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泽(生子)——落颜清亭

作者:落颜清亭  录入:02-10

只听到床边的人叹了口气,收拾好东西离开了。他掀开被子呼吸新鲜空气,眼珠子迟缓的转着,瞥到了床头柜上放着的花篮。明明已经冬天,外面的树都秃了枝桠,为什么会有鲜花盛开?那一片片鲜红色的花瓣直直地刺进眼里,如血一般骇人。

正如同当日从那个人手腕和身下缓缓渗出的,殷红的血。

他不怕血,自小便见过各样的打斗,也曾请求参与,只是大哥不要他参加,还专门派人保护自己。可是为什么看到那个躺在地上的人,他会这样害怕?那样孱弱却憎恨的眼神,随着得知他去世的消息时,达到了恐惧的最顶峰。

“求你……求你放过我!”他抱住脑袋蜷起身体,仿佛要把所有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孟延?”

恍然间他听到熟悉的嗓音,是曾经在记忆里听到过无数遍的声音。又出现幻觉了吗?他将脸埋在被子里,颤抖着躲避。

“孟延别怕,是我啊,骆奉泽。”

被子被谁掀了开来,接着身体落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迟钝地抬头,在看到那人眉眼的一瞬间便哭了出来。

“奉泽……奉泽真的是你吗?我以为你、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对不起……”

“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奉泽轻轻抚着他的发,淡淡道:“我不是回来了吗,你要好好治疗,不能再不听话。”

孟延紧紧地搂住奉泽的腰,好像一放手他便会消失了似的,直到哭累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奉泽正趴在床边睡得深沉。

他伸手攥住他的手指,终于确定下来,奉泽是真的回来了。

“我跟你说哦,你完全不用那么着急!小泪包还那么小,去新的环境能适应的下来么?再说了,你在那里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过得肯定也不舒服……”

“小羽,”靖朴将炒饭盛在碗里,端着走到餐桌旁边,另一只手执着手机道:“你就不用管了,我有自己的打算。”

“哦,”桑羽在对面硬声道:“你倒是洒脱,说不管就不管啊?”

靖朴倚在桌沿,将骨头汤拌在一小碗炒饭里,沉默着不回答。

“气死我了你,”桑羽道:“挂了!”

靖朴苦笑着放下手机,走到沙发上抱起佰溪来,小家伙正在津津有味地翻一本图画书,嘴里断断续续地念叨着。

“宝贝,这是什么?”靖朴指着其中一页上的图问佰溪。

“香蕉。”佰溪答。

靖朴笑道:“真聪明,来吃一口饭。”

佰溪张着小嘴待勺子伸进去,眼睛却不离开书面,过了一会跟爸爸说:“我不喜欢吃香蕉。”

“那你喜欢吃现在的饭吗?”

佰溪又吃了一口,好似在仔细地品味着,半晌回答:“我、我……”

“你什么啊?”靖朴暗自好笑,“爸爸可是做得很辛苦呢。”

佰溪有些苦恼,憋红了脸道:“喜欢吃……”

靖朴忙端了白水喂给他,直到连哄带玩地吃完了饭,佰溪便拖着那本大书进了自己的小屋。靖朴自己吃了些东西,坐在电脑前面,一边看着佰溪屋里的动静一边工作。

这两年光是住院看病就花了不少的钱,又不愿意欠桑羽和宗承远太多,原来的存款已经所剩无几。还好在宗承远的公司挂了名,将工作都带回家来做,也算是过得不饥不寒,至少能给佰溪买些比较好的营养品和玩具。

靖朴一手支着电脑桌,侧着头看佰溪蹲在地上的小小身影。自从身边多了个小娃娃,他的生活便好似转换成了新的模式,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牵挂着他,却总是在佰溪不听话哭闹的时候感到心烦意乱。

不论如何,看着他一点点长大,靖朴总是欣喜而感慨。他感谢上苍,至少将这个孩子留给了自己,而不是万念俱灰地苟活于世。

靖朴转头看了几眼屏幕,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会是谁呢?难道自己把桑羽气得找上门来了?靖朴犹犹豫豫地走到门边,问对方也不答话,只好打开了门,却在那一瞬间如遭雷击。

两载光阴倏忽而过,对面故人眉目依旧,可心中却都已如遍布荆棘的荒漠,再无法回复当年的青葱鲜绿。

靖朴的第一反应,便是关门。手刚刚用力,便被对方止住了。

“靖朴,这么不想见到我们么?”

