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朱和,我是你的父亲!”
“对,就是因为你是我的父亲,你就可以这样对待我们母子吗?我当初真是后悔,为什么要跑到艺术团去找你,求你回家?”
“朱和,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现在很乱,我们都好好冷静冷静吧。”
第十七章:回忆楚父
早上醒来,母亲没在家,听爸说她去她所谓的“教友”家去做客了,楚儿上学了。家里只剩下我和爸两个人,想起昨晚的争吵,两个人互相看了看对方,都不免有些尴尬。
“爸,您看我也回来两天了,我们都没有好好说说话。”我给父亲倒了杯茶,双手递给父亲,父亲也接下了。
“儿子啊,不是我们不想谈,而是我们一谈,就会吵个不停,你说我们都要冷静冷静的,可是再冷静几天,你就又要回上海了。小和,我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啊,我们太相像了,所以我们也总是互不相让,你让我把话都说完好不好?”
“爸,您说。”
“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我们就必须遵守社会道德和规则。一个男人,如果一个女人爱你,你也爱这个女人,就要好好的爱她,不该有别的想法了。关于这一点,朱和,我的儿子啊,我做得很不好,真的不好。我爱上别人了,很爱很爱,为了和他相爱,我甚至放弃了你们,我离开了你们。我知道那几年你们过得是什么日子。我也知道,我爱上的那个人是最大的禁忌,是所有人都会痛恨的人。可是,小和,我还是很爱他,你知道么,他当时是多么的健康,多么的漂亮,全身上下都有股活力。”
“爸,他就是楚儿的父亲?他叫什么名字啊?从没有人提起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名字也成了禁忌,城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愿意提起他的名字,却又忍不住去提起。他叫张清,清清白白的清。张清本来不是分到这个艺术团的,他本可以去更好的城市,可是当他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田健飞在这里当体育老师的时候,他就说什么都不要离开这座小城。他当时抱着个档案袋来艺术团找我,让我把他留下。他像个孩子一样的求我,对了,还送给我一斤白糖,上好的白砂糖。他把糖放在桌子上,打开,对我说,你看,多好,多细的白糖的,你尝尝吧,摸起来都跟小姑娘的皮肤似的,又甜又细。我听他这么一说,就笑了。这才抬起头看看他。小和,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眼对我的震撼,你永远都无法感受到那种瞬间停止呼吸的感觉,我的心跳没有了,呼吸没了,我就那么看着他,足足有十分钟。我当时就想,这要是个小姑娘就好了,哪怕只能做一次夫妻,我也知足了。张清可能是被我吓坏了,也一动不动的杵在那。后来又笑了笑,用手蘸蘸白糖,放在嘴里舔了舔。当时他吃白糖的样子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他舔手指时那‘啪嗒,啪嗒’的声音,那声音那么响,那么好听,搅了我整整一天,整整那一天,我的心都在高高的悬着,时不时的就被那‘啪嗒,啪嗒’的声音,整得一惊一乍的。小和,我当时比任何人都害怕,对一个男人有感觉,那是大大的禁忌,我怕极了。晚上我回到家,看到你妈,她在那洗衣服,见到我回来,在远处挥了一挥如同男人一般强壮的手臂,我看着她,我的妻子,真的好想好想跑过去,紧紧的抱住她,然后诉说我心中的不安,可是我没有,我也不敢。”
“爸。这只是个开始对吗?”
“小和,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父亲放下茶杯,把脸深深的低下去。
“我把张清留在了艺术团,他是个优秀的拉丁舞演员。其实,在那个年代,人们根本不会欣赏这种充满情调的异国舞蹈,换句话说,人们看不懂。所以张清用一斤白糖换来的留职,实际上是毁了他,这个消息闭塞,没有艺术感的小城真的毁了张清。他的舞蹈,人们不会欣赏;他的穿着,人们不能接受;他生活的方式,人们觉得他神秘异常。这与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的八卦的生活原则是极不相符的,人们觉得他神秘。因为他的与众不同,人们不喜欢他,所以,张清在这座城市生活得不幸福,他孤单,他很寂寞。”
“田健飞呢?他不是为了他留下来的吗?”
