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好奇,不住打量四周,尤其是待仆童送入拜帖之后,辗转间,他问向身后同来的方庭玉,道:“这果真是暮颜楼么?”
方庭玉风流名声在外,虽下过不少烟花之地,可是暮颜楼却是初次前来,见到这当中景象也是惊奇在心,只是为留颜面,不欲做出惊讶之状,听柳思霁问起,他“哈”的一声,笑道:“单看这修葺,便知暮颜楼比之别处,高人一等了。”他话音方落,忽听堂后一声朗笑,只听一人道:“方公子所言差矣,暮颜楼之所以高别处一等,非是修葺,而在人为。”
随着话音,路子清缓步走出。柳思霁,方庭玉两人见了,双眼登时一亮。
路子清刚刚净身,发丝仍待水汽,虽病后面无血色,却胜在浴后面趁红晕,更显清丽脱俗。方庭玉见过不少美人,此刻也不得不在心底称赞,果然是担得起天下无双之名,除去那秀雅面容,单是那份出尘不染的气质,便是叫人望其项背。
柳思霁见路子清如踏风而来的仙家子弟,先是一愣,随即察觉自己失神,不由脸上一红。
路子清走到两人面前,学了江湖人一般,抱拳一礼,道:“菩提寺一别,柳盟主有心了。”柳思霁听他称呼,登时醒觉,道:“路……‘无双’公子,不必多礼。”
路子清“哈”一声笑开,道:“‘无双’不过是旁人谦让,让子清捡了个便宜,有幸获授此号。若论无双,世上何人能真无双。倒是柳盟主,英雄了得,莫怪当日子清双眼蒙垢,不曾辨识。”
柳思霁愧不敢当,忙摆手道:“我不过是粗人一个,哪儿担得起英雄。”
方庭玉见两人互相谦让,笑道:“思霁真是有趣,‘无双’公子也是一般。前日思霁回来同我说起,认识一名青年俊杰,知通天下,是怀才之人。我初不信,今日见了‘无双’公子,心下不得不服。”
路子清瞟了一眼方庭玉,笑道:“军师大人真会说笑,若说智慧,恐怕子清远不及军师大人。”方庭玉身为武林盟的军师,自然聪慧,只是寥寥数语,路子清进退得当,未曾失了分寸,让他占了便宜,便知此子圆滑,又知他已窥破两人身份,更见此子机警。此刻听他言下谦让,只是一笑,取了扇子,不住扇风。
路子清见了轻轻一笑,进退有度。
柳思霁道:“其实昨日便想来拜访,只不过今日才得空前来,望莫见怪。”路子清展颜一笑,摆手道:“能得武林盟盟主亲自前来,暮颜楼蓬荜生辉,子清更是荣幸之至,何来怪责。”他眉眼一挑,笑道:“子清该是亲自服侍,柳盟主,方公子,请随我来。”说着,他当先带路,将两人带上了画舫“譬如朝露”。
“譬如朝露”是暮颜楼停于河畔最大的画舫,船尾另连着两只画舫,“梦烟飞”和“月迎香”用作游湖之用。“譬如朝露”上,只有一座舞台,台下只有一席。路子清将两人迎上主位,自己在一旁陪坐下来,命人送来茶具,道:“既是贵客,便由我亲自沏茶款待。”
方庭玉抚掌笑道:“妙极,我听说‘无双’公子样样皆精,尤其是这茶道,只是能品尝到的世间少有,今日我岂不是沾了盟主的光?”他说着,顶了一下柳思霁,一脸似笑非笑。柳思霁假意轻咳,却不做声。
路子清笑道:“举手之劳,只不过来暮颜楼的人,多为品酒赏人,饮茶谈心实属少有。”柳思霁道:“不错,以茶会友,交之以心。”路子清轻笑一声,道:“与人品茶,品酒,全在心情,更在因由,子清非是不愿与盟主饮酒,只是子清认为,此刻此景,饮茶更适。”
