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确定在路子清心里自己的地位,更利用自己的权力,想让路子清认清自己的地位。心下盼望着路子清放低姿态,来求自己。
第一日的不见虽然心底难受,怒气难消,但仍不难忍。慕容得知路子清醒了,只是令肖灿有什么消息随时来报,而后他去了以往宠爱的嫔妃所在。
这两月陪着路子清,他不曾踏足后宫,如今来了,那群妃子自是百般逢迎,慕容乐得接受。他也想路子清得知自己并非非他不可之后,服软示弱。华灯下,他与美人闹得厉害,可夜深了,他虽是美人在怀,心里想的却是那人不久便会来寻自己。
待得第二日,他仍是留恋后宫,只是心下却不再那般自鸣得意,反而有些惴惴不安。
路子清有多骄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想要折了那人的傲气,却又暗自喜爱着他那份卓然于世的傲气。
这份矛盾,让他觉察到两人的僵持是个解不开的死局,除非一人先认输服软,可他转念又想,若是路子清真的服了软,他可会满心欢喜,接受这个被自己折了傲气的路子清?只是,事到如今,他又如何能放下帝王尊严,率先服软?
这般纠结着,竟是拖了五日。
到了后两日,他虽然没有在寝殿出现,却在无人之时偷偷站在院外观望。夜里也搬入了书房,独自就寝,只是这事他没让人同路子清说。
在外看着路子清的时候,总见他一人发呆,愁眉不展,满腹心事。料想他是因认父一事,如此操劳,那日前因后果他已询问清楚,他自是知道路子清受了委屈,见他如此,更是想要上前将他拥入怀中,细细安慰一番。只是碍于颜面,始终不肯先行低头。
到了第六日,慕容昊轩已是忍到了极限。这几日,他也是不得安寝,想来想去,心中终究是放不下路子清。于是便对自己说:罢了,既是放心不下,便认栽又如何?谁叫自己对这人早已情根深种了呢……帝王尊严,已为世人所拜,为他一人放下,又有何不可?
于是今日他处理完公事,便迫不及待的来陪路子清用午膳。可谁知路子清一早便离了宫,去见了柳思霁。而且还一去就是一日,到了就寝时间,方才回来。
这叫他如何不气,岂可不恼?自己担惊受怕,嫉妒羡恨的这几日,那人好似半分也不受影响,如今更是去见了那个叫他可以信任,可以安心的人。
此刻眼见着路子清绕过了自己去点烛火,一直背对着自己,分明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慕容昊轩心底怒气更炙。他走到路子清身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强迫他转过身子。
路子清被他猛地一扯,登时回过了头。这一回头,却叫慕容昊轩看在眼里,愣愣的不知如何反应。
只见路子清睁圆了眼睛,那黑白分明的大眼中却是满溢着泪水,泪珠就挂在眼角,要掉不掉的,他的眼眶也是红的,只是他不肯眨眼,强忍着不让泪水跌落。
慕容昊轩何曾想到他会落泪,只得呆呆的发不出一句声响,满心的怒气早就被惊掉,最初的不可置信之后,便换做了心疼,怜爱与懊恼。
路子清自觉失态,他想哭,觉得委屈,可不愿被慕容昊轩看到,所以才一路背对着对方,借着点亮烛火,强迫自己将那股心酸的感觉压下去。只是没想到会被慕容昊轩拉住,更没想到会被对方将自己这幅弱势看了个正着。
路子清更觉委屈,想要从慕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努力挣扎了几番,对方却是紧紧抓着,不肯松手。
路子清更是气绝,咬着牙,瞪着大眼,不肯落泪,可那眼中的泪却是越积越多。
慕容昊轩此刻心里只剩下心疼,心里想着:这人从不肯在人前示弱,他的示弱,通常都是计策,是权宜。可是如今,他在自己面前,如此毫无防备的落泪。可见他心底的委屈究竟有多大。而这份委屈,除去在外所受的,慕容知道,更多的是自己给的。是自己的逼迫,自己的不肯退让,让那人生生受了不少委屈。
