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刃薄年——慕染°

作者:慕染°  录入:02-17

承影一开始没有搭理他,手指在茶几面上划了一道,捋下一层灰。他望着指尖沾上的灰尘,这才开了口,“在日本的时候,总会想你过得好不好,我怕他们欺负你,就偷偷安了个人帮我留意着你的情况,我以为那样的话,至少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砚礼低下头,他知道承影给他讲这番话的用意,“对不起,少爷,我这次……给你添麻烦了。”

苏砚礼这人,为人处事都很淡薄,平时也不见跟谁特别熟络,一向是独来独往,大概也就跟承影稍微亲一些。只是这四年不见,过去的感情多少还是淡却了,何况再见面时又是这样的情形,难免叫两人之间有了隔阂。

承影侧过半身,手肘搁在椅背上,抬起头看向砚礼,“我想知道,你打伤夏风的理由。”

砚礼的目光是温驯的,口吻也是谦卑的,只不过说的话却十分叛逆,“我能不说吗?”

承影眸中泛起一抹凌厉的光色,嗓音间已透出几分危险,“你是在故意气我吗?”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但是,很抱歉。”太过直白的拒绝难免伤人,承影怒不可遏,当即拍着茶几玻璃站起身,“这都什么时候了?不止是四叔,外头想你死的人一抓一大把,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

砚礼大概也没想到承影会突然动怒,吓得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可依然是低着头,小声回道:“对不起,我不想说。”

他的语气太平稳,就仿佛真的把生死都看淡了一样。承影点点头,怒极反而笑出来,“好,你不说,苏砚礼你有本事有个性,你还真当我没办法治你吗?”他说着,一手将茶几上那套茶具拂下地,像是要以此泄愤。

乔安听见声响连忙冲进来,却只看到这样一副残局,承影从他身边走过,擦肩时冷冷摞下一句,“锁门,禁食禁水。”他就不信了,苏砚礼还能跟他犟到连命都不要!

……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卧室,承影将自己整个人重重地摔进沙发,他闭着双眼,想着刚才砚礼倔强的态度,又是一阵心累。

其实砚礼要是真能明些事理,就该知道承影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帮他,只可惜啊……他无奈地叹了一声,忽然感觉脚踝痒痒的,睁眼一看才发现脚边窝着一只猫。

他一愣,随后慢慢想起来,在去日本留学之前,他曾买过一只才半个月大的纯种美国短毛猫,砚礼特别喜欢,还给那小家伙起了个名字叫“小滋”。

承影在外面念了四年书,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个干净彻底,这会儿瞧见它才想起来。

四年时间,小滋长大了不少,记得才买回来时,这小东西才手掌大小,叫起来也奶声奶气的,而现在都可以当娃娃一样抱在怀里了。

小滋好像并不怕生,承影将它抱起来,它也不跑不闹,就“喵”了两声,之后便趴在主人腿上打起了盹儿。

承影摸着它灰白色柔软的毛,心情顿时也平复下来,“我原以为,你早就不在了。”

小滋不知是不是能听懂他的话,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抬头盯着承影瞧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喵”了一声。

承影笑了笑,摸着这可爱的小家伙,不知不觉也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是因为有人来敲他的门,请他去一趟戒律堂。

“戒律堂”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只是这一趟他不得不去,四叔如今将矛头直指砚礼,他心里虽也有气,然而面上依然护短。

果然,当承影来到戒律堂时,三位叔伯和他父亲都在那儿了,大伙儿围了一张桌子,跟开大会似的。

承影礼貌地冲几位长辈打过了招呼,然后在他父亲身旁的位子上坐下来,他说话实在,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废话就不多说了,你们找我来的用意我也清楚。”

夏四爷坐在承影对面,只需一抬头就能对上他的眼,承影起初还算客气,“四叔,夏风的事我很抱歉,但我不认为砚礼是故意打伤他的,这其中必有隐情,不知道您有没有问过夏风,他跟砚礼是怎么动起手来的?”

夏四爷一愣,继而恶狠狠地说道:“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动手,夏风被苏砚礼伤了都是不争的事实,我儿子至今还躺在医院里!”

承影垂下眼睑,唇角却仍然挂着一抹笑意,“对此我也感到很痛心,只不过,夏风都伤成这样了,四叔您怎么不问问是为什么伤的?”他说到这里,话锋忽而一转,语气瞬间冷下来,“还是说,您问了,但他不愿说?”

夏四爷面露窘迫,像是要掩饰什么,他一拍桌子,恼羞成怒道:“你这是在混淆视听!”

承影将身体向后仰,悠闲地靠在椅背上,“好吧,那我敢问四叔,您希望我现在怎么做?把砚礼交出来任由你处置?”

“当然!苏砚礼犯了家规,挨罚是理所当然的。”

夏四爷的话在承影听来简直可笑至极,“家规的话,大家都是从小就开始背的,照您的意思,夏风与砚礼私下比武,一样该罚。”

夏四爷一听承影这话,旋即又要发火,“夏风都被打进医院了!”虽说四爷爱子心切,但作为一个长辈,他今天的表现实在是有点不厚道,这事儿就算是搁在古代,也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说,何况他们小家庭?夏家虽然传统,却也明主,现在摆明了两人都有过错,哪有只罚一方的道理?

