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万劫不复——偏荒

作者:偏荒  录入:02-16

马甲上的帽子被拉起来罩在软软的头发上,还有两只软趴趴的兔子耳朵。

厉朗面无表情,斜着瞥了一眼苏幕,转身离开。

警局的电视上,录像有些闪着雪花点,但还算清晰,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生从受害人的病房进去,又走出来,步伐不急不缓。

警察围在中年女人旁边,录像早已看了许多遍,嫌疑人的脸始终被鸭舌帽遮着,毫无头绪。

厉朗的母亲死死盯着录像上的人影,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她思考片刻,颓然摇了摇头。

警察们叹了几声散开,剩一个女警安慰着这位母亲。

这件事本不严重,但由于嫌疑人再一次出现并对受害人进行了威胁,警察不得不加大巡查力度。

当天下午,苏幕在办公室里等来了警察,一男一女。

苏幕起身:“下午病患比较多,我们出去聊。”

男警察点了点头,跟在苏幕身后。

苏幕换了衣服,走进医院附近的咖啡店。

店员看到警察,不由有些紧张,苏幕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警察是从受害人的亲友开始排查,想从中了解受害人有没有仇人之类。

苏幕靠在沙发上,一丝不苟地回答。

对面的两位时不时眼神交换,女警扣了扣桌面:“苏先生,据我们调查,受害人厉朗和你之间是同学关系?”

苏幕道:“是。”

“案发当晚,是你打了急救电话,能说说么?这是巧合?还是”

苏幕淡淡笑了笑:“那天晚上,我和我爱人吵了一架,有点烦躁,就出来喝了几杯。”

“爱人?”女警迅速翻了翻资料“据我们调查,您至今单身。”

苏幕看着她,不置可否。

“能找您爱人出来,配合我们做一下调查么?”

苏幕拿出手机,拨号,熟悉的秋日私语在咖啡厅里响起。

苏幕挑眉,随即起身朝声音处看,来源正好被一盆大大的盆栽挡住,铃声在这时戛然而止,苏幕把手机放在耳边:“密密,在那呢?”

那头的声音有些局促:“上班啊,怎么了。”

苏幕走出座位,缓缓走到盆栽后停下。

他的目光停在靠窗的那桌人身上,一对年轻男女,和两位老人,再平常不过的相亲,只不过,那年轻男女中的一人,是他昨晚抱在怀里的那人而已。

“好,我下班来咖啡厅接你。”苏幕挂断电话,转身走回去。

那一男一女警察正面面相觑。

苏幕拿起热蓝山一饮而尽:“没有不在场证明又如何,刀上没有我的掌纹,不是么?”

扔下恼火的警察,苏幕推开旋转门,余光中,那人勉强笑着,一边紧张地四处张望。

漫无目的地行走,于是在路边,遇到了厉朗。

厉朗站在美特斯邦威店前,抬头仰望高高的广告牌,苏幕停了下来,站在他身后。

又看了很久,厉朗转过身来,莞尔道:“怎么过来了。”

两人一起在商业街上漫步,一个无神,一个抱着回忆的心态。

厉朗停在肯德基门口,望着排队的人群发呆。

苏幕随着他停下来。

静默一会儿,厉朗沙哑的声音传来:“嗯,我刚到段沧家的那阵子,他还不会做饭”说着他兀自笑了“我们吃了一个多月的外卖,都快吃吐了,他迫不得已买了菜谱,忙活到晚上做出一大桌菜,结果没一盘能吃”

是,那天晚上,他们对着一桌子菜玩儿颓废,实在受不了,裹了大衣哆嗦着出去,沿路没有一家餐馆是还在营业的,临近崩溃的时候走到肯德基。

于是两人抱着全家桶一脸满足地回家了。

苏幕认真地听着,却还是心不在焉的。

一路走到偏僻的小区,已是傍晚十一点,这是,厉朗的屋子。

整体来说是很干净的,只有一个空间,简单的白色系装修,简洁的布艺沙发,结构简单的单人床,厨房是整体的银灰色橱柜,台面上干干净净。

厉朗转头笑道:“怎么样,当初花光了我大半积蓄。”

偏僻的地理位置,大概五十平米,花掉了铁皮箱子里的大半人民币,七万,又贷了十万的款,每月为了房贷而痛苦不已。

厉朗开了电视,继而坐在床上对着笔记本敲敲打打。

沙发上,苏幕始终在发呆,风衣口袋里的手机屏幕黑着,一动不动,却没有关机。

接着,他闭上了眼睛。

第九章:回归

清晨,早间新闻的声音格外吵人,苏幕皱眉睁开了眼睛,扶着沙发靠垫坐了起来,厉朗仍旧盘腿坐在床上,见他醒了,看苏幕一眼,继而又打了一分钟的字,放下笔记本,朝沙发走来。

冰凉的手搁在苏幕的侧颈上。

过了片刻,沙哑的声音响起,语调颇为轻松:“欢迎回归,苏幕同学。”