奉泽表情沉静,眼里却涌动着种种复杂情绪,悲伤、激动、痛楚……他掩饰似地低下头,扯了一下地上拉着自己手的孩子。

“靖朴爸爸!”千洋怯怯地抬头看着靖朴,清澈的大眼睛里有一丝欣喜,亦带着些许害怕。

“你不可能不认得他吧。”奉泽轻轻道。

那是他的孩子吗?是那个一出生便被自己抛弃了的孩子吗?头发被仔细地打理过,小鼻子冻得微红,肉感十足的小脸蛋,身上穿着好看的小羽绒服和牛仔裤。

当年多么盼望这个孩子能生下来,他怎么可能不认得,怎么可能忘记!可是……

“你们走吧。”靖朴面无表情,狠心下了逐客令。天知道他多想抱抱自己的孩子!可是他不能……他怕一旦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会脱离正轨,骆奉泽这个人,又会介入他的生命。他不能,也不敢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最好是长痛不如短痛!

“靖朴爸爸……”千洋奶声奶气地又喊了一声,靖朴挠心挠肺的难受,他转过头不看那一大一小,将他们关在了门外。

可他不知道的是,千洋的小手正放在门边,随着他的关门迅速地被夹到。小家伙抽出手来,哇的一声哭了。奉泽吓了一跳,慌忙抱他起来,随着门被猛地打开,他同时看到靖朴惊惶的表情。

屋里的佰溪似乎感应到什么,也大声地哭起来,靖朴心痛死了,他想去抱千洋,可孩子伸着小手只顾搂着奉泽哭。奉泽看了看儿子的左手,然后盯着靖朴,眼睛里感情复杂,最后还是将千洋递给了对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靖朴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慌忙查看千洋的手,只见白嫩的手背上,横着一道渐渐肿起的红痕。靖朴怕伤到了骨头,试着动了动他的手指,小家伙缩起指头,哭得更加凄惨。

“对不起,是不是很疼?”靖朴抱着千洋坐在沙发里,低头翻找涂抹外伤的药物。奉泽理所当然地进了屋,打量了周围的环境,坐在餐桌旁边看着他们。

“他叫千洋,”奉泽淡淡道:“我没有忘记过你说的话。”

靖朴的动作停了片刻,拧开红花油的盖子仔细地为千洋上药,半晌才道:“你忘记或者没忘,跟我没关系。”

气氛很尴尬,奉泽撇撇嘴,走进卧室去安抚佰溪,靖朴才低头心疼地亲亲千洋。

这似乎是骆千洋出生以来,第一次被生他的人抱。此刻他脸上还挂着泪,委屈的倚在靖朴怀里,左手还只能朝外伸着,可怜兮兮地抬头瞅着靖朴。

这孩子跟佰溪长得简直一模一样,但是比他弟弟听话多了。靖朴控制不住地捧着他的脸狠狠亲了几口,千洋脸蛋滑滑的,靖朴将他的泪都亲没了,搂在自己怀里像抱着爱逾生命的绝世珍宝。

“靖朴爸爸,不喜欢千洋和爸爸……”千洋委屈,又是几滴泪滑下来。

“乖宝贝,怎么会……”靖朴抹着他的泪,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爸爸说,他最喜欢靖朴爸爸和千洋。”千洋用好着的那只小手攥着靖朴的么指,睁着大眼睛盯着他。

“……”靖朴苦笑了一下,将他全身搂进怀里,“那千洋最喜欢谁?”

