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再不做饭估计要晚点了。”
趁连长骂累了站在窗前抽烟的空档,司务长小心地试探。
连长没吭声。看着他的背影,仍自气鼓鼓的喘着粗气,应该是气坏了。
“连长,我错了!”司务长说。
“连长,我错了!”炊事班长也跟着说。
紧接着,其他人一一表态。
除了一个人!
等了半天仍不见动静,连长悠地回身,死死盯着这个人。
司务长捅了捅炊事班长,炊事班长捅了捅这个人。但那人就象江姐一样一脸恒定,打死也不说。
全场“太监”一齐急死!
“我维着你们,护着你们,结果你们呢?他剌剌地,没一个好东西……”连长继续骂,越骂越气。
“扑哧”,一声憋了好久的笑终于出口。
“连长,要不你把我送禁闭室关几天得了。”说话的是陆文虎。笑的当然也是他。
连长似乎并不十分惊讶,只是有点哭笑不得,拿眼扫了一下我们几个新兵,又狠狠瞪了陆文虎一眼。
“你要实在不解气,打我一顿也行。”陆文虎又说。
“你能打是吧?这样,咱俩找个地方再打一架,你要是把我打趴下了,以后爱咋咋地!”连长摩拳擦掌。
“我打不过你!”陆文虎说,明显底气有点虚。
“真话?假话?”连长怒喝。
“真话!”陆文虎一个立正,脸上一本正经。
连长看到陆文虎真心服气的样子,脸现得色,气也消了大半。他狠狠再瞪了陆文虎一眼,转头在我们三个身上巡视了一番,问通信员:“这几个新兵咋回事儿?”
还没等通信员回话,连长接着说:“新兵嘛,暂时还不归我管,等下了连队我再收拾你们!瞅你们一个个人模狗样地,就没练出当兵的骨头!听我口令:稍息!立正——!向后——转!中间兵!”
“到!”
“向后——转!手怎么弄地?”
“报告连长!削土豆皮不小心伤到的!”我想也没想大声回答。
“熊!兵!”连长恶狠狠嘟囔了一句,但似乎并没责怪我的意思。“回去好好养伤,有什么困难象班长报告。”
“是!”
连长摆了摆手,我和其他两个人在通信员的带领下走出了连部。
回去的路上,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都是汗!
回班后,班长问都没问我去做了些什么。而这件事也从此销声匿迹了,再也没有人谈起。
第十一章:梦里乾坤
连长无疑是聪明而极富经验的,他总是以此种一人犯错全连各打五十大板的方式处理事物。他这样做不但可以教育当事人,使其懂得犯错不仅仅是个人的私事,全连都会跟着遭殃。也让连队成员更加团结,凝聚,视团队荣誉为己任。同时,还挽救了那些因一时冲动一只脚踏进犯罪边缘的兵们。
试想,如果按照常理大张旗鼓的处理此事,首先遭受损失的必然是连队荣誉。而无论最终处理结果如何,对兵们而言皆感不妥——轻了不服,且不能引起重视;重了则使人心存惶恐,以后的处事上畏首畏尾不能展现自我,成为了真正的“熊”兵。
连长的一出敲山震虎,使那些了解真相的人懂得引以为戒,不了解真相的人知道适时回避;使指导员、殷排、司务长等有影响力的连队主力免受了更多的非议,维护了他们在兵们心中的地位;将事态消弭与无形的同时,也体现了他爱兵如子的博大胸怀。
一举多得,令人叹服!
可是,我曾一度怀疑连长的过分包庇是惯坏陆文虎的根由。从陆文虎那声笑,和连长不怒反喜的表情判断,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
那么,陆文虎在这件事中能否真正接受教训?是否能够体悟到连长的良苦用心?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他,就象一匹生于草莽,不甘受缚的独狼,狂野而凶残,任凭严寒酷暑,风雨雪霜,依然仰首向天,对月长嚎!
然而,再冰冷的心,里面流淌的也是血的温热。再坚硬的汉子,也会有——柔情!
……
元旦过后,训练课程安排的更加紧密,强度也随之加大。除了周二和周五上午政治教育以外,全天候军事训练,而训练的内容则是战斗战术基础知识。
一时间,一眼望不到边的两个大操场上整日里狼烟四起,杀声震天。
而我,做为伤员,只能冷眼旁观。
没过几天,我们终于摸到了梦寐以求的——枪。尽管没有子弹,也足以使我们兴奋得整夜睡不着觉,不时用手掐掐自己,看是不是在梦里。
我的手伤渐渐愈合,已经可以熟练给枪分解结合了。但还不能象他们一样持枪卧倒,出枪,带枪匍匐前进。那条筋对我的影响很大!
于是,在他们象疯子一样活跃在训练场上的时候,我只能一天天趴在地上,孤独地练习着瞄准射击。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不久,我们实施了一次实弹射击。在我强烈的要求下,并找到新兵连长哭诉了一番,方被允许参加。
那时,我的手伤已经基本好了,只因战术动作还不够规范,致使自己沦落在此种可怜的境地。悲哀!
