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君霖看着阴机子讲了这么多,也没说到重点,无奈地揉了揉突起的太阳穴,“你能将重点吗?我只想知道,他的命数……到底是怎样的。”
“和你一样,短命鬼,不对,比你还要短命。”阴机子很干脆的把话喷了出来,殷君霖听得脸都黑了下来,而姬清曦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不过藏在衣袖中的手却紧紧地握了起来。
他的脑海里一直在回荡着那句话——殷君霖活不过二十五,而他……活不过二十。
“死老头,我让你说清楚,你给我尽说废话,我让你说重点,结果你说了跟没说一样,你是不是在耍我啊!”殷君霖恶狠狠的冲着阴机子吼着,着如同河东狮吼般的嗓音让阴机子很没形象的瘫软在地上,一脸委屈的看着殷君霖。
“明明就是你这么要求的,让我说清楚,那我就说清楚点嘛,让我说重点,那就是重点啊!唉,才一年没见,你个短命鬼怎么就变得这么讨厌了!”
“你还说……”殷君霖还想冲着阴机子吼的,不过姬清曦却在这时拦下了他。“君霖,不要对师伯无礼。”
“清曦,我这是担心你。”殷君霖顿时没了脾气,无力的揉了揉眉心,略大的手覆上他的手,紧握了起来。
“君霖……”姬清曦别过脸,耳根微红,有点羞窘,心里也很感动,他当然明白殷君霖的做法,但是如果阴机子坚持不说,那再勉强也没什么用。
“清曦,这可是……算了,我们还是走吧!”殷君霖被姬清曦这一声叫的没了脾气,但也不想看到阴机子那张无辜的老脸,想想还是带他走好了。原本是想来这儿吃糖人的,结果糖人没吃着,还窝了一肚子火。
“等会,你们两个……不会是那种关系吧?”看到殷君霖和姬清曦之间的互动,阴机子睁大了眼,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突然叫住了他们,问。
多年后,阴机子这才开始后悔,比知道殷琰卿活不过三十五岁还要推他进火坑还要后悔。早知道会是那样的结局,他就不该问,这样,殷君霖应该就不会那么早死了。他很清楚的记得,当时的殷君霖拉着姬清曦的手,十指紧紧相扣,两只大小不一的手在日落的余晖下是那么的和谐,金灿灿的光差点迷失了他的眼睛。
殷君霖低着头深情地看着姬清曦,而姬清曦则是仰着脸对着他,白皙精致的脸上浮现粉嫩的红晕,两人的唇轻轻的贴在一起,温湿柔软的双唇相接,那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相互契合的两具同为男子的身躯,尽管很荒诞,但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阴机子承认,他当时真的很震撼,比知道殷琰卿喜欢殷乾月,甚至成为他身下之臣还要震撼,因为殷君霖和姬清曦……他们是现场表演,他可是老人家,真的接受不了这种劲爆的场面。
他还记得,殷君霖当时的表情很认真,很严肃,姬清曦那只被执起的手,在他眼里是那样的珍贵,视如珍宝。当时余晖很浓,蛋黄色的光晕投在他脸上,竟有了一丝神圣。
他说,吾一生最爱的人是他。
他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情,上穷碧落下黄泉。
他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就算他的命比我短,我也只愿比他多活一年。
他说,他要陪着他看一场烟花。
盛世烟火,即使不过是一场繁芜,消逝之后,除了遗憾也有了满足,他希望,他能有一次机会陪他去看。
当时的姬清曦垂下了眼睑,眼下投影出一小片阴影,掩去了他感动的泪光。
君霖,如果可以,我希望不只是陪我看一场烟花,我希望我们的生命不会像烟花一样在最灿烂的时候消殒,可是,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殷君霖和姬清曦离开了制糖作坊,直奔军营,而阴机子在他们离开后,愣在当场,久久不能回神。
此时,天色已暗。
清风吹进了简单的房屋,消散了之前的唯美,点点的冷气爬上后背,阴机子突然打了个冷颤。苍老的面孔上泪渍斑斑,身后的黑影缩成一团,摇摇晃晃的,化为一个圆点。
阴机子坐在地上,呆呆的望着门口,嘴里痴痴的念叨着:“冤孽,冤孽啊,殷乾月,你毁了殷琰卿还不够吗?为什么连他你也要害死?他好歹也是你的侄孙啊!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啊?为什么啊?”