柳思霁点头称是,方庭玉淡笑不语。
路子清一壶清茶奉上,登时一室茶香,方,柳两人啧啧称奇。
路子清笑道:“此乃毛峰,配之白菊,沏以寒月,可解暑消热。”柳,方两人捧起茶杯,置于唇边,只觉茶味香浓,远嗅是一室白菊幽雅淡香,近闻是高山毛峰孤傲冷香。两人轻啜一口,只觉先是苦涩充斥舌尖,后一股清雅香甜绕与齿间,舌尖温热不退,齿间却又感微寒,想是寒月峰泉水之谷,唇齿留香,让人回味无穷。方庭玉不由赞道:“好手艺。”
路子清道:“是茶好,花好,山泉水好。子清不过是沾了光而已。”方庭玉听他不居功,不自傲,对他更添几分赞赏,不由笑道:“难怪人说此生若是不与‘无双’公子交谈一番,怕是白行走一世了。”
路子清摇头轻笑,摆手道:“不过是世人缪传,子清只是凡人一名。即不能似朝中百官一般,为君分忧,为民牟福,也不能像盟主,军师这般,行侠仗义,肩挑一方。”柳思霁听了,忙道:“我等也不过是凡人一名,担不得这许多虚名。”
路子清听柳思霁谦虚,眼带笑意瞥了他一眼,又与方庭玉对视一眼,相笑无语。
三人饮茶,方,路两人偶尔交谈几句,不过是互相奉承。
过不多时,忽然听见外面一阵烦乱脚步,路子清放下茶杯,转身看向门外,就见萧子桤走入,脚步歪斜,一身酒气,登时冲淡了一室茶香。
方,柳两人不识萧子桤,对来人惊奇不已。路子清道了声罪,忙起身扶住行至桌边的萧子桤,面上几分不悦,道:“你怎么喝成这样。”
萧子桤乍听路子清声音,猛地摇了摇头,道:“我寻香而来,只为一品香茗。”说完,头一歪,靠在了路子清身上,大半重量压上,路子清虽是下盘用力,却也有些吃不消。方庭玉见了,忙起身自他手中接过萧子桤。路子清感激道谢,无奈的看着萧子桤,道:“实在抱歉,扫了两位的幸。”
方庭玉道:“无妨。”他打量萧子桤,见他黑发幅面,露出的肌肤白皙透亮,手中所揽,虽沉重,却也清瘦,问道:“这位公子是……”
路子清道:“他便是‘音绝’萧子桤,精通音律,却唯有一点,最爱嗜酒。若是我不看顾,便会如此。”他说着,沏了杯茶,灌入萧子桤口中,边道:“他爱嗜酒,可也爱茶。平日别的不行,却是鼻子最灵,就连我也望尘莫及。”方庭玉见萧子桤饮了茶,究自砸吧味道,口中啧啧有声,不由笑道:“萧公子看起来也是性情中人。”
路子清一笑,唤了下人要他们扶萧子桤离去。刚碰到萧子桤,就见他手脚一阵乱舞,眉头皱起,一脸苦楚,向方庭玉怀里缩了缩。方庭玉见了,摇头苦笑,道:“不如由我送他回去吧。”
路子清为难道:“这……怎好意思。”
方庭玉朗声笑道:“今日得尝‘无双’公子之手艺,已是幸事。如今又得见‘音绝’公子,更是美人在怀,旁人羡慕不来的美差,公子实不必为难。”
路子清一脸犹豫,见萧子桤当方庭玉是床被一般,一股劲儿的向他怀中缩,口中仍旧砸吧回味,心下好笑,却又无奈,只得叹道:“好吧,那就有劳军师大人了。”说着,唤了仆童为方庭玉前方带路。方庭玉双手一横,将萧子桤抱在怀中,道了声“请”,随之离开。
路子清摇头苦笑,向柳思霁道:“真是对不住,分明是该我细心款待,谁知却要军师大人出力。”柳思霁忙道:“无妨。”遂又笑道:“我见他心下高兴的很。”路子清挑眉,一脸惊奇,端详柳思霁片刻,才道:“柳盟主较之方才,似乎不一样了。”
柳思霁“哦”了一声,失笑道:“怎会?”
