,怎么就有如此误会,我要不要出去站一夜,不过岂不显得是我怕了他,雕白凤又会笑我,让他出去睡,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他自小生在皇宫,怕是没人敢撵他出去吧。虞药师心里不断有念头流过,羽歌夜却已经自然地脱了外衣,穿着里衣钻入了兽毯,温泉水热,药汤暖和,他身体正舒服,便想趁着舒服赶紧好好休息,应对明日危机。 虞药师看他坦然神态,眼神里反而有些古怪。他是认定我钟情于他,不会反抗了吗,只不过昨日用手摸过他肚子,怎么就敢如此孟浪。也许他心中对我并无想法,可是我怎么也是兽人,他竟能如此淡定入睡,把我置于何处,我虽面冷,心也是热的,怎能就把我当做石头冰块来看。虞药师心里不停碎碎念,背对羽歌夜躺下,在地上用指尖轻轻勾画,写的都是一个个“烦”字。 “你闹猫一般,做些什么呢?”山洞中实在太安静了,虞药师指力非凡,在那块地方磨出一个字来,磨石之声,自然被羽歌夜听到。 虞药师连忙把字抹去,不由被石粉迷住眼睛,不由低呼一声,双拳揉住眼睛。羽歌夜不由无奈,怎么也是个武道高手,竟被迷倒眼睛,这难道就是《鹿鼎记》里大侠也怕石灰粉和板砖的缘故吗。 虞药师又羞又窘,却反而揉得石沫进了眼睛,不禁流出泪来。羽歌夜弹指放出一团白色火光,看着虞药师双手团成拳头,用拇指根部摩擦眼睛,大猫一般,不由噗嗤发笑。虞药师越发焦急,就想起身。 “莫动!”羽歌夜按住他,撑开他眼睛,法力带起微风从眼中扫过,将石沫吹了出来。虞药师被扒着眼睛,满眼都只有羽歌夜近可闻呼吸的脸,脸越发红了起来。 羽歌夜看他好玩,不由笑道:“看你揉眼睛的动作,兽型也是猫类吧,豹子,老虎,还是狮子?”虞药师一把推开他,翻身就跑了出去。 “诶?”羽歌夜不知他又抽了什么疯,只得摇摇头睡下。 其实虞药师就站在山洞口边,听了一会儿发现羽歌夜没有追出来,不觉失落。这人难道不知兽型是极私密的事,怎就好随意开口,明明是他孟浪失言,为什么自己要跑出来,这个浑人竟也不出来道歉,难道真要自己在外面睡,虽然没有床铺也不碍,可是自己凭什么遭这待遇,他竟真的就这么睡下了,也太不会心疼人。虞药师一时心怒,一时心烦,又不自觉开始写起字来,只见墙上这次写的,却是“混蛋”,被他繁复抠摸,渐渐凹陷下去。 “你今夜是诚心不许我睡么!”羽歌夜突然从洞里蹦出来,虞药师沉浸在心内补完中,猛然见到羽歌夜,脸上还是面瘫样子,但是羽歌夜能够感觉到,是像石头一样都僵硬了的面瘫,他视线放在墙上。虞药师一时惊怕,猛地转身挡在墙上。羽歌夜从墙上落到他脸上,慢慢靠近。 虞药师看他越靠越近,心里大吼,你是要干嘛,你竟是要亲我吗?这种羞人的事可是犯了大错,若是有人偷偷接吻,老祖宗都要责罚的,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不过虽然会挨罚,却屡禁不绝,师兄们说这感觉好的如飞在云里,飞是什么感觉,和坐在狮鹫上一样吗,那自己和他一起骑过狮鹫,是不是也相当于一直在接吻呢。 “不专心。”羽歌夜气息落在虞药师脸上,虞药师才发觉自己竟不自觉闭了眼,猛地睁开,心里还在颤抖,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不专心的。羽歌夜轻呵一笑,转身就走回了山洞中。虞药师站在原地,脸上还是毫无表情,但是头上不一会儿竟似乎有烟都燃了起来。 82.极阴寒泉 高耸齐天的莲花峰顶,脚下是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头顶是一望无垠的蔚蔚蓝天,站在峰顶,顿生一股豪情气概。 羽歌夜站在峰顶,身上穿着厚重的雕族大袍,今天的玛士格雪山出奇的安静,若是有云,天上大雪地上大雪,这里便如同寒冰地狱,若是无云,虽然依然寒冷,却有着如此让人心境辽阔的景象。难怪人类都喜欢攀爬征服山峰,这种登临绝顶的感觉,是每个人类心中都潜藏的气魄,是人类最古老的始祖战胜天地间一切险恶灾难留下的勇气。 羽歌夜静静等待,心中有些无聊,便信手屈指,指着对面山峰,一丛白色火焰在白雪中游走。被阳光照耀发出惊人反光,致人欲盲的白雪中,又亮起了一条明亮的火线。 “天低手做云,山高我为峰。好气魄。”羽歌夜落笔之时,就已经察觉到了孔雀翎的到来,他慢慢回头,洁白雪地上铺着他纤尘不染的长袍,上面的红色孔雀翎花纹越发鲜艳,发尾血红,眉心血红,双眼血红,整个人却苍白如雪,冷艳至极,加上他可怕的实力,真是如同神只降临般不可思议的人物,孔雀翎微笑问道,“你的苍炎,是和唐星眸学的吧。” 羽歌夜眼角微跳,孔雀翎并没有等待他回答:“苍炎是唐星眸偷师我族九品金莲之法,当年他游学天下,和我还曾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霓下与我舅舅还有一分情面。”羽歌夜轻巧点出他和唐星眸关系。 “不用问也知道你们必然有血缘关系。”孔雀翎悠然笑道,“唐莲若那个老东西,最喜欢拿自己亲戚开刀。” “什么意思?”羽歌夜皱眉,他以山为轴以雪为纸,正是气势最足之时,孔雀翎这是想要打击他的信心,偏偏这个话题却勾起了他十足兴趣,让他不得不问。 孔雀翎微笑着缓缓踱步:“你能学会唐星眸的苍炎,还用出过星河真水,不过一夜时间,你就参悟了三分纯青炉火,这样逆天的学习本领,你就从来没有好奇过,从何而来?” 这句话让羽歌夜心神震动,这确实是困惑他心中良久的疑问,自从他熬过最早的十二年苦楚,他就发现自己学习法术的速度远超他人,只是读书自悟,他就掌握了低阶的法术,观摩高手偷师法术,几乎都有学有样,直到他无意中触摸到星河真水,竟然能模拟出这种天下奇珍,才觉得自己的能力有些不同寻常。他心里自然是认为,这便是穿越而来的“金手指”,但是看孔雀翎此时样子,莫非还有什么隐情? 就在羽歌夜准备开口询问的瞬间,孔雀翎眯起眼睛,这双眼仿佛突然放大到羽歌夜眼前,遮盖天空,血红的双眼中,出现一片妖冶的孔雀屏,美不胜收。 羽歌夜瘫倒在地上,双眼紧闭,像是昏厥一般。孔雀翎抿唇一笑:“龙脉吞灵,我倒要看看你这条小龙,能不能吃下这团心火。” 此时的羽歌夜,陷入了一片漆黑的世界,红色的天空,漆黑的大地,所有人都是黑色的剪影,只有苍白的眼睛,血红的瞳孔能够看清,这模糊的剪影构成的世界,刀锋与烈火组成的杀戮战场,他茫然的提起长刀,冲入了和他一样的阴影之中。 隐在一边的虞药师,猛然抽身而上,他手中提着满月长刀,刀气连绵。孔雀翎回头眯起眼睛,血红的瞳孔在虞药师的眼里放大。但是虞药师却猛然树立长刀,斩向虚空中并不存在的遮天眼眸,笔直的刀气长达百丈,从上而下,孔雀翎抽身飞起,在空中如一朵展开的红翎莲花。“有情刀法,所以能克制自在心焰吗,或许你能够救下他这条命。”他竖起手掌。从虞药师身上飞起无数刀光的影子,像是一大群飞鸟从地面飞起,向着孔雀翎飞来,寂静的山巅并没有风,孔雀翎却被飞鸟刀气冲得发际袍角狂乱飞舞,但是他竖起的手掌就像劈开浪花的礁石,任由刀气冲刷,分毫不动。 孔雀翎突然瞪大眼睛,眼角鼻梁的肌肉都皱在一起,狰狞至极,神灵之象变作恶魔可怖,手掌前生出一朵巨大金莲,花开九瓣,向着虞药师当头罩下。 