边上夏三爷也看不下去,拉了拉老四的衣角劝道:“都是一家人,别吵了。”老二也在一旁附和。

四爷想必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不管怎样,总要按规矩来办。”他说完,将视线投向夏老爷子,意思是要老大发句话。

承影顺着四叔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而后轻轻地扬起唇角,“这事儿真要归结起来,双方都是有错的,照我看,就各自领回去轻罚一场算了,没必要把事情闹大。”

“不行!”承影给出的这建议,夏四爷自然是不答应的。而夏老爷子站在中间,帮谁都不是,万一偏向于哪一方,反倒弄得里外不是人。

他本想说等大伙儿都冷静了再坐下来继续商讨,哪里想到老四那臭脾气,还真和承影拗上了,他那人从来就是这副德性,一发火就口无遮拦,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承影今天倒是聪明,也没跟他四叔顶撞,只随他骂完了才软绵绵地回了一声,“这样的人身攻击能让四叔暗爽吗?”言下他轻笑起来,笑声中尽是不屑。

夏四爷又想反驳,却被老大狠狠一瞪,总算才闭了嘴。

夏老爷子摇摇头,“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一点都不像个长辈,竟然还辱骂自己侄子,成什么样子?”他语气很重,老四怕是也自知有些话说得过了,便不敢再多说什么。

夏老爷子甩甩手,“都散了吧,折腾了一晚你们也累了,赶紧回去睡一觉,这事回头再说。”

承影从戒律堂出来时天都将近破晓,他仰起头看了一眼天,心里很是烦躁。

“承影。”身后突然响起父亲的声音,承影连忙转过身,“爸爸。”

父子俩一块儿往卧室那边走,途中老爷子对承影说:“我知道你跟砚礼感情深,可你刚才也看到你四叔的态度了,你要是不把砚礼交给他,只怕这事就真要没完没了了。”

承影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可我要是把砚礼交给他,等人回来时就不知道是什么样了,他是我的人,我曾答应过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那之后,夏老爷子沉默了很久,承影送他到卧室门口,老爷子推开门,又回头问承影,“你就这么喜欢他?”

承影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夏老爷子又叹了声,“算了,你也回去睡吧。”

承影站在父亲卧室的门外,视线被门板隔断,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他才梦呓般地自语,“我曾向他许诺,用一辈子去守护。”他顿了顿,复又跟上五个字,“即便是童言。”

05.赠刀

承影再出现在练功房时已是第二天的晚上,其间他几乎没怎么睡,中午接到万琪的电话,说是他的藏品已经运到了,约他码头见面。

承影开了辆车过去,才把他这四年的收藏都搬回来,到家后将那些兵器全安置好,便又开始琢磨对策。

他太了解四叔,这次的事除非能让对方输得心服口服,不然以那老头子的个性,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那时距离砚礼禁食禁水已有一天,但承影并不知道,砚礼之前被高翔的人抓到,后来就没有吃过东西,算到现在也有三十多个小时了。

砚礼那会儿饿得蜷在比武场上,整个人就跟只小虾米似的,承影绕到他身边蹲下来,轻柔地摩挲着那张让他指尖流连的脸。

砚礼长得很好看,小时候就跟个女娃娃般,随着年龄的增长,倒是褪了几分女气,多了几抹英气。

承影最喜欢砚礼的唇,薄薄的,颜色很浅,总让人想要狠狠地吻,尝尽每一寸的味道。

指尖的温度仿佛怎么都染不红那张苍白的脸颊,当砚礼意识到来人是承影时,他先是睫毛一颤,继而慢吞吞地坐起身,盘膝与之面对着面,略显无力地叫了一声,“少爷。”

要说不忍心自然是有的,可承影并未表现出来,而是端着声问:“你想好了吗?要不要告诉我你动手的理由?”

砚礼没有立即回答,此刻他又渴又饿,可面对少爷的问题,他最终给出的答案仍然是,“抱歉,我还是决定不说。”

承影愣了愣,这一次却并没有发怒,甚至冷静得有些异常。他盯着砚礼,如同想将这个人看穿,很久以后才撑着地板站起来,“好吧,我给你个机会。”

砚礼抬头看向他,眸中写着迷茫,片刻之余又听承影接着开口,“我们来比一场,如果十分钟后你还能站起来,那么就算你赢。”

砚礼的声音有些暗哑,大抵是太久没喝水的缘故,“是不是只要我赢了,你就不会再追究我动手的理由?”

