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素安把手收紧了一下,然后说:“我只要孩子,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所以,不要有负担,懂吗?”
叶子想了好一会儿才反映过来,他说的大概是昨天凤儿所说是他推司徒静的。心里一阵烦闷,叶子却笑了,他说:“我没什么要难过的,是我推她的又怎样?”
裴素安皱眉道:“别说这个了,我信你。”
叶子就不说话了。
裴素安伸手揉他的头发,说道:“待会儿跟我一起去宴席吧!”
“嗯。”
裴素安只是觉得今天的叶子有些不对劲,却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最后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带着叶子进了自己的轿子。
下雨下得有些烦闷,去扶摇宫的路上也没怎么说话。其实叶子不知道,今天裴素安决定和叶子一起出去是有原因的,叶子的身份已经定了下来,无法更改,但是毕竟一个男子在宫里的低位不会超过皇后和贵妃,裴素安只能以最宠溺的爱来表示:都看清些,有些人,惹他就是与朕为难。
所有人,参宴的所有妃嫔,都明白了这个道理。
前段时间南羌是出来一些问题,裴素安过了这几天还是抽不开身。
听说是南羌那边要求新增几个贸易城市的问题,叶子并不清楚,这还是闲来无事来陪他下棋的何萧说的。
前段时间裴素安暗暗提示道,叶子整天在宫里没有什么事情很烦闷,叫何萧和方青君没事的话常去跟叶子说说话,何萧和方青君自然应了。
跟何萧下棋是很舒服的一件事,两人熟了,也不在意输赢,常是边下棋一边说着话,这日何萧说道:“前些日子,青君还跟我说,跟叶子你下棋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叶子笑:“有么?”
何萧点头:“其实何萧棋艺不算差,只是你的招数总是这么险,越是危机的时候你越是不在意,反而弄得我们很紧张。”
“我是觉得,可能就要输了……嗯,认输这事儿我可是不会做的,还不如看看能不能把你们打个措手不及。”叶子道。
何萧笑道:“是啊,嗯,可惜过几天就是青君来陪你了,这几天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叶子皱眉问道:“前些日子南羌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南羌想要多开贸易,其实这事情对大德也是有好处的,但是却不能把所有的一切都遂了他们的意。
“你忘了三月的恩科?现在结果已经下来了,每一个人的德行如何、学识如何,该怎样安置,还都要操心呢?”
叶子笑问:“你是右相,怎么也操心这些了?”
何萧淡然:“若是左相信得过,就没有必要开恩科考试选拔官员了。”
叶子点点头,说道:“的确是,但是从新培养人才的话,还不知道会耗费多少时间,况且培养出的人,还不知道是否可堪重用。”
何萧也沉默着点头,随手拈起几枚棋子道:“是你输了。”
叶子扫了一眼,笑道:“是,嗯,你这局这么稳,我都没有看出你这边全是陷阱。”
何萧忽然说道:“一般棋艺这么好的人,想事情会通透些,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不入朝堂,你也有很多机会参与朝政,也算是帮皇上一些。”
叶子一愣,继而笑道:“我怎么行呢。”这是明摆着的拒绝了,何萧知道叶子有他的理由,是什么也罢都不是很重要,总之,他不愿意就是了。
叶子挠挠头发,这个动作与他有种奇特的感觉,还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有带着些长大了的男人所有的成熟与淡然。叶子开口道:“我会下棋,是练了十几年练出来的,并不是天赋所在。我懂的不多,看的书……只是看了,其实留不了多少在脑子里,很多东西我能弄清楚是为什么,却不一定知道该怎么解决。”
何萧收起棋子来,淡笑:“我知道了。”
送走何萧,叶子回房里收拾了一些东西,都是自己从前用过的,但是是用来做什么的,他有的却是忘记了。
有一副工笔长卷,还没有完成,叶子把它抱到了院子里摊开,叫青灵把所有的颜色画笔都找出来放在一边,叶子拿起一支笔看看了,却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因为没有当时想要画这个的心境。叶子坐在一边,细细审视着自己笔下的长卷,工笔总是十分费功夫的,要一遍遍细致的描摹,精确的在哪里印上最合适的颜色……听青灵说,当时自己是花了不少心思,每天的下午都要花一些忙了好几个月。叶子想,如果就这样放弃了扔在一边,会不会太可惜了?
很空洞的一幅画,精致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却没有一丝人气。
叶子低头看着,似乎顺了这幅画,就可以回到当时心境,绝望、痛苦、空虚,不想做任何事,只想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为什么呢?叶子有些不明白,因为裴素安爱他,这是任何人都无法质疑的,就算叶子失去了一切,裴素安一定也会站在他的身后。
不久之后的满月宴之前,那时叶子正好就在永安宫里。
裴素安像是很喜欢那个现在已经没有很丑了的婴儿玩乐,每次去的时候,若不是忙着国事的话就是在看着小婴儿。
“孩子叫子钰。”裴素安道。
“子钰?”叶子想了下,笑道,“很好听的名字。”
裴素安道:“以后,这个孩子就留在永安宫了,留在紫宸宫……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叶子想了想,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裴素安抚摸着叶子的脸,道:“我先出去一下,你在这里陪着他吧!明天满月宴,你留在静泉宫里等我带人过去,嗯?”