他抬起手掌,大拇指上有一道纤细血痕。在无数飞鸟般的刀气幻影之中,还有一条极细的白色丝线,刚刚从孔雀翎的指尖抽离,轻轻缠绕在九品金莲上,细长的白线迅速捆住莲花,猛地收紧,和九品金莲一起化作片片碎屑,苍茫雪山组成的白色浪涛之上,满是碎金般的火焰花瓣,猎猎飞舞。 “刀化情丝?若是连颜色也消失,有相入无相,假色入真空,你这刀法才能大成。”孔雀翎伸出粉艳舌头轻舔手指伤口,“不过那要先动情,再忘情,现在他心火焚烧,一旦灵魂疲敝,就永无苏醒之日,你若用情救他,可还能真的忘了吗?” 孔雀翎翩然飞走,虞药师看着羽歌夜却陷入矛盾之中。雕白凤从下面跳上来,愧疚道:“孔雀翎毕竟是西凤人,我……” “明白。”虞药师打断他的话,俯身探着羽歌夜鼻息,羽歌夜呼吸平稳,神色坦然,如同睡着一般。 “我听说自在心火便是这样,让人如入梦魇,困在其中,这梦境因人而异,总之让人十分疲惫,一旦他在梦中放弃,就会从内而外,烧成一团灰烬。”雕白凤轻声开口。 虞药师站起身来神色镇定,只问了一句:“怎么救他?” 雕白凤反倒表情复杂:“你真的决心救他?” 虞药师并没回答,只是用坚毅双眼看着他。雕白凤点点头,两人将羽歌夜带回山洞,老族长看到羽歌夜情形,愁眉感叹道:“中了自在心火,时间流速是不同的,看来孔雀翎是存心折磨他,时间流速变化不大,否则他心里看到无穷幻境,若是外面一秒心中一年,身体应该有所显现,怕是早就承受不住。”他抬头看着虞药师,“你想要救他?” 虞药师轻轻点头。老者并没多问,只是微微颔首。雕白凤领着虞药师来到后面的小山洞,看入口以为里面并不大,没想到再往深处,经过一间装饰得如同卧室的洞室,再往里面,还有一重洞天,竟骤然由温暖转为奇寒,里面生着一株高达五米直通洞顶的松树,通体晶莹剔透,如同冰雕。雕白凤从下面拿出一个小瓮,以他精深武道,超绝内力,拔起小瓮的姿势却颇为凝重,似乎并不是信手提起。 “砍个果子下来!”雕白凤举着小瓮,虞药师抬头细看,通体如冰的树枝上,细长的冰棱一样的针叶中,还藏着一些只有指甲大的果实。虞药师猛然发刀,这一刀竟然没有撼动,他凝神静气,旋身抖刀,刀气化作一条柔丝,缠在果串末端,轻轻缠绕。雕白凤一步跃起,将果子接进瓮中。“好刀法!”他赞了一句,和虞药师一起回到洞穴外面。 “这冰枣最受雪精娃娃喜欢。”雕白凤将小瓮放到一处人烟罕至的山顶,“一会儿若是雪精娃娃来了,你就发刀砍它,不过莫要太狠,只需让它滴下几滴血来就好。若是杀了这种天生地养的灵物,怕是要数百年才能再生出一只如此灵性如此成熟的来。” 两人都是武道高手,此时埋身雪中,身上覆雪,就露出一对儿眼睛,如同两个石头一般,远远观瞧。那小孩儿样的雪精娃娃一步三跳,反复试探,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才终于靠近小瓮,伸手进去,这小瓮极小,若是它手抓住冰枣,便抽不出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雪精娃娃便因为这点贪婪之心,被捆住了手,拔不出来。 虞药师就在这一刻,抽刀放出一线情丝刀气,雪精娃娃猛地抽出手来,迅速远遁。站在山石不可够到之处,泪眼汪汪的看着两人。 虞药师犹豫了一下,问道:“这冰枣可有用?”雕白凤愣了一下,露出白牙笑得分外开朗,他从袖中拿出一截骨头做成的小小瓶子,将小瓮倒过来,只落下两滴鲜血。这鲜血色泽鲜红,十分凝练,缓缓滚动,竟如水银珍珠一般,落在了瓶子里。虞药师翻转小瓮,这小小巴掌大的小瓮,竟有百斤重量,委实惊人,难怪那雪精娃娃不能翻转取出果实。他将小瓮翻转,想要伸手去接,雕白凤刚刚盖好骨瓶,吓得狠狠打开他的手掌,那几粒冰枣落在地上,冒着深深寒气,周围的白雪竟迅速变成了冰花,还在以肉眼可见速度向着周围扩散。 两人远远遁开,不提那受了伤的雪精娃娃要过多久才有胆色享用美食,单说两人回到洞穴中。老族长打开骨瓶,此时入了内室,一股馨香之气散逸开来,寥寥三滴,便有如此不凡效果。 老族长引着虞药师来到山洞深处,在那冰松之下,竟然还有一汪泉水,如同镜面一般,色泽深蓝,十分诡异。 “一阴一阳,天地奇观。”虞药师当即就判断出,其实这一热一寒两方泉眼,乃是阴阳相合,所以才能生出众多天材地宝。 而在寒泉之中,羽歌夜赤身端坐,身上皮肤被寒泉映得晶莹剔透,脸上仍是安详表情。 “人类最强之欲,便是性,这三滴鲜血递进去,就如阴极阳生,他会被磅礴之欲,从心魔之中唤醒,从那以后,便可不惧自在心火。只是以此法治疗,这欲。火可怕至极,若是我族中有人受了此伤,至少需要三人共同帮他疏导,如今只你一人,你可能受得了?”老者问了之后,看到虞药师眼神坚毅,还是叹息劝道,“我知道百花谷有情刀法有独得之秘,但是这毕竟是非常时刻,说不定,就是以你一生,换他无恙。” 虞药师缓缓闭上眼道:“我意已决,长老不需多言。” 83.千里相思 虞药师慢慢脱去衣服,露出宽阔的肩膀,紧实的脊背,挺翘的双丘,修长双腿迈入冰泉之中,寒冷彻骨的水,让他忍不住颤抖。他和羽歌夜相对而坐,身上是寒泉映出的浅蓝色光辉,他嘴里呼出的气,都迅速变成了白色。老者将骨瓶轻轻翻转,三滴珍珠般的鲜红血滴落在寒泉中。波纹徐徐荡开,在虞药师深麦色的皮肤和羽歌夜白皙的身体上,都滚过一道波光。 老人转身向外走去。血滴已经融入寒泉,波纹却不曾淡去,反而渐渐翻滚,就像打破了一块蔚蓝的琥珀,放出了里面封存的怪物,一股血红色从寒泉之底翻涌上来。 在梦魇之中,羽歌夜挥刀厮杀,这无穷无尽的战场,没有尽头,然而血红的天空之中,忽然划过一道极亮的闪电,撕开了天空,照亮了大地,所有的黑影,原来都是羽歌夜自己。无数个羽歌夜提着刀,站在战场之中,满面麻木,遍地疮痍。羽歌夜静静看着远方,穿越人群,一袭白衣慢慢走来,那是无数个羽歌夜中,唯一不同的人影,也是羽歌夜心底,最忘不掉的人。 那个人从静立如同蜡像般的无数个羽歌夜中间穿过,再绕过最后一个人,就能看到羽歌夜的脸。 那白衣绕过最后一个人,抬起头来。 羽歌夜猛地警醒,他身处冰天雪地的山洞中,只有身体周围是赤红如血的泉水,而在自己的面前,是面无表情,却带着畏惧的虞药师。 “我是怎么了?”羽歌夜猛地清醒,“我从心魔世界中醒过来了?你怎么做到的?” 虞药师猛地起身要逃,羽歌夜却把他扑倒在池边,虞药师的上半身倒在池边的白雪中,麦色的皮肤沾着雪花,短发微微铺散,他有些迷茫地看着羽歌夜压住他的身子,那双眼睛里迅速亮起了比阳光还要炽热的火焰。 (小爷决定这次就这么拉灯啦啦啦) 此时在遥远的云京,雍郡王府。 能够撑起一座王府的,永远只有一个人,雍郡王羽歌夜离开之后,雍郡王府的门庭冷落许多。四皇子羽歌夜带军出征,火焚洛蒙森林,以无边杀业剿灭西凤大军,这一战打得漂亮,朝野上下自然是歌功颂德之声。然而冒险率兵深入洛蒙森林前往龙头峡放火的四皇子如今生死不知,唐星眸更在西方天现异象之后策象离开锦官城,这种种异常不由让曾经在四皇子羽歌夜身上押宝的人,心里越发忐忑。 “皇子君。”蔷薇园的仆人纷纷行礼。楚倾国站在那一丛蔷薇边,看着上面又是繁花正好,满园馨香。