他只识得怪路子清有事不肯同自己说,却不识自己在对方委屈难过,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刻,却不曾留在他身边。
这一切岂不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如今却累得他伤心至此,落泪如斯。
什么帝王尊严,什么怒气,如今只剩下自责和愧疚。慕容昊轩皱着眉,心疼布了满脸,他手上用力,一把扯过路子清,将人拉入怀中,狠狠的按在怀里,他沉声道:“对不起。”
怀中的人狠狠一僵,慕容昊轩又是一声:“对不起……”
一连几声,慕容昊轩低诉着,将路子清紧固在怀中,压的自己胸口泛疼,也压的路子清周身泛疼。
只是路子清此刻却不觉得疼,在听到慕容第一声“对不起”时,他便怔愣住了。想过对方无数可能出口的指责,强忍着泪水,心下仍不住想着如何才能保住仅有的尊严。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对自己道歉。
再多的防备也被这一句抱歉弄得烟消云散,再多的坚持也都因这一声抱歉瞬间土崩瓦解。
路子清指尖轻抽,饱含于目的泪水便刷拉一下流了出来。
再一声抱歉,连续不断的抱歉,是慕容昊轩对路子清的忏罪,也是对他的深情。
五日的避不见面,五日的痛苦折磨,对慕容是伤,对路子清又何尝不是痛。情深如此,他却不懂退让,任由骄傲如荆棘一般遍布了周身,让自己伤痕累累。如今他便如同孩子一般想要在这人怀中,诉尽委屈,哭尽伤悲。紧勾着手指,抓着对方的衣襟,恨不得将骨肉都揉入对方体内,就这般,无声的哭着。
过了好久,路子清才渐渐停止了流泪,自慕容怀中闷闷道:“我好想你。”
慕容听到这一句,情深意切,他拉开路子清,看着那双微微红肿的眼。忍不住心底的疼,更忍不住心底的喜,他百感交集,满面笑意,声音却多了一丝哽咽,低声道:“我也想你。”
路子清也笑了出来,他与慕容僵持五日,却这般不痛不痒的和好了。
想来也真好笑,他两人都是见惯了人情世故的,若论虚情假意,他两人玩的自是比别人得心应手。可投放真情,彼此竟比那三岁稚童都不如,较劲最后,分不出输赢,只是让两人都难受了一把,委屈了数日。
可若非如此,他也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爱慕着慕容昊轩,竟有种若是慕容就此放弃了自己,他便不知自己的人生还有何意义。
路子清偏过头,蹙了蹙鼻头。慕容昊轩心底想的也同他差不多,暗道他两人都是聪明人,如今却如此看不破,平白遭罪了这许多日。他忍不住也笑了。牵起路子清的手,便在那人额头上吻了吻,道:“都是我不好,白白辜负了这么多日子。”
路子清摇头道:“我也不好,只顾着自己。”说罢,他低下了头。
慕容昊轩此刻也不气了,反倒是压了五日的怜爱恨不得都一起给了路子清。他问道:“可用过晚膳了?”
路子清点头道:“用过了。”慕容昊轩也就不说话了。
路子清见他不出声,想了一下,猛地睁大了眼睛,扫了一眼慕容。随即一敛眉,道:“我在外面没吃多少,如今又有些饿了,不如皇上陪我再用些可好?”
慕容一日都在气闷,自午膳没有找到路子清,索性等在这里,直到他回来。因此午膳,晚膳都没用。他知道路子清在柳思霁那里自然不会被饿到,自然明白这人是哄着自己,陪着自己。他心下欢喜,高声唤了等在外面的肖灿,吩咐一番。
过不多时,下人便点亮了灯,送上了膳肴。路子清拉了慕容,走到桌边。肖灿便带了下人们退了出去。
路子清为慕容布好菜,挑的都是他喜欢吃的,为自己倒了杯茶,陪坐一旁。
慕容见了,却没有动筷子,只是看着路子清。路子清被他看得面上发红,别开眼道:“皇上,不用膳么?”