叶子点头。
裴素安就笑了,轻吻了叶子一下,就出去了。
叶子看着那个熟睡的婴儿,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所有笑容倏忽不见,叶子的脸色甚至有些可怖的怨怒。
他不喜欢这个孩子。
他知道后宫中没有人能动了裴素安的心,所以那一群莺莺燕燕叶子都可以当作是不存在,但是这个孩子不一样,他是裴素安的骨肉,注定了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在这之前,裴素安所有的爱所有的爱护都是他一个人的!
叶子看了一眼那个睡着的小婴儿,压抑心里一切喧嚣着杀了他的想法,闭上了眼睛。
第五章:宫宴
缺失了五年时光,叶子就像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少年忽然注入了成人的思想与现实,所有的一切都逼迫着这个孩子必须要尽快的面对着所有的一切。
总是要有一些不适应的。
叶子手里拿着一支眉笔,虽然这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是叶子花了好一会儿来思忖自己住的地方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东西,结果是想不通。
这是以前叶子的旧物,青灵收拾起来的,这次搬回来得急促,青灵只是叫人收拾了一下,却没有叫人动叶子以前的东西,所以以前的香料盒子、手札还有各类胭脂香粉以及眉笔妆笔。叶子有些困惑,他先前以为这是以前某一个女人住的地方,但是这些东西,对他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都是密封起来好好保存的,就连香料还是残留着五年前的味道。
让人近乎迷恋的感觉。叶子也许没反应过来他自己做了什么,但是睁眼看镜子的时候,他的手里还握着那只笔,脸上是粉色的淡妆。
叶子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而是换了另一支笔兑水匀了一盒胭脂,点起一滴蓝色在眉角画了一朵娇艳的花,中间再填一抹黄蕊,最后花蕊中间描上大红的丝线。
风华绝代的、摄人心魄的美丽景色。叶子淡然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没有一丝表情,但是微微做出什么动作来,都会被脸上的各色东西无限放大出最精致的样子,可以浅笑,但是却露不出最开心的笑容来,因为脸上的东西凝固在脸上,克制着一切动作。
这个样子的叶子,裴素安没有见过。
叶子侧头,歪着脑袋看自己——这是十七岁及之前叶子常做的动作,每次要裴素安做什么他不满的时候或是向裴素安提一些要求的时候,叶子总是习惯性歪着脑袋期待的看着裴素安,直到自己的目的得逞。
但是如今,这样的动作,却十足的违和,不像五年前的叶子,也不像三年前的叶子。
叶子忽然有些恐惧。有时候恐惧不是来源于别人,而是源于自己,比如说有时候,你发现自己并不是自己熟悉的样子,而是换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其实……”叶子站起来,自己端水准备洗脸,“其实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吗?你还爱我,就足够了……”
“扣、扣——”
叶子拿布巾擦干净脸,问道:“怎么了?”
“公子,今天是小皇子的满月宴,紫宸宫设席。”翠环儿答道。
叶子对着镜子梳理好头发,整了整衣服,而后道:“我知道了。”
五月,天气已经有了些燥热,叶子身后就带了凌会和青灵,一步步地走在前往紫宸宫的路上,不多时候,一行人急促的跑过来,齐宁喘着粗气叫人把轿子停下,道:“叶公子您怎么自己就出来了,奴才们去了才知道您自己来了,您瞧这日头多大……”
叶子淡淡的瞥他一眼,转身看一眼身后明黄色的轿子,皱眉:“这规格……我坐着不舒服,走着过去也就是了。”
也许是看出叶子心情不好,齐宁也不敢再聒噪,小心的叫人坠在叶子身后。静泉宫也是有冬夏两季的轿子的,但是自己主子却嫌那些不舒服,叫自己巴巴的过来,没想到叶公子根本没有领情。不由凑到前面,低声问道:“叶主子这又是怎么了?”
青灵没说话,凌会回道:“我也不知道,主子出门的时候就看起来阴沉不定的,一路上走了不少神。”
齐宁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到了紫宸宫,叶子默不作声的走进去,不管不顾任何一个人,样子十足的骄横——但是叶子只是懒得做出任何一个表情来而已。
宴席外侧是朝中重臣以及司徒家的人,内侧才是宫闱中的各色美人。
叶子走过外席的时候,不知是路过谁的身边,忽然听见一声瓷器落地清脆的声音,不由皱眉看着身边的人。
是个清秀的少年,身着锦衣的他看起来,是像哪一家的贵公子——其实叶子想得没错,这时司徒家的小少爷司徒周。只是此时此刻,这位小少爷的脸色着实是太难看了。
司徒周死死的盯着叶子,手有些颤抖,像是压抑着什么恐惧的低下了头。
叶子并不认识这个人,所以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就准备继续走。但是少年身边另一个人却开口问道:“周儿,这位是?”