“菱角,去拿把剪刀来。”楚倾国双手拢在袖里,平端在胸口,身上是一身朴素的黑色长衣。即使此时蔷薇园中只有他和仆人,他脸上也带着端庄笑容,根本不像那尔远征生死未卜,独守空闺不知何去何从的皇子君。 小仆菱角听话的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屋子。楚倾国伸手摸着生满了花苞的蔷薇花,这名品“夜艳蔷薇”白日生苞夜晚盛放,此时还没到开花的时候。 “正君。”希奇从院外走进。楚倾国连忙几步接过他:“你身子重了,怎么走这么远的路?” “不妨事,我只是坐的累了。”希奇摆摆手。 楚倾国又往他身后看到:“怎得身边没个跟着的人,莫不是他们又惫懒了?” “没有没有。”希奇连连摇手,“是我让他们在院外等着的。” 两人正寒暄,菱角去而复返,楚倾国接过剪子笑道:“希奇站远点,莫要伤了你。”他伸手剪掉蔷薇中太长的枝杈,“这些枝杈因为太长,养分不足,已经不足开花,只是负累。”楚倾国并没有看希奇,淡然微笑依旧。 “听河前两天传来消息,不止是四爷失去了消息,连唐星眸岚下过了雁荡山之后都失去了消息,但是看方向,却像是往雪州赶去。”希奇绞着手指,欲言又止。 楚倾国抬起胳膊以斜斜角度探入花中剪下一枝枝杈,然后握着剪刀欣赏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你安心养胎就是。” 希奇听到这句话,脸色微红,又转为苍白,说话声音有些颤抖:“自四爷走后查出喜脉,已是三月过去,太医说因为没有四爷在身边,我这一胎怕是……” “莫要想那么多。”楚倾国含笑握住他的手,“虽然头三月要由那尔相陪,这是老说法,但是怀孕时那尔不在身边也不是没有,你这一胎必然无恙的,每日的汤药,可都用着?”希奇被他握着手,害羞点头。 “皇子君,太子殿下来了。”此时园门口忽然传来通报声。楚倾国不由皱眉,若是刚来拜访,该是府口守门先行喊礼,再层层报进来,说的是一句“太子殿下来访,已到正门”,如今只这一句“太子殿下来了”,不用说,这位从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太子殿下,已经来到园门外了。他微蹙双眉展开,笑得大气而欣喜:“怎得不请进来,殿下也不是外人。” 羽良夜大踏步走入院中,看到楚倾国拿着花剪,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弟君好兴致,还有闲情侍弄花草。”若是羽歌夜此时在这儿,就会发现羽良夜一张脸晒得黝黑,而且十分瘦削,竟像是吃了大苦的样子。 楚倾国将手中花剪放到小仆菱角手里,含笑说道:“四爷最喜欢这丛蔷薇,我当然不敢怠慢。” “可有歌夜消息?”太子被他一句话顶回来,眉羽一轩,直言问道。 “我住在这深宅大院里,能知道些什么,还等着从哥哥这儿听到点消息呢。”楚倾国适时露出忧虑表情。 羽良夜听他叫自己哥哥,眉头拧得越来越紧,这样亲近的称呼,只有羽歌夜的正室皇子君才能使用,若是太子登基为帝,他唯一的弟君,也只有楚倾国一个人。而这个称呼,只能越发证实,那个此时不知何处不知生死的人,在心中最亲近的人排名里,将他羽良夜又排后了一个位置。 “希奇身子可好?”羽良夜提到希奇之后,眉头几乎要拧成锁,看着希奇的眼神,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恨与希望。 “身子都还好,只是太医说因为四爷不在身边,这一胎很有些为难。”楚倾国语气惋惜,这一句话却让羽良夜当即动怒:“如今歌夜生死不知,若是他有个好歹,这就是四弟唯一血脉,你怎不多上点心?” “殿下难道就这么笃定四爷回不来了?”楚倾国立刻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抓住羽良夜的袖子,“莫非太子打探到什么消息?” 羽良夜愤怒表情不减,望向楚倾国的时候却露出深思:“连父皇都不知道消息,我又能如何,无论如何这是四弟血脉,你要十万个小心。” “那自是我该做的。”楚倾国把重音落在“我”字,太子抿起嘴角,笑容诡异,似乎是咬着自己牙齿在狠笑:“我会派人再寻些安胎方子过来。”说完便拂袖离开。 忐忑不安芒刺在背般的希奇终于舒了一口气,楚倾国不由笑道:“怎和老鼠见了猫一般,若是再见太子几次,你才是真危险,快回屋去吧。”楚倾国将希奇亲自送到院门口,一直看着希奇走远了才向园子里走来。 “安心养胎便是,何必天天来蔷薇园显摆一番。”菱角年纪不大,十二三四,开口细声细气,有些尖刻。 “浑说什么呢?”楚倾国不由斥责。 “怎就是浑说,他怕是盼着郡王死了,他孩子就能继承基业,是雄是兽还不一定呢。”菱角话音刚落,楚倾国一个耳光就扇过来,将菱角扇得扑到四五米外。 楚倾国嫁入雍郡王府,没有多少时日羽歌夜就授命治水,随即出征,他和羽歌夜相处时间极短,就得独自掌家,一直依赖白逢年料理家务,他一向举止端庄,显出大家风范,还是第一次如此动怒。 这一掌扇得极狠,菱角脸上肿起半指高的掌印,整个人嘴角都裂了。楚倾国怒声道:“这是谁家的奴才,才多大就敢乱嚼舌根。雍郡王府还没倒呢,就想着挑拨离间分拨家产了?谁给你们的胆子!传白逢年过来,把这贱奴一家都领出去卖了!堂堂皇子府,用这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平白丢了皇室的脸面!” 他就站在园中,白逢年匆匆赶来,进了园子就跪在地上,掌了自己嘴巴:“皇子君息怒,是老白老眼昏花,看人不严,还请皇子君小心身子。” “白叔,你也是府里有体面的,如今四爷在外面征战厮杀,我们不能给他添力,还给他丢人,传出去成什么样子?”楚倾国亲手扶起他来,眼神凌厉扫视一圈,“混到内宅一个个就扬起来了,眼里还有没有主子?白叔你也是宫里出来的老人了,这规矩还得从严教教。” “主子也是凤君亲自教导过的,放心让老奴料理家务,倒是老奴老来打脸了。”白逢年在府中一向身份不同,连雍郡王羽歌夜都以白叔相称,如今落了脸面,不由老泪纵横。 楚倾国不由抚慰他道:“白叔,你和四爷情分不同,这府里的事,还得多上些心。”白逢年连连应答,满园仆从大气也不敢出,楚倾国这才曼步走回房中。 这间属于他这个正室皇子君和雍郡王羽歌夜的屋子,缺失另一位主子已经很久了。和白逢年合伙演了一出戏,压下了如今府中恐慌情绪,楚倾国依然神色淡淡,他缓缓坐在桌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衣服虽颜色朴素,却是上好的江南锦缎,江南朱家亲自送来的上好丝锦。他头发分毫不乱,额头鬓角的发线十分齐整,团起的发髻只插着一支精致鸾鸟玉钗,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似乎丝毫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影响情绪。 