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子千例外。手中那份滔博的策划案已经修改了5遍，实在挑不出毛病了，决定交给项目经理。他很兴奋，仿佛已经看着一间专属于自己的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魔兽世界》结合运动品牌，这个点子倒挺新鲜。」会议上，各部门总监看完子千的策划案，有人率先开口。
「其实这个idea并不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因为网游和户外运动并非毫不相干，他们的主要执行体有很大的交集——这对集中公关广告的主要受众是有极大裨益的。」
平时听惯了模式化答辩的头目们，微微抬起了头，一副5岁少女翘望最新款芭比的表情。对这份策划书极度欣赏而破例让子千与会的直属项目经理微笑着，示意他继续。
「平时我和朋友一起玩过网游，也去户外攀岩，发现80后90后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喜欢户外运动的人大多也关注WCG，尤其是男生。事实上，玩网游的男生不一定就是宅男，他们更多的是对生活充满激情的人，希望通过虚拟世界中的力量来实现现实世界中不可能做到的事，也就是，满足自己的征服欲。而现实生活中，户外运动无疑是发挥人类潜力，并且释放内心对力量的渴望的绝佳方式。因此，两者的结合，将会是对运动爱好者极具吸引力的选择。这就是我灵感的来源。」
席间的人微微点头，满目赞赏。这对第一次参与这种会议的人而言，无疑是极大的鼓励——不过接下来子千得冒犯了。
「consumer方面，不管在座的各位70后前辈接不接受，现在以及未来至少十年，这个社会都是80后90后的天下，运动领域也不例外。所以，针对这两个群体制定的方案，我相信，是最全面也是最细致的。」
多数人听了会心一笑，也有人直直地盯着摸老虎尾巴的发言者。子千却面不改色。
「至于方案的可行性，我将从以下两个方面进行说明。」
「极富创想和挑战的尝试啊，子千。」望着刚走出会议室，意气风发的人，赵文凯一脸笑意，双眼浮起一层薄薄雾气。
「离不开朋友们的功劳，要不是常去玩儿，我真的想不到呢。」子千不好意思地笑笑。
「看来有人要升职了，请客啊。」
眼神一僵，子千抬起头。
第10章：无涯广寒
任小艾走过来，嘴角高高扬起。
「要是升职，哪里少得了任大小姐的饭。」不怀好意。
「主角还没发言呢，赵少就耐不住了？」毫不留情。
文凯微微一愣，轻哼一声，冷冷地走开了。
「小艾，真要是升职，我一定请你吃弗里斯烤肉。」子千勾着唇，眼睛眯缝起来，恍惚间，有了六合鸨时的错觉。
「这你说的，可别忘了啊。」小艾笑得浮夸，语气却很认真，「还有，那天的话，也别忘了。」
那双眼，似是燃着两团火焰，有着炙人的热度和刺目的光芒。
可是，子千只挠着头笑笑，云淡风轻得，好像只是邂逅一位不入相册的故人。
很想告诉她，遇上了错的人，不要再希望。没有希望，才不会失望，更不会绝望。只有体验过的人才明白，深陷后希望却被彻底撕裂的心痛，是怎样刻骨的疼。
「恭喜你啊，子千，终于成了AE。」不到两个月，子千因为包括滔博在内的几个案子晋升。昔日同事和其余客户主管，一一前来道喜。
「谢谢你，以后大家一起加油吧。」子千笑得慵懒。
「你倒是大方，」赵文凯冷冷道。「我好像记得，这些人以前对咱可是恨的咬牙切齿，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嘴脸呢。」
「我觉得，像猫一样处世没什么不好。」子千浅笑着答。
「猫是无忧无虑，悠然自在。只可惜啊，你不是猫。」
「老赵也不是李宗吾啊。」
