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护法声名远播,我岂有不知之理?」聂隼悠悠一笑,轻易便将女子话中的刺拔了去。
「若不是大哥当年萌生退意,想必今日江湖上,大哥会比小妹混得更风生水起。」女子话锋一转,给聂隼戴了顶高帽。
只是聂隼懒得再与女子虚与委蛇,干了杯中逐渐转凉的茶水,遂道:「说吧,你来找我,到底有甚么事?」
闻言,女子细致的眉尖一颦,垂下卷翘如羽扇的长睫,掩住了美眸中转瞬即逝的一丝异色,「大哥可还记得,五年前血屠夕照山庄,小妹曾助大哥一臂之力?」
「记得。」聂隼放下空杯,忆起五年前的往事。
当年他血气方刚,一将震天九式练至八成便迫不及待地去找仇家雪恨,但他当年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就算拥有了威力无穷的震天剑法,他孤身一人也难以攻破防守固若金汤的夕照山庄,于是他潜入山庄做为仆役,伺机取下数达百人的夕照山庄。
此女当初是夕照山庄中人,容貌端丽外加心思聪颖,很得庄主喜爱,他知晓,若能取得此女帮助,必定有助于灭庄一事。他会接近此女是因为仇恨驱使,此女会不惜背叛原主帮助他,却是为了男女之情,可他偏偏,只爱男人。
血恨以后,此女终于认清了他对她并非情爱,他因有愧于她,而许了她一个承诺,可女人骄傲的很,不能长相厮守,便是一刀两断,对于他的承诺更是不屑一顾,冷笑一声,从此与他分道扬镳。
这一别,便是五年。
五年中,她成了北方一霸灵犀宫的右护法,他却只是一个偏远小地的山寨之主。
只是这五年来,他们根本毫无交集,当年他负伤退至此地,从此甚少涉足江湖,她是怎么寻来常槐,又是怎么知晓他成了这蟠龙寨寨主,他实在摸不着头绪。
但可以肯定的是,当年他俩不欢而散,如今她忽然寻来,所为之事,定非等闲。
「那么大哥可还记得,当年曾许过小妹一个承诺?」女子沉吟片刻,开口相询,美丽的笑靥难掩眼中的一抹急切。
「自是记得。」聂隼望着她眸子里泄漏出的焦急之色,轻轻的扬起了唇。
「不瞒大哥,小妹今日来此,便是请大哥履行当初对小妹的承诺。」
女子此举早在聂隼的意料之中,闻言,俊脸依旧波澜不兴,长眉一轩,问道:「何故?」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聚精会神。当年骄傲的她对于这个承诺不屑一顾,今日却不知为了何事,竟然放下了身段来找他。
着实有趣。
语落,只见女子美丽自信的脸上有了一丝裂痕,一抹哀愁从里边缓缓荡开,白玉般的贝齿啮过唇瓣,犹豫须臾,终于下定决心,抬起首,不点而朱的樱唇轻轻启了:「其实这都怪小妹,若不是……」
当夜聂隼居里的灯火过了三更才灭,据说聂隼更将那夜闯山寨的红衣女子更是留宿于此。
聂隼的喜好全寨皆知,山贼们原本想看这女人的笑话,不料自家主子却一反常态,先将女子留宿不说,竟然还让全寨上下对她言听计从,所以,那晚之后,山寨里都在传,正宗的压寨夫人出现了!
而长舌乃人之常情,蟠龙寨寨主的真命天女现身这件大事便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的从山上传到山下,从大街传到小巷,不出两日,一向死寂的小县城好像炸了开来,变得热络无比。
而当这则消息传到衙门里某人的耳里时,某人……
「你要上山?」姜虹试探问道,努力想从眼前这个一派从容的人的脸上找到一丝不平静。
现在自家寨主的风流韵事在城里传的沸沸扬扬,今早他一听到消息便赶紧上了山去探真假,毕竟主子不好女色是寨里兄弟众所皆知的事实,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忽然转性,况且,主子还让他在衙门里监督程茜呢!怎么可能会跟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黏糊到一块呢!
但是,当他风风火火地回到寨里,打算将这谣言戳破时,他知道这个谣言戳不破了,因为它根本不是谣言!
