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陌的日子其实过的风生水起游刃有余,事实上也正是离陌恃宠爱而不骄,不动声色的有意无心对朝政略作干预。
景国原本就危险的形势,终于完完全全出现脱轨,顺着皇帝心思的阿谀与奉承,让老皇帝更加乾纲独断,不仅忠臣老臣被渐渐架空拿下,权臣小人上马,同时更是加剧了皇帝与太子的父子矛盾。
太子的母亲一方的外戚势力更是被打击得一蹶不振,朝政中争斗的如火如荼,朝野外的天下其实也并不太平。
有旱有涝的各地灾多收少,朝廷的救济却被贪掉了太多,民不聊生的。
京城还是夜夜笙歌歌舞升平,却有太阳照不到的地方真的即将要陷入易子而食的境地。
萧隐在这场战斗中一直保持着沉默,原因只有一个,他自己行将就木。
挣扎着的萧隐手书一封后连带着一个包袱托人送到了极乐,然后苏梦乔匆匆回京,看到了他爹的最后一面。
樊桃云也在他的身边,萧隐的样子虚弱不堪,但是仍然眼神明亮对着苏梦乔说道,“小琦啊,我知道你喜欢的那男孩子后来入了宫,你很想他是不是?不过,有些事,没有十成的把握就不要做。”
然后他又对樊桃云说道,“毒药是谁给你的我不知道,但是你确实找错人了。你哥哥喜欢的人不是我。”
苏梦乔和樊桃云同时脸色大变,萧隐狡黠一笑,“我就知道来不及说清。”然后指指自己的枕下便一僵,咽了气。
那信上说的简略意思是萧隐并非背弃樊桃云的哥哥负心人,那个人实际上就是萧隐应试那年本该中状元的那个和萧隐字迹一样的人。
信的最后一行是说给苏梦乔的,“小琦,你是我在路边上捡的孩子。对不起,我一直没能找到你的亲生父母。”
苏梦乔看完后撕下了最后的一句话,然后把纸递给了樊桃云。
那女人看完后便失了控,只一句“我对不起萧大人”然后告诉苏梦乔,毒药是太子托人给她的。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真相就是这么狗血,真真假假,其实哪里需要计较那么多,事实不过是被用来做借口而已。
之后樊桃云自缢而死,苏梦乔觉得她实在也是可怜,也就厚敛了。
萧隐当然要风风光光的入土为安,那是当然,生前官居景国右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且萧隐为人随和圆滑,几乎没有死敌。
所以葬礼出席的人还不少。
甚至圣上也派了代表,人亦将死,其言也真,苏梦乔选择相信了樊桃云。
养育之恩大于天,太子的这一行为使苏梦乔正式的将他划定为“杀父之仇”。
这下全了,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苏梦乔不恨这父子两个也难了。
按理说苏梦乔该去守孝三年,丁忧嘛,人之常情。
但是这一请求被果断拒绝,皇帝使用了夺情,
。
为什么——因为当时的情形,哪里允许他耽误三年再来收拾。
因为景国的版图上,出现了不止一地揭竿而起的现象。
天下无道久矣,最需要的东西并不是夫子,而是革命。
不必要上升太大的高度,那种革命不一定是一种实现正义和恢复秩序的行为,也不一定是一种实现社会变革的历史过程,或许仅仅是一种权力转移的方法,甚至是一种发泄不满和改变现状的途径。
古代以天子受天命称帝,故凡朝代更替,君主改年号,就称为革命。
小农社会的农民身上,都具有一种可怕的忍耐力——只要今天晚上没被饿死,那么最早也得明天早晨才会起来去造反。
这一点没有人敢否认,这就是事实。
第二十九章:往事难成烟
那就是真正的忍无可忍,才会逼的一群手无寸铁的人抓起木棍锄头,以此作武器,抵御国家暴力机器。
其实一开始事情并不大,只是一伙暴民抢了县衙的米粮,无奈县令不知道为了搞什么效果还是脑袋被什么食草动物踢坏了,竟然向上汇报说是造反。
所以被冠上造反之名的人们,迫于压力真的就去名副其实的造反了。
苏梦乔带着深深的不解和遗憾,回到了自己地盘,他的境下其实很是太平,而姚未那里同样如此。
但是既然有的地方乱了起来,他就不可以擅离职守的去尽孝。
“自古忠孝难两全”,说这话的,都是让你尽忠去的,没有一个说让你当成孝子贤孙的。
苏梦乔实在是觉得无奈啊,其实他原以为这就是个稍大一点儿的地方性治安事件。
但是事实上比这要严重的多。
什么叫人民群众的力量,什么叫一呼百应,什么叫天下人影从,什么叫官逼民反。
这就是了。
一个地方的口号响了起来,就会有远方的支持者,先从县衙开始攻击,恶霸贪官因此暴尸街头。
这倒并不是什么坏事。
但是这都是威胁到了王朝的统治,而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龙床上的美人身子依然软如水蛇,色比花娇,懒洋洋的操闲心一样建议——“为什么不找当年那个什么什么将军去平息一下,任由他们闹下去,陛下,不嫌吵么。”
老皇帝并不肥胖臃肿的老年人的身体,保养得宜,很是满意道,“杏儿就是会疼人儿。那群没用的东西争来吵去,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其实这也倒怪不得谁,谁让皇帝弄下去了那些字字珠玑的良臣,就是萧隐这种老好人,有用归有用,不也因为被觉得碍事而没有了么。
苏梦乔很快接到了一支人马和平乱的调令,好熟悉的面孔,原来竟然也是旧部。
当然不可能只有苏梦乔这一支队伍在平息战乱,朝廷对这些逆贼通通是下令严惩。
小小的匪首,那怕手底下就只有两个烧火的伙计,也要极刑,起码是五马分尸的级别。
再严重的犯罪性质就要寸磔或是凌迟。
苏梦乔对这类规定起先既无语又无感,然后听说真的有人这么执行了,就跑到自己的队伍里面大吼,“呸!这才是草菅人命,至于吗?有那个必要吗?我的军令这次改改,先放这就一条儿——‘不许滥杀无辜’!”
