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离骚 下——河汉

作者:河汉  录入:02-14

洛平笑了笑:“我知道,红巾寨这回抢不过你。”

当年的南山军也是在这时候清剿红巾寨的,那时候事情闹得很大,也正是这件事情,最终奠定了周棠在越州不可撼动的地位。这次无非是殊途同归,而且比上次更有把握。

周棠闻言松了一口气:“你信我就好。”转头看见小夫子的头发还湿着,他拿来布巾给他擦起来,“小夫子,你跟吉摇的知府聊了些什么?”

洛平知道拒绝也没用,便微微低头,让他更好擦一些:“其实他是来暗访的,吉摇那边的压力也很大,他也在开城门还是不开城门之间犹豫,因为与我相熟,便来问我通方是怎么处理的。”

“那后来怎么说?”

“后来我带他去了趟城外,说服他一定要打开吉摇的城门。那里还有许多无处可去的灾民,他看了很是不忍。而且,北城区也确实承受不了更多人进城了,这时候我们最好是求助于其他地方开门。”

“我今天就是想找你说这个事的,其实通方这么大,再往东要一块地方救济灾民不就行了,我在这座城里也好说话一些,省得你还要多费口舌。”

“不行,”这一提议立刻就被洛平否决了,“我说过,你要向杨知州借兵,你公然反对他的闭门政策已经让他很难堪,这时候再问他要地,就是得寸进尺了。现在你不能把他得罪得太狠,知道吗?”

“其实不借助他的力量也未尝不可,这场硬仗我相信南山匪一定拿得下来。”

“重点不是拿不拿得下来,而是要把损失降到最低啊。”洛平轻抚周棠停在他肩上的手,“南山匪,还有侍卫队,都是你的心头肉,这三年来我亲眼看着你为他们付出,如果可以,当然是多保存一些实力更好。”

洛平记得,上一世南山军在这一战中虽然取胜了,但伤亡过半,越王因此情绪十分低落,加上接踵而来的惊天之变,一度让他疲于应付。所以这一回,洛平希望他能有更有力的后盾,免除一切后顾之忧。

周棠攥紧了他的手。

说实话,他嘴上说得那么自信,其实心里也有过动摇。

与红巾寨的多次交手让他明白,那个叫沈六的头目又狡猾又心狠,不是那么容易摆平的对手。这回小夫子给了他信任,反倒让他更加紧张了。

“小夫子,我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好重……”他低低唤着,弯下腰把头埋在洛平颈边。

感受到他的不安,洛平柔声安慰道:“别担心,会有办法的,只要你……嘶!”

周棠撩起他的头发,重重地在他脖子上吮了一口:“只要我能牢牢把你拴在身边,就什么事情都应付得来。”

洛平站起身来道:“这几日大家都很忙,请王爷把这些糊涂心思都放一边去。”

周棠意犹未尽地看着自己吮出的那一块红斑隐没在黑发中,一阵躁动一阵无力。

他还从没见过,一个人能把刻板、冷然和羞赧融合在一副表情上。

可他的小夫子就是可以,他听得那么清楚,在他亲吻时,那人的颈动脉跳动得那样快。然而那份热情仅仅被压抑在了血液里,丝毫没有浮现出来。

好像这个人的灵魂和肉体,被彼此束缚住了。

朝廷的赈灾银两和补给入了越州境内。

越王向杨知州提议派兵护送车队,被杨知州断然拒绝。

正如洛平所说,杨旗云现在最大的筹码便是守城卫兵的那部分兵权,自然是死咬着不肯松口。

周棠无法,只得带领自己的侍卫去护送。

彼时南山匪和红巾寨也都瞄上了这块大肥肉,再一次三方对立,交锋一触即发。

临行时周棠嘱咐洛平不要出府,杨知州那边态度不明,外面兵荒马乱,保险起见,他以王爷的身份命令洛平在家里处理事情。

洛平应允,让他放心迎战。

周棠意气风发地转身之后,洛平却立刻收起了那份顺从。

进屋拎出准备好的应急药箱就要出府,被周堂安排在他身边的两名侍卫出来劝阻,但哪里拗得过他。

洛平道:“要么跟我走,要么你们留在这儿我自己走,王爷那边我自会有交代。”