那个女人真的很美,比以往那些对主子投怀送抱的任何一个女人还美,那个红衣女人站在主子身边,让他体会了甚么叫一对璧人。而同一时间,他觉得程茜被抛弃了,虽然他讨厌他,但是那一刻,他是真真切切地为程茜感到心凉。
他本来以为程茜会是主子的真命天子的,要不主子干嘛大费周章地派他下山当差来个就近监督呢?没想到,才没几日心上人就变了。
而主子看到他时也没要他带话给程茜,也没表示他是否还要在衙门当差,于是,他觉得他也被主子抛弃了……
带着一肚子的愁肠,他几乎是逃下山的,在进衙门前,他忽然有种错觉,他觉得住了好几年的蟠龙寨竟比才入了几天的衙门还要陌生,衙门转眼之间成了他的避风港,程茜则摇身一变成了他的……
总之,他原以为程茜听到这消息时会露出心碎的表情,就算没露出心碎的表情,起码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平静无波!
「嗯。」程茜回道,一边从衣柜里翻出当初聂隼趁他睡着时披在他身上的鸦色大氅。
「你是想上山问个明白?其实,我今早就去过了,那个……」看着程茜十分冷静的神色,姜虹的语气益发温和。深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让眼前这个故作镇定的人崩溃大哭。
事后姜虹想起,自己是最见不得程茜好的人了,为甚么当时没有落井下石呢?于是他左想右想想破了头,还是想出不个所以然,索性将它归类为人人皆有恻隐之心,天性善良的自己,自然会有担忧之情了!
程茜对于姜虹的小心翼翼感到莫名其妙,只见他将大氅摺好收入怀中,对姜虹道:「我只信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那……」你抱着这件大氅干嘛?虽然现在快冬天了,但现在近午,外头阳光普照,理当来说不算太冷吧?
程茜看姜虹对于怀中的大氅投以困惑的眼光,遂好心解释:「这是你主子借我的。」
「所以?」姜虹还是不大明白。
「哦,如果他真的换了对象,总该要物归原主吧!」程茜自认还算是个理性的男人。
「可是……」姜虹怕程茜看到自家主子对那女人和颜悦色的模样会伤心,现实是很残酷的,只要程茜不上山,还能保有美好的幻想。
「你怕我伤心?」
「……」难道不该伤心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伤心,总之,我的态度取决于他的表现。」对于姜虹的担忧,程茜显得老神在在。
「……」那你注定要伤心了!姜虹闷闷的想。
其实,程茜还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伤心,或者说,该不该伤心。
在听到这桩风流韵事时,他的反应是有些错愕的,但悲伤啊、难过啊甚么的倒是没有,其实说实在话,错愕过后,他的心境倒是格外平和。所以,这件事他原本想置之不理的,但是今早出门看到布庄的师傅被请上山去量喜服时,那一刻,他的心就好像被根绣花针扎到般,刺的他不甚爽快。
回到衙门,聂隼穿着红通通的喜服迎娶新娘子的画面仍在他的脑里挥之不去,甩也甩不掉。他自认是个聪明人,而俗谚有云,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他想了会儿,便发挥实事求是的精神,决定上山去跟那人问个明白了。
倘若这事不过谣言,他想他心头上那根绣花针会乖乖消失的。
可倘若真有其事,他想,就算心里不舒服,他也能笑着祝福那人。也许,他还会有点嫉妒那个女人吧?毕竟,撇除他曾欺骗良家少年情感的前科,相貌这么英俊、体格这么挺拔、脾气这么大度的男人,已经少之又少了。
又或许,他会暗自庆幸,自己终于不用在午夜梦回时,鄙视自己又栽到同一个男人手里的愚蠢行为吧?
总之,再怎么说,他应该不会太伤心,也不该太伤心。
嗯……应该吧?
程茜此番上山,姜虹自然是要跟的,而程胤在这儿的职责就是要保程茜周全,故他随行亦是理所当然。然而当木瓜也表示自己要跟随时,程茜否决了,因为程茜觉得人已经够多了,再加一个实在是累赘,于是木瓜便被程茜丢在衙门里自生自灭了!