「世界上任何交换都是等价的。付出的是毫无回应的感情，得到的当然就该是限度紧缩的宽容。」
「好吧，厚黑教父，我承认你的逻辑无懈可击，这样总行了吧？」
赵文凯翻翻眼，一脸对方无可救药的挫败。
接下来的日子，被更加紧张的氛围和更加高频的节奏支配，每一天都变得如履薄冰。心里，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一只流连于巴比伦的蝶，不知从哪一刻起，遗失在杂芜萋萋的迷乱中。随之而变的还有很多，比如三人帮的小聚越来越少，比如无故献殷勤的女生越来越多。
不久，赵文凯也被提升为AE。子千虚浮的心落了地，觉得自己仿佛找到了可以扶着的树。
日子仍在如火如荼中流逝，规律得让人失去知觉，失去思考，失去了时间感。终因为一场高烧中止。似是一笔线条拉到一半，戛然而止，刹得人措手不及，徒留一个突兀的拐点。
「莘主管，这份案子明天下午前搞定。」
请假一天，回来就撞到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子千一边灌清咖，一边翻事业部总监刚扔给自己的案子。
「冯总监，我想问一下百齐日化的case。」莱维尔的死对头奥德的客户竟会进入自己的清单，子千讶异。
「这个，」冯道国瞥了一眼来人，漫不经心道，「有什么问题吗？」
「百齐是奥德的铁杆客户，一直以来它的案子没有让其他任何一家公关公司接手过。我不明白，为什么公司会让我去参加这场根本就内定好的所谓竞标呢？」
「莘主管，我记得这是你自己毛遂自荐的吧？」
「……我自己？」
「嗯？」冯道国皱着眉头，脸上横肉像挤满的狰狞涂鸦，「昨天开会时，赵主管帮你提出来的，他相信你，我们也相信你，所以就这么定了。怎么，你是想告诉我，原来你不行？」
「哦，不是……看来我脑袋烧糊涂了，这件事都给忘了。抱歉，耽误您时间。」
子千一脸歉意地退出总监区，心底却烧了满城大火，杀到赵文凯的办公室。
「老赵，这究竟怎么回事？」子千微蹙着眉，把百齐案子的文件扔在赵文凯办公桌上。
擅做主张，先斩后奏，敢情就是为赵氏造的词？
「嗯？」赵文凯轻轻挑起眉，一脸茫然。
「我想知道，百齐的案子是怎么回事？」子千深吸口气，语气愠怒而无奈。
「哦，你说百齐啊！」赵文凯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帮你争取的机会，怎么谢我啊？」眼睛眯缝着，恍然有邀功之色。
「这哪里是什么机会？老赵，难道你不知道百齐是奥德的囊中物吗？我怎么会有口福去吃这块蛋糕呢？」子千气结。
「你当然有。」刚还一脸笑意的人，忽然严肃起来，「做公关的，本就是时刻在走钢丝，不肯拼一把，就永远都前进不了。子千，你觉得自己走得够远了？」
子千倏然愣住。
「三个月的主管生涯，应该已经让你明白公关界是一个什么地方。不愿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还以为自己不属于坐井观天，故步自封的群体，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子千，你该不是唯心论者吧？」
「这个我明白……只有不断地挑战不可能，攀越才可能有新高……不过，唯心论者从不会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
「哼，看来莘主管还没烧糊涂。」
「抱歉啊，老赵。」子千顿觉脸颊发烫，「还有，谢谢你把机会让给我。」
赵文凯望着子千，一脸似笑非笑，不知在想着什么。
「子千，晚上唱歌去？」
「小艾，我手头的事太多，今晚就不去啦。」
工作太忙，两个人都很久没和任小艾出去，连见面都甚少。可是百齐的案子实在让他焦头烂额，只能狠心。