路子清道:“柳盟主此刻更见潇洒,似有放开。不像刚才,身僵型硬,拘谨的很。”他手一顿,问道:“可是因为军师大人不在身旁之故?”
柳思霁一怔,随即脸红,呐呐道:“他在一旁,字里行间总爱调侃,实在是……”他长叹一声,道:“消受不起啊。”
路子清哈哈大笑,道:“柳盟主真是风趣,这般话语若是叫军师大人听了,不知要如何回敬。”柳思霁故作认真道:“所以决不可被他知晓,不然……”他微一顿,做了个手刀姿势,沉声道:“我只好杀人灭口了。”
路子清听了,笑不可扼,边笑边道:“子清纵是有千万个胆子,也不敢将此话说与军师大人知晓。”
柳思霁见他开怀大笑,光风霁月,心中也随之一阵,耳旁听得他笑声朗朗,竟有几分失神。待路子清唤了他几声,才回过神,问道:“什么?”
路子清也不在意,道:“子清刚才问,盟主是几时来的京城,可有好好游逛一番?”柳思霁摇头道:“虽然我已经来了几日,不过尚未有机会……”路子清打断他道:“如此甚好,柳盟主初来京城,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由子清一进地主之谊,带盟主好好游逛一番,如何?”
柳思霁怔愣间,在路子清兴致勃勃的眼神下,没来由的一阵心跳加速,点头到了声“好”。
第17章
两人出了暮颜楼,一路沿大路向北而行,穿过市集,经过广场,路子清一边带柳思霁游览,一边说着京城奇闻异事,柳思霁边走边听,四周街景日日皆见,今日却有其不同。往日喧闹不止,如今却见热闹繁华,往日只觉人心冷漠,现下但闻欢声笑语。
不知不觉间,平日无味之路,此刻走的却格外生动。
路子清笑语不断,妙趣横生,叫柳思霁听得不知疲惫,回味无穷,只盼时间就此停住,脚下之路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
两人一路说着,忽听路子清话锋一转,道:“子清说了这么久,想必柳盟主已经听累了,听烦了吧。”柳思霁一惊,忙道:“怎么会,听公子之言,妙语连珠,如何会累?只嫌不够。”路子清腼腆一笑,道:“子清也是自别处听来,转作自己,人前卖弄。”他转头间,日光映射在无暇面容上,为之镀上一层金光。柳思霁又是一阵失神,只听路子清道:“走了这许久,子清尚不知柳盟主在京城落脚于何处。”他转过头,目光真诚,笑意盈盈。
柳思霁一阵怔愣,见自己落脚之处就在不远处,心中一动,指着前方大宅,便道:“前方便是我现下落脚之处,其实也是武林盟在京之处,若是公子不嫌,不如稍作休息。”路子清扫过前方大宅,心中早有思量,面上故作惊讶,道:“这……武林盟的领土,子清前去,恐怕不太方便。”说着,他面露为难,垂首不语。
柳思霁先是皱眉,随后朗声道:“公子为人天下皆知,更何况我与公子交心,武林盟既非龙潭虎穴,又非皇宫禁院,公子如何去不得?”他一顿,又道:“公子若是不肯去,恐怕是瞧不起我等这般武林粗人。”
路子清见他面露怒容,更见威严,忙摆手道:“怎么会。”遂见柳思霁面现松散,才叹了口气,道:“如此,子清就打扰了。”
路子清随柳思霁踏入武林盟,见内中与一般大宅并无两样,只是仆人较少,只有厅上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迎出,过不多时有下人送来香茗。路子清一脸好奇,四下打量,喃喃道:“这就是武林盟。”
柳思霁见他惊奇,好笑问道:“武林盟与一般人家并无不同吧?”
路子清点头,忽又转头道:“我听说凡是江湖人家,都有练武厅一类的设施,武林盟这里没有么?”柳思霁笑道:“这个自然有。”他靠近路子清,一脸神秘问道:“怎么,你想看?”