苏梦乔回到营帐里,子支正坐在椅子上看地图。
苏梦乔咬着嘴唇怒道,“真他妈的昏君啊——怎么可以这么下令,明明都是被逼的嘛,为什么要这样痛下杀手呢?”
子支沉声道,“杀一儆百,杀鸡儆猴。怎么,大人可是有什么异议?”
苏梦乔皱眉头异议,“我这是有意见?何止是——意见大了去了。先生,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不去劝这些人归服了我们。我感觉啊,要是有吃有喝的谁会去无缘无故造反呢?”
子支道,“这可是不一定的。万一有人有雄才大略的,却郁郁不得志,而借此机会要自立为王呢?”
苏梦乔摇摇头,“不能说绝对没有这种人吧,但是,人性本善,总没有可能好端端的就去杀人放火吧。”
子支忽然话锋一转,“大人此番凯旋可一定要小心了。”
苏梦乔疑问,“善卷先生何以出此言?”
子支缓缓开口,“多年前,有名将莫忠,似乎也如大人一样广施恩泽于叛民,予以安抚,最后便被罗织了太多罪状灭了满门。这,您可是知道?”
苏梦乔点头,“略有耳闻,皇帝不喜欢人心被除他以外的收买。”
子支继续追问,“如此,大人您可是还要继续仁义下去?”
苏梦乔突然笑问,“先生,沧海若是横流时,可否显得英雄本色?”
子支一时噤声。而后道,“子某仍愿一直随您左右,虽然不才,亦可效犬马之劳。”
苏梦乔淡淡一笑的十分有深意,“先生刚刚可是听到了什么?萧某可是什么都没有说。”
子支回以同样一笑,“可能是子某人一时耳鸣,可这忠心表的可是很真的。”
然后苏梦乔就继续像没事儿人一样有条不紊的打着仗,他当然没有执行朝廷的命令,他要真的那么做才叫有了鬼呢。
苏梦乔最痛恨杀俘的野蛮如兽类般的无良行径,更何况是把屠刀伸向那些被逼无奈的自己人。
他可是断断然下不去手。
苏梦乔就这样我行我素的收买人心,安抚着受惊吓的百姓,而由于离陌的缘故,老皇帝对他的不满还不是很严重。
苏梦乔的队伍很有意思的越打越多,不像是平叛,像是在扩编。
由于他一直在南地活动,一来二去他的名字,居然也是“芳名远播”。
有一天苏梦乔在营帐里面喝茶,忽然有报一个名叫贺寻的人求见。
苏梦乔赶紧把他请了进来,贺寻的装扮素净了许多,一袭灰衫。
贺寻没有多言,拿出了一个包袱在苏梦乔面前打开。
白色的小斗篷上面是血红的梅花。
苏梦乔问他这是什么意思,贺寻正色道,“这东西是丞相大人给我的。”
然后贺寻当着苏梦乔的面用匕首割向了小斗篷,里面却是一封信。
信上有着很清秀的字迹——
“我的孩子,很遗憾,你不能再见到我了。不过你应该可以看到那一朵血玉。我把那朵梅花留给你,我想说的东西太多,所以写不下了,而且我的故事讲给你听,你也不一定信。还是不要说了的好。你是唐隆睿的儿子,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而那个孩子却不是。当时是我太简单,没有想到会连累你。对不起,但是即使我没有办法做到,我总可以告诉你,我还是爱你的。不过,虽然你出生的时候梅花还没有开,但是红梅比白的好看,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
落款是“你的母亲——梅笑白,梅胜雪。”
贺寻看着表情很淡然的苏梦乔,又递上萧隐的信。
“小琦,你的生日的确在冬天,因为我就是在冬天捡到你的。之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有的东西太巧了,所以真是让人简直不可思议。我捡到你的那天,后来听说是一位临蓐的失宠的妃子在冷宫纵火失踪的日子。我不敢联想太多,即使那是真的。但是我总觉得,你母亲既然选择了让你逃离,我就没有理由拒绝。真相究竟如何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死去万事空,你好好活着就行了。”
落款是“萧隐”二字。
唐隆睿是当今圣上的名讳,苏梦乔继续沉默。
贺寻道,“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我真的不希望你怀疑你的母亲。他原先是叫梅笑白的,字胜雪。我们是旧识。你的那片血玉,是她随身的旧物。你长得很像以前的他,所以我见你的第一面才会叫你笑白。”
苏梦乔冷静的将这堆东西收好,“我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但是说实话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贺寻手里还有一样东西,他把这些搁到桌子上,然后问苏梦乔,“那,你对陌儿的身世感兴趣吗?”