「莘子千，你是人不是魔兽，再说德鲁伊圣骑士都还得花时间恢复生命值呢！」情绪一放闸，泼辣脾气就一发不可收，「工作可以另找时间再做嘛，今晚可只有一个！」
「小艾，真的得抱歉啦，这个案子很棘手，我的时间不够。」子千咬着牙拒绝。顾不得急剧攀上任小艾脸上的失望，也未曾好奇她怎么竟轻易放弃，现在，只能想着百齐。
整个下午，与百齐的总裁沟通，查各种资料，咨询其他主管……脑子里纠集了半生的乱码，越理越乱。惊惶，茫然，畏惧，松弛，如同藤蔓，妖娆地攀爬，肆虐，几乎占据整颗心，击碎子千所有的自信和希望。
混乱中，脑海里迸发出很多片段。在自己的人生剧场中出演过的每一个角色，胶片飞逝般流走着。颦蹙，音容，笑靥，泪水，都在心中刻下印迹，或轻或重，却是一样的真实。
很想放弃。几乎觉得，除了让那个人喜欢上自己，世界上没有比这个案子更难的事。
然而终究找到出口。
来不及收拾满心凌乱，子千微颤着指尖，拨通了那个几个月前唯一一次联系过的号码。
下午5点。元亨大厦楼下。
穿着黑色套装的青年走近了一辆宝马。车窗缓缓摇下，一张漂亮的脸蛋伸出来，冲来人微微一笑。两人交谈了两句，青年钻进副驾座。车扬起轻尘，很快驶离，引擎的喧嚣越来越远。
没有人注意到，门口有一双眼睛，点燃了火焰，然后渐渐黯淡下去，无声地湮灭。
暮春的阳光很暖。任小艾的心很冷。
子千看着走过来的人，心里泛起蒙蒙的雾，如同咖啡冒出的热气，浅浅游弋，缓缓融入外围空间。
「83年的拉菲。尝尝怎么样。」书墨一手把玩高脚杯，一手覆上安安的白色皮毛，眼中半分迷离，半分玩味，一如既往的优雅与慵懒。
「谢谢你，书墨。」温暖明亮的语调，从轻轻勾起的唇角流泻而出，溢了一室。
书墨顿了一下，扬扬眉毛，神色中添了一抹嘲弄。
「你信什么教的？」
「我是无神论者呢。怎么啦？」
「哦，」书墨微微一笑，口吻略带玩味，「我信金钱教。」她的眼前只是一个被小偷“逗你玩”戏弄的孩子，不禁勾着嘴角抿了一口。「所以，我从不会跟钱过不去。虽然那位张总浑身的暴发户味道让我很不舒服，不过，小赚100万，顺便再送你一个人情，这样两全其美的事，你说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眼前这张脸，被浓妆完覆，却无一丝庸俗的妖娆。那样令人惊诧的对比，也存在于她听起来毫无温度，却有着深掩暖意的话中。
「这酒很好喝呢。」子千双眼微眯。
「喜欢的话，我这里不介意多一名酒客。」懒散依旧。
「虽然觉得很打扰，可是我真的挺喜欢的。」还有只可爱的猫呢。
对方望了子千一眼，目光蓦地染上了些许凉意，似是眼中看到廊下怒绽的幽昙，心里却想起凋零的明天。
「莘子千，这里可以有一只德化，作为专属于你的咖啡杯；也可以有一张沙发，作为特许给你的贵宾席。但是，这样的专属，这样的特许，仅限于此。职场上，甚至情场上，你都永远不可能停下来，也不可以一直相信别人，因为不会有一个位子永远留给你，也不会有一个人整个人整颗心都永远属于你。」
子千呆住了。此刻的诧异，不亚于认真地走在路上，却被天台扔下一个花盆。
「莘子千，你是个傻瓜。」
第11章：柳暗花明
百齐总裁应了案子，今天下午签约。子千很开心。不记得初闻任务的惊怒，或者昨天下午的绝望，抑或是书墨那番让他一头雾水的话。
「怎么可能？莘主管不像那种人啊！」熟悉而惊讶的声音。
曾经一个工作室的小夏。
子千停住了刚欲跨进门的脚，轻轻挪到门内人看不到的角度。
「亲眼看见的还有假么？」
「可是……只是上了车而已，说不定只是很好的朋友呢？」
「要是我有那样的好朋友，一开始就不用当AAE了！」
「唉……反正我不相信，共事了5个月，人品还是能分辨的……」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啊，我是信了！……」
是八卦呢。女同事倍感无聊时最好的消遣。
子千转过身，握着空水杯往回走。
