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暂时不用绷紧神经警戒外星人,赖晓湖看着窗外的高速公路,车子晃啊晃的,也开始有点睡意了。别忘了他可是带着黑眼圈,暑假这个时间还在赖床的国中生啊。
五分钟后,没有睡着的黎苏杰感觉肩膀有重物压了过来,移开帽子,看到赖晓湖熟睡的脸,笑了一下,努力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将外套盖在他身上,准备继续闭目养神。
偶然间,听到很熟悉的声音从前斜前面的坐位传来,他不动声色的盖上帽子假装睡去,只留一角可以偷瞄。
椅子挡住加上角度问题,他并没有很清楚看到是什么情形,只听到赖妈压低了声音,但明显很不高兴。略为陌生的赖爸嗓音带着无奈,低低说了几句就不再说话。
坐在靠走道的男人叹气,东张西望了一下,似乎在看有没有人在注意他们。黎苏杰透过网帽的网洞和他眼神对上,对方没有查觉;但那眼神中所带着浓浓的疲惫与不耐的感觉,让他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
他没有想太多,也不敢想太多,毕竟他的立场只是位邻居大哥而已,根本无法插手或多嘴什么。看着旁边熟睡的人,他突然有点不忍。
毕竟赖晓湖太爱逞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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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览车开始爬坡,路上景色慢慢变得蓊郁,偶尔看到努力踩着踏板的骑士们在骑脚踏车,感觉外面空气就很清新。黎苏杰看完风景,也稍微睡了一下,车子通过红色巨大的巴陵大桥,就到了第一个休息站——旅游服务中心。
一群不耐坐的老人都下车动动发僵的老骨头,顺便上个厕所休息休息,赖家双亲也准备下车,黎苏杰做了个手势示意先陪赖晓湖在车上,不想惊动靠在他肩上睡到打呼的小朋友。
司机看车上只剩下两个年轻人,关小了冷气也跟下车做做伸展,几分钟后开始闷热起来,赖晓湖才终于醒了。揉揉眼打个呵欠,一脸没睡醒的样子,他听到旁边的人问:“醒了?要去上厕所吗?”
赖晓湖愣了一下,抬头就黎苏杰的脸近在眼前。哇啊一声大叫,吓得跳起来,却忘了自己是在车内,就这样很扎实的撞到车顶……
黎苏杰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在搞笑吗?”虽然是真的很好笑啦,不过他想如果真的笑出来的话,赖晓湖大概又要恼羞个没完了。
赖晓湖这下真的醒了,抱着发麻的头欲哭无泪:“我没有在搞笑……”他该庆幸平时头被打惯了,现在这一撞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吗?
黎苏杰摸摸他的头,站起身:“那我要先下车了。”
“你要去上厕所喔?”
黎苏杰摇头,指指自己的袖子:“我要去洗一下,听说服务中心也有一些东西可以看,你要不要一起去?”
赖晓湖的视线看过去,眼前的袖子似乎有点湿润……
“呃,没关系的,我睡觉也常流口水,这是人之常情啊。”黎苏杰有点紧张,想要抢先一步先安抚赖晓湖的情绪,但似乎又起了反效果;就像大部份的人都觉得正妹放的屁是香的;黎苏杰靠着那张脸,说自己睡觉会流口水好像可信度不太高,反而听起来比较像在安慰人。
赖晓湖再度崩溃,惨叫的带着苹果脸冲下车。
黎苏杰很无奈跟着下车,处理完衣服后,打量着眼前的建筑物。整体很有别墅的样子,总共有三楼高,采用大量落地窗玻璃,室内光线非常充足,加上身处山地,良好的空气品质让人感觉很舒服。
馆内除了有互动导览,还有大量的昆虫资料,甲虫蝴蝶之类的生态介绍,丰富的摆满整座大厅。黎苏杰喝着水杯走过来,赖晓湖一看到人就假装自己在看资料图鉴板;而他发现他后,靠到旁边找话题:“我都不知道你对甲虫有兴趣。”
赖晓湖假装没听到,专心的彷佛从现在开始甲虫是他这辈子心之所归一样。
他自讨没趣,跟着看了一下图鉴,把水杯丢掉后手迅速遮住其中一行字。
赖晓湖吓到:“干嘛?”