渐渐的,镜子里的人那尊贵的笑容慢慢消失,楚倾国面无表情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乎认不清那张脸了。他轻轻捧起桌上放着的白鲨皮鞘裹住的白色匕首“天真”,终于眼角落下一滴泪来:“歌夜,你一定要好好的。” 84.此生错付 站在整个大隆王朝最尊贵的男人阴影里,大貂寺洛尘谷每一天的每一步都可谓如履薄冰。成为宫中十万内侍的首领,大貂寺这个独一无二的尊号,教会他的是谦卑,更加的谦卑。此时他匆匆走过汉白玉铺就的台阶,从龙凤交盘的丹陛边踮着脚无声的走入了飞霜殿中。他绕过正殿,来到偏殿之中,敞开的窗户照亮了书架,景帝身着宝蓝色便服,正在翻阅手中的书籍。 “陛下,再有一日路程,北莽大军,就要兵临云京城下。”洛尘谷躬身进言,阳光下,他脸上细细的皱纹和额角密密的一层汗液反光,都清清楚楚。 景帝静默着看完这一页,伸出手来,洛尘谷转身到案上,拿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绿色玉叶,上面的叶脉都是金丝嵌入。景帝把绿叶书签夹在书里,想要把书插回书架,想了想又放在桌上。洛尘谷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忍不住开口道:“陛下,若再无应对,就不是关门打狗,而是引狼入室啊。” “若仅仅是狼,又怎能惊起林中雀鸟,总要变成虎才好。”景帝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景色,“三万大军,想帮他们隐藏行迹,费了朕多少心力,总不能平白浪费了。” “陛下以国之重心行险用谋,实乃大胆识,大气魄。”洛尘谷腰弯得越发低了,“只是此谋,也未免太过行险,还请陛下早做成算啊!” “若无惊天雷霆,怎能吓出蛰伏毒虫?”景帝自信微笑,“传膳吧。” 洛尘谷知道自己职责已尽,若再多言便是逾矩,立刻躬身:“喏。” 飞霜殿是景帝平日居所,午膳精致却不奢靡,洛尘谷从温着的小炉中提出一个汤壶来,在钧瓷碗中,把整个汤壶都倾斜,也只倒出一碗汤来。 “这是凤君特意嘱咐御膳房新制,用墨乳黑莲熬出的凤骨归元汤。”洛尘谷将色泽发灰,但是散发出温暖香气的汤碗呈到了景帝面前。 景帝接过汤碗,轻声喟叹:“当年为治歌夜的病,养殖墨乳黑莲,如今歌夜不需服用,这黑莲倒是长得好,能够供应每日饮食了。” “四殿下贵体无恙,都是托了陛下的福。”洛尘谷看景帝想起羽歌夜,面露感伤,小心陪着语气道。 景帝将凤骨归元汤一口饮尽,放下碗来:“摆驾坤宁宫。” 长皇子羽惊夜剿匪身死,太子羽良夜和雍郡王羽歌夜都难逃干系,景帝明面并未申饬,但是着令四皇子羽歌夜领军出征,又派皇太子羽良夜前往西南犒军,明显是不想见到两个让他心伤的儿子。民间眼中,这对天下第一的那萨依然感情甚笃,龙凤和鸣,但是在宫中无数精明双眼里,景帝冷落凤君却是不争事实。这碗凤骨归元汤,既唤起景帝对羽歌夜的思念,又让景帝感受到凤君关怀,或许会成为帝凤重归于好的破冰之石,因此无人敢于怠慢。 然而景帝摆驾坤宁宫后,凤君唐修意却依然神色淡淡,恭敬行后君朝拜大礼,并无往日相见之热络。 “修意。”景帝笑容爽朗伸手握住唐修意,将他扶起。唐修意任他牵着自己的手,身边跟着的宫人已经乖觉离开,独留帝凤二人温存。 “陛下政务繁忙,今日怎么有时间来坤宁宫。”唐修意言辞之间并无异样,但是景帝刚刚明朗笑容,在坤宁宫内只剩二人之后,也渐渐淡了下来:“朕想你了,来看看你,你不开心吗?” “修意当然开心。”唐修意和景帝依然牵着手,姿态恩爱的一起坐在炕上。景帝却松开手来,温声问道:“那萨多年,你是否开心,我还看不出来吗?” 唐修意也慢慢收回手来,嘴角泛起动人笑容:“那萨多年,陛下是否有大动作,臣君还看不出来吗?” 景帝慢慢握紧手指,表情却依旧温柔:“大动作?修意,你又说笑了。” 唐修意看着地面,嘴角高高翘起:“是不是莽红袖打到云京城门,陛下才会告诉臣君?” 景帝寒了脸色,垂眸低笑,嗓音低沉:“修意,在宫里这么多年,你的眼睛还是这么锐利。” “再不锐利些,怕是唐族被灭了门,臣君还在坤宁宫里,安然端坐呢。”唐修意双袖垂在身侧,并不看景帝,“唐清刀调离界碑关,良夜立刻就去界碑关犒军,如今北莽竟然深入大隆境内,定是界碑关守卫不严,怕是从上到下,要好好发落一番,甚至唐清刀剿灭西凤的功劳,都要被他玩忽职守的追责盖过吧。” “西南军在唐清刀手中铁通一块,已有尾大不掉之势,若是唐清刀能抽身而退,也算好事,修意,你不会不明白。”景帝手放在桌上,淡定回答。 “臣君当然明白。”唐修意缓缓起身,“可是为什么歌夜要亲自去龙头峡放火,如今他失陷西凤,音讯全无,西方天现异象,唐星眸亲自出征,陛下,臣妾斗胆,想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再抬起头来,唐修意已经眼中含着泪水。 “歌夜兵出奇谋,为国解忧,朕也不知……”景帝话音刚落,唐修意一掌拍在桌上,桌子立刻片片碎裂,却无一块碎屑飞起。但景帝还是怒极起身:“修意,你未免太放肆了!” “放肆,我放肆?”唐修意颤声开口,“云阙,我就问你一句话,歌夜火焚龙头峡,你知不知道?” “修意,西凤流民来袭,包藏祸心……” “我就问你知不知道!” “修意,你是在质问朕吗?”景帝厉声怒喝。 唐修意却退后一步,边摇头边看着景帝:“质问?我怎么敢质问你,我不敢问西凤为什么会放出孔雀翎那个妖孽,我不敢问唐星眸能不能把歌夜救回来,我不敢问就算星眸不死是不是也要重伤,我不敢问若是星眸重伤,我父亲年迈,我唐族可还有什么能对抗陛下!” “对抗,这说的什么话!唐修意,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朕的凤君!”景帝低声开口,眼睛压迫感十足的紧盯着唐修意。 唐修意偏过头去,痛苦地闭上眼:“凤君?凤君!”他伸手扶着旁边的椅子,本来比景帝高大的他,却在这一刻显得矮小下来,“就这一个牢笼,困了我一生啊。” “困住你?”景帝的声音陡然冷厉起来,“困住你?如果这顶凤冠是你的牢笼,你当初为什么要害死狄峻,抢到你手里来?” “抢?这个名分本来就是我的,你口口声声许诺给我的,我信了你整整二十年,你亲手把凤冠戴在了别人头上!”唐修意紧紧抓住了椅背怒吼。 “朕戴给别人?难道都是朕的错?”景帝伸出手指指着地面,“若不是当年唐莲若太过跋扈,天下不容,满朝文武请废神庙,先皇连发兵征讨神庙的虎符都握在了手里,朕何必请立峻儿为凤君!他不过平民出身,连入宫都不想,若不是你亲自登门请求,他才不会答应戴上你所谓的牢笼!不立你为凤君,就是为了平息朝臣对唐族的恨意,这分明是你的主意,现在倒要怨起朕来了?” “我的主意,是啊,我的主意。唐族两千年来,第一个不是凤君的嫡出帐子!”唐修意泪流满面,“是啊,我和狄峻怎么能比,你白龙鱼服游戏人间,与狄峻萍水相逢情深意笃,你们才是真爱啊!我就是唐族嫡出帐子,用来联姻的利益牺牲品是不是,是我亲自登门请求狄峻为凤君,是我为了保全唐族甘愿牺牲自己平息天下怒火,可是你呢?