“田健飞,如果那没有发生那件事,他真的会幸福一辈子的,他很爱他老婆,每天都能看到他为他老婆里里外外的忙活着,买菜,做饭,陪老婆去一些男人都很尴尬的地方,陪一些爱聊家常的邻里家搬弄别人的是非。当然了,田健飞的老婆对田健飞也是非常非常好的。简单,单纯的丈夫,善良,大嗓门的妻子,说不上是王子公主般的生活,也是非常恩爱的一对了。这一切都应该让张清负责,其实,也没有什么必要了,张清的结局也很惨,该还的也早该还清了。”
“爸,什么意思?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小和,你有没有真正的爱上过谁?你能知道那种感觉吗?你也能感觉到相爱的两个人他们之间所散发出的与众不同吧。”
我没有回答父亲,只是静静等待父亲继续的故事。
“田健飞是个体育老师,平常就喜欢运动,喜欢跳舞,喜欢练健美。他和张清之前就是好朋友,所以自然而然的找到了张清。张清在艺术团那么寂寞,没有人懂得他的艺术,没有会欣赏他的舞蹈,真的,他虽然是个出色的舞者,但是人们宁愿在路边观看扭得乱七八糟的迪斯科,也不会去看张清那种热情似火,同时又很矫情的舞蹈。可是田健飞就是在没人欣赏张清的时候,把张清视为天人,把张清的舞蹈视为奇迹,他认为张清的每一寸皮肤都会跳舞,每一个动作都是经典的,神圣的,,张清的每一句话,田健飞都会觉得如天籁般动听。可能所有的爱情都源于盲目的崇拜吧。”
“他们就是这样简单的搭在一块儿?”
“嗯,他们之前就是很好的朋友。我经常能看到张清和田健飞在艺术团里练健美,健硕的田健飞,有着宽阔的肩膀,简单但却完美的线条,酱色的皮肤。张清身体也很纤细,因为长时间的舞蹈训练而演变而成的完美形体,修长的双腿,紧实的小腹,手臂,象牙白色的皮肤。他们在艺术团的演练室里肆无忌惮的大笑,反正也没有人来打扰他们,他们在演练室里缠绵,做爱。我看过几次。小和,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羡慕田健飞,很羡慕,至少他敢爱张清,而我只能痴痴的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在我的面前快乐,看着张清在别的男人的身下高潮,我想偷看自己心爱的人和别人做爱的过程是龌龊,也是最残忍的事。”
“爸,您这么说,这时候您已经爱上他了。”
“是啊,很爱,很爱。”父亲回忆着,讲述着,他把手伸到我手里面,我感觉得到他的温度,很凉,很凉。
“再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吧。他们的事败露了,田健飞选择了最直接的解决方法。自杀了。人们在替田健飞惋惜的时候,也怨恨投给了田健飞的女人,埋怨她的种种不是,埋怨她不应该大张旗鼓的把整件事情弄得人尽皆知,埋怨她没有看好自己的男人。而张清还是那个样子奇异的装扮,奇异的舞蹈,不但好好的活着,而且如同一位顶一顶二的大姑娘一样,受到很多人的追捧。”
“田健飞的死没有让张清伤心吗?”