苏幕疑惑地皱眉,厉朗却又径自回到床上打字。

苏幕把挂在沙发扶手上的风衣拿过来,从口袋拿出手机,未接来电的一栏是空白。

他闭了闭眼,自嘲地笑了声,站起来拖着步子往洗手间走。

看着镜子里的人,苏幕愣了,自己的脸色竟是从来没有过的苍白。

胃一阵绞痛,他扶着流理台蹲下来,蜷缩在墙角。

厉朗在这时推门进来,他相当自然流畅地扶起苏幕,苏幕痛得弯腰。

厉朗左手勾住苏幕腹部,右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然后奶白色的流理台上溅上了血迹,铺满了台面,蜿蜒而下。

苏幕有些脱力地扶住台边,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血顺着下颚往下滴,整个人没有一丝儿活气,颜色是冷森的白。

厉朗再次把手放在苏幕侧颈的大动脉上,四周倏忽安静了下来。

没有任何声音,厉朗在镜子里看到,抓着流理台边的手,青筋暴起。

苏幕垂眼,良久后,道:“封子,我这是,死了?”

厉朗难得没有计较他称呼的错误,沙哑的声音冷静无比:“是,你死了。”

没有了呼吸,没有了脉搏,血液凝固在血管里。

苏幕双手撑着流理台,垂下头,低沉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厉朗道:“情绪的刺激,越发消沉,死亡就越快。”

静默良久,苏幕笑了声,抬头看向厉朗:“你用了一个月?”

厉朗没有任何表情,他淡淡道:“一个月。”

苏幕走出洗手间,坐倒在沙发上:“你的先决因素呢,怎么受的伤?”

厉朗这次如实地回答了:“爆炸……”

苏幕道:“和段沧一起?”

厉朗答道:“是。”

苏幕沉默了,厉朗忽然开口:“苏幕,你还记得齐弈么?”

苏幕道;“怎么了?”

厉朗淡淡道:“齐弈和段沧在一起过。”

苏幕右手支着额头道:“然后呢?”

“他们俩分了之后,齐弈意外死了”厉朗顿了顿“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苏幕皱眉道:“什么时候?”

厉朗不经意地牵起一抹嘲笑:“在我们之前。”

厉朗开始缓缓叙述爆炸的起因,和那一摞揭示所有真相的资料。

刺眼的阳光一点一点从没拉严的浅蓝色窗帘里倾泻下来,死一般的寂静。

厉朗沙哑的声线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最后,分道扬镳了。”

两人极有默契地没有提起:今后怎么办,虽是极度想把这句话脱口,却不敢,能怎么办,谁也不知道。

他们窝在厉朗的小房子里,苏幕看书翻页的声音和厉朗敲打键盘的声音交错。

医院打电话来,苏幕说了几句就挂了,怔了片刻,披上风衣走了。

一下午心不在焉,却偏要集中精力,下班后,他望着夜幕,然后关灯,回家。

插进钥匙,开门,一片漆黑,书房里透出淡淡的光,接着光被挡住了,黑暗里苏幕听着棉质拖鞋的声音停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

苏幕走进来,随手关上门,打开客厅的灯,当初特地选的黄色的灯光笼罩了整个客厅。

苏幕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索性转身换鞋,接着把风衣随手挂在衣架上,往卧室走去。

毫不留情地擦过密密的肩膀。

密密在十几秒之后跟了进来,站在门口。

苏幕松了松领带,看他一眼:“相亲相得怎么样了?”

密密不说话。

苏幕好笑地叹口气,转身去了浴室。

水流的声音,密密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微微颤抖着。

苏幕裹着深紫色的浴袍走出来,头发湿淋淋地搭着,整个人显得越发苍白。

他若无其事地找了本书,倚着床头慢慢翻看。

密密的呜咽被死死压在喉咙。

片刻后,苏幕终于抬头,仔细端详密密这一副狼狈的样子,然后勾起嘴角:“我还以为你要和我说,你要结婚了。”

密密努力绷直身体,却还是止不住地发颤,眼泪干了。

苏幕说完继续看书,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淡淡道:“书房的灯还开着,有工作就去做吧。”

密密“哇”地一声哭开,蹲下来死命地嚎,哭了一一阵抽抽噎噎地去书房关了灯。

回来的时候,床头灯已经灭了,密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战战兢兢地向床边靠,他小心翼翼地爬上床,睡在苏幕背后。

屡次想装睡着了抱住苏幕,都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

泛滥的委屈中,密密合了眼。

这一夜,格外地冷,无论是密密还是苏幕。

翌日,苏幕换上白大褂,拿着住院记录来到三楼住院部。

问了一些日常的问题,白宇已经显露出一些疲惫,他笑了笑:“苏幕,今天够了吧,怎么换你来查房了?”

苏幕推了推金丝边的眼镜,装作不经意道:“封子,密密以前给你的那只表呢?”

白宇愣了下:“什么时候?”

苏幕面无表情道:“高一。”

白宇打着哈哈:“大概,随手扔哪了吧。”

苏幕看了看白宇,转身出门。

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回荡。

手机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

苏幕道:“厉朗,段沧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知道。”

苏幕一边甩下白大褂:“把地址告诉我。”

电话挂断,片刻后短信进来,是一排地址。

长款军绿色风衣上身,苏幕拿出准备好的牛皮纸信封放在办公桌上,随即利落关门出了医院。

已是到了冬天,寒风凛冽,不出名的巷子里,远远看到有个人影已经等在门口。

外观普通的写字楼前,铝制的公司招牌摇摇欲坠,一眼望去就是幽深的楼梯。

苏幕看了看道:“是这里?”