司徒周立刻答道:“父亲,孩儿不认识他。”
司徒拓看了叶子,年迈长满褶皱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来,良久,他才说:“原来是叶公子,是老臣与犬子失礼了。”
叶子仍是皱着眉看着他们。场面有些尴尬,这时齐宁走过来轻声说:“叶公子,这是左相司徒大人和司徒小少爷,是静贵妃的父亲和弟弟。”
“哦。”叶子点了点头,随即离开了。
齐宁抹了一把冷汗,跟在后面走了。
等叶子走远了,司徒拓才皱眉看着幼子道:“你刚才是怎么了?”
“父亲……他,就是当时我和丛郁在一起商议事情时进来的人。”司徒周颤栗着不敢看他的父亲。
司徒拓却是冷哼一声道:“这事算了,那个人据说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真的?”司徒周惊喜道。
“但是,这种事情不要出现第二次,周儿。”
“是。”司徒周跟在父亲身后坐会了自己的座位那里。
叶子身边是安静的岑尚和徐雨波。等了一会儿就听见吵吵嚷嚷的内室传来声响,然后先是奶娘带着小子钰出来,再就是身着盛装的司徒静和裴素安。
大厅中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包括杜玉桥,在给皇帝请安之后又祝了司徒静大喜。
只有叶子一动不动坐在原处,执筷子,挟了一些菜,递到口中吃了。
一室寂静,所有人都面朝裴素安的方向,但还是忍不住分出一点视线看看叶子这边,叶子仍旧是坐在那里,不动声色。
“都起来吧!”裴素安沉声道。
“是。”“是……”
裴素安继续说道:“长皇子定名子钰,贵妃司徒静为朕产下子钰功劳甚高,特赐协理后宫之权。而此事费心力良多,子钰年幼,朕决定亲自抚养他。”
叶子垂目,想起昨日裴素安所说,浅笑了下。
屋里的人,都笑得有些僵硬,裴素安话里有很多意思,让人最需要记住的就是:子钰,就是未来的太子,就是大德未来的君王。皇帝亲自抚养皇子,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意思。
杜玉桥已经是苍白了脸,她在后宫唯一的依仗就是后位,若是有孩子就是皇上的嫡子,是最有可能子以母贵登上储君之位的,如今,这两点都没用了,司徒静现在就是半个皇后,她的孩子已经被默许成了太子。
司徒静笑着躬身道:“有皇上亲自抚养子钰,他自然会感念皇上恩德,将来承欢膝下。”
只有叶子不经意的默默嗤笑一声,只是除了他身边的人没有人注意到就是了。叶子抬头看着那个满身雍容的女人,笑,蠢女人,你在这里唯一的筹码就是你儿子,你竟然会这么开心的叫别人养他。
——以后不管怎么样,这个孩子必定不会与司徒一门亲近。
有些无趣,宴席开始后就是觥筹交错,叶子果腹之后就离开了这个满是酒肉气息的地方,默默的离开了紫宸宫。还是同来时一样,身边只跟着青林和凌会。
但是却有人追了过来,叶子脚步一顿,回头看着来人。
方青君笑道:“怎么,见是我就失望了?”
叶子浅笑:“你怎么也离开了,我瞧你看跳舞的美人倒是十分开心的。”
“不过同司徒家一群人坐在一处,美人也给熏得乌烟瘴气,我是坐不下去了,正巧看你出来,就跟着你走了,不过我还是没有吃饱,等去了静泉宫,你得管我顿好的。”
两人并肩走着,叶子说道:“嗯,虽然不及紫宸、扶摇两宫奢华,吃的还是有的。”
“哟,这酸气——”方青君摇着纸扇,慢慢说道。
叶子慢慢的摇头,淡然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累了,我没有心情去吃醋或是其它的,或者说我没耐性吧!那样活着太痛苦,所以,我就不看它,当它不存在。”
沉默片刻,方青君问:“你说的‘它’,是什么?”他还记得,叶子已经中毒没有失忆的那段时间里,叶子曾经说,“是我太怕了……”但是就算是现在,他还是不明白叶子当时怕的是什么。
叶子抿了抿唇,静默不语。过了良久,才说:“你不懂的。”
你想象不出,一个生下来就拥有一切的人,猛然一天,发现自己的东西生活在一群人的觊觎当中的感觉。就算知道那是你的,但是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惶恐与担忧,以及强烈的、足矣让人疯狂的愤恨。
第六章:花事
宫里宫外,所有的一切,看起来还是风平浪静。
叶子闲来没事的时候会翻找着以前的书来制香料,不过有时候气味太过浓厚,有时候连叶子也受不了,就出去四处走走然后再回来。
叶子会有种感觉,自己原先就是熟悉了这里,大约是自己失忆前?叶子摇摇头,继续看人摘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