夜晚,边城的星星极亮。看多了繁芜的盛景,突然看到这么纯粹的夜空,殷君霖有些惆怅的躺在城楼上。
夜色很美,繁星点点,下弦的月散发着莹莹的亮光,如同一条变窄的银河,从夜空向凡间倾泻。
姬清曦依然一件白衣长衫,单薄的身子在这件衣衫下显得更加瘦弱,没有血色的面容在月光下衬得更加惨白,昔日粉色的唇瓣在此刻竟是那样苍白。
削剔赢弱的身躯直直的立在城楼上,身侧是殷君霖闭着眼躺着,晚风吹动着两人的衣衫,扬起了乌发。一首深沉的箫曲从城楼上传出,空灵的声音传遍整个边城,似怨似泣,似喜似慕,低沉婉转,又充斥着理不清的愁绪。
“清曦又是换了一首曲子吧!”殷君霖的记忆很深刻,他记得当初姬清曦说过,他只愿吹奏一曲,可是在墨吟轩的时候,他弹奏了另一首曲子,而现在,又是一首。
“是啊,不好听吗?”姬清曦放下箫,轻勾了勾唇角,那惨白的唇色,在月华之下,看不真切。
“不好听。”殷君霖沉声道,睁开眼斜看着他的侧脸,流露出悲伤。“清曦,跟我在一切,你还是很不开心吗?”
“没有,只是……有点感触,就换成这首了。”低头,俯下身在殷君霖脸上落下一吻,清冷的声音在此刻变得怅然许多。“君霖,跟你在一起,是我最幸福的时候,拥有你的爱,是我的幸运。你也听师伯说了,我不会活的比你长,我甚至……不一定能活到二十岁,我有什么资格……霸占你这么完美的人。”
“不,清曦,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不相信上天会这样对待我们。清曦,如果世上少了你,这滚滚红尘间,我要有多么寂寥。清曦,相信我,我们一定能熬过去的,我们的命运……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月华下,城楼上,黑夜中,一身黑服的殷君霖紧紧地吻着身着白衫的姬清曦,四唇相贴,唇舌纠缠,那么急切,那么激烈,周围的空气似乎开始变热,两人的脸上都升起了温度。
这一夜,他们尽情拥吻。
第十八章
大盛九月三十日,天起大风,狂沙骤起,阴沉的天色让所有人心里都有些沉闷。
自从殷君霖到了边城,边城军的士气大振,连连将勾野打退三百里,勾野王气得浑身发抖,但也只能妥协的向后撤退。
当然,与勾野帅帐的雷火弹气氛不同,殷君霖和姬清曦他们还在和众将士痛快畅饮,鸡鸭鱼肉摆满了桌席,美酒佳肴,觥筹交错。(某素:那个什么的,抱歉哈,实在不会写这种场景,大家随便看看就好,千万别骂我哦)
殷君霖和姬清曦共坐一排,对众将士的敬酒来者不拒。蒋逸扬坐其次,捧着一个酒坛牛饮起来,在其对面,坐着一位面貌清秀的男子,一身青衫,绣有竹节,举手投足间隐隐透着一股飘逸,低着头,脸色不太好的喝着酒。
“吟秋,你别只顾着喝酒啊,来来来,吃菜吃菜。”蒋逸扬看到莫吟秋只闷着喝酒,便起身给他夹菜。莫吟秋,殷君霖的朋友,人称“百医圣手”,三年前殷君霖就是陪他去了一趟墨吟轩。
“多谢将军美意,不过吟秋吃不下,抱歉。”莫吟秋并没有给蒋逸扬什么好脸色,毫不客气的把他夹给他的菜放在一旁,众将士觉得新奇,都奇怪的看着他们两个,其中当然也包括殷君霖。
“吟秋,这是怎么了?逸扬欺负你了?”殷君霖抱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思,话是对莫吟秋说着,但是眼睛却是盯着蒋逸扬看,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的蒋逸扬是冷汗狂飙。
“小王爷,你别这么看着我,心里慎得慌。”蒋逸扬苦着脸看着殷君霖。
“哼哼,那你说,为什么吟秋今天不开心?”殷君霖眯着眼,轻哼了两声,眉头一挑,斜目看了眼脸色阴沉的莫吟秋。
“我……我怎么知道啊?”蒋逸扬想辩解,才提高了嗓音,就接到莫吟秋冷飕飕的一记眼刀子,气焰顿时灭了干净,一脸无辜的看着殷君霖,那黑溜溜的眼睛一直在辩解——我绝对没有惹他啊,绝对没有惹他啊!
