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翎柔顺地点点头，掀开被子钻进去，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伸手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楚潇赶紧躺进来。
两个人就这么相依相偎了一夜。而楚少爷的睡眠质量，依旧没有提高。
29
妖怪总是很狡猾的……
他们接近人类总是为了从人类身上得到一些什么……
恐怕公子你还不知道自己的精气已经被吸走大半了吧……
奉劝公子一句，早抽身早好，否则，会没命的……
会没命的。
这几句话反反复复地萦绕在楚潇脑海里，搅得人心神不宁。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个青衣公子的面容，只见他唇角微翘，笑容里都带着一丝嘲弄。
直叫楚公子一身冷汗涔涔。
他心中兀自存了这般想法，态度也不似以往那般，几次三番推拒开赤翎之后，小狐妖也跟着闷闷不乐起来。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哪有的事。”
“那你为什么……”
“我精神不大好。”
楚公子说出这种话来倒还真是亦真亦假，事实上，自从他停止与赤翎的欢好之后，他便感觉到力量已经一点点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来，不再如往常，连走路都是飘飘忽忽的了。楚潇心里面不禁犯了嘀咕，难道真是赤翎吸走了他的精气不成？他在他眼里一直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狐妖，难不成还真的存了害人的念头？
猜疑心一旦起来，便如同排山倒海一样，收也收不住。
于是不久前还亲亲密密的两个人，竟一下子僵到了这里。就连见面，都找不到几句话好说。
正好这时楚老爷吩咐了差事过来，楚潇总算寻了个由头离开了赤翎。
心里大松一口气。
却又实在是忍不住摇头叹气。
小宁在一旁忧心忡忡地问：“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啊？和赤翎公子吵架了吗？”
“没有。我和他挺好的。”
楚潇摇摇头，心想他应该是喜欢赤翎的。但是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现在这种场面。唉……喜欢一个一个人，原来是一件这么累的事情吗？
闲庭漫步的楚公子忍不住停下了他的脚步。
“小宁，你听，这琴声是从哪儿传来的？”
悠扬的，婉转的，飘飘荡荡进入耳中，便就此阻挡了一个人回家的脚步。明明身处闹市，听到的却仿佛只有那么一声琴，楚潇情不自禁地为之吸引，目光梭巡着想要找寻到那位抚琴之人。
小宁回一句，“少爷，好像是从……那边传来的。”
“哦？那我们去看看。”
小宁一怔，情急之下叫出声，“少爷，那边是秦楼啊！”
“秦楼又如何？又不是没去过？”楚潇回头斜睨他一眼，“你若不愿意跟来，那便自顾回家去好了，本少爷也断断不会拦你。”
话毕，楚公子大步流星地踏入秦楼之内。一干歌姬伶人顿时蜂拥而上，将他围绕在了其中。
“少爷……”
……乖乖，这果然是吵架了吧，少爷都有多久没有涉足这个地方了，如今故态复萌，就不怕家里的那位再度吃了醋？
小宁哀哀地叫一声，立于门口，真是近也不得，退也不得，为难到了极点。
“是你？”
那位弄琴的公子，身着一身青衣，正端坐于堂内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楚潇却是一眼就看到了他，定睛一看，不正是那天在桃花林中遇到的古怪公子吗？
“我叫青玉。”他冲楚潇颔首点头，笑一笑，“公子，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他站起身来，青色的衣衫微微晃动，如同一团青色的雾一般，那笑拢在雾里，颇觉得不真切。
“公子的脸色倒是比先前要好许多，想来是将我的话听进心里去了。公子做了个明智的选择呢。”
楚潇讪讪的，强压下心头的波动，面无表情道：“我被琴声吸引到这里，没想到竟又遇到了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我如此关心？”
“我不过是这秦楼里的琴师罢了。”青玉柔柔一笑，“我略通一些妖术之道，不忍看公子身陷危险之中而不自知，所以特意想要提醒一下公子。”
“你……你是琴师？”
“正是。”
“刚才的琴是你弹的？”
“公子可想再听一遍？”
楚潇愣了愣，一点一点展开了手里的折扇，就此在青玉面前坐了下来。
30
楚潇说他精神不好，小狐妖更是没了劲头。楚少爷不在身边陪着，他懒洋洋地趴在庭院的栏杆处，一整天下来根本不带挪窝的。眼睛盯着门口看啊看，望眼欲穿了，也只看回来了一个小宁。
“赤翎公子，你吃过了没用？要不要进屋吃点东西？”
