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有死麽?
郁凌寂的唇边扬起一种奇怪的笑。
或许他的解脱到来了呢!
郁凌寒并不是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人,何况他这次病重在床,已经是数月都不能走动,如今方才好了些,这些日子来,他已经如秦永夜所想的那般,记起了从前的许多种种,如今重回秦永夜的身旁,好似在沈笃行那里也仅只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恶梦罢了。
可是他知道不是的,很多东西都已经不同了。
他从小拥有的东西就少,所以他很会珍惜,把每一种意外的快乐都当成是上天的赐予,但是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更多,他的这个身子,已经是越来越不能用了。
郁凌寒知道秦永夜养著自己,是因为自己美丽的容颜和他脂玉一般的身子,可是他每天看著自己身上丑陋的伤痕,以及总也长不齐整的墨发,每天都比试著长度,捉起一簇长发来在阳光下看,早就已经是黯淡无光,枯黄无神,所以郁凌寒也在等,等著秦永夜将自己抛弃的那一天。
於是当郁凌寒知道了郁凌寂的消息之後,就千方百计地想要来看看,而本身秦永夜也没有将郁凌寂关在隐蔽之地,所以只要稍加留心,也不是一件难事。
兄弟二人再度相见,却是不知道能够再说些什麽。
郁凌寒没有走过去,他知道哥哥不愿自己看到他现在落魄的模样,所以一直低著头,但是他也不愿意离开,虽然秋风落叶就在他身後飒飒地响,将他的身吹得都有些摇摇晃晃,可是郁凌寒还是不远不近地站著,一动不动。
第二十章
“过来吧。”郁凌寂最终还是开口了。
郁凌寒没敢动,郁凌寂冷笑一声,问:“怎麽?就连你也要嫌起你的兄长来麽?”
这是万万不能的,郁凌寒再死一百次,也不可能怀有这样的想法。所以他挨近了些。一抬头,就看见了那把被秦永夜悬在郁凌寂眼前的凝碧刀。
凝碧刀是当世罕有的宝刀,即使在这污秽的环境之中,依然寒光四射,无比耀目。然则郁凌寒却将双眼避开了不看。
“小寒,哥哥记得你从小便喜欢这凝碧刀,是麽?”
郁凌寒低下头去,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心里没来由地却是怦怦跳著。
“那你知道,你为什麽得不到麽?”
郁凌寂又再问他,郁凌寂也是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了,现在讲了几句,言语之间还是有些不顺畅。
所以他停了停,许久才道,“其实也不应该是我的,母亲让我交给郁家的长媳,我想给凌霜,但是很显然不能,因为是你害死了她。”
到了如今,郁凌寂仍是不掩饰他对郁凌寒的恨意。郁凌寒身上忽地一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已经转身想要离开,可是郁凌寂却叫住了他:“小寒,你过来。”
郁凌寒不久前才上过这样的一个当,现在怎麽可能过去,可是郁凌寂的下一句,就让郁凌寒改了主意:“你过来,我被绑成这个样子,还会伤你麽?你过来,解下这凝碧刀,带走吧。哥哥现在连个人都不是了,还留著我郁家的家传匕首又有何意?”
郁凌寒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如何反应,却奈何不了郁凌寂的几次三番劝说,好似被催眠一般,他终於慢慢踱了过去。
就连後来的秦永夜也无法确知当时郁凌寂真想只让郁凌寒解下这凝碧刀,莫让它日日在自己眼前晃动,令他在笼中的时光少一分折磨,还是想让郁凌寒在解下凝碧刀之後替他割断身上绳索?
但那已经只会是永远的迷了。
因为当秦永夜接到下属报,而他放不下心,亲自赶来时,他正巧看见郁凌寒抬手正好解下凝碧刀。
秦永夜太是知道郁凌寂,当下知道不好,手中袖箭就直奔郁凌寂心房而去,秦永夜何等身手,那袖箭只在郁凌寒眼前一闪,就整整地没入了他的心脏。
郁凌寂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杀他,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凝著神瞧见是秦永夜,心里忽地全部明白了。
已是到了生命的最後,他挤出一笑,双眼恶毒地看向郁凌寒,喉头一口鲜血就直直地喷在郁凌寒脸上,仿佛多年的怨气在此时凝聚成一柄血箭,击射著将他一气洞穿。
郁凌寒根本来不及躲避,愣愣地在那儿任著郁凌寂所为,然後,就听到了哥哥离世之前对他说的最後一句话:“小寒,我们一家都死在你手上了,你现在满意了吧?”
郁凌寂是用著最後的气力,拼死地说完这句话的,所以他刚一说完就已油尽灯枯,只是他双眼还那麽冷洌地剜著郁凌寒,食指也僵僵地立在寒风之中,指咒著郁凌寒。
郁凌寒只觉得一时之间天旋地转,摇摇将倒,手中的凝碧刀千钧重,一下子就落到了地上。
秦永夜此时刚刚赶到,伸手一捞就把郁凌寒抓在自己怀中,然後仔细瞧了瞧他身上无有什麽伤害,想到郁凌寒差一点儿就又被伤到,气得发抖,立即就要将郁凌寒抱离这个地方。
可是郁凌寒心思一直留在哥哥临死之前对他所说的那句话上,秦永夜来抱著他,给了他一些扶持,隐隐约约有些回过神,一下就哭出声来。
“哥哥。哥哥——”郁凌寒口口声声呼唤著郁凌寒,他有很多话想要讲,他没有做什麽坏事啊,为什麽郁家的人会一个一个的因他而亡,还要一个一个地死在他的面前?郁凌寒不住声地哭,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根本不知道要先说哪一句。
可是秦永夜听到郁凌寒开口叫哥哥心中老大不快,不顾他刚历来最後一个亲人离世之痛,口中喝道:“哥哥什麽哥哥?你再也没有哥哥了,你只有我了,从今以後,你只能叫我,听到了没有?”