什么金屋藏娇什么山盟海誓,我跪在狄峻门口等的不是他开口,而是你开口啊!我希望的是你能说一句,我和修意青梅竹马,唐族世代守卫神庙,功大于过,不可废止!我把全部的信心都压在了你的身上,我在等着你保护我啊!不是等着看到你迎娶别人做你的皇子正君!” “你不说朕又怎么能知道?”景帝痛苦地握紧双拳,“等着朕保护你?从小到大你和朕处处比较,你哪里需要朕的保护?朕与峻儿相爱,又有何妨,自古哪个帝王不是后宫三千,你不仅没这份觉悟,还和羽云歌勾勾搭搭,骗那个傻瓜来恶心朕,后来更是德行有亏,虽说你只是延误医药,但是害死峻儿却是不争事实!朕绕你性命,你却不知道感恩二字,该怎么写!” “感恩,感恩。”唐修意坐在椅子上,凄凉冷笑,“臣君真是谢主隆恩啊,当年我叫你云阙,如今我叫你陛下,皇上,变得真的是我吗,真的是我吗?” “当年千般错,如今都过去了。”景帝缓缓松开手,“朕当年不曾追究你的过错,如今也不会追究。” “是啊,错都在我,都是我的错。”唐修意看着炕上破碎的桌子,冷笑一声,旋即抬起头来,表情狞厉,“可是歌夜是无辜的,你怎么忍心,让歌夜当诱饵,来害唐星眸!” 景帝的表情,却瞬间有些飘忽,甚至有种隐隐的愧疚:“歌夜,不会有事的。” 唐修意却站起身来,狐疑地盯着景帝的脸:“云阙,还有什么事,你没有告诉我?” “孔雀翎未必能伤害到歌夜,说不定,还能对歌夜大有裨益。”景帝开口之后,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唐修意拉住了袖子,唐修意震惊的看着他,嘴唇颤抖,哀求一般说道:“云阙,告诉我,不是那样的,告诉我,我猜错了,求求你……” “龙脉吞灵。”景帝默默地吐出这四个字,唐修意一下子像失去全部力气一样坐在地上,用手捂住了嘴,喑哑的哭声从掌心里渗出:“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他是我们的孩子啊,他是我们的孩子啊啊啊啊!” 景帝跪坐在唐修意的面前,想要拉下唐修意的手,唐修意却猛力挥开他,力气之大甚至让景帝也跌坐在地上,景帝已经多年未曾被人如此推拒,脸上当即露出大怒表情,但是看到唐修意因为难以相信以至于有些空洞的脸,终于还是木然起身。 唐修意坐在地上,靠着椅子,手指握着椅子腿,一向刚强的他第一次如此脆弱,眼角两行眼泪不停流下,他愣愣的看着景帝,沙哑地开口:“云阙,我们都错了。” “你错信了我,我辜负了你的信任。”景帝面无表情,但是称呼却从朕,无意中变成了我,“如果我不姓羽,你不姓唐,或许就不会这样,可是,我们都没有选择。” 唐修意偏头顶着椅腿,眼神空洞的看着地面:“是啊,我们都没有选择。” “你好好休息。”景帝大踏步走出坤宁宫。唐修意没有答话,他握着椅子腿的手指慢慢收紧,空洞的眼睛里,渐渐流露出坚毅和狠绝。 85.深巷槐花 云京城中,天家争执,百姓人家自是无人能知。而老天却似乎眼见悲剧降临紫禁而不可止,不由落下几滴泪来,淅淅沥沥的夏雨落在了云京城正北巨鹿区。这片历来都是肱骨朝臣聚居的区域,若说紫禁天下至尊,凤麟区天下至贵,那么巨鹿区便是天下至权。京城中殿阁学士,六部尚书,几乎都在此聚齐,曾有人言,马车压倒十个人,九个都是七品官。那些安静盘踞在这里的府邸,吸引着无数新来者敬仰羡慕甚至贪婪的目光,这里的每一条街道,都踩满了追名逐利的脚印。 巨鹿区中,数百年老字号不胜枚举,王朝更迭,起落兴复,甚至那些豪官巨邸的主人都可能更换。这些牌匾可与王朝比肩的店铺却依然在风雨中静静旁观,他们已见过太多太多。此时在巨鹿区酒家第一字号,古香古色的造王楼墙角,倚着一个高大的青年。 他头戴斗笠,雨水从檐下滴落,滴滴敲击在斗笠上,沿着边缘落在他裸露在外交相抱着的健美胳臂,他一身黑色短马甲,穿着一双长靴,扎住下身布裤,看上去如同行脚走夫,在巨鹿区这个权臣聚集之地十分少见。 不一会儿,一个满面哀戚的青年从街角远远走了过来,他穿着朴素石灰色长衣,臂上还扎着一圈黑布,头上并未戴冠,只插着一支木钗束住了自己黑色长发,走入了造王楼。等在房檐下的青年抬起斗笠,嘴上叼着的细长稻草抖了抖,转身抱臂慢悠悠向着造王楼内走去。 巨鹿区住着几乎所有有点头脸的京官,做的自然都是贵人的生意,寻常酒楼必不可少人声鼎沸的的大堂,在造王楼桌椅稀疏,寥寥无几,五层高楼,青年逐级而上,第二层都是屏风插摆遮挡,布局巧妙,既不闭塞,又挡了别人眼光。到了三楼,则变作雅间。以这个青年朴素甚至有些穷苦打扮,造王楼也未曾阻拦,任其信步走入,第三层负责的小儿躬身行礼,低声问候:“客观好,可有预约。” “来寻人。”青年清朗声音回答,依然叼着稻草,慢慢走入了第一号雅间,上面的名字别有妙趣“树欲静”。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青年合上身后的门,里面坐着的正是刚才满面哀戚的青年,“人生大恨呐。” 哀戚青年起身为后来者拉开座椅,低声说道,“听河所言,深得我心。” 沈听河摘下斗笠,手指捏着稻穗,抿唇轻笑:“还请研池君节哀顺变。” “家父虽已年迈,尤可称壮年,卒于床第之间,怎能不让小生伤感。”赵研池抬起手腕,撩着袖子轻轻擦拭眼睛。沈听河看他样子,嘴角冷笑,从嘴里拿出稻草:“研池君还要小心身体才好,如今云京正是多事之秋,赵族为河朔六州宗族之首,当此多变之时,还需研池君早点拿出气魄,担当大任。” “宗族之首,怎敢如此妄言。”赵研池放下袖子,垂首静坐,“如今家父早亡,于国于家,都是不可承受之哀,研池忝为赵家子孙,也只能不自量力,略尽绵薄,保我百年家风不倒。” “那就祝研池君早日执掌家业。”沈听河拱手微笑,“赵老学士新丧,想必研池君也无心饮酒,听河就此告辞了。” “听河说如今云京是多事之秋,不知可有什么消息?”赵研池忧伤之色都变作探寻,伸手握住了沈听河的手腕。沈听河默然看着他手,赵研池讪讪放开。沈听河这才戴上斗笠,垂头从斗笠边沿看着赵研池笑道:“不出两日,云京必有大变,还请研池君早作准备,选好,站在哪里。”他把中食两指放在桌上,如同双腿一般轻轻一点,转身离去。 赵研池在他关上门后,又是惊疑又是犹豫,坐在椅子上慢慢握紧了双拳,脸上是不屑与畏惧混杂的凶狠:“不过是个玩物,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如今你主子都不知人在哪里,也不知收敛。” “研池君说什么?”雅间窗外忽然探出一张脸,正是一脸纯真无辜望进来的沈听河。 “听河一路走好!”赵研池吓得整个人跳起来,水到渠成般俯身作揖,说的一点滞碍也没有。沈听河挥手:“研池君保重。”整个人从窗户里消失。赵研池慢慢起身,整个后背的石灰色都变成了黑灰色,分明是冷汗透过后背,他慢慢挪到窗边,外面人影稀疏,已经找不到沈听河身影。 沈听河几步闪入巨鹿区小巷之中,官大一级压死人,官大一级,排场也多,巨鹿区中房屋摩肩接踵,都是深宅大院,除了几条主路,都是人迹罕至,他就行走在两所大宅外墙的夹缝里。“造王楼,能人造利,名人造言,贤人造王,圣人造德。赵研池,若是你只能局限在能人的水平,可太辜负四爷对你的期望了。” 