美滋滋地用完午饭后,程茜一行人便策马往蟠龙山行去。因为有姜虹的带领,他们从寨门口到聂隼的院子门口时,一路上都畅行无阻。不过程茜感觉的到,碍于聂隼淫威、之前只敢偷偷瞪他的山贼们,今日都大胆许多,因为,今日他走到哪里,就有人指指点点到哪里。
程茜想,自己的人缘还真不是普通的差劲。
不过他的人际再怎么不济,总还是有一两个例外。就像现在聂隼门口前这个一脸担忧的门守,就是一个活生生、香喷喷的例外。
见此,程茜心里不禁一暖,「郭眠,好久不见啦!」此例外正是程茜青睐有加的郭眠。
「县爷,你怎么来了?」郭眠有些紧张,他怕程茜看到主子移情别恋的事实会难过。
「嗯?自然是来找你们寨主的。」程茜微笑道明来意后,让郭眠向里头通报一声,转过头让姜虹和程胤在外头等着,自己进去便好,程胤原先不肯,但在程茜的坚持与姜虹的白眼下,只得作罢。
进去前,程茜忽地向姜虹勾勾手指,姜虹不明所以,遂附耳上前,程茜说得很小声,但姜虹一听完,脸轰的一下就火红了起来,掩着耳朵迅速的看了一旁的郭眠与程胤一眼,恨恨地瞪着程茜走将进去的背影,想在程茜的背上烧出两个窟窿。
郭眠关心好友:「阿虹,你咋了?」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一样。
程胤闻声,看了姜虹一眼,姜虹正巧与程胤对上眼,火红的脸颊一烧,这下子连脖根都红透了。
程胤关心同僚:「可是病了?」
姜虹凶狠道:「干你屁事!」语罢,姜虹双手抱胸,头一甩,故作冷漠地眺向远方。
程胤看着姜虹一脸的红,莫名其妙地弯起了唇角。
郭眠看着程胤微微扬起的嘴角,举起手……揉了揉眼睛。
程茜第二次来到这里,踏着脚下的绒毯,他有些无聊地算着步伐,算到第三十三个时,他抬起头停下了脚步。
映入眼帘的人如他所想,是聂隼与那名传说中的真命天女,而女子容貌也与传说中的一样,明艳动人、娇媚无双,而气质更是大方出众,配上聂隼这类型的男人、那是说不出的合适,莫怪大家都想他们成为一对儿。
眼前这对俊男美女正在对弈,两个人的注意力都专注在眼前摆满黑子白子的棋盘上,并不理会程茜的到来。程茜对此情境十分熟悉,眨眨眼,欲拱手上前寒暄一番,女子便先抬起了脸,迎将上来。
女子有礼地向程茜福了一福,然后转向聂隼,娇笑问道:「大哥,这位小兄弟是?」一开口,便将程茜的级别往下压。
不等聂隼开口,程茜便抢先回答:「我叫程茜。敢问大姊又是哪位?」
「……」女子一楞,随即收敛情绪,对程茜嫣然一笑。「原来是程公子啊。小女子姓于,名子嫣。」身为江湖儿女,女子向外人介绍起自己的姓名显得十分大方,完全不见扭捏。而在场的两个男人都不是甚么古板的主儿,女子此举对他们而言也不觉不妥。
「嗯。」程茜敷衍地向女子点过了头,随即抬脚走向聂隼。
聂隼听得程茜的脚步声缓缓接近,终于抬起了脸,只是英俊的脸庞上不见喜色,看来十分疏离,「程大人今日好兴致,怎地忽然来找?」
「想你。」程茜直言不讳。
「……」闻言,聂隼敛下眼睫,掩住眸里的一丝异色。「只是为此?」
「当然还有。」程茜眨眨眼。
「嗯?」聂隼像是在克制甚么似的,声音有些压抑。
「我是来问你,这位大姊,当真是你的压寨夫人?」程茜不管一旁还有于子嫣在,对着聂隼,旁若无人的问道。
某大姊:「……」
「你很在意?」沉默了会儿,聂隼终于问道。
「是呀。」程茜想了想扎在自己心头上的那根绣花针,诚实地回答了。
闻此,聂隼突然笑了,对上程茜澄净平和的目光,他笑的十分嘲讽,「对于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何必在意?」
「等等,是我先问你问题的吧?你理当先回答我,才能再提问。」程茜回以一笑。