慕容昊轩微微一笑,夹了一筷子菜放在他面前,道:“你不是没吃好?那就多吃点儿。”
路子清一愣,他本是不饿,只是陪慕容用些而已。但听慕容这么说,自己又不好不吃,有些为难的看过去,就见慕容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
他分明是故意的。路子清不由得嘟起了嘴,嗔怪的瞪了一眼慕容。
慕容却觉得他这孩子气的模样格外可爱,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路子清见他愉快,心情也跟着飞跃起来,这几日的郁闷一下子便烟消云散。面上仍有些发热,他还是拿起筷子,高高兴兴的吃了几口。接着又忙着给慕容夹菜,慕容也不时调侃他两句,夸他贤惠。两人说说笑笑的,不一会儿,桌上菜肴就下去了大半。
第133章
本不是太饿的路子清因着压在心头的两件大事尽去,而感到格外舒畅,便在慕容昊轩半哄半就的情形下,吃了不少。到了最后,只觉得胃胀的鼓鼓的,实在吃不下了,便扔了筷子看着慕容。
虽说是看着,手下也没停,即为慕容布菜,又为他添水,殷殷勤勤,伺候周到。见慕容吃的舒心,他也喜在心头。
等两人都饱了,路子清开口提说,想要出去走动走动。
慕容昊轩瞟了他一眼,忽然伸手放在他胃部,感受那微微的凸起,不由笑道:“公子,可是有了?”
路子清一脸尴尬,不知不觉吃的多了些,后来又喝了几杯茶,胃就鼓了起来。他身子瘦消,就算凸出也看不出来,只是伸手一摸,隔着肋骨,那里格外明显。他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慕容昊轩见他这幅失了往日凌厉的样子,心情却异常大好,忍不住就想多逗弄一番。上下抚摸了一番,故作惊奇道:“这胎位不正,不是应该更向下一些……”说着,他的手也顺势摸了下去。
路子清心头一跳,忙抓住了慕容昊轩的手,道:“皇上,胃里难受,子清真的想走动走动。”说着,脸上带了几分急,眼里也多了几分祈求,那样子看着尤其惹人怜爱。
慕容看在眼里,爱在心里,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出去走走也好,有身子的人也该活动活动。”说着,一脸笑意的拉起路子清。
两人多有调笑,可从未将话题说到此处。旁人也多对路子清甜言蜜语多些,如今听慕容昊轩用身子调笑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回嘴,一脸的哭笑不得,百般无奈。可就算如此,他心里仍是甜如蜜糖,这几日的委屈心烦都去了,笑的一脸灿烂,随着慕容走了出去。
两人沿着拱廊一路缓步闲行,绕了几绕,就到了前殿。
路子清是男子,后宫全是皇室女眷,更是慕容昊轩的女人,他自然不能随意走动,慕容也不会带他在后宫走动。所以,慕容特意挑了条少有人走的路,带他到了文武百官论政朝拜的地方。
白日里文武百官都在,不显得地方空旷,可到了夜晚,偌大的广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偶尔走过巡逻的士兵。慕容昊轩旁若无人的勾着路子清的手指,站在广场上,抬头便可以看到金水桥,以及巍峨耸立的太和殿。
路子清不说话,抬起头幽幽看过去,太和殿在满天星斗下,没有了白日的威严,却多了一份肃静。他缓缓闭上眼睛,感受仿若置身于朝堂之上,指点江山的感觉。再睁眼,眼底便流露出了几分欣羡,几分向往。那双眼睛在黑夜里,格外明亮。
慕容昊轩见他久久不曾言语,转头看过去。正巧看到他眯起了双眼,感慨道:“若是一日,我站在这里,一言一举,便可决胜千里,为君谋筹天下,该是何等风光。”他上前一步,双目晶亮,唇角微勾,一脸自信,抬起手做出一副指点江山的样子,当真是雄心万千,锐不可当。