郁凌寒口一张,静默了。
他再也没有必要开口了,他最想得到谅解的哥哥,已经不存於世了,他身上心里痛得更甚,口一张,一口殷红的鲜血就吐在了地上。他的血和哥哥的血融在一起,根本就不辨彼此。
从今往後,不管哥哥对自己认是不认,不论天上人间,他们都不可能再相遇了。
秦永夜见郁凌寒情急吐血,心里一恨,转身就抱著郁凌寒而去,这当会儿,自然不会有什麽人想起那把凝碧刀,随後有人过来处理郁凌寂的尸首,而那凝碧刀自然也是迷失在杳杳红尘之中。
秦永夜抱著郁凌寒走了许久,进了一片林子,周围错错落落地载了些不知名的树,下边生了一簇簇的野花,颜色配得各异,倒也显得生机昂然。
此处幽静,是一个鲜有人来的所在,郁凌寒身上一直难受,又不知秦永夜为何要将他带来此处,早就已经半昏半沈。
再转上几转,赫然在面前耸立著的,是一个三层小楼。
秦永夜将郁凌寒放到地上:“你以後就住这里,你喜欢麽?”
郁凌寒点头,其实他也只点头,别的什麽事他都做不了。
秦永夜道:“你从前是疏影阁的少阁主,这楼还唤‘疏影’,以後你就是这疏影楼的楼主了。”
郁凌寒想起自己的哥哥,泪又涌出。
秦永夜瞧见他心里有事,问:“你在想什麽?小猫?你不高兴?”
郁凌寒摇头,他实在是太累了,夜主想要怎麽样,那就怎麽样吧。
秦永夜道:“没有便好,小猫,你想上去了麽?”
郁凌寒此刻其实已经是没有什麽意识了。而秦永夜此问也只不过是做个样子,他不等郁凌寒回答,飞身跃上了楼,将郁凌寒送到了他的卧房之中。
身体被平放之後,好像有了一些依靠,他又闭眼养了养,然後才勉强睁开了双眼。
秦永夜笑道:“这楼没有楼梯,若是没有我,你是断然下不去的。”郁凌寒听罢,知道这一生都要如此,忽然有些心伤。
秦永夜抚了抚他的发:“小猫,我喜欢你,你生得这麽美,第一天你被抬到我面前的时候,被绑著的模样,已经让我心动。所以我关著你,笼在我的身下,拴在我的床上,固在我的臂中,放在我的身边。可是,还是不牢靠,所以,我起了一个楼,不让你出去,也不让人进来。你逃不掉,死了也逃不掉,我会让和尚道士做法事,把你的魂魄固在这里,你活著的时候,我会派专人看著你,不要想著逃,不要想著死,你走不了的。”
听了这番话,郁凌寒心里却是害怕,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胎里带著的这块脸,若是生得平常一些,是不是就可以不需要受这些?
秦永夜一把抓住:“小猫,你别想,你不会有老了丑了的时候,”他压低了声音,躬下腰去,附在郁凌寒的耳边,“你若是老了丑了,我会杀了你,这样你在我心里就永远这般美丽。”
话说到此,那还有什麽多言?
郁凌寒仗著自己病弱之时秦永夜也不会对自己如何,所以就闭了双眼,不再给予任何回应。
想不到兜兜转转地,他还是又回到了如幼时一般的生活。
郁凌寒又病了。
这次的病心病要更重一些。
秋雨在窗外淅淅沥沥地响,许许多多的往事在头脑之中一一浮现。
可是郁凌寒也知道,这些过往,也只能是过往了。
烧得迷糊的时候,他会梦见母亲,梦见那把凝碧刀,他是郁家最後一任血脉了,他应该娶妻生子,将郁家开枝散叶的。
他知道他是不能了,可是梦中记起哥哥离世前那一日,问他要不要凝碧刀或者要不要与他家人同赴黄泉时,郁凌寒总是含著泪,伸著手,口中不停地说“要!要!”
这愿望是如此地强烈,以致於梦外他的手也一直伸著,口中反复不停地呢喃“要!要!”
然後秦永夜温柔的声音就会在他耳边响起:“小猫,你要什麽?你要的,我都给你。”
每每从梦中回时,发觉秦永夜对自己说这番话,只将手抽回,他知道秦永夜做不到。秦永夜给不了他想要的,因为秦永夜根本不知道他想要什麽,他只是在那儿一厢情愿地给,然後就要他为这些施舍高兴起来。
郁凌寒在病榻上慢慢地度过了整个春天,他还是不能下得楼去,但是从开始的不冷不淡到了慢慢地学会了依赖秦永夜,每天都学会等著他的到来。
或许在他容颜老去之前,就这样在秦永夜身边平平安安地过,也是一件乐事和幸事吧!
白日里秦永夜不在时,郁凌寒就一个人倚著窗,透过窗棂,如他幼时一般的,看著彩蝶翻飞纷舞,但是他却连伸手捉蝶的意兴都没有了。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