侍卫纠结了一会儿,讪讪地跟着他出门了。

洛平终归是不放心,事情出不得一点点差错,即使知道自己在打仗方面不会有什么用处,他还是想尽量离得更近一点。

只是他没有料到,正是自己的这一次执拗,成为了这场战斗的变数。

第四十章:惊天变(上)

雨停了一会儿,天还是没有放晴。

洛平往最靠近官道的那个村落行去,两个侍卫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这里毕竟是交通要道,周围的山体曾做过加固,因此尚未发生严重的灾情。洛平去那座村落落脚,一来是不想自己的出现给越王他们添麻烦,二来是怕他们混战中波及平民百姓,算是防患于未然。

他一身布衣,带着个药箱,村里的人看着就觉得是个大夫,十分欢迎。洛平便顺水推舟,说自己和那两个侍卫都是越王派来的,看看这里有什么需要。

村长热忱地把他们请进屋,端上来一锅热汤招待,洛平腹中饥饿,也就没跟他客气,和两个侍卫瓜分了热汤,不过最后硬塞给村长一吊钱。

不一会儿,外面的雨又下了起来,村长望着哗哗的雨势,很是担忧:“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啊,刚开春就下起这么一场大雨,庄稼可怎么办。还有村西头的炮子山,昨天好像也滑了坡,王贵根他家在山上种的药材都给冲了下来,作孽哦……”

洛平安慰道:“村长莫急,天灾虽可怕,日子还是要过的,也不是一点希望也没有,至少越王就记着你们呢。这里的事越王都已禀告圣上,皇上也送来了粮食和物资鼎力相助,今年越州的赋税也都免了,放心,我们一定可以度过难关的。”

村长听了这话,笑得脸上起褶子:“好人啊!王爷他真是个大好人啊!还有先生你,你也是个大好人啊。”

“村长哪里话。”

今日没什么动静,想是车队被大雨耽搁了,洛平便暂住在村长家。

下午的时候有几个村民请他看病,多是风寒湿疹之类的常见病,洛平好歹跟南山的赵大夫学过一阵子,尚能应付得来。

到了傍晚,不知怎么他有点心浮气躁,给人把脉的时候也心不在焉的。村长看出来了,问他是不是累了,洛平摇了摇头。

这时候突然听见哭嚎声由远及近,洛平和村长都吓了一跳。

一个妇人冲进屋子就跌跪在了地上,村长连忙去扶:“王家媳妇?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慢慢说慢慢说。”

“昨天炮子山滑坡,把我家看药园子的狗子冲么得了,今早雨停了会儿,我闺女,二丫她就跑去炮子山,说是要把狗子找回来,哪知道到现在都没回来!眼见着山口子都快塌了,这可怎么办啊,村长,求你快去帮我找找闺女吧!”

二丫是村里出了名的俏丫头,小伙子们一听这还得了,纷纷嚷着要英雄救美。

人命关天,村长也不敢怠慢,赶紧差人分头去找。

洛平也跟着去了,村长原本不让,说他是贵客,怎可为这种事劳神。

洛平却道:“王爷既然派我来了,便是让我与大家有难同当的,村长切莫再见外。”

洛平遣开两名侍卫,让他们各自去找人,自己也挎上药箱,顺着山道向上寻。

天色渐渐暗下来,视野变得很模糊。

山林里四处传来呼喊“二丫”的声音,但始终没有回应。

炮子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整个村子的青壮年都出来寻了,分散在山林里还是显得稀疏渺远。走着走着,洛平周遭便没了人影,只剩他一人举着火把前行。