他沿着夹缝行走,忽然从墙上翻下来一个少年,如同灵猫一般落在狭窄的小巷。他也有十来岁年纪,身体刚刚长开,面貌颇为俊俏,穿着的衣服也很是花哨,有几分宅中玩宠的味道,然而看他此时表情,却是带着深深敬畏的谦恭。 “魍十一,你做的不错。”沈听河宽阔肩膀几乎是擦着墙边走过,但是如此狭窄道路,他却走得十分笔直,偏偏就差着那发丝宽的缝隙,不曾和墙面摩擦。 “是指头教导的好。”少年垂眉恭敬开口,“赵博古吃了赵研池送进的补药,已是外实内虚,我也不过因势利导,不敢居功。” “赵家的事,你做的不错,这几日就出去避避风头吧。”沈听河微笑,“魉十三如何。” “赵博古一死,赵研池就已经把他拖到床上去了。”被称为魍十一的少年皱眉撇嘴。 “那说明魉十三做的不错。”沈听河扶着斗笠,“赵博古死了,也算给赵研池敲敲警钟。赵研池这人,底子还是有的,只是境界不大,希望他是个聪明人,能站对位置。” “跟在指头后面,我们自是都站对了位置。”魍十一谄媚开口,去被沈听河冷厉眼神斩断了话头,“不过在侯府呆了半年,就学了这些油嘴滑舌,我看你还是回本部再练练去吧。”沈听河说完,魍十一立刻低头,眼底却掠过一丝惊喜。 沈听河当即笑道:“猴儿一般,连我都算计起来,我知道你想回去看看,不过如今乃多事之秋,正是用到你的时候,再过一阵儿,魑魅魍魉,也就可以都藏在暗处了。” “魍十一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魍十一咬着嘴唇,抬起头来,眼神满是忐忑,但是显然心意已决。 沈听河揉揉他头发:“不知当讲不当讲的话,那就不该讲,否则徒增是非。不过你放心,我们的主子,不是没人性的,以后,你们都有好日子。” “指头罚我也好骂我也好,魍十一还是要说,魍十一信不过那位主子,魍十一只信得过指头。”少年蓬地跪在地上,抬头看着沈听河,“魑魅魍魉,都是夜里的小鬼,见不得光,魍十一不求自己能有在阳光下自在生活的一天,只求指头保护好自己,只要你活着,小鬼们总有一条活路。” “你想的太多了。”沈听河戴好斗笠,“回去自领刑罚。” “是。”魍十一咬着嘴唇起身,头也不回,脚步轻轻,猫儿一般消失在小巷里。沈听河翻身上墙,坐在墙边一棵槐树上,这槐树生在府宅边缘,却生的极大,上面都是一蓬一蓬的槐花,白的如雪一般,沈听河一身朴素衣服坐在树梢,被小云团般的花朵簇拥着,整个人都显得温柔起来。他摘下一片槐花,含在口中,向远处望去。 他看的自然是赵府的一片愁云惨雾,那里正为那位床第间太过兴奋的老祖宗骤然离世嚎啕大哭,家族失了顶梁柱,少了这么一位老祖宗,绝不是亲情的难过,而是家族中没有人能撑起大厦的惊恐和谋算自己究竟能留下多少利益的贪图。 “听河,你就那么信他?”树梢另一侧,悄然出现一个人影,容貌还是那般英俊,但是发丝却已显出银色。沈听河并没有看沈万山,吻痕匕首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指尖:“我信。” “我撑不了多少时日啦。”沈万山轻声感叹,“璧君虽然是我领养的孩子,我却真心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没想到他不争气,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本以为后来会有出息的,没想到一个个的都不行,让我一个老头子,苦苦撑了这么多年。” “你撑不了多久了。”沈听河玩着手指间细线一样的吻痕匕首,笑容淡定。 沈万山摇头向下看:“听河,我曾经想着,若是有人能赢走这把红痣,我就去给你不争气的姆妈讨讨公道。没想到一转眼,我都老的快动不了了,这个担子,就要交给你了。” “这本就是我的责任,与你无关。”沈听河慢慢站起来,看着沈万山,说的天经地义。 沈万山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然后无奈笑道:“你和你姆妈真像,他信错了人,你呢,你如今被那个太子殿下处处为难,还那么信任你的歌夜吗?” “我不是信任他,我是信仰他。”沈听河轻轻歪斜斗笠,转身落下树梢,消失不见。 86.祝融共工 虞药师迷迷蒙蒙的感觉自己醒了,但是身体还很沉,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闭着眼,努力睁开眼,仿佛灵魂终于和身体合为一体,睁开眼的瞬间,面前是柔软的白色皮裘,羽歌夜英俊的脸枕在细软的绒毛里,睡的恬静,近在咫尺,一眼之间,心口失言。 “你醒了?”虞药师一动,羽歌夜就睁开眼来,还有些迷糊,圆润的黑色眼眸挨着白色的绒毛,像是瑞雪上生着一粒寒星,模糊的焦距聚合,满眼都是虞药师的倒影。虞药师猛地翻身仰头,看着山洞顶端。 羽歌夜探身倚着自己胳膊,伸手握住了虞药师的手掌。虞药师任他牵着手,脸上毫无表情,但是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羽歌夜轻声说:“我知道有很多话该和你说,但是我们已经睡了一天。” 虞药师猛地翻身坐了起来,羽歌夜确认一样点了点头,两人默契地转身走出了洞室。 “要走了吧?孔雀翎步步相逼,下一招是何等凶残,我也想象不出,你们好自为之吧。”老族长和雕白凤一起将二人送到山洞口,这处山洞并非羽歌夜进入的地方,而是位于一处隐秘山脚,洞口覆盖大雪,显然是雕族机密要道,竟毫不避讳的暴露给羽歌夜,“今日缘分,来日再续。” “今日缘分,来日再续。”羽歌夜和虞药师双双抱拳,时间紧迫,两人也不做惜别情态,坐上狮鹫,向着天空高高飞起。以狮鹫体积,进入横断山脉已经极不方便,两人干脆直接跨越横断山脉,向着大隆边境界碑关飞行。万里长空,连丝云朵也没有,蔚蓝的天空下,只有羽歌夜和虞药师两人,不知是天是海,是上是下。 两人在高空飞行,罡风凛冽,狮鹫展翅之时,狭长尾羽如箭翎般笔直,那是因为羽歌夜以自身法力,破开了罡风,减缓了阻力,也防止两人被强猛大风吹伤,虞药师不禁担忧问道:“你如此耗费法力,没有问题?” “孔雀翎连自在心火都已经用出,可见第三场赌斗势在必得,断不会允许我活着回去,我们如今,也只能是拼尽全力,能飞多远飞多远。”羽歌夜伏在狮鹫后背上,即使以法力保护,也只能略减风力,整个人根根长发都向后笔直飞去。虞药师忍不住回头看去,立刻惊恐道:“糟了!” 羽歌夜在他身前,说的话被大风吹走,虞药师还能听清,虞药师说话的时候,逆风入耳,羽歌夜便听不清什么,回头要问,就不需开口,天边那道流星如火,已经狂追而来,速度之快,让人咋舌。 以两人目力,在凛冽罡风中,也只能看清闪耀光点,羽歌夜不由加快催促狮鹫。可惜这只狮鹫尚未成年,体力终究有限,因为训练有加,十分驯服,此时拼尽全力,本来飞翔时秉承风力,偶尔扇翼,便可鼓动数百米,现在却不停鼓翼,身体平稳性也有所下降,安稳的狮身竟然在发抖,鹰嘴中偶尔会有白沫溢出。 此时那金星越来越快,已经可以看出,孔雀翎竟然摒弃了火焰莲台这样的稳妥方式,在身外裹了一大片火焰,烧开空气,凌空飞来。