厉朗微眯着眼:“是。”

苏幕迈上楼梯,走了几步回过头来:“你不去?”

厉朗不答。

半个小时后,苏幕下来,一脸阴霾。

厉朗正倚在墙上发呆。

苏幕走过去,厉朗抬头看他:“怎么样?”

苏幕神色复杂不明,道:“他死了。”

厉朗下意识地笑;“不可能。”

“员工说他死于爆炸。”

厉朗深吸一口气,沉默下来,点了根烟。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我告诉过你,他那时候和我在一起。”

“我知道。”

厉朗的表情被烟雾掩盖,他抽完整支烟,摁灭烟头,转身往写字楼里走,不过三四秒,就退了出来,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

男人神色匆忙,见到厉朗松了口气。

厉朗想了一会儿,抬头道:“是你?”这人正是把十万现金交给厉朗的那个人。

男人气喘吁吁:“我刚听说有人来找陆总,想起来可能是你。”

厉朗眼睛一亮:“你知道?”

男人遗憾地摇了摇头:“陆总他,确实是去世了。”

那天,段沧目送厉朗消失在街口后,精神就开始有些不好,撑着让他打了车去医院,在出租车上的时候,脸色就变得惨白,呼吸停止。

男人道:“当时快到医院了,我把陆总送进去之后护士让我去交费,再回到急救室的时候灯已经灭了,有个人把陆总的遗体接走了。”

厉朗睁大眼睛,声音嘶哑艰难道:“接走了?”他的表情变得茫然,不可置信地喃喃着。

这时苏幕已经走了过来:“被谁接走了?”

男人诧异地看他一眼,迟疑道:“一个,嗯,一个长相很俊的男人,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

苏幕问道:“记得他的样子么?”

男人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记得了,不过他是和一位老先生一起的,那个老先生,好像腿不好的样子,坐着轮椅。”

厉朗扶着头,听到这句忽然声音提高:“轮椅,你说轮椅?”

男人点头。

苏幕转过头来:“怎么了?”

厉朗单手覆盖在脸上,片刻后低低地笑了声:“是那伙人。”

苏幕立即皱眉道:“告诉你真相的那个人?”

厉朗“嗯”了一声,转身往外步履不稳地走去。

苏幕上去拉住他,厉朗骤然爆发,甩开苏幕的手喊道:“他们到底要怎么样?!啊!到底要怎样?!”声嘶力竭。

苏幕看着厉朗,厉朗喊完蹲了下来,头埋下,发出低低呜咽的声音。

他没有走过去劝,只是怔然看着,如同多年前的段沧。

正午时分,头顶是暖暖的阳光,却不撒在这阴暗的巷道。

哭毕,厉朗呆呆地坐在地上,忽然手撑着地面跳起来:“我去找齐弈。”

找齐弈?何其艰难,厉朗跑了一段,停了下来,望着热闹的都市,露出无措的神色。

苏幕已经递了辞职信给医院,主任打了个电话挽留了一下,见苏幕态度坚决,也就不好再说。

他回到邻市,忽然想看看父母。

苏幕的父亲也是在医院工作,虽到了五十多,却还是精神饱满,苏幕站在办公室外看着那个听诊的老男人,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苏幕的母亲也十分精干,保养得很好,此时正倚在阳台的躺椅上翻看张爱玲的小说,苏幕开了门,走到阳台道:“妈,我回来了。”

于是不到半小时,香味浓郁的红烧小排和清炒油麦菜摆在眼前,幸好苏幕的母亲不在旁边看着,苏幕勉强吃了几口,便找来保温盒装了进去。

临走时,苏幕的母亲轻飘飘一句:“不等等你爸?”

苏幕顿了一下,道:“不了,免得他又发火。”当年出柜的事父母俱是没有接受的意思,母亲还比较冷淡,但苏幕的父亲对这却深恶痛绝。

提着保温盒上了中巴车,车上弥漫着一股汽油的味道,苏幕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驰后退的景色,许多事竟从记忆中忽然涌现出来,在高中时认定的密密那小子,告白时那小子的惊慌失措,不拒绝却搂着小女友在自己面前乱晃,之后追去他的大学,那小子勉强答应下来,之后便是惨烈的出柜,砸在额头上的烟灰缸,毕业,在母亲的暗中支持下买了将近百平的房子,装修,忙里偷闲的窝在被子里,为了密密家里的事吵架……

从车站出来一路走到家,将近傍晚,密密还没回来,屋里一片漆黑,他在黑暗中静静地站了很久,然后打开餐桌上的流氓兔夜灯,淡黄色的光晕铺满白瓷盘,他在灯下一直坐着,不觉得困,也不觉得饿,喉咙很干,却不想喝水,不由低笑一声,当真不是人了。

推书 20234-02-16 :那一缕希望+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