“楚潇呢？”
小宁脸上的笑僵硬了。
歌一曲，酒一杯，楚公子左拥右抱，好不风流快活。欢声浪语之中，他早已是将赤翎抛在了脑后，眼前浮动着的一张脸，尽是青玉的笑容。
“青玉，我这才发现，你的眼睛……好好看……”
楚潇酒喝多了，说话都有点大舌头。
青玉将琴摆在一旁，伸过手来扶他，“楚公子，你醉了？”
“没有，我没醉……你，真好看……”
“哦？是吗？可比你家里的小狐妖还好看？”
“小、小狐妖？小赤翎……”
楚潇迷迷糊糊地呢喃出这一句，与青衣公子越贴越近。酒气，还有人类的气息。青玉眸光微闪，猩红的舌头吐了吐，又迅速收回去，两只手绕紧了楚潇，“楚公子，我们到房间里去好不好？”
砰！
他话音刚落，秦楼的门就四分五裂。
赤翎是杀气腾腾闯进来的。
青玉心头一耸，暗道不妙，身形顿时化作一阵轻轻渺渺的青烟，消失于无形之中。楚潇身子没了依靠，一下子栽倒在一个娇媚的姑娘身上，赤翎闯进来的时候，便正好看到这一幕。
漫天的怒气顿时爆发了。
他几乎是毫不怜惜地将楚潇身边的女子一个一个甩开，控制不住的妖力将整个秦楼都搞得乌烟瘴气，不明就里的人尖叫着，逃窜着，生怕灾祸降临到自己的头上来，乱糟糟的声音响彻云霄，桌子椅子劈里啪啦变成一堆烂木头，瓷器酒坛掼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音。
“你们都该死！你们都该死！”
赤翎发起脾气来，当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
“楚公子，楚公子，救命啊！再这样下去，我这个秦楼就要被毁了！”
楚潇吃了一鼻子的灰，总算是清醒了几分，不知道是谁拉住了他，哭丧着一张脸，像是抓住了他的一根救命稻草。
楚潇厉声地叫起来，“赤翎，你疯了是不是！”
袖子挥去了眼前的烟尘，他终于在这满室的狼藉中准确地抓住了小狐妖正在发力的手。
“我没疯！是她们太可恶了！她们为什么要缠着你！她们都该死！”
小狐妖扬手一挥，楚公子便重重地甩落出去，身体结结实实地撞上堂中央的柱子，撑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楚潇！”
赤翎吓了一跳，急急地跑到楚潇身前去，伸手扶他，却反而被推开了一段距离。
“你疯了，你难道是想连我也杀了不成？”
“不是……不是……”小狐妖一听，眼泪就急得涌了出来，“我只是生气，你明明是出去办事，为什么要来这里跟她们喝酒？为什么要让她们近你的身？你骗我……她们可以，我就不可以吗……”
“所以你就要将这些人都杀了！将我也杀了吗！我倒是没想到你这么心狠手辣！”
“我没有……”
赤翎的眼泪成串成串地往下掉，第一次听见楚潇用这么重的口气跟他说话，心里都像是被扎了一刀似的，一抽一抽的疼。
呼。
一团黑雾笼罩在屋子里的房梁上，莫名让人感到脊背一寒，小狐妖浑身一个激灵，旋即跳到了梁上去大声喝问：“是谁？！”
“赤翎，不要胡闹了！快点给我下来！”
赤翎狐疑地往梁后面瞅，总觉得这是一股子危险的味道。却不料真正的危险犹在后面，哢哢嚓嚓，从梁木中间传出来断裂的声音，小狐妖一时没有防备，身子一转竟直接从高高的梁上面栽落下落。
“赤翎！”
楚公子急躁地唤一声，不知道是因为焦急还是恼怒。
劈里啪啦，木头跟着一块一块地往下落，整个屋子充斥满了尘土硝烟的味道，赤翎脊背朝地，摔得整个身子都是疼的。
“你闹够了吗？”
楚潇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那上面有……”
“够了！别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找麻烦的吗！给我回去！”
小狐妖张了张口，在楚潇的斥责之下终于是抿紧了嘴唇。生气了吗？还是不相信自己？泪湿的一张脸又淌下泪水来。“楚潇，楚潇……”小狐妖哀哀地叫他的名字，伸过手去扯了扯他的袖子，“你怎么了？你不喜欢我了吗？”
楚潇目光扫过楼里的每一处，看着这一地的残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喉间的一口腥甜，到最后还是没有去看身边的人一眼。
“小赤翎，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人妖殊途。”
赤翎本是呆呆地看着楚潇，隐隐约约地看到他眉宇间似乎笼罩着一丝黑气，猛然间听到这么四个字，真是犹如五雷轰顶。
楚潇拂开了他的手，捂着胸口起身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走。赤翎擦了一把脸，压着满腹的委屈，总归是跟了上去，他想要去扶他，伸出手去却又畏缩地收回来，隔着寸许的距离，前所未有地生疏过。
沉浸在各自心事里的两个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屋顶上的一个青衣身影，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闪过妖异的光，唇角更是勾着一抹嘲讽的笑容。