蒋逸扬哪里敢惹莫吟秋啊!莫吟秋表面看起来是挺赢弱的,但他绝对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啊!他记得当时只不过不小心弄乱了他的药材,他那一手粉末一挥,他就浑身抽抽了七天才停下来,自此之后,他再也不敢惹他了,以免不小心又被他的粉末折磨上十天半个月的。虽然说莫吟秋是个不会武功的大夫,但是他在军营里的地位还是很高的,不是因为殷君霖的关系,而是他的毒药在打仗的时候起了很大的作用,他的医术更是救回了不少将士的命,所以在场的将士们一听说莫吟秋被蒋逸扬欺负,都纷纷“挺身而出”指责蒋逸扬。
“老蒋啊,你一大老爷们,怎么能欺负吟秋小孩子呢?快快快,给人道歉去,不道歉,老胡我可对你不客气。”一位长的像张飞那样满脸胡子的老头,名为胡霄,首先对蒋逸扬轰了一炮。
莫吟秋听到胡霄喊他小孩子,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狠狠的瞪了一眼蒋逸扬,又低头喝酒。蒋逸扬本来就够郁闷了,再被莫吟秋这么一瞪,顿时悲凉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老蒋啊,你这就不对了,身为大男人嘛,叫你道歉你就道歉,磨磨唧唧像个娘们的干啥!”黑湮粗着嗓子,硬要蒋逸扬道歉,蒋逸扬顿时觉得自己快被“赶鸭子上架”了。
“吟秋啊,你说,我蒋逸扬到底做了什么,值得让你发动大伙一起来商讨我啊?”要道歉,首先得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吧,蒋逸扬虽然是混混出身,但也是有骨气的。
听蒋逸扬对自己发问,莫吟秋放下酒杯,抬眼冷冷的看了眼蒋逸扬的胸口。“我记得,我说过让你不准喝酒。”
蒋逸扬这才想起,之前好像中了一次暗箭,莫吟秋在帮他包扎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能喝酒,免得伤口恶化,可是他前脚才刚说完,他后脚就已经捧着酒坛大喝特喝起来,这不是明显在挑衅他身为大夫的权威么?
当下,蒋逸扬窘迫了,低头呵呵两声,才刚想抬手把酒喝下去,就看到众人虎视眈眈的看着他手里的酒坛,举了半天,只能讪讪放下。“好了,我不喝总行了吧,你们不要这么看着我啊!”