“小和,张清伤心,很伤心,很难过,他怎么可能不伤心,不难过呢?渐渐的来艺术团看张清跳舞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就是图个新鲜劲儿来看看传说中的话题人物,有当地的人们,也有闻名而来跟张清一类装扮的人。只要有演出,张清就机械的跳着,他没有舞伴,就站在那使劲儿的跳着,像是要使出全身的力气。张清有时候跳着跳着就不跳了,直直的盯着观众席,像是在找人。后来张清对我说,他看到田健飞来剧院来找他,站在观众席的最后面,全身湿漉漉的的看着他。就那么看着他。没有人知道当张清洗尽铅华的样子,当他退去粉墨之后,他一个人在演练室里,一个人舞着,舞着,边舞边哭,边哭边舞。不找任何人诉说,不找任何人帮助,他就那样舞着,直到筋疲力尽,然后嚎啕大哭。”
“爸,那么后来呢?那个时候您应该做好决定了吧,离开我,离开妈,离开这个家?”
“没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想帮帮他。”
第十八章:只有回忆
“没有,我也不知道,其实那个时候我只想好好守着他就足够了,张清那个时候真的很可怜,没人理他,即使又理他的人,不是想为田健飞出气要么就是想占张清的便宜。我想帮帮他,我想动关系把张清调到更好的艺术团去,调到能真正懂他的城市去。我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但是却被张清拒绝了。他像上次求我的时候一样,又拿了一袋白砂糖。别把我调走,他直接这么要求我,我想留在这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想留在这儿。这里有我熟悉的一切,你尝尝这白砂糖,摸起来跟小姑娘的皮肤一样。张清依然美丽,只是消瘦了很多。他又蘸了蘸白砂糖,放在嘴里舔了舔,我又听到那可以让我魂不守舍,浮想联翩的声音。接着,我把他揪住,毫无征兆的吻了他。”
“你们做爱了?”
“嗯,我抱了他,吻了他。和他做了一切所有不该发生的事。可是,说真的,小和,爸爸不后悔,每个人都应该有一次一见钟情,每个人都应该和一个最爱的人结合。”
“可是,张清怎么会同意呢,他当时应该还是很爱田健飞的啊,怎么会和你做爱?”
“是交易,我同意把他留下来,条件是和他睡一次,他同意了,很快同意了。我错了,真的错了,我摸到比白砂糖还要细还要甜的皮肤。我毁了他,真的毁了他,彻彻底底的毁了他。”
父亲双手抱头,用力的缕了缕头发,对我说:“我爱张清,真的爱他。”
“自从那次之后,我就像吸食了鸦片一样,对张清的身体越来越着迷,越来越上瘾。无论是在艺术团里,演练室里,会议室里,甚至是回家的路上,我都会自顾自的把张清按在身下,好好的享用他。张清没有反抗,也没有特别的反应,如同木头一样,任由我在他身上随意驰骋。但是在亲热的时候,我实在是忍受不了他的心不在焉,就用力的折磨他,他才有一点表情,用哀求的语调对我说,轻点儿吧,很疼。然后继续他的心不在焉,眼睛空洞无神,傻傻的望着远方。”
“爸,张清一定恨透你了,我猜张清快要崩溃了吧。”
“是的,张清快崩溃了。他开始躲着我,即使被我找到了他,也会拒绝与我亲热。他的身上开始带伤,轻伤,旧伤,新伤,到处都有。问他怎么回事,他就死咬着嘴唇什么都不说。小和,张清原来的手臂又你这样粗,我记得我当初送过他一块手表,到后来,瘦得根本没办法戴。”
“他的伤是怎么来的?我记得当时有很多人对他不满意,经常殴打他,是不是这样?”
“是他自己抓的,我看到过一次,他在演练室里,使劲儿用手抓自己的皮肤,抓出一道道的血痕。他看着自己流血的皮肤有时欢笑,有时哭泣。跟鬼一样,以至于我都很害怕,害怕那一道道的血痕也会出现在我的身上。”
“你想放弃他吗?他是这样的不正常。”
“小和,这么多年来,人们对他的看法是什么?人们认为他无耻,淫乱,变态,可是你们谁又知道,张清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父亲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吐在玻璃上,湿气一片。我想起在打针之前,酒精棉花擦在我的皮肤上,引起的那一阵的冰凉,收敛的痛。我越发厉害的痛起来,于是我越发的能感受到父亲心底那种沉默的痛。”
“到后来,张清的情绪很不稳定。他不只躲避我,他开始躲避所有人,他突然变得行踪诡异起来,人们找不到他,我记得他最长的一次失踪,大概有一个星期,我当时都快急疯了,我骗你妈说艺术团要排练,不能回家。实际上我是去找张清,我找遍了所有的舞厅,所有的公园,所有的美发店,所有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可是一无所获。一个大活人那么久没出现,肯定是出事了。”
父亲转过身来,背也驼下来,留下了眼泪。
“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张清死了,随着田健飞去了。”
“那你后来找到他了,不是吗?”