第一次打枪——货真价实,而不是儿时的木枪、水枪,我们个个激动、兴奋得难以自恃,同时又有些害怕,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那些组织者比我们还要紧张。荷枪实弹!不是闹着玩的,几百个新兵,一个不慎就有可能闹出人命。
路上,赵凯一遍遍对我重复着动作要领和注意事项。
靶场设在营房后面约五里外的一个山坳里。那时候,所有部队大多是人工报靶。
当我肩着八一式冲锋步枪站在最后一个靶位前,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卧姿,百米单射,准备射击!”
指挥员一声令下,我们下枪—卧倒—出枪,一系列动作被我做得一塌糊涂,惨不忍睹,即不跟其他人同步,也不够标准。
“开始射击!”
开保险—瞄准。“砰!”的一声,不知是谁先开了枪,蛋壳划过空气的余音清晰可闻。
紧接着枪声四起,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我也在枪声中打出了人生的第一个五发子弹……
因为之前除了练瞄准,我什么都没干,所以枪打得还算可以。在全班三个全部脱靶的十人中,我以一个七环,一个九环,三个十环的成绩和另一个战友并列第二。第一当然是赵凯了,他在高中的时候就是不错的枪手。
这一次射击让我小小惊喜了一回,也驱散了连日来萦绕心头的阴霾,增添许多自信。
福无双至这句话是绝对的真理!
在接下来的手榴弹投掷演练中,由于我是左撇子(日常如吃饭、写字用右手,发劲使力还得左手),手又刚好,任我怎么努力,那个木柄铁头的家伙就是不过线。致使军旅生涯中的唯一一次手榴弹实弹投掷,与我失之交臂。至今引为遗憾!
时光如流,转眼年关临近。
年前有批军区领导要来视察新兵训练情况,为了展示我团精神面貌,首长决定将年后进行的新兵“阅兵式、分列式”仪式挪在年前。
时间非常紧迫,只有十几天。
于是,我们放下了战斗战术,整日价马不停蹄训起了队列。此时,我的战术动作还处于极端落后状态。
第十二章:淬火铁梦
这一日上午,天空晴好,暖阳高照。
大操场上空弥扬着踢腾而起的尘灰,嘹亮又略显疲惫的口令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我们班的队伍就在这些人当中,一遍一遍重复着那已经重复千百次的动作。
由于上面追的紧,班长平日里本就拉长的大脸更显夸张,训练也不再有以往的轻松氛围。
“徐玉春,你的摆臂动作不要总是慢悠悠的!”
“徐玉春,你在靠腿儿的时候注意要有个短暂的停顿,你没听见你两脚跟的碰撞声跟大家不同步吗!”
“徐玉春,说过多少遍了,两臂要自然摆动,身体不要跟着晃!”
“徐玉春……”
连日来的一股急火,加上不间断的喊口令,班长的嗓子有点哑了。可站我旁边的徐玉春仍是不能令他满意。
“阅兵式、分列式”的要求非常苛刻,方阵中的一个动作略有偏颇,甚至戴帽子的角度不一样都会影响整体效果,在看台上一目了然。
我们都很着急,因为徐玉春的动作总是比别人慢半拍,导致整个队伍迟迟不能达到标准要求,已经失去了一次课间休息。
徐玉春更是着急。但他太紧张了!越是紧张,身体越僵硬,做出来的动作常常变形。
两个向后转,再加一个向左转,徐玉春不出意外的和我“对脸儿”了。喊了两次“报告”后,班长并没有下达任何指令,于是,他只能维持着错误方向,尴尬地与我面对面站着。
我看他急得都要哭了!
“掌嘴!”班长无奈到萎靡的地步。
在以往的队列训练时,我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当有人转错了方向两人“对脸儿”时,正确的一方要掌错误一方的嘴,也就是扇一个嘴巴。目的是让错误的一方知耻长脸,避免再犯。
平日里,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我们都是在哄笑的气氛里象征性的轻拍一下就完了。可今天,我也象平时一样打了徐玉春,但是班长仍在下着“掌嘴”的口令。
“用力掌嘴!”
几次不痛不痒的“掌嘴”后,班长的意图非常明显:他是想通过我来释放他对徐玉春的怨气。
我懂他的意思,但看到徐玉春饱含泪花的眼,就怎么也下不去手,几次都使足的劲儿,到徐玉春脸上便所剩无几。
班长不依不饶,我的表现更让他气上加气,一遍遍下达着口令。
身后传来赵凯的“接力捅”。我知道他在替我着急,可就是打不下去。
我心里有些难受!在班长又一次下达了口令后,我没有任何动作,就那么站着。
所有人都沉默了,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我们这十一个人,陷落在无声的世界。
沦落在没人心疼,没人依靠的境地,难道只能任人鱼肉,任人宰割吗?每个人都是父母的心肝,我没有任何权利和义务来教训人!