黎苏杰一脸理所当然:“你也看够久了,考试时间,你说这只叫什么?”
他傻眼了,虽然他一直盯着板子,但不代表他认真把名字都记下来啊!“长颈鹿……锯什么的吧?”他说出唯一有印象,名字很奇怪的甲虫。
“错,是长臂金龟,长颈鹿锯锹在这里。”黎苏杰手指着角落的正确答案,又遮住另一只甲虫名,“那这只呢?”
“长戟大兜虫?”
“战神大兜虫才对,你说的在这边。”黎苏杰很专业的纠正,第三次考试,“这只?”
“我不知道啦!”这家伙脑袋是怎样?看个三分钟就可以把整个图鉴都背起来了吗?那有这么令人嫉妒的记忆力啊!
“长颈鹿锯锹啊,不是才刚考过?”黎苏杰非常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会不懂。
赖晓湖脑袋被气到彻底短路,袖子一卷,扑上去揍人,游客中心大暴动。
眼睛带着一圈黑轮,不管怎样赖晓湖总算肯跟他讲话,目的也达到了。两个人又恢复打打闹闹的关系,上游览车前往下一站。在前往民宿的途中车上的人开始唱起卡拉OK,黎苏杰心情良好,跟着一边打拍哼歌,让赖晓湖满脸黑线的是,这些都是五零年代的台语老歌,为什么他都会唱?看来他还是太低估某人的心理年龄了。
到达民宿花了点时间放行李,之后集合吃准备好的合菜,下午稍做休息后,一群人就前往神木区游览了。
一路上赖爸赖妈都对黎苏杰很好,看起来有说有笑的样子,一家人感情融洽。赖晓湖笑得一脸幸福灿烂的对爸爸吱吱喳喳讲个不停,人也比较坦率了,频频露出对黎苏杰来说超可爱的笑容。
巨木群步道是国有林自然保护区,特点在于编了号的24颗巨木群,路途不会太颠跛太遥远,很适合这个年龄平均五十岁以上的团体。黎苏杰和赖晓湖两个孤单少年人只好一起行动,还特意加快脚步把爸妈甩得远远的,不当电灯泡。
黎苏杰似乎对于到大自然散步这件事感到非常高兴,整个是处于很修身养性的环境里,多吸几口气都觉得长寿了些;甩掉人后就放慢脚步拿出相机东拍西拍,而赖晓湖对自然景象没有兴趣,他比较有兴趣的是正笑得很平易近人的黎苏杰,眼珠根本就黏在人家身上,一直发傻。
黎苏杰开心到频频露出电死人不偿命的笑容,指着霹雳粗的巨大神木,高耸入云:“晓湖你看,它活了两千八百年,是你的几倍?”
赖晓湖根本就被电傻了:“我不知道耶,应该是很老很老的阿公吧。”
两个人一直眉来眼去,事实上如果赖爸赖妈在这边,他们长辈应该会比较像电灯泡。
又走了一段路,除了几个路过的人发出的声音之外,整片树林充满了虫鸣鸟叫;没有多说话破坏这天然的音乐演奏,两人就这样静静的走,偶尔互拍一下照片,欣赏大自然之美。
除了树林之外,路上还有淙淙流水顺着石头西哩哗啦的流下,很有小瀑布的感觉;赖晓湖很皮的去玩水,还故意要泼水弄湿别人的裤管,黎苏杰在旁边猛按快门,但可惜的是没有拍到某人踩到青苔滑倒的瞬间。
两人就这样走到步道的一个转折处,进了做成休息站的凉亭。山上很凉,黎苏杰擦擦赖晓湖额上的细汗避免他感冒,又把包包里的水给他喝,一整个照顾周到。
赖晓湖的脚晃啊晃的,嘴巴一直是扬起的状态,没有捣蛋,没有恼羞,没有白目,就这样睁着大眼东看西看。
赖晓湖说,妈妈虽然看起来很坚强,是个可以独立把他养大的女强人,但其实她一直在等,等着那个远在外地的男人衣锦还乡,补偿她过去期待已久的幸福,就像童话最后的结局一样,快快乐乐的过后半生。
赖晓湖又说,其实他很羡慕黎家,有时光是待在那个空间都感到别扭,似乎那不是属于他的幸福。现在爸爸回来了,还参与家族旅行,他似乎有种错觉,那种童话般的幸福已经真正属于他,再也不用和黎家借了。
“谢谢。”赖晓湖的脸红到发亮,细弱蚊声,“你好像我哥,好完整的家庭。”