空气里太湿,火把的火势怎么也烧不旺,只能隐约照亮脚下。洛平一步一探地走着,忽然发现前方有些凌乱的脚印,被雨水冲过,依稀能辨别出大小,像是姑娘家的鞋印。

他心中一凛,料想二丫可能经过这里,找得更是仔细。

果然,在一处灌草遮掩的断坡上,有坠落的痕迹。

洛平挥着火把往下看,光影交错间,似有一个人形物事倒在数丈之下的洼地中。

他四下喊了几声,想找人来帮忙,不巧附近都没什么人。大家都往山中深处寻去,他这里是炮子山边缘,反倒人少。

洛平心道一个半大的小姑娘而已,虽说自己没有练武人的强健体魄,好歹也是个成年男子,救人为重,不如先把她抱上来,再叫人抬回去。

想到此处,他便小心迈步往下走。

谁承想刚走几步,脚底的泥土突然一松,大块的土方连带着灌草滑了坡,泥浆倾泻而下,直把洛平冲到了洼地中。

洛平只觉后脑咚地一声,似乎磕在了硬物上,眼前顿时一阵发黑。

火把在滂沱的大雨中被浇熄,最后一点闪烁的火光里,洛平看见幢幢人影,下一刻,终究抵不住晕眩,昏迷过去。

——

醒来的时候,后脑仍是钝钝地疼。

洛平举目四望,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座营帐中,并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没有灯光,他摸索着想要站起,突然摸到身边一具柔软的身体,洛平一惊,仔细看看,是个身穿红袄的小姑娘,大概就是二丫。

有人救了他们?

不。自己血迹干涸的后脑,还有二丫高热的额头,说明这不是“救”,而是“捡”。

有人把他们捡了回来。

脑中尚未理清头绪,营帐的门开了,光线透了进来,那是泛着青色的晨光,看来已经是早上了。

一个高大的人影立在他们面前,因为背光,看不清容貌。

那人见洛平醒了,嗤笑一声,把手上的一个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说:“我道是哪家的痴男怨女私会夜奔,没想到竟是越王那厮身边的大红人。看来我沈六今日真是走了狗屎运,白白捡了个小美人,又搭上了大名鼎鼎的洛先生。”

洛平把目光从那块代行王令的令牌上移开,转而看向那人:“原来是红巾寨的沈大寨主,洛某真是失敬了。”

面对沈六的冷嘲热讽,洛平尚能随口应付,但一想到自己居然身陷敌营,恐怕要给周棠带来麻烦,心中便焦急万分。

沈六显然是要把他作为人质了,命人给他包扎了后脑的伤口,寸步不离地看着。

洛平说:“洛某何德何能,竟能让沈大寨主如此重视?”

沈六说:“听闻这次是由越王亲自护卫皇帝老儿施舍下来的赈灾银两,我想动那块肥肉,没有洛先生你还真是不太好办呢。”

洛平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沈大寨主抬举了,洛某奉旨罢官,无权无职……咳咳,不过是在越往身边混口饭吃罢了。”

沈六不是个好忽悠的主:“先生才是小看了自己,我在通方的兄弟个个都说,洛先生是越王身边最得信任之人,越王可是把你当成个宝啊。”

“传言而已,洛某……咳咳,咳咳咳……”

洛平忽觉胸闷难忍,一时竟咳个不停,话都说不完整了。

沈六上前端详,见他咳得面泛红热,声哑气虚,可惜道:“先生怕是得了风寒啊,只是我小小匪寨,条件有限,现在又是备战之时,全寨都驻扎在荒郊野外的,这病,还得靠你自己多保重了。”

洛平缓了缓胸口郁结,语气冷然:“不劳寨主费心,洛某死不了。不过还请寨主把我的药箱归还,让我给这个小丫头稍作诊治。她本就是个无辜的农家女,纵然不能让她回去,也不该让她死在营帐里,给寨主平白添了晦气。”

“这倒是可以的。”