「……」聂隼深深吸了一口气,结实宽厚的胸膛一个起伏,让程茜看得目不转睛,收拾好自己心中翻腾不已的情绪,「是。」
程茜……
程茜将怀里那件鸦色大氅还给聂隼,然后一个潇洒的转身,举足便走。
聂隼一顿,回过神后,才发现程茜已经走到三步开外,俊目一瞠,丢下手中的大氅,迅速冲向前捉住了程茜的臂膀,然后将程茜的身子一扳,对着程茜狠道:「你想去哪?你还没回答我!」
程茜抬头看向聂隼,一脸莫名,「我要回衙门。然后,我刚刚说了,你可以提问,但我没说我要回答。」
聂隼:「……」
于子嫣见气氛诡异,正想上前劝阻时,就见聂隼忽然双臂一紧,抱住程茜就是一阵激烈的亲吻。
于子嫣退后一步,美艳的脸上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而程茜则是被吻得莫名其妙,可是,当这个人抱紧自己的那个瞬间,他忽然觉得,扎在心头上的那根绣花针,好像不那么疼了。
待聂隼逞完凶后,程茜只能被迫趴在他宽阔厚实的胸膛上直喘气,白皙的脸上两朵红云飘啊飘的,看的聂隼很是满足。
「……你未婚妻在旁边?」程茜虽被吻得晕呼呼的,但脑子一清醒,便看出了这里头有甚么古怪——例如,聂隼为何会亲他?又例如,于子嫣为何没上前阻止?
程茜只是单纯提问,但听在聂隼耳里权当他在吃醋撒娇。男人忽然觉得,这几日空荡荡的心终于是涨满了,让他忍不住……捏了程茜翘挺的屁股一把。
程茜见聂隼摸自己屁股摸得欢,转过脸,看向一旁明显看戏的于子嫣,无奈问道:「大姊,你能向我解释一下,你未婚夫在干甚么吗?」
于子嫣美丽的杏瞳闪过一丝促狭,但却掩藏不住眼底的一抹欣羡,扬起形状优美的唇角,轻道:「让程公子不安了,其实……」
正当程茜忽略臀部上那只咸猪手,准备洗耳恭听时,外头倏地一阵喧闹,程茜还没听得外边在吵些甚么,就见一阵红风夹带着一股压迫从远而近迎面而来,程茜忍不住想后退,却让聂隼牢牢地抱在怀里,而一旁的于子嫣一张泛着盈盈笑意的脸蛋突地一僵,美眸瞠大,又是惊诧又是恐惧。
弹指间,那阵红风在距离他们约莫十步前停止了,众人定睛一看,不禁屏息——那阵红风竟是一个貌赛天仙的人间绝色!
于子嫣的美已经让人足以让人赞叹不已了,可这女子的美,竟是让人移不开目光、霸道十足的美。
女子身材纤细修长,身上与于子嫣极为相似的红纱衣裳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形,只是翻飞的裙摆上绣有精致图案,隐约是只浴火凤凰。披在肩上如绸缎般的绺绺青丝衬得她雪色的肌肤更加剔透无瑕。
女子蛾眉如黛,细长的凤眸光采流转,红艳欲滴的唇瓣微扬,挂着一丝孤傲的浅笑,一颦一笑,自生威仪。
只见女子凤眸一吊,睨向一旁神色苍白凄楚的于子嫣,绛唇一翘,冷冰冰道:「于右使,别来无恙啊!」女子的嗓音不像一般女子那般清甜,反倒有些低沉,可由她发出来,却是说不出的合适。
闻声,只见于子嫣浑身不住轻颤,失声一叫,「宫主!」身子随即一软,竟在女子面前跪倒下来。
该女子竟是北方一霸灵犀宫的宫主——柳灵犀!
第十二章
正当气氛凝绝之时,三道不同的跫音由远而近传入耳畔,柳灵犀眯起凤目,冰冷的笑意更甚。而几乎是同时的,聂隼立刻就察觉到了柳灵犀的不快,只见他皱起两道飞扬的剑眉,瞪向来人。
来人正是在外头守候的郭眠三人,只见郭眠上前一步,手一抱拳正要发话,却立刻被聂隼凌厉的眼神斥退,乖乖地噤了声。姜虹则是在一接近内室时便发现了气氛不对,见自家寨主脸色不善,心里喀噔了下,却还是保持面上镇定,拉了郭眠的手,退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