31
楚潇被赤翎一掌打出血来，终究是支撑不住在半路上晕了过去，不用问定是小狐妖将他带回了家，迷迷糊糊中被喂了许多药丸进来，抽噎的声音被压得低低的，知道他现在急需人的安慰，楚公子却怎么都无法睁开眼睛来。
那个青衣的公子……不见了。
他是一个花花公子，他喜欢寻欢作乐，他见一个爱一个，他从未想过要守着一个人过一辈子。
他清醒的知道，他是守不了一辈子的。
人妖殊途。
这四个字，是如此的伤人。
楚潇睁开眼睛，觉得阳光颇有些刺眼，他陷在柔软的床中，身边竟没有一个人来伺候。口干舌燥的楚公子便只能自己下床去倒水喝，窗外一片繁花似锦，他听到小狐妖的声音。那倒略显瘦弱的影子，正立于墙根之下，微扬着头，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的吗……”
“咳咳，小狐狸，你可不要把他吸干了才好啊。”
楚潇的眼皮跳了跳。
传入耳的是一个敦厚的男人声音，对话的内容他还真是一点都不想听到。
狐狸。
聪明，狡黠，魅惑人心。
要不然人们怎么会将之称为“狐媚子”呢？
从赤翎的表象上还真是一点都看不出这些特质，若不是真的纯良无害，那便是他的伪装太好了。
果然被……说中了吗？
楚潇喝了一口水，莫名觉得心寒。
“小狐狸，你的天劫之期是不是快到了？”
“啊？什、什么……天劫，我不记得了啊……”
外面的对话声仍在继续，楚公子听到了一个很严重的词语，眼皮又跟着跳了跳。
“这么危险的事情也不记得？我劝你快点回到山里面去吧，都这个时候还流连于人间，你不要命了？”
“哦，我……我知道了。”
赤翎闷闷的声音传过来，楚潇的心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跟着揪痛了一下。
天劫？
妖怪果然都是要经过五雷轰顶之灾的吗？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才来吸食他的精气？
楚公子捏着手里的水杯，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着微微的青白色。
32
赤翎目送着和他说话的道士施展轻功离开了他的视线，自己仍是怔怔地立在墙根处回不过神来。
他的眼睛是红的，也不知道是哭得太多还是熬夜熬得太多。一出门就看见坐在墙头上的道士，还真是吓了好大一跳。
“你怎么在这里？”
“捉妖。”
“你要来捉我？！”
“你这种程度的小妖怪，我可没兴趣。”
“那你怎么整天追着我师兄跑？”
“咳咳。”道士掩饰性地咳了两声，“我现在已经不追了。”
两人能够谈论的话题似乎只有小狐妖的师兄。很快赤翎就发觉道士一点都没有展现出一个“仇家”应该有的态度，说起白灵的时候面上的表情甚至还多了一点那么的……温柔？这可让赤翎惊讶起来了，直觉他们应该发生了许多不可告人的事情，可是道士却先把话题转移到了他红通通的眼睛上来。
“你是不是也爱上了一个人类？”
咦，他为什么要用“也”？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道士突然变得八卦起来了。没错，师弟嘛，他总归是应该关心关心的。这个呆呆傻傻的小狐妖可真是什么状况都搞不清楚呀。“妖怪的寿命那么长，以后楚公子老了，死了，你要怎么办呢？”
道士的一番话把赤翎说愣了，盯着他，眸光中有水，简直是泫然欲泣。
道士尴尬了。
“别这样，总会有办法的啊。”还是转个话题好了。“楚公子对你好吗？”
赤翎还是愣愣的，现在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真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他想不好的应该是自己吧，又把他给打伤了。那个人总是哄着自己，抱着自己，给自己买桂花糕吃。他很好，好到没边没际。
“看他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就知道他对你不错了。不过小狐狸，你悠着点。妖怪总是会吸食人的精气的，哪怕是于无意识之中，更何况还是你们这种以媚术见长的狐妖。我猜你和楚公子大约是天天腻在一起吧，有没有觉得他的精神头越来越差，而你却越来越精力旺盛的样子？那便是他的大部分精气都被你吸走了，你可不要害了他……”
道士微微一笑：“房事，还是要节制一点的好啊。”
赤翎震惊地看着他。
这种事情，他不知道！他一点也不知道！
他只觉得那种事情是一种极乐的享受，所以不知羞耻地朝楚潇要了一次又一次，却从未想过竟会因此害了那个人，害了他心尖上的那个人！
“原来……是这样的吗……”
他震惊过后的一句话，听在楚潇耳里，却又是另一重意思。
赤翎便想，以后他再也不要做这种事情了。所有能够威胁到楚潇的事情，他都不要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