路子清“哈”一声轻笑,道:“子清不曾见过武林人士,好奇自是当然。”他挑眉看向柳思霁,反问道:“只是不知道柳盟主是否愿意带子清前去一观。”他神情之中带了几分挑衅,更多却是笃定,柳思霁只觉趣味,不由笑道:“这有何难。”说罢,当先领路向后院走去。
两人一路前行,柳思霁见路子清事事好奇,便为他一一讲解。待两人来到后院,路子清见到不少汉子在院中练武,登时兴起兴致。柳思霁看他一脸兴奋,跃跃欲试,不由好笑,又觉他除去那份出尘之姿,尚带有一份赤子之心,不由心中更是欢喜。于是,附耳问道:“子清,可有兴趣一试?”
路子清一阵慌乱,摆手道:“我可不行,子清手不能提,肩不能担,比起舞刀弄枪,子清更适合舞文弄墨。”柳思霁听了哈哈大笑,路子清眼珠一转,笑道:“倒是柳盟主,想必功夫了得,不知子清是否有幸一观。”
柳思霁笑声骤停,转过头看着路子清,认真问道:“你真想看?”路子清道:“真想。”他微一顿,接道:“子清知道武林盟盟主除了身上那份侠气,更见霸气,不止霸气,更见柔肠。所以江湖上人心所向,可以号令天下。子清见过盟主侠义胸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现在子清想见识真正的盟主是何等威武不凡,及霸气,侠气于一身的盟主是何等英雄气概。”
平常柳思霁身旁众人只道他是前盟主义子,所以尊重,不曾有人因他是他而推崇万分,再多侠义,仍脱不去前人威名。如今他听路子清一番说辞,只觉心中一阵激荡,乍见知己,朗声道:“好。我虽不才,但为了公子一句称赞,思霁自不负所期。”说着,他执剑在手,走入场中。
掌袖一翻,步踏八方,柳思霁身不动,气已凝,掌起手落,长剑横扫当空,未见真章,却早已气盖山河。只见他手中长剑微挑而出,如灵蛇吐信,右腿一抬,左手翻开,一招白鹤亮翅使出,接着身形一转,长剑在他手上如有性命一般,灵活机巧,柳思霁亦和长剑整合化一,瞬间只觉柳思霁身如鹞鹤跃云端,手中长剑如虹耀九霄。一时气吞山河,天地尽失色,一时蓄势待发,山河尽无颜。
路子清虽不会外家功夫,却见过不少江湖人对峙,就是他身旁也都是些武功高强之人,只是此刻见了柳思霁这套剑法,竟觉得他全身毫无破绽,身姿轻盈,身形飘渺,灵动非凡。看来该是轻巧剑法,可他掌气剑气融合一处,却又是大开大合,气势磅礴,令人称奇。路子清不由在心中暗赞:“柳思霁不愧是武林盟盟主,自此武功便可看出,他非是莽汉,亦非凡胎。大气间不少机巧,开阔中又见谨慎,若是为敌,实非易与之辈。”
路子清心下琢磨,那边柳思霁一套剑法已尽尾声。只见他足下一点,腾身而起,在空中一剑劈下,掌悬于空,身子借势翻转,落于地面,收纳吐气,收剑于胸,一气呵成。
路子清抚掌赞道:“不愧是武林盟盟主,今日见盟主一套剑法,便知盟主胸襟宽广,机智机巧,实乃非凡人。”他踏前走去,见柳思霁一头汗水,从怀中取出一块方巾,为他轻拭汗水,举止暧昧,却不见尴尬。
柳思霁脸上一红,忙撤后一步,道了声“我来”,接过方巾,自行擦拭。路子清也不见怪,微微一笑,收回了手,道:“盟主这套剑法,可有名字?”
柳思霁点头,见路子清在日头下,脸颊微红,心道:“路子清一介弱质读书人,若是晒坏了,该如何是好。”于是腾挪脚步,当先向院旁阴凉处走去。路子清体会他之体谅,遂跟在他身后,借他身体遮住大半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