狮鹫痛苦地发出嘶鸣,嘴角裂开,流出血来。 “不要着急,还有半个时辰才到中午,那时才是约好的时间。”孔雀翎骤然加速赶上前来,笑吟吟说出这句话,又如流星砸地般坠下,过了一会儿忽然又飞上高空,“下面已经出现大隆烽火台,不如你们找界碑关守军前来援救如何?” 羽歌夜暗暗咬牙,为了对抗高端武者和法师,大隆军队配发神机,天机,杀机,三大神弩。其中神机弩以火油驱动,镶嵌有雷电晶石,箭矢为精金打造,就算孔雀翎法术惊人,若是被五架神机弩同时瞄中,也要饮恨当场。只是神机弩乃国之利器,不可轻用,调动不易,除非孔雀翎真的飞临界碑关,否则还不能擅自使用,伤不到他。 羽歌夜催动狮鹫降落地面,若是再不下去,这狮鹫怕是就要血溅三尺,当空而亡。狮鹫落在地上之后,等到羽歌夜和虞药师下来,便止不住咳血,看得羽歌夜心中也十分难受。 孔雀翎散去身外火焰,这才悠然慢慢飘下来,身边竟然还带着那个大隆兽人:“怎么不跑了,你还有点时间。” “跑与不跑,结果也没什么区别。”羽歌夜站到虞药师身前,孔雀翎打量两人:“看来雕族到底还是帮你解了自在心火,怎么样,这小狮子味道不错吧。” “孔雀翎,你也算前辈高人,就算你我敌国对立,杀我便是,何苦羞辱于我?”羽歌夜皱眉打断孔雀翎的话,“但凡强者,皆有猫捉老鼠的心态,喜欢看不能反抗的对手,任由自己执掌拿捏,不过我敢放言,就算我打不过你,至少也能让你有个铭记一生的代价。” “我怎么会是羞辱你呢?”孔雀翎长袖掩唇,笑容妩媚,“我用了血羽嗜血,唐星眸用了重瞳噬魂,你身上藏着龙脉吞灵,郭小山三门逆天禁术,如今全部现世,不得不说,为了权欲,人类真是什么禁忌都敢于触犯。” “龙脉吞灵,那是什么?”羽歌夜终于听到孔雀翎说出最关键的内容,明知孔雀翎是故意引诱自己入彀,还是开口询问。 “想知道吗?”孔雀翎慢慢垂下袖子,这时风中传来极细微声音:“莫要听他胡言乱语。” 羽歌夜大喜回头,天边一片银白影子,不一会儿变作六牙白象魁梧身躯,上面盛开着白莲也似的唐星眸,从千里之外,狂奔而来,不时还会一个瞬闪,整个人影便放大许多,不旋踵就已来到两人面前。以六牙白象亚圣兽实力,竟也气喘如牛,嘘嘘有声。 “歌夜,你且退下,让我来会会这老妖物。”唐星眸站在星盘之上,眼角眉梢都是傲然神色,浅粉色的慧战宝衣高高飞起,像是从天而降的飞天,姿态曼妙。 “老妖物?星眸这么说我,可骂进了太多人。”孔雀翎握紧拳头,眯起细长眼眸,“三大禁术,竟于荒原聚首,真是料想不到。想必你当你帮着老东西把我封印的时候,也未曾料想到吧。” “我是没想到天元重水不仅没封印住你,反而让你法力大进,几乎突破天人界限,踏足金翎。”唐星眸冷笑,“不过虫子再强,终不是龙,鸡再会飞,也不是凤,逆天禁术终究比不上圣师独步古今的天眷,你现在这鲜血红翎,让不知道的看了,还以为是个红角呢。” “东方金角,西方金翎,东方化龙,西方为凤。唐星眸,我是龙是虫,是鸡是凤,你试试不就知道?”孔雀翎慢慢垂下袖子,掌心缓缓裂开一道缝隙,从里面钻出一只肉色海参。 唐星眸脸上露出明显厌弃之色:“你这样为难两个小辈的恩情,我还没还呢,自然是好好叙叙旧。歌夜,药师,你们且往后退。” 六牙白象卷起羽歌夜和虞药师,甚至连狮鹫都卷起,向着远处狂奔而走。而孔雀翎也第一次,将身边那个大隆兽人远远送走:“碍事的蠢狼,你先滚一边儿去。” “歌夜。”虞药师轻声开口,语带问询。羽歌夜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打断他:“龙有逆鳞,触之必死。若是我们不动手,他们俩只是战斗,若是我们真的伤了那个兽人,就是不死不休了。” “唐星眸,你何必苦苦瞒着,他早晚会知道,自己生来就背负着什么样的宿命。”孔雀翎阴鸷笑道,“不过你们大隆的景帝也真狠,竟拿自己亲生儿子开刀,虎毒可还不食子呐。”他说的若有深意,故意拖长尾音。 唐星眸却并没有被他影响心绪,低头轻笑:“本来我答应他谁也不说,不过告诉你又何妨。”他抬起头来,神色哀伤,“歌夜天生是胎死腹中之相,若非以龙脉吞灵逆天改命,早已夭折。能够平安降生,已是莫大幸运,他和我们不一样。” “这个秘密,天下间有几人知道。”孔雀翎愕然,旋即有些怨尤开口。 “算上你,四个。”唐星眸伸出四根手指。 “那我还真是荣幸。”孔雀翎咯咯笑道,“放心吧,我才不会傻到去说,就要看你们把所有秘密埋在心里,越误会越深,最后没有回转余地,像孔雀蓝那个傻鸟一样,才好玩啊。” “我还以为,你会说像你师父一样。”唐星眸含笑一句,让孔雀翎的话戛然而止,满面怒容:“唐星眸,看来你今天真是要和我好好叙叙旧。” “孔雀翎,深埋地底这么久,你还没学会收敛火性?”唐星眸怜悯地看着他,“要我说来,你师父当年将你封印,就是想让你避过这场战乱,你何苦趟这浑水。” “于理我是西凤涅盘大祭司,于情我是西凤白孔雀族长,逃避从来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是老东西犯得最大错误。”孔雀翎握着手中那只古怪的肉色海参,“多说无益,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我倒要看看,被你变成这副鬼样子的歌铃,还能为你增幅几分邪门法力!”唐星眸看了一眼肉色海参,终于缓缓掐定指诀。 白羽红翎,孔雀翎如炎神降世,星盘宝衣,唐星眸是水神飞天,两人之战,一触即发。 87.巅峰对决 “纯青炉火。”孔雀翎抬起左手,掌心燃起碧蓝火焰,凝聚成一座凝脂冻玉般的鼎炉,缭绕的蓝色烟雾一瞬之间就飘到了方圆千米之地。羽歌夜本来悄悄潜伏在两人身边,准备偷窥的法力,也猛然被凝固其中,他能感觉到法力的存在,却无法动弹,就像是这一截法力变成了植物人一般,他只得把法力斩断。 “空间封锁……”羽歌夜悻悻开口,他虽然因为孔雀翎所说的含糊不清的“龙脉吞灵”而能够把任何法术几乎一蹴而就,但是能够用法力封闭空间,已经是法术境界上的高低,不是单纯的法术。就像虞药师追求以武入道,刀法有情,这不是绝对力量上的提升,而是境界上的变化,也是羽歌夜所不能偷师的地方。 在孔雀翎的空间封锁之中,唐星眸却依然巧笑倩兮,他双手微展,指尖像是飞过几只流萤般,拉出柔软的光亮丝线,素手轻拨,动人的音乐就在羽歌夜耳边响起,悠远空灵,像是山谷中一朵兰花轻绽,像是夜空中一抹微云抚月,像是寂寞山溪中猛然跃起一尾小鱼。 “天籁之音,天人合一!”羽歌夜惊叹地聆听着音乐,以一己之声与天地共鸣,唐星眸竟已达到天人合一,什么样的空间封锁,都无法禁锢这天地啊。 孔雀翎不急不躁,将纯青火炉轻轻往地下一掷,火炉落在地上,一个烟雾组成的骑马公子从鼎炉中飞起,慢慢奔跑,路过绸庄酒肆,客栈当铺,路过贩夫走卒,路过乞儿富户,路过高楼中挟倌风流的公子,路过路边贩菜的老妪,一路跑过滚滚红尘,那火炉早已不见,蓝烟组成的景物,却栩栩如生。 羽歌夜指尖炸开一声雷音,将自己和虞药师同时惊醒:“靡靡万物自消磨,此时无声胜有声。孔雀翎真是厉害。”他无法不赞美这个可怕的对手,人间之音,为靡靡之音,自然之音,为天籁之音,人们都推崇天籁之音,却无法超脱俗世,往往沉醉于靡靡之音中。