“找到了。”
“在哪找到的?”
“护城河。”
“田健飞出事的地方。”
“对,就是田健飞出事的地方。那是最后一个可能出现张清地方,如果再找不到,我就去报警。看到了张清,我用我全身的力气狠狠的把他抱起来。我问他,你怎么还敢来河边。张清的眼睛里有些害怕的样子。你难道就不害怕田健飞把你带走吗?张清摇了摇头说带走更好,这样他在那边也不至于寂寞,孤单。张清摆脱了我的怀抱,向河边走去。”
“我至今都忘不了那天的夕阳鲜红鲜红的。倔强得不肯落下,一直挂在对岸的山顶上,河滩上一片朦胧的暖色调。整个河滩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我只是木讷的看着我心爱的张清,害怕就在下一秒,这个美丽的而且孤单的灵魂会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消失。我害怕他会最终选择跟田健飞走一样的路。河滩上暗了下来,四周的山渐渐的模糊了。我说,坐一会儿吧。两个人就在河边的一片厚草垫子上坐了下来,看着河对岸天边的晚霞。张清一直都没有说话。天已经黑透了,这时月亮从东边的山顶上爬上来,河滩又渐渐的亮起来。张清把头轻轻的靠向我。
他说:他走了。
我说:我知道。
他说:他走的那天,我就在他的身边,我们也是这样肩靠着肩这样坐着。他想死,但是还害怕冷。怕这冰冷的河水把他的骨头冻成冰块。所以我对他说,你别怕,我抱着你死。我们一起抱着死,你就不会觉得冷了。他竟然笑着回答我说,好啊,好啊,有你在,我死了都会笑的。可是,到了最后,我没死,我放弃了,我看着他在水里挣扎,整个身体都冷得抽筋,所以我放弃了。可是现在,我也想变成一个大冰坨,整个人都会冻得硬邦邦的,冷冰冰的,这样就不会觉得冷了。
我说:你死,我也会抱着你死的,这样你就不会冷了。
他说:你学的还真快。你不害怕你会成为第二个田健飞,当你将死的时候,我又放弃了。
我说:怕,当然害怕了。张清,我现在就很冷,你让我暖暖吧。说着,我又把张清按在身下,开始享用他,可这一次的张清却满怀热情,夸张的呻吟,夸张的表情,夸张的反应。”
“爸,你们在护城河的河滩上做爱?”我简直无法相信,这种疯狂的行为,竟会发生在我的父亲的身上。
“是的,就在河滩上,我和张清互相依偎着,数着天上的星星。
他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你说田健飞会变成哪一颗。
我说:他会变成最暗的一颗。他不光彩。
他说:不,应该是最亮的一颗。我在哪,他就会照在哪,本来我应该是最亮星星旁边的一颗暗星。可惜,我没有死。而你,究竟是喜欢我什么呢?我也不光彩,我在这座小城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不害怕失去,而你呢,你不同,你拥有一切,工作,家庭,你什么都有,你不能随便失去,尤其是因为我失去。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喜欢你,说不上原因的喜欢,看到你的哪一刻我就喜欢你。张清,我当时害怕极了,我想把你调走,让你离开,可是现在,我要留住你,我要拯救你。你实在太需要一个能好好爱你的人来帮你忘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