黎苏杰很久没有讲话,久到赖晓湖都觉得自己讲得话太白目太恶心很想挖地洞去死一死时;他才说,嗯,大家一定都会像童话一样幸福一辈子。揉揉赖晓湖的头发,他笑得很温柔。
就连掌温都如此温暖。
第7章
晚上回到民宿吃饭,吃完后就是黎苏杰最期待的采购时间,新鲜的桃子又圆又大,红通通的非常讨喜。
左拿一颗桃子,右拿一杯水蜜桃茶,黎苏杰心满意足的坐在外面的凉亭吹风看月亮,赖晓湖也跟在旁边吃水果,和爸爸妈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同团的人也靠过来搭讪,阿嬷们对黎苏杰东摸摸西摸摸,惊觉这货色没有暗杠下来传宗接待实在可惜,身家调查到差点连祖宗十八代都问了,黎苏杰只收了三颗水蜜桃就出卖了自己的手机号码,顺手偷偷在桌底下用力捏在旁边大翻白眼的赖晓湖。
欧巴桑大夸赖妈孩子养的好,赖妈很尴尬:“他是邻居的小孩啦,跟我们出来玩,这只才是我们家的。”
欧巴桑随着赖妈的手看过去,打量赖晓湖十秒,超失礼的摇头又叹气:“果然品种不一样……”
不然你以为是在挑有血统的贵族名犬吗!
赖晓湖嘴一张,库斯拉喷火。
黎苏杰勇者处变不惊,三秒打败库斯拉。
“对老人家要有礼貌。”黎苏杰收回脚,淡淡的说教,颇有唐三藏收服孙悟空的气势。
赖晓湖缩成一团,抱着脚丫痛的一直抖,痛完过后——是的,赖晓湖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死都不肯再讲话,黎苏杰非常纳闷,为什么这小孩年纪轻轻就有更年期症头?
晚上八点,民宿安排了捣麻薯活动。住宿的房客陆陆续出来看热闹,外头的凉亭人也多了。工作人员搬出杵臼和食材,总之就是要一直捣,捣到米够烂够黏才算完成。
黎苏杰想叫赖晓湖陪他去玩,但赖晓湖还是不理他。旅团的壮丁不多,他只好和赖爸爸去当劳力,一人轮流捣一下。实心木制的杵比想像中还要沉重,即使山上的天气微凉,汗也照样飙出来了。
好不容易揍糯米揍到它乖乖变麻薯,黎苏杰还得充当酒促小姐……不,薯促先生。导游看上他的超人气,但也或许是自己想偷懒这个不得而知,总之切块发放的动作都由黎苏杰来了,王子正夯啊。
盘子端到赖晓湖面前,黎苏杰露出讨好的微笑:“要不要吃?弄这个很累耶。”
“不吃。”意料中的答案,就像小朋友莫名坚持不吃青菜一样。
黎苏杰耸肩,继续到处发麻薯。
“喂,干嘛不吃,老爸也有出力喔。”一个男人凑过来坐到旁边,虽然他的努力都被阿嬷们忽略了……
赖晓湖不说话,死死抱着腿当不倒翁,在椅子上晃啊晃的。
其实真的好嫉妒他。
黎苏杰总是可以很轻松做到他做不到的事,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是差了一大截却是再明显不过的现实。如果黎苏杰是个很臭屁的人就算了,这样还有个可以讨厌他的理由,但他不是。
旁人的目光对他来说,不过就像天边浮云。和同龄的孩子不一样,总是想尽办法让这个世界知道他的存在,而黎苏杰只是静静的窝在房间一角过他平淡的日子罢了。
那淡然,怎么学也学不来。
捣完麻薯的下一个节目,就是民宿安排的山地舞蹈。老爸老妈都先回房间休息了,赖晓湖跟其他观众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工作人员在空地中央升了小小的火堆,几个女孩穿着原住民的服装出来跳舞,脚步轻盈跳跃,手上铃铛跟着清脆作响;她们嘴中唱着不知名的歌谣,衬着圆月与森林的背景,让平地的游客感受到了高山民族的自然与热情。
赖晓湖边看边发呆,感觉旁边有人在戳他肩膀:“嘴巴张开。”
下意识照做,一陀黏黏的东西就被塞进嘴里,纷飞的花生粉还呛得他直咳嗽:“干嘛!”