只要唐星眸还无法超出这个世界,只要唐星眸还生活在这俗世之间,这烟雾幻化的有形无声,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靡靡红尘,就能够困住他。 唐星眸却双手缓缓抬起,琴弦消散,他双手在胸前合十,八道刀刃状的半透明光芒向着八个方向劈开,把这滚滚红尘,全都斩断。 一直镇定旁观听羽歌夜一语解析其中奥秘的虞药师,这一次先行亢奋的喊了出来:“天地不仁!”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唐星眸法术之中,有种肃杀无匹,威临一切,无可阻挡,尽皆破灭的气魄,这是来自天地的杀机,也是虞药师所追求的境界。若是刀法能入此门墙,则天地间无物不可斩,这也是百花谷最强刀法,太上忘情刀所追求的最终境界。 唐星眸的法术,显然还没有达到代天行罚,万物刍狗的境界,但是破开这虚幻的红尘,却是绰绰有余。孔雀翎并不气馁,他也双手合十,神色慈悲,宝相庄严,轻声念诵,声音却也近在耳边:“过去无量,无量光,无量寿,无量佛,阿弥陀。”他粉唇微张,从嘴里呵出一朵云团般柔软的莲花,以前他用出的九品莲台,就像是黄金打造的实物,但终究是死物,而现在的九品莲台,却真正如若活物,花朵缓缓绽放,层层叠叠九层莲瓣化作脸盘大小,中间竟端坐着一个人,他满头福德肉髻,袒胸露乳,跌坐莲中,双手中捧着一盏精致的金灯,如此遥远距离,羽歌夜却觉得清楚看到他垂眉开口,满面慈悲道:“如!是!我!闻!” 金灯猛然爆开让人眼花的剧烈光芒,那八道似乎能斩杀一切的光芒,竟然倒飞而回,唐星眸的双手也从合十举起,缓缓垂回身体两侧。 “时间倒流?”看到一尊神似佛祖的金莲造像,已经足以让羽歌夜心神凌乱,这尊神秘佛陀,竟然还能倒转时间,把飞出的刀光又逆流而回。 刀光倒流之后,唐星眸看着那座金莲,忍不住赞叹:“你竟然炼成了九品莲台的最终奥义,看来不拿出点真本事,倒是要让你小瞧我!”他双手平展,从脚下的星盘中浮起六个透明的巨大符号,长横和两道短横练成最基本的笔画,在符号之外,出现了熊熊烈火,汹涌大河,巍峨高山,渊深大泽,猎猎狂风,霹雳雷霆六种幻象,如若真实之景。 “先天八卦?”羽歌夜和孔雀翎同时叫破这个名字,雄性能以法力交流,孔雀翎和唐星眸处于巅峰战斗中,话语甚至在最开始的空间封锁中都无法传播,现在传递信息的是他们的意念,所以羽歌夜无比清晰的确定,他和孔雀翎说的是一个意思。 他早就曾非常疑惑,鱼玄机家族世代相传的珍宝秘籍《八阵图》,竟与中国最为精深的古老文化“周易八卦”有极为相似之处,也是用八种天地之间长存的形象来演绎战阵变化,小到几人团队,大到千军作战,都有精微见解。 他曾经因为娱乐资源稀缺,穷极无聊,把一本浅解周易翻到烂,虽不敢说精通此道,至少简单卦象都能认出来。正是依赖自身理解和八阵图,他才把三百龙脊从精锐战士,调教为合格将官。然而现在看到唐星眸身边无穷幻景,时而山上有瀑布涌出,成坎上艮下的蹇卦,时而有大风从沼泽之上刮过,成艮上兑下的大过卦,他才意识到这才是八阵图的源出,以一己之力成天地八象,演万物生灭。 “不全。”羽歌夜和虞药师同时低声开口,唐星眸身边只有六个卦象,形成六种幻景,但是天地二象,却并没有出现。天在头上,地在脚下,唐星眸是直接以真正的天地代替这两种卦象,但是这样他的变化之中,就周转不变,天永远在上,地永远在下,卦象限制极大,更别提地上天下的泰卦。 孔雀翎显然也看出了这个破绽。六种幻景加上天地二象,演绎出的世间万物生长消灭的道理,孔雀翎只要还在这天地,就跳不出这道理去,但是这八卦并不圆融,这真理有所缺陷,就是他的漏洞。 那尊慈悲的佛陀,此时身边飞起六朵赤红色的莲花,每一朵莲花上,都端坐着一尊可怕的金色造像,或持宝剑,或燃烈火,或伏恶龙。这个东西,出现在羽歌夜更遥远的记忆里,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家里有个笃信佛教的母亲,在带年幼的他参拜寺庙的时候,曾经看过这些存在,让幼小的他感到了十足的恐怖:“六大明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即使出现了法力和斗气这样超自然的事物,羽歌夜始终试图把他们用一个合理的框架来解释,现在看到他所熟悉的东西,以另一种面貌出现,而且展现出莫大威力,无疑给他以巨大震撼。这六大明王持着手中法器,齐齐向着唐星眸飞去。 “天上地下,天地不交,泰极而否!”羽歌夜忍不住高声喝道。唐星眸灵慧至极,身边六大幻景全都消失,只剩天在上,地在下,天地不交,阴阳不合,万物阻塞,六大明王齐齐定在空中。 “泰极否来,否极泰来。“孔雀翎的智慧,也堪称冠绝,六大明王身上的金色光芒骤然转为黑暗,又变成了其他形象,或人头蛇身,或做妖娆诡舞,或手持骷髅,竟然变作了六个鬼怪。“莫非是六欲天魔?”羽歌夜曾经听说过一些佛教传说,此时看到这一景象,也不由惊恐,阴极阳生,这个道理他在大雪山极阴寒泉亲自体会过,这由降魔的明王变成的六大天魔,会有多么可怕的威力? 六大天魔挣不开唐星眸否卦禁锢,却齐齐发出诡异声音,羽歌夜心里只觉得无穷幻景要从心底涌起,身边的虞药师已经捂着头陷入混乱,不自觉左右摇晃。羽歌夜察觉自己在经历了自在心火的考验后,对这六大天魔的魔音却似乎有了抗性。被羽歌夜搅局的孔雀翎终于露出森然杀机,猛然回头向着羽歌夜看来,那只握在手里的古怪海参吐出了一点像是烛火一样普通的火星,向着羽歌夜激射而来。唐星眸立刻飞身救援,然而他一动,天上地下的卦象立刻改变,六大天魔齐齐向他飞去,围在他的身边,手中的刀刃法器都捅进了他的身体。 羽歌夜甚至来不及憎恨自己的弱小,他高声喊道:“上山下泽,损益相间,损中有益,益中有损。”六大天魔齐齐扑到唐星眸的身上,此时羽歌夜并没有看到,唐星眸的眼中,猛然变出两个瞳孔,一黑一白,阴阳太极一般交融在一起,飞速旋转,六大天魔被一股沛然大力,全都撕裂。 “损中有益,益中有损。”孔雀翎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落在地上就烧熔了下去,他张着鲜血淋漓的嘴,把那朵莲花收回了嘴里,“既然你硬要承受这一击,可怪不得我。”他咯咯怪笑,鲜血让牙齿都一片通红,从嘴角滴下的血液十分可怖,他整个人倒着飞起,一转眼就提起兽人的衣领,两个人远远遁走。 羽歌夜几乎是狂奔过去,唐星眸缓缓落在地上,眼睛已经恢复正常,笑得依旧傲慢自大:“还不去照顾你的小情人,来看我做什么?”羽歌夜看他神态自若,身上的慧战宝衣都没有变成红色,似乎并没重伤,难道那些天魔的攻击,只是幻觉? 羽歌夜也来不及多想,转身向着虞药师狂奔过去,唐星眸含笑飞在他身后,星盘中星河真水沿着唐星眸的脚踝蜿蜒逆流,来到他的腹部,那里,六个狰狞的黑色伤口,正汩汩流出黑色鲜血。
推书 20234-02-28 :鸳鸳何必相报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