如果这巴掌,由同是新兵的任何人打在我脸上,我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乔晖,你打吧,没事!”徐玉春小声对我说。他眼里的泪光更浓了。
我不会再打一下!我这样告诉自己。我不会再去执行这个由玩笑演变至错误的指令。
就那么——站着!
所有人都不作声。空气,凝结成一圈一圈紧张的涟漪。
这是我首次在众人面前裸露出乖巧和温顺以外的性格——倔强又孩子气十足。
最后,班长妥协。
时隔经年,再回忆起这件事,觉得当时的自己有些幼稚!
但我并不后悔。
假如放在今天,那一巴掌我还是不会打下去。巴掌是用来对付敌人的,打在战友、朋友、亲人的脸上,自己的心比什么都痛!
因为这事,我收获了全班人的尊重。事后,赵凯也没过多的责怪我,只是有些担心,怕我吃亏。
然而,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班例会做为结束休息重返战场的号角,每个星期天晚饭后都会如期吹响。
在例会上,班长不仅要考校理论知识安排下周工作,还要对上周工作做出详细的总结。
每到这个时候,我们都会心中惴惴,头皮发麻。我们胆怵那不知持续多久的纹丝不动的坐姿,更怕班长说出诸多方面中哪怕一丁点儿的错误。
自尊心和虚荣心是我们目前唯一剩下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这次的班例会,从一开始就显得异常凝重。
当班例会开始后,我们自觉掏出拖鞋①分两边对坐下来,等待班长训话。而班长伏在课桌上背对着我们,在写着什么。
好一会,他才转过身,用眼睛巡视了一番,然后站起。
“谁让你们坐着了?站着!”班长威喝。
我们一头雾水,不知哪里又惹到了这个喜怒无常的主宰,纷纷起身将拖鞋摆回床下。
等我们按标准军姿站定,班长又冷冷地巡视了一番,然后开门出去了。
我们一动不敢稍动。往日班例会固然严肃,却从未象今天一样,反常得令人窒息。谁都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成为替罪的羔羊!
静!死静!
好久!
细密的汗,慢慢渗出额头,耳朵里开始出现了“嘤嘤”的鸣声,头晕目眩。
“当!”一声。门被踢开。我被吓了一跳。
眼睛的余光中,班长抱臂而入,阴沉着脸,睥睨着眼,一步一步走来,犹如地狱的使者,即将宣判末日到来。
“自己总结一下上周的情况。”走到里面的凳子前坐下,班长冷冷的说。
“报告!我……我先说。”估计是站不住了,见半天没人吭声,张凡宇自告奋勇。“我这周训练还行。政治教育考试也都答对了。就是……就是经常窜班被班长抓了一回。内务卫生有点差,以后一定努力。现在已经不怎么说脏话了。前几天洗漱跟老兵挤水龙头,被班长骂了以后也都改了……报,报告完毕!”
班长起身,慢悠悠来到张凡宇面前。
“死罪!”一声怒吼!
与此同时,“啪啪”两个响亮的耳光落在了张凡宇的脸上。
“有意见没?”班长问他。
“没有。”半天,张凡宇才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的心沉到谷底。对面赵凯的眼神亦写满了无奈。
接下来,挨次逐个的汇报中,每个人都没逃得过这两个耳光的惩罚。我当然也不例外!
打我的理由是:自己知道!
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伴随着耳朵“嗡嗡”的鸣叫,我心里升起一股巨大的悲伤——
十六年以来,我都是在关怀和溺爱中成长。从小听话、懂事的我,无论是父母、奶奶还是邻舍、亲朋,无不和颜以对,谩说打骂,就连横声恶语都很少有过!
然而,今非昔比!既然选择了远方,遑论凄风抑或苦雨,哪管泥泞还是坎坷,路,总要继续!一个稚嫩的躯干,一颗纯真的心灵,独自面对着整个世界,无数的疼痛伴随着磨难,总会以第一次的形式出现!
我们要做的,依然是——忍耐!再忍耐!
泪水和着发咸的唾液一齐咽进肚腹,我依稀听见咕咚咚倒灌的声音。
赵凯眉头紧锁,眼里渐次燃起愤怒的火焰。
“班长,你打我们我没意见。乔晖处处听话事事不落后,手伤又刚好。你看都瘦了多少?你怎么就能忍心打下去呢?……”赵凯强压着怒火,极尽平静地说。
听到这话,班长悠地回头,瞪视着赵凯,眼神中满是意外和不敢相信。狠狠地说:“反了你了!”
赵凯还要说什么,看到我使劲眨眼摇头,他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时,连队通信员敲门进来,问:“谁叫张凡宇?”
“报告班长!我是。”
“电话!”
张凡宇看了看班长,见他并没阻止,跟在通信员后面出去了。
估计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班长没再找赵凯的麻烦。赵凯也没再说什么。
天地又恢复了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