慕容昊轩看在眼里,心下便是一酸,他与路子清结识已久,对方是怎样的人,他如何不知?虽说路子清的手段通常都不太光明正大,在风月场所摸爬滚打多年,是个不折不扣,懂得审时度势的小人。但他那份小人心思就是深得慕容昊轩欣赏,更何况若论才学,他确实无人能及。推论当年,若非遭逢变故,他该是个风月无双的才子,而非这个处处谋算的小人。
慕容昊轩想着,唏嘘万分。
路子清出神的站了一会儿,才放下了手臂,垮下了双肩,微微偏了头。面上的神情似遗憾,似好笑,最后又好似什么都不曾有,恢复了一片平静。
只是站在他身后的慕容却只道他心下必定不若面上那般平静,知他心底万千的委屈,万千的憋闷。他跟上一步,用力的将人揽在怀里,纵然无声,却是最大的宽慰与支持。
路子清默默感受,心底翻搅的怨怼因这一抱渐渐的平静了下去。纵使不是风月无双,可有身后这人的包容宠爱,已是这世间最难求的真爱,自己还有什么可求?这几日的煎熬早就受够了,原本以为自己还可以毫不留恋的离开,慕容也没有关着自己,可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去。
不是不能离开,而是不愿离开。
路子清淡淡一笑,转念又想,慕容昊轩为自己铺设道路,为的不也是给自己一个世人认可的身份么?想到那人为自己付出这么多,却被自己一时气恼,心血尽数毁去。他顿感愧疚,闷闷开口道:“那一日我很抱歉。”
慕容昊轩手一僵,问道:“因何道歉?”
路子清撇了下嘴,轻声道:“那一日,我不是故意顶撞上官大人,也不是有心一走了之,让他在人前下不来台,只是……”他偏过头,住了口,不知怎么开口解释。
慕容昊轩也是一怔,他本以为路子清道歉是探查到自己因何多日冷落生气,却不想那人想的只是这件事,根本未曾想过其他。他忍不住暗笑,自己善识人心,却险些被那嫉妒冲昏了头脑。
想着自己因一个无稽的理由荒废了数日,便觉得懊恼,更觉得好笑。可见路子清记挂着认父一事,也替他心疼。路子清的前因后果,自己就算不是十分明,也是八分明。不说莫华蓉是否有罪,就算是普通妇人,也难容旁人与丈夫所生之子,自然会百般刁难他。
莫华蓉是将门之后,本就识得这官家争斗,加之她身份尊贵,更是占尽先机,搬弄权术自是得心应手。
路子清在怎么沉着,若论及他母亲,也难免动气。
慕容昊轩心疼,却也只能说一句“无妨”。
路子清却摇了头,苦笑道:“浪费了皇上一番心意,子清自觉过意不去。”说着,他垂了头。
慕容昊轩认定他受了委屈,又哪里看的了他这般自知认罪的模样。伸手托起他的下巴,盯着他眼睛,一字一句道:“这事不怪你。”末了,顿了又道:“是我安排不周。”
路子清听了这话,惊得瞪大了眼睛。慕容安排的已算周详,上官邢开口认子,他家兄弟也都欣然接受,莫华蓉碍于颜面,只要自己点头,唤一声父,就万事齐备。只是自己压不下怒,才辜负了众人一番心思。
自己诚心认错,不是做作,不想慕容却担起了这莫须有的罪名。
慕容昊轩淡淡道:“若是换做我,让我认贼为母,只怕会比你更加极端。”
路子清眼眶又是一酸,低垂了头,不再说话。
慕容昊轩道:“我虽然不在场,但当时情形,也可以猜出一二。”他揉着路子清的头发,道:“是我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以为只要上官邢退让一步,你退让一步,便可事尽人意。只是不曾想到,你不肯回去的理由从来便不是上官邢。”
路子清嘴唇微动,依旧无声。
慕容昊轩将他拉近几分,道:“你身上的冤仇,你母亲身上的冤仇,不是你说是便是,你道有便有。上官夫人她不仅是上官家的主母,还是莫家的长女,贤良淑德,是天下之表,你该清楚。”
路子清身子一僵,这些他何尝不知,正因如此,更是心下不忿,也正因如此,他才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认父归宗。
慕容昊轩知他有感,接着道:“就算是我,面对她也要礼让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