「子千。」迎面走来文凯。
「老赵啊。」
「昨儿玩儿得怎么样啊？」
「啊？」
「昨晚啊，」文凯一脸坏笑，「我要见客户没去成，只能让小艾找你去了。挺开心吧？」
「哦，昨晚，其实我也见客户去了……」想起那张被失望湮没的面庞，子千没来由的惊惶。
「嗯？」文凯扬起眉毛，立刻又拧到一起，蹙成一个万字，「小艾也忒惨了，没有朋友和爱人相伴，换了我宁愿不过生日。……怎么这表情？你不会不知道吧？……难道是我忘了告诉你？抱歉抱歉，实在太忙了，唉……小艾一定挺生气的……子千？子千？」
半晌子千才醒过来，冲对方微微一笑。
「老赵，我去看看小艾。」
「小艾不在。她请病假了。」小艾的邻座男淡漠地说。
子千感激地笑笑，慢慢踱回办公室。
她的手机也关了。
一年中最好的一个月，带来满园娇妍明媚，锦绣繁华，却迷失在欲断未断的独木桥上，错过了曾经的季节与味道，甚至连流连的资格都被剥夺。
「不能全勤了呢。」子千喃喃，嘴角弯起一个苦涩的角度。
「安小姐，之前一直想跟贵公司合作而不得，这一次多亏莘先生的介绍，能够一睹安氏风采，鄙人真是三生有幸啊！」百齐总裁满脸笑意地盯着安书墨，顺便抛给子千一个笑容。
「张总客气了，安氏就是为客户的平面广告而生的，作为客户，您才是我们的上帝呢。」四颗牙齿，嘴唇恰到好处的幅度。
「哈哈……安小姐真会说话啊！」男人嘴咧的老大，像圆号热忱地发着阻塞音。
「张总您放心，莱维尔一定会竭力做好贵公司的公关策划，相信这会是一次愉快的合作。」
「哈哈……」
坐在车里，子千有些不太自在。
「怎么？座位上有针毡？」
「书墨，以后我就不蹭你车了。」
「嗯？」书墨轻轻扬眉，瞬间明白，唇便弯了起来，「如果是担心自己被公司同事当成八卦题材，我会当你没说过。」
「不是。我是怕你受影响。」
「是吗？」书墨拖着语调，眼中微芒，如同春阳下初出水面的鱼鳞片上泛起的淡淡的光。
「知道什么叫人微言轻吗？」
「嗯。」
「有一个张总，就必定有其他的李总王总，即使你是AE，这类人也不会拿正眼看你。所以，想要让自己设计的图案都变成可触摸的实体的话，你必须往上爬，爬到他们至少得平视你的高度。」
窗外喧嚣，湮灭于半晌沉默。
「谢谢你，书墨。」子千感激地说，心底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还没有哪个酒客跟我这么客气过。」
后视镜里，浮起子千干净的笑容。然后是书墨诡异的神色。
「有人跟我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呢。」不屑掺杂着玩味，「跟了10公里了，要是不陪他玩玩，还真觉得挺对不起他。」
安书墨把车驶进快车道，转向高速入口。后边的出租车像条尾巴一样跟了上来。这边一踩油门，那边也猛加速。前面左拐，后面也急忙超车。子千险些吐出来，安书墨却似一脸享受。折腾了几分钟，安书墨减到60公里，出了高架桥。路旁的牌子写着“F城机场”。
对方显然没反应过来，瞬间没入看不到尽头的车流中。
子千终于缓过气来。
「明晚我会派司机来元亨门口接你。记得带生日礼物。」
宾客离场。书墨开始在从法国运回的一柜红酒中挑拣。
「品红酒与看男人是一样的，女人即酒评家。十杯看上去差不多的红酒，好的酒评家一口就可以分辨出哪些是拉菲和奥比昂，哪些是卡蔓莎和佳得美。」
「你应该是一个好的酒评家，」子千说，「但一定是一个好的总裁。安氏的平面设计，总是与我们的案子深度契合。」
时间的力量从来不容小觑。把一个不谙人情世故的少年磨成一个能在人际网中游刃有余的男人，把一个天真烂漫唯爱是重的少女砺成一个城府极深不择手段的女人，不过数载，一个人一生中不痛不痒的短暂时光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