众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纷纷看向莫吟秋,直到看的莫吟秋也窘迫不安的放下酒杯吃饭,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开始纷纷喧闹起来。殷君霖拍了拍一脸郁闷的蒋逸扬,调笑道:“你以后最好别惹到吟秋,不然照这仗势,你非被全营的人砍了不可。”
“我知道,以后打死我也不敢招惹他了,我发誓,以后看到他我就绕道走。”蒋逸扬苦着脸,小声地说道。
夜晚,秋风冽冽的吹着,沙尘肆意飞扬,席卷了整个沙漠,露出遍野的横尸,血染红了黄沙。荧荧灯火,烛影摇曳,来来回回的巡逻警惕的关注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帅帐中,橘黄色的烛光荧荧的亮着,案桌上一张书信右下角印有大盛的玉玺,一位一身胡服打扮的男子,坐在案桌前,金色的绣龙在烛火中熠熠闪光,黑色的长发被绑成两根粗大的辫子,垂挂在胸前。他就是勾野王,勾野中最年轻的一代王者——单于兀。
在其下,殷惜璘一身黑衣坐在桌前,嘴角挑起邪佞的笑,黑洞洞的淡漠的眼神看着手里的那盏清茶,闪着莫名的诡谲,在其身侧,还站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
“大王考虑的如何?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片刻,殷惜璘放下茶盏,清冷却低哑的声音很刺耳的响起。
“他的毒……真的能弄死殷君霖?他身边还有个神医莫吟秋,难道他的毒连莫吟秋都解不了?”单于兀还是有点迟疑,毕竟“百医圣手”莫吟秋的名头可是远扬在外的。
“呵呵,大王请放心,就算莫吟秋有解毒之法,也凑不齐药材。”在殷惜璘身侧的男子轻笑两声,听其声音,竟然是墨无痕——墨吟轩的主人。
“哦?为何?”
“因为,那种药只有我墨吟轩有。”
边城,夜风呼呼地吹着,秋天的夜已经冷了,天边的小小月牙闪着淡淡的光华,黑压压的夜空在边城这个充满血腥的地方显得更加沉重。
城楼上,两盏亮着暗红色的灯笼在风中左右摇摆,烛火跳跃,红烛滴泪,灰白色的城墙被淹没在黑色的夜,看不出它的沧桑。姬清曦只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衣袍,站在城楼的一处,夜风袭过他的发鬓,将他的发吹得老长。
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有些出神,直到肩头一暖,姬清曦这才回神,手抚上肩上的大衣,嘴角轻轻挑起。
“你来了。”
“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连我来了都不知道。”殷君霖伸手拉了拉披在姬清曦肩上的大衣,看到他只穿了那么单薄的衣服,眉头悄悄的皱了起来。“怎么不多穿点?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我又不是女子,哪儿那么娇弱,你不也只穿了一件么?再说,我也是有功夫的,不怕冷。”姬清曦笑的无力,不过心里还是暖暖的,毕竟殷君霖只是想要关心他。
“那也要多穿点,以防万一。”殷君霖把姬清曦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将他搂入怀里,下巴抵在他的额上。“清曦,明天……就是最后一战了。”
“你在担心么?”
“不,我不担心这个,单于兀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我担心的是,殷乾月的举动。”幽幽地叹了口气,殷君霖远眺着南方,眼露忧愁。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单于兀就算再厉害,他的军队对于边城军来说,也只不过是小菜一碟,好歹当初殷君霖可就是用这十万大军打退了周边想要侵犯的十几个国家。
“殷乾月的心思,我们的确很难猜测,我们能做的,只有静观其变。”姬清曦轻声安慰道,但是同时,他的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
“放心吧,相信吟秋,你的眼睛……一定能好的。”殷君霖自然知道姬清曦在不安什么,略微粗糙的手抚上他的那双从未睁开过的眼,轻轻带着怜惜的抚摸着,最后轻轻吻上去,很轻,很轻,虽然有点痒,但很安心。
君霖,只有你在,我才不会感到寂寞,你放心,我不会让殷乾月伤害你的,我不会让自己再回到当初的寂寞。
心活了,再死一次,真的很痛苦。
若这红尘中少了你的存在,清曦……真的会很寂寥,比以前更甚。
所以,千万不能离开我,我不会让你离开我,谁都不能让你离开我,包括殷乾月。
澄黄的烛火摇曳,在莫吟秋的大帐里,除了一张桌子和一张床,满满的营里全是药材和医用物具,亮闪闪的各式小刀被整齐的摆放着,还有什么竹罐、红线、针包什么的,都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莫吟秋最喜欢和书、药材打交道,所以除了一般的地方被药材占满,还有一半,就都是托殷君霖给他找来的医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