“靖朴爸爸,”千洋坐起来跪在靖朴腿上,搂住他的脖子,“靖朴爸爸不在照片里,可以让千洋和爸爸抱。”

这都是什么话。靖朴惊异地皱眉,不曾料到奉泽是这样教孩子的。

千洋看他没有反应,又哼哼唧唧地哭起来,直把靖朴的心哭得抽痛。佰溪比这个哭得更惨的时候,他都没有心疼过。

“千洋是靖朴爸爸的宝贝,我最喜欢千洋了。”

靖朴叹气,这话果然奏效,小家伙立时止住了抽泣,吧嗒在他脸上湿湿的亲了一口。

“佰溪啊,叫爸爸!”奉泽抱着揉眼睛的佰溪,兴奋地唤他。

佰溪趴在奉泽肩膀往客厅瞅,并不理会奉泽的要求。奉泽无奈,抱他坐到靖朴身边。

“千洋,这是你弟弟哦,我们在大街上见过他,你还记得吗?”

千洋窝在靖朴怀里,对这个与自己长得一样的孩子并不是很感兴趣。倒是佰溪一脸好奇,兴奋地去拉千洋的手。千洋那只完好的小手还攥着靖朴的手指,不情愿地松开后被弟弟牵着。

靖朴抚着他的发,对佰溪道:“佰溪,叫哥哥。”

“哥哥!”佰溪清脆地喊。

千洋抬眼看看弟弟,转而困倦地揉眼睛。

“他困了,”奉泽道,“这么晚,你总不会让我开车两小时带他回去吧?”

靖朴皱眉,斟酌之后还是同意他们留下来。只是千洋可以和佰溪一起,奉泽则需要睡沙发。待到终于安置好两个小家伙睡下,靖朴已经累得半死。

他不理会坐在客厅的奉泽,径自洗漱好准备进房间睡觉,却冷不防被对方从背后抱住。奉泽的手臂死命地箍着靖朴的腰,他的怀抱热烈而急切,似乎存着满腔的情绪无处可泄。

靖朴试图从他的手臂中挣脱,却不敢闹出太大的声音,奉泽似乎全身都在颤抖,在靖朴的背后哽咽。

“靖朴,靖朴……你竟然真的在我眼前了,我好害怕是做梦,这梦太美了……让我好好的看看你,仔细地抱你一会……好不好?”

三十三

靖朴安静不语,发上的水珠缓缓地落下来,与颈后温热的水滴一起汇成晦暗海洋,仿佛要将他没顶淹过。他将奉泽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脱离他的怀抱向前踏过几步,沈声道:“你没有做梦,我现在确实活着,只是已经死过一次了。”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奉泽将他拉回来,但靖朴与他两厢相持着,不愿踏前一步。

“我们之间已经不存在原不原谅!从前发生的事情我都不想再去回忆,也不想再去接触到一丝一毫曾经令我痛苦的事物,包括你!”

奉泽难过地垂了头,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我知道,我是你所有痛苦的源泉。过去的两年,我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不懂珍惜你,为什么要将你伤得那么深……你可以惩罚我,打或者骂,你想怎样都好!只是不要让我看不到你,碰不着你……我受不了。”

靖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凄然的笑,却又冷如冰雪,“从前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会百般珍惜,哪怕你把它当做如临地狱。总有一天我离开你了,你的庆幸或是遗憾,都再与我无关!我不会骂你,更不会打你,只要你离我远远的,就算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我做不到!”奉泽激动地低吼出声,强硬地将靖朴扯进怀里,怀中依然伶瘦的身体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要与之相融,这样就能不离开他了,永远不能了!

靖朴被对方搂得胸口生疼,他拼尽力气推开奉泽,警告似的扇了他一巴掌。谁想奉泽却似发疯一般将他压到了床上,紧紧地箍住他的双手,急剧的喘着粗气。

“骆奉泽……你不要逼我!”靖朴挣扎着躲避奉泽的唇,对方转而啃咬他的脖子,仿佛要把他吃进去一样的狠,“奉泽……奉泽——”靖朴停止了挣扎,轻声唤着对方的名字,尾音带了些许哀求和绝然。

奉泽的动作慢了下来,怔然地盯着靖朴,眼框中渐渐凝聚了泪水。

“我,不爱你了,”靖朴一字一句清晰地说,眼神却空洞无光,“我不爱你,你做什么都是枉然。”

骆奉泽,我对你,已经没有爱了。你这样聪明,难道看不出来吗?一定要我说出口,你才会勇敢地面对吗?是不是一定要这样将我们的伤口一一扒开,残忍地暴露在烈日之下,你才肯放手!