“我偷留了一点,吃吃看好不好吃。”一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他旁边坐的黎苏杰拿出盒子,火光映着他的笑容,看起来更温和了。
所以嘴里的东西是麻薯不是鼻涕。赖晓湖瞪了他一眼,嘴巴嚼嚼,这才发现他错过了好东西:“好吃。”
黎苏杰捏捏他吃的鼓鼓的脸,盒子塞过去:“那都给你。”
赖晓湖默默的又吃了两三颗,舞也快表演完了,他看着烧得很旺的火:“苏杰哥,你觉得我有优点吗?”
黎苏杰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有啊。”
“譬如说呢?”他期待起来,很希望从崇拜的人那听到称赞自己的言语。
黎苏杰很理所当然的说出答案:“你会做蛋糕。”
赖晓湖的额上掉下三条黑线:“还有呢?”
“还会做饼干。”
“只有这样吗?”他开始觉得自己的手痒痒的,蠢蠢欲动,如果再加个还会做泡芙就等着挨揍吧!
“还有……你是赖晓湖。”黎苏杰歪着头,笑了,“光是这三个字,就有说不完的优点。”
周围好像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逐渐加速的心跳声,还有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溺爱温柔。
“你又再胡扯。”赖晓湖讲话一下又结巴起来,庆幸有火光掩饰他通红的脸。
“那你觉得我到底那里好呢?你老是说我自以为是,爱在家里自闭,爱吃重甜总有一天会胖得跟猪一样,长得一脸欠揍。”黎苏杰摇摇头,“我也没什么优点。”
赖晓湖又开始不好意思了,可是要承认那些批评都是气话他说不出口……
“我们去跳舞吧!”不管赖晓湖那矛盾纠结的情绪,黎苏杰拉着他的手到场地中央,大家手拉手,围着营火成大圆,随着音乐结奏前进后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不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只是很单纯的跳着,享受人与人最自然的和谐律动。
可以光明正大的跟黎苏杰牵手,赖晓湖心想,这次的出游也是不错的。
不过他又要开始苦恼要不要洗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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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没有放开他的手。
舞蹈团康时间结束,众人散去,就只黎苏杰的手还紧紧握着,赖晓湖暗暗抽了几次手,但都没有用。他开始冒汗,眼角偷瞄旁边的人,黎苏杰的表情在自然不过,就像牵的是什么小孩还小狗,在心中默念一百次这不代表什么后,赖晓湖紧张到晕呼呼的脑袋才缓和了下来。
看了看时钟,黎苏杰问:“要不要去散步?”
赖晓湖灵机一动,假假的打了几个喷涕,很顺利的把手抽回来了。
黎苏杰褓姆模式启动,开始碎碎念说山上天气冷,早叫你多穿一件外套怎么不听云云,赖晓湖觉得不耐烦,喷涕十八发连打,黎苏杰才闭上嘴请赖晓湖在大厅等,自己跑回房间拿衣服。
时间过了有点久,正当赖晓湖都以为黎苏杰是不是找不到房间拿外套,正打算起身去找人时,两手空空的黎苏杰才跑回来,歪着头看他一下,然后脱掉身上的外套披到赖晓湖身上:“走吧。”
赖晓湖看黎苏杰的表情有些奇怪,猜想是不是他不想出门,只想宅在床上,于是顺水推舟:“可是我想回房间看电视耶,这附近也没什么好逛的。”
没想到黎苏杰一口否决:“不行,你嫌平时电视看的不够多吗?难得来大自然中走走,你还要当电视儿童?都花钱大老远跑到这边了,当然要善用每一分钟才值回票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