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君……
想到小君,不由又叹了口气。手中的棋谱翻到一半便再也看不进去了。
正发呆,突见一个青衣丫头入得自己的院子,看见自己后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恢复了神态,弯腰衽了一衽,道:“少爷,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放下棋谱,温煦终于想起这个青衣丫头是谁了,不就是第一次醒来是自己‘母亲’身边的丫鬟吗?就是她把小曦关到柴房里去的。
——打住,现在不是追击责任的时候!若真说起来,下命令的人是他‘母亲’,而真正的始作俑者却是‘自己’。
也是时候打探一下自己到底到了什么样的环境了。温煦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对着那丫头淡淡说道:“走吧。”
……
牡丹阁内牡丹正艳。
牡丹阁内住着的人儿可是比牡丹更娇艳。
温煦,啊,现在应该称呼他为白煦了。
白煦跪在地上,已经痛苦地听了那美妇人唠唠叨叨差不多半个时辰,膝盖都快跪麻了。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就是了。
美妇人自是雍容华贵,意态风流,纵使撇眉,也自有一番风韵,可惜如此美人,心胸却不够宽,不够广,絮絮叨叨了半个时辰却是在责问自己的儿子为何突然对那‘小贱人’的孽种突然这么好。
白煦无奈无奈无奈无奈地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只好试探着说:“娘,这次受伤也是我先推倒了弟弟。孩儿现在已经没事了,小曦他也受了那么多苦,就算是扯平了吧。”
“你这孩子怎么说不听!什么叫扯平?他也配!不就是长了一张和那个小贱人一样的脸!那个小贱人抢了我的夫君,现在她死了,莫非她的儿子还想来抢我的儿子么?”
说到这里,美妇人突然收声,狐疑的目光在儿子脸上转了一圈。“煦儿……你不会是看上了那个小孽种吧!”
白煦只觉得自己好像听到‘咣当’一声,耳朵嗡嗡作响。
看上?我?看上弟弟?
还没来得及给自己辩解,又听那美妇人自言自语道。“我虽恨那小孽种,不过那张脸却是生得极好,像极了那狐媚子。若是我煦儿喜欢,玩玩倒也无防……”
ToT(温煦彻底失语,大姐,人家才十岁……)
“不过,煦儿,你记住了。你现在可以对他好,但是,那是为了有朝一日,把他从云端推落地低,为了让你能彻底把他踩在脚下!”美妇人突然恨恨说道,眼睛却不是看向儿子,似透过儿子看向另一个人。“你一定要——为娘讨回公道!”
白煦突然放弃了和美妇人理论的念头,他在她眼睛里,看见了铺天盖地的不甘与恨意,那决然不顾一切的眼神,有着某种疯狂的意味。
还是……顺着她吧。
有些事情,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
曾经受过的伤,不是三言两语,几句‘佛经’就能化解的,那恨已植入骨,沁入脾,深入肺,无计可消除。
至于小小君……那个孩子,就由我来守护吧。
白煦在心里发誓,这一次,他是认真的。
——
没有了依人在耳边唠叨之后,生活安静了不少,也不用再担心小小君吃不饱穿不暖,日子真是前所未有的消遥自在。不过有时候还是稍微有些不方便,譬如早上没人给自己及时拿来早餐,譬如晚上渴醒了没人给自己倒茶……
真是腐败了,居然这么快就习惯了有人伺候的日子。
……
在府里呆得实在无聊,便跑到苍院去看小小君喝药。小小君毕竟还是小孩子,从小就没人疼,现在突然多了两个人照顾自己,慢慢显露出小孩子粘人的本性来了。
和所有的小孩子一样,小小君不爱喝药,依人常常哄了又哄,药是熬了又熬,浪费了不少。白煦偶尔也会帮帮忙,在一边哄哄小小君,然后看着小小君委委屈屈的一口一口喝下去。每次看到小小君泫然欲泣的可爱小脸,就忍不住上前把他搂在怀里。
记得以前小君有一次肚子疼,等到撑不住送去医院时,医生说她太能忍了,差点阑尾穿孔。那个女孩太过要强,即使疼得冒冷汗,还装作没事陪自己去吃晚饭。
唉……
现在他倒情愿小小君毫不掩饰,不喜欢就皱眉,喜欢就大笑,至少活得自在。
不过依人总是向自己抱怨,自从自己开始纵容他之后,现在想喂曦少爷喝药是越来越困难了。
08.兄弟共浴
等到小小君病完全好了的时候,人都快要变酸了。
白煦这才粗心的发现似乎一直以来,小小君都没有洗过澡。自从他被自己关进柴房之后,便一病不起,被人救出来之后也是一直卧床,直倒自己去看他,已经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
虽然依人有过来照顾小小君,大概是怕让他再次受寒,又或者是依人本身也是偷偷摸摸地来偷偷摸摸地走,再加上依人本身是女孩子,小小君年纪虽小,毕竟是少爷,于情于理都应避嫌,因此只敢偶尔用热水擦擦手脚。
所以,这天,白煦在把刚刚喝完药然后硬要赖在自己怀里的小小君从头到脚闻了一遍之后,很权威的宣布——
小曦,你再不洗澡就要变咸菜了。
看着小小君委屈至极的眼神,白煦亲亲他的脸颊,笑着说:“小曦,哥哥帮你洗,好不好?”