一滴眼泪终于从眼中滴落,奉泽的手渐渐失却了力气,却仍定定地凝视靖朴,仿佛还想从他的眼里看到些许温柔与留恋,只是他寻不到了,渺茫如空中的灰尘一般,再也找不到踪迹。

“爸爸,你不听话!”门口忽然传来稚嫩的童音,小小的男孩拖着左手,生气地跑过来并艰难地爬上床,狠狠地用右拳头捶打奉泽的背,“你欺负他!爸爸你讨厌!呜……”

奉泽握住千洋没有多少杀伤力的小拳头,失魂落魄地起身,将他抱给正在坐起来的靖朴,而后低沉地向屋外走去。

靖朴平息了喘息,匆忙用被子包住只穿着小内裤的千洋。小家伙仍旧抽泣着,端着受伤的左手窝进靖朴的怀里,半晌抬起头瞅瞅他道:“靖朴爸爸,以后爸爸要是欺负你,你就找我呀。”

靖朴忍俊不禁地亲亲他的额头,忽然舍不得放他回去睡觉,父子俩缩在被子里胡乱地说说笑笑,千洋翘着短腿搭在靖朴的身上,将他的胳膊环在自己脑后,舒服又兴奋地对着靖朴不停念叨。

“你不困啦?不想睡觉了吗?”靖朴无奈地摇摇他的胳膊,原本就已经很累,更何况千洋的有些专属小孩才懂的话他还听不懂,倦意便如潮般涌上来。

千洋打了个哈欠:“那千洋睡啦。”

“等一等哦。”靖朴坐起来道。

昏暗的客厅里,奉泽一动不动地和衣躺在沙发里面。身下布制的沙发很软,陷在里面总觉得很不舒服,但是若与心里的感觉比起来,这点难受劲着实还相差甚远。

靖朴在当时所说的话,听起来并不像是假的。只是他总是太相信他的话,所以才会毫无怀疑的认为是靖朴出于嫉妒的心理才将孟延赶走,才会在靖朴生下千洋后听了他的话而立刻离开了他。所以对于靖朴的“不爱”,奉泽认为是有理由的,却丝毫不想,也不敢去承认。

若是靖朴爱上了别人,他可以做到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幸福吗?

奉泽痛得蜷起身体,听到卧室的门被打开,他睁眼,看见千洋抱着一卷薄被晃晃悠悠走过来,不客气地丢到自己的身上,又气冲冲地进了屋子。

奉泽将被子裹在自己身上,细细地嗅着上面干净安详的味道。这里的一切虽然陌生,却都带着靖朴的气息,令他疯魔一般地着迷,也愈加的难过。

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睁开眼时,耳边传来孩子之间的笑闹声,窗外照进来明亮的光,晃得他以为自己的梦变成了真的。

那梦中有靖朴、自己与两个孩子,彼此之间温暖而美好地爱着。

“哥哥,我叫杜佰溪,今年两岁。你是不是也两岁,也叫杜佰溪?”一个孩子逆着光坐在晨辉之中,将手里圆圆的鸡蛋吃得一塌糊涂。

另一个孩子道:“我叫骆千洋,才不叫杜佰溪。”

“为什么,我们长得一样,名字不一样啊?”

千洋端着碗抿了一口粥,而后愣着发呆,显然也在苦恼这个问题。

“小笨蛋,你们是两个人,当然要用名字区别开啊。否则如果爸爸喊‘佰溪’,你和哥哥知道我在叫谁吗?”靖朴不得已,亲手喂佰溪吃鸡蛋,“不能只吃白色的,蛋黄也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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