承影点了点头,弯下腰向砚礼伸出手。

砚礼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握住了承影的手,他借着对方的力道站起来,稳住身体后就打算去场下取竹剑,以前他陪少爷切磋武术都是用的竹剑,所以他以为这次也是。

可是承影却拦下了他,“不用去拿剑了,就这样吧。”他是考虑到自己的状态也不好,万一用剑失了分寸,伤了人反而不好。

赤手空拳也有赤手空拳的打法,说到底这不过是一场武学上的切磋,没有硝烟,没有刀光剑影。

承影对于比武的态度严谨,从来不会刻意放水,就算对手是苏砚礼也一样。

砚礼到底是饿久了,这会儿动作都没什么力度,一上来就被承影的攻势逼得节节败退。他的设想也实在,如果时间定死了是十分钟,那么只要熬过去就好,他现在的体力不适合猛攻,还是应该以防守为主。

只是这几招接下来,他已开始疾喘。要是摆在平时,他跟承影还能过上好几回合,可如今却连站着都觉得吃力。

承影也看出砚礼的疲惫,心想着速战速决,于是一脚踢在他脚踝,叫人险些站不稳。

下一秒,他一手一边抓住砚礼的双臂,一个毫不留情的过肩摔已然决出胜负。

砚礼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眸中被一层雾气朦胧,十指勒着地面,多次努力,却像是已无力再站起来。

承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人的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他瞧着何尝不心疼,“你又何必呢?”

砚礼躺在地上装死,承影并不逼他回答,顾自下了武场重新穿好鞋。他背对着砚礼,轻叹了一声,“我不知道这四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只感觉你我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房里太安静,像没有生命一样。承影走到门前,手刚举到半空,身后忽又传来砚礼的声音,“我始终在原处,而越走越远的那个人,是你。”

承影一愣,旋即回过头去。

砚礼站在武场上,虽然两条腿略微打颤,却固执地没有借助任何东西扶持,“十分钟到了吧?少爷可要记得你给过的承诺。”他一语双关,口吻间甚至还透着几分挑衅。

承影笑起来,慢慢地往回走,等来到砚礼身边,却将他一把搂入怀里,“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他语声那么温柔,似能滴出水来,“你赢了,小傻瓜。”

到这一刻,砚礼紧绷的弦才松弛,他将身体大半的重量全压在承影身上,在其搀扶下一步步往外走。

“来,小心点。”承影对他很细心,就跟教小孩子走路似的。

乔安见两人出来,立马迎了上去,“少爷。”

“没事了。”承影拍了拍乔安的肩膀,示意他别担心,“让厨房准备点吃的送到我房里,动作快一点。”

……

砚礼挑食很厉害,只不过人到饿极的时候,倒也不会计较太多了。

就拿这南瓜来说,平日砚礼只爱咸蛋南瓜这一种做法,今天厨房给做的是南瓜粥当甜品,他却一点儿不剩地全喝光了。

承影在一旁瞧着,不禁扬起唇角,他捧了本冷兵谱在一边装模作样地看,实际上还真没看进去多少。

砚礼吃完饭有了力气,便准备把碗筷收拾收拾,没想到才刚端起个盘子就被少爷勒令放下。

“你别忙活了,过来坐会儿。”承影合上手里的书,冲他招招手。

砚礼特别听话地跑过去坐到他身边,这会儿倒是变得乖巧了许多。

承影宠溺地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地道:“你这几天千万别乱跑,就乖乖留在我房里,知道吗?”

砚礼点点头,“嗯。”他生得好看,皮肤白嫩,瓜子脸,骨架又不大,和一米八三的承影比起来,反而更像弟弟,“四爷最近有没有找你麻烦?”

说到四叔,承影还是有些头疼的,“为了你啊,那老头怕是已经彻底迁怒于我了。”他捏了捏砚礼的脸蛋,故意摆了张严肃的表情,“四叔这回可生气了,恨不得拆了你的骨头。”

砚礼被他吓得身体一缩,承影瞧他那模样,“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逗你玩儿的,不用担心,我已有了法子,虽然……会有些对不起夏风。”他只是点到为止,砚礼也不好多问,唯有极小声地说一句“对不起”。

承影没接他这一声道歉,却是突然站了起来,“对了,给你看样东西。”他走到刀架前,提起一把刀拔出鞘,对砚礼亮了亮,“喜欢这个吗?”

砚礼不解地眨巴了两下眼,“这是什么?”

“江户时期的武士刀。”承影握着刀走回来,“这是我回国之前,在风间家踢馆赢来的。”他把武士刀呈到砚礼面前,“你看,虽然已历经数百年,但这刀的风貌依然尚存。”

砚礼也懂刀,但却不若承影那样痴狂,“确实是把好刀,单说刀鞘的雕工,可见工匠是个手巧的人。”

“指不定还是个细节控。”承影开着玩笑,倒把砚礼给逗乐了,转而他又问,“喜欢吗?”

“嗯?”砚礼挑了挑眼梢,不懂他这么问的用意,然而紧接着,承影再度开口,“喜欢的话就送给你。”

说实话,那一刻砚礼都感觉有些受宠若惊,“这也太贵重了吧?”以前承影也会送他些东西,但江户时期的武士刀,好歹也算有些年份的,他没想到少爷连这都舍得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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