……
一阵忙碌过后,依人终于找来小厮搬了个浴桶进来。
清场之后,白煦着手开始帮小小君宽衣解待,小小君也乖巧地任由哥哥摆弄。
衣物一件一件除下,白煦的眉头也越皱越紧,小小君暴露出来的胳膊,胸膛,手臂上,全是各种各样掐痕,鞭痕,割痕,很难相象这样一个小小的身体曾经受到过怎样的残酷对待。衣物除尽,白煦的眉头已经皱得可以夹死蚊子了。
把小小君暴露瘦弱的身躯整个搂进怀里,白煦起身——没站起来!
这才记起自己也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子,怎么可能抱得起一个七岁的小孩?只好扶起小小君,在浴桶边安放一张小凳,让他踩着爬进桶里。不过他忘了小曦卧病太久,手脚都失了力气,居然一脚没踩稳,一头栽进桶里。
浴桶并不大,但是却足以淹死一个七岁的小孩子,白煦连忙趴在浴桶边上打捞,几次不成功之后,他不敢再耽搁,连忙也跟着跳进浴桶,七手八脚地将慌乱不已的小小君抓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小小君呛了几口水,紧紧地揪住白煦的衣服,整个人抖的像是在痉挛一般。很不对劲啊!白煦拍拍小小君地后背。“小曦?小曦你怎么了?”
小曦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哥哥……不要把我按在水里……我怕……”
原来如此。
白煦心疼地拍拍小曦的背,因为除了这样做,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等怀里的孩子慢慢安静之后,白煦抬起小曦的头,无比认真地看着小曦的眼睛。“小曦,哥哥答应你,再也不会把你按进水里。”
小曦眨眨微微泛红的大眼睛,嘟着薄薄的小嘴唇问:“哥哥,哥哥说得是真的吗?”
白煦点点小小君的鼻尖。“当然是真的!哥哥答应你哦!”
看着小小君忽闪忽闪的眼睛,白煦笑着拿瓜瓢舀了一瓢水,从小小君头上当头淋下!
小小君尖叫一声,松开抓紧抓住白煦衣襟的手,手忙脚乱的抹着脸上的水,却因为重心失了依托而向一边倒去,慌乱中,下意识的伸手抓向自己的哥哥,然后就是‘呲啦’一声——
看着被小小君撕开的衣襟,白煦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的玩笑开得过分了一点,这孩子不是一般的怕水,不该这样逗他的。
低头看看自己撕开的衣襟,再抬头看看小小君,却发现小小君正惊恐地看着自己,抓着自己衣襟的手也像是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迅速收回。“哥哥……对不起……小曦不是有意的……”
白煦看着又吓成一团的小小君,心中叹气,却还是微笑的摸摸小小君的湿漉漉的头顶。“小曦在想什么?哥哥怎么会怪你?是哥哥不该捉弄小曦的。”
低头看看撕破的衣服,白煦接着说:“穿着衣服洗澡本来就是哥哥不对,小曦提醒哥哥有什么不对啊?”说罢便真的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
小小君将信将疑地看着白煦,直到他将身上最后一件衣物扔出浴桶,这下,两兄弟第一次亲密无间地靠在一起了。
……
“哥哥……”
“恩?”白煦一手搂着小小君的背,一手忙着把搁在桶边的皂荚汁液涂抹在小小君头上,帮他揉着乱蓬蓬的脏发,立志要把小小君洗出本来颜色。
“哥哥……”
“恩?”
“哥哥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那小曦喜欢现在的哥哥,还是以前的哥哥?”
“曦儿喜欢现在的哥哥!”小孩子突然加重了语气!
“那不就对啦!”白煦看着小小君急于表态的小脸,忍不住抬起他的下巴亲亲他的脸颊。“小曦喜欢现在的哥哥就好!”
然后看着突然变成一颗红番茄的小小君,真是……可爱到暴掉啊!
白煦忍不住弯起嘴角,摸摸小小君的额头。“小曦,你真是哥哥的天使。”
小小君歪歪可爱的小脑袋:“哥哥,什么是天使啊?”
“天使啊,天使就是能给别人带来欢乐和希望的最最可爱的小孩子。”
“那……曦儿要一辈子做哥哥的天使好不好?”小小君挣扎着从白煦胸膛上抬起身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自己的哥哥。
白煦咧嘴一笑。“当然好啊,小小君最可爱了!”小曦,谢谢你,让我的在这里的生活有了目标……
“哥哥?”
“小曦还有什么事吗?”
“什么是小小君啊?”
“小小君就是小曦啊!”
“为什么小曦是小小君呢?”