药箱中的药材有限,洛平只能弄些应急的药喂二丫吃了,试图稳住她的病情。好在农家丫头身体底子不错,渐渐清醒了点。

醒来后虽然害怕,但看见一个温和的大夫在照顾自己,心下稍安,也能自己进食了。

倒是洛平,因为忧心周棠的处境,病情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重了。

周棠出行百里,迎上秣城来的车队,一路护送到了通方近郊,前方便是炮子山,这段路中最好埋伏的地方,山匪多半会在这里下手。

南山匪已然准备就绪,就探子所说,红巾寨也已经在附近安营扎寨。

他到底是少年心性,一想到接下来的大战,豪气顿生,只觉得自己这三年来的隐忍和努力终于要有所回报了。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要让父皇好好看看自己的能力。

忽听前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周棠疑惑,这条官道都已开过道,怎么这时会有人闯过来。待看清来人,他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那两人骑马飞奔,连夜赶来,俱是狼狈不堪。

周棠喝问:“不是让你们守着洛平的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两名侍卫从马上跳下,扑通一声跪在周棠跟前:“王爷,洛先生在您出府之后便先行到了炮子山,昨日村庄里走丢了人,先生执意要去寻找,结果跌下山洼……”

周棠听得肝胆俱裂:“混账!他人呢!他现在人在哪里!”

侍卫声音颤抖:“我俩寻了一天,在山洼附近见到了驻扎在那里的红巾寨,先生恐怕是落入了他们之手。对方势强,属下不敢轻举妄动,还请王爷定夺!”

“红巾寨……”周棠大骇,心思电转,急忙唤来近侍,“传令南山匪,后天车队过山,一定要缠住红巾寨,阻隔他们的退路,不能让他们撤退半步!”

“是!”

又对众侍卫和车队人马说道:“暂且休息整顿一天,保险起见,本王去借杨大人的兵权来支援,后天于炮子山会合!”

当日,周棠带了近卫十人,马不停蹄地冲进通方,又冲进了南城区,直冲进了杨旗云的知州府中。

那杨旗云正在吃午饭,冷不防被这阵势吓得不轻,喷着饭喝道:“王爷这是何意!”

周棠扬声道:“本王欲借你守城军的兵权一用!”

“荒谬!守城军岂是你想用就用的!拿来圣上的文书再与我说吧!”

“情况紧急!红巾寨倾巢而出,要抢我越州赈灾钱粮,还掳走本王恩师做要挟,实在欺人太甚!若不趁此时将其剿灭干净,越州必有大难!”

“越王休要危言耸听!常闻你越王府的侍卫堪称精锐,怎么,难道连一个小匪寨都对付不了吗!再者说,越王的恩师被擒?哼,区区一个教书先生,何至于要如此劳师动众!一个读书人,舍生取义的道理不懂吗!”

杨旗云与洛平素来积怨,平日动他不得,这回逮到机会,自然不会出手相助。

周棠闻言,怒发冲冠,随手抄起一柄长枪,哧拉一声捅进杨旗云的衣襟中,把他挑在枪尖拎了起来。

他星眸微眯,声音冷冽:“那是本王的人,本王要他回来,就一定要毫发无伤地回来!舍生取义?杨大人若是不把兵印交出来,本王现在就让你舍生取义!”

……周棠如愿抢得了守城军的兵权。

只听杨旗云在他身后破口大骂:“竖子无耻!你这般威胁朝廷命官,本官定要奏禀圣上,看你一个落拓王爷能嚣张到几时!”

杨知州的兵印与章将军的兵印相合一盖,守城军便出城迎战去了。

章将军的儿子章主簿听说洛平被擒作人质,颇为担忧。见了越王也不顾不得小妹叫他传达的绵绵情话了,忙问道:“慕权兄可还安好?”

周棠正急得一肚子邪火,又想起那日所见这人与小夫子的亲密,当即转头就骂:“关你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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