苏梦乔道,“你说。”
贺寻打开的还是一包有关小孩子东西,“你知道陌儿的生日为什么是正月十五吗?”
苏梦乔摇头,“我们约好都不过生日,彼此都是没有说过的。”
贺寻道,“因为那天是莫家灭门抄家的日子,”贺寻继续展示那些个物件,有一份凌乱的血书,“莫将军千古奇冤,还望留此血脉,莫漓。”
贺寻道,“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在人群中疯跑,正撞上了看灯的我,然后把孩子一塞就继续跑。”
苏梦乔笑道,“然后,你就把那个孩子改名叫离陌了?”
贺寻没有否认,苏梦乔冷笑,“然后,你就养他去做报仇的工具?”
贺寻说道,“也不全是为了莫家,还有你母亲。我说过了我们是旧相识,唐隆睿负他,本来就该死。”
苏梦乔开口,“你到底要做什么?”
贺寻微微一笑,“我要的就是他国破家亡,押的赌注就是陌儿。”
苏梦乔道,“隔心竟然会同意?”
贺寻点头,“他自然答应了,不然怎么会去。不过,他也许已经后悔了。”
苏梦乔问这话怎么讲,贺寻又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有一条很小的纸,可那字迹即使曾经只是惊鸿一瞥,也不可能认错。
“我原以为自己因报仇而生,也只此而死。可是我爱上了一个人,就算皇帝真的不得好死,又能怎么样,难道莫家人会因此活过来吗?但是,我只知道,这样做,我就会离开他,离开我最爱的人。我爱萧琦璠。”
苏梦乔看着那信,险些就要哭出来了,七年不见的物事,勾起的东西太多。
他直直的盯着贺寻,问道,“他真的也希望唐隆睿国破人亡,是么?”
贺寻被这种狠戾震摄,回答的语调大变,“你这是什么意思?再怎么说,那是你父亲。”
苏梦乔笑的结冰,“为了守护他的笑容,我永远都不能软弱。如果那真的是他的愿望,我一定会倾尽所有的去帮他实现。还有,我父亲是萧隐,他已经故去了。我姓萧,我叫萧琦璠。和姓唐的没有一点瓜葛。”
贺寻这时说道,“你不怕这只是我的一个圈套?为的是逼你造反?”
苏梦乔用手指关节叩了一下桌子,“我既然说了我是萧琦璠,那么这一切是真是假,就都没有什么关系了。就算这只是你大费周章的在骗我起事,那么我不得不承认,我很感动,我,上当了。”
第三十章:勤王者擒王
也不是没有一点儿一时冲动的意味,不过说实话,苏梦乔也并不是没有这个意思。
苏梦乔的想法并没有去瞒子支,因为这是他目前唯一的谋士——而且子支其实早就若有若无的对他进行了不少暗示什么的。
子支忖度着苏梦乔的力量,建议他要拿下姚未的支持,先把南边控制住再说。
天助苏梦乔的一件事情是皇帝派的某位监军,居然胆大包天的贪了平叛将士的粮饷,导致了一部分正牌军队出现了哗变。
苏梦乔心中大喜,这样可是正好,这样苏梦乔便可以借机收买人心,以不贪粮饷闻名的苏梦乔,有着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子支的首要任务,便是思考如何替苏梦乔制造足够多的舆论力量,以借上天之名,让他能够替天行道一番。
师出无名,可是无论是造反还是起义的大忌。
而苏梦乔更要紧的事情,也包括盘算着如何才有足够的资本,进行接下来的操作什么的。
干什么不得用钱呢——什么不得现买呢。
而此时京城中深宫里的离陌,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像得到心灵感应似的,开始有意无意择清自己对苏梦乔的引荐提携,转而试探性的问着别的什么人。
老皇帝身体也吃不太消了,索性把国事多推给太子下去。
太子年纪也不小了,和苏梦乔同年。
也不是不着急那个位子,所以就努力工作,希望老头子早早禅位出来让贤也好。
但是老头子这方面的意思可实在是几乎没有,看不出一点儿端倪。
四境之内的其他人也急啊,难道就是这样一直僵持下去。
子支和苏梦乔都知道自己这一方,一定不能先出头,不然就会面临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危险。
所以出头鸟什么的千万做不得,要做也是别人去做,尤其是起事并不可怕也不是难事,关键是另立国号什么的马虎不得。
万一触了众怒,便要千夫所指了。
当然苏梦乔不会愚蠢到打出当今太子非龙脉的名头,即便苏梦乔也确实曾经怀疑,而现在认为这是肯定的。
但是这么一来,就成了匡正朝纲之流,难道苏梦乔是为了要让景国的天下更为稳固太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