“因为小小君就是小曦啊。”
“但是小曦就是小曦啊,为什么小曦会是小小君呢?”
“因为小小君就是小曦啊。”
“……”
看着小小君皱成一个包子的小脸,白煦感叹:有时候,小孩子太聪明了也不是好事。
09.怪力乱神
给小小君洗澡,就如同帮一只怕水的猫洗澡——请大家自行相象。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小小君是干净清爽了,半个屋子也都淹了大水。
屋子是小小君的,他倒是有衣服可以换,可惜白煦身上的衣服却全湿了,襟口还被小小君给扯破了,穿是不能再穿了。而小小君的衣服又太旧太小,只好唤了在门外守着的依人去自己院子里取干净的衣服,趁着这个功夫,白煦把小小君抱出浴桶,将他放在榻上,自己找来干净的布巾先擦干他的身体,让他钻进被窝里面,然后自己也擦了擦,同样裹进被子里,将小小君湿漉漉的黑发包在布巾里轻轻揉着。
记得以前小君洗了头之后,从来都是大大咧咧地就出门,或者直接上床睡觉,从来不吹干头发,结果后来老说自己头疼,直到自己承担起义务吹头工的责任之后,这种情况才有了缓解。
哎,不知道小君现在一个人生活,会不会又顶着湿嗒嗒的头发睡觉,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帮他擦干头发。在一起的那些年,总觉得两个人就象两个需要彼此照顾的小孩子,彼此依偎,互相扶持,一路走过来。
脑子里面想着些不找边际的事情,手下也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动着,直到被小小君不安的呼唤声惊醒过来,才知道自己又走神了,真不是个好习惯。
帮小小君擦干了头发,换好衣服,白煦此刻也没了心情,纵然小小君再怎么撒娇挽留,白煦也只是草草哄了他一下,然后交代依人好好照顾曦少爷,切莫让他再受凉,自己一个人溜达出了院子,在府里闲逛。
突如其来的前尘往事折磨着他的内心,那些他极力想要忘记,却又小心翼翼保存在记忆深处的,在自己无助的时候,或是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跳出来的记忆,甜蜜的痛苦。
叹口气,等白煦努力振作起来的时候,非常悲哀地发现自己又迷路了。
更加不幸的事情是,如同上次一般,他又遇到了那个自己最、最、最不想见的人——自己名义上的‘爹’。
他正与一个灰衣人说话,看见自己之后,便停止了交谈,只淡淡地看着自己。
那个人显然注意自己不是一会儿半会儿了,也不知道自己刚才魂不守舍的样子被看去了多少,白煦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朝那人走了过去,轻轻叫了一声:“爹。”
那人身穿一件黑色长衫,领口袖口都有金线花纹,看起来像某种图腾,白煦记得之前两次见到他仿佛也都看到类似花纹,应该是某种标志。仔细看下,自己这个‘爹’仍很年轻,最多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块充满了力量的石头——眼下虽然静止不动,却没有人敢忽视平静无波的表像下,蕴涵的力量。
“恩。”黑衣人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回头看来一眼刚刚和自己说话的灰衣人,灰衣人跪下行礼之后便悄然告退。白煦心中微微惊讶,原本只是有些怀疑,现在看来,这个‘爹’的身份果然大有来头,恐怕不是一个简单的‘府主’而已。
“你在这里来干什么?”府主不咸不淡地开口,听口气并不怎么担心自己的谈话被人听去。也对,量他一个十岁的小孩子也不会有什么心机。
白煦低头字斟句酌的回答:“在院子里闷了多日,出来透透气,不知不觉地走到这里,打扰了爹爹,还请爹爹不要责怪孩儿。”
府主挑眉道:“几日不见,我儿长进了不少,连性子都转了?”
白煦懒得理会那话中的试探,他就不信府主没有调查自己,估计自己受伤的前前后后他比自己都清楚,若他真有证据,自己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至于‘借尸还魂’一类的怪力乱神之论,也不是人人都愿意相信的,只要自己找个好一点的借口就万事ok。若他已经怀疑了,遮遮掩掩反而不好,干脆说得半真半假,随他怎么去想。
“孩儿此次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也是全因自己心存恶念在先,才祸及自身。醒来方知活着不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不与人为善,于己于人都是好的。”不是他想出风头,实在是没力气去演绎那些个钩心斗角的狗血剧情,什么装得恶毒,却暗地里做好事啊什么的。所幸一次说出来,估计也没多少人会相信,那是他们的事,自己只是说自己想说的话而已。
说不说是自己的事;信不信是他们的事。
府主似没有想到此番话竟出自一个十岁小儿之口,皱眉看了白煦一阵,突然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这就是你现在接近曦儿的原因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有点儿意思。”
接近?白煦对这个词颇有微辞,不过也只敢心中小小不满而已。
气氛一时很僵,白煦正犹豫着要不要告退的时候,只听那府主突然又开口道:“你下去吧。明天开始,我会让人去你的院子教你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