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立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侧头看着顾飞微笑道,“是啊,是很有出息了。”
“啊?”顾飞没听清,“你说啥?”
颜立可摇摇头,站起身来,“走吧,吃饭去,我饿了。”
顾飞赶忙点头,起身要扶他,“不过林陌,你还是不要乱跑,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多在屋里歇歇呀。”
颜立可微微笑着,任他扶着,点头答应了。
刚到了宁谋的屋子,饭菜的香味儿便溢了出来,颜立可揉了揉肚子,闻着味道还真是饿了。顾飞扶他坐到椅子上,然后就忙着帮宁谋盛饭盛菜,抢着活儿干,把男人从厨房里推了出来。宁谋无奈地收了手,只好也坐到饭桌上。对面叫“林陌”的少年看到他来了,忙要起身,宁谋按了按他肩膀,坐到他一旁来,“身体好些了?今天能走了是么?”
颜立可点点头,“这一个多月,麻烦你们了。”
宁谋笑笑,不经意地看了眼还在厨房忙活的顾飞,又说道,“治病救人是医者天职,有什么麻烦的,”说着,他像是忍不了了,又站起身来,“你再坐着等会儿吧,顾飞这小子,就是能把简单一个事弄出十个事来。”叹了一声,男人便又朝厨房去了,只是顺手打开了一旁的电视,像是怕林陌无聊,还挺体贴的。
颜立可看了看身后两个人因为锅碗瓢盆这种小事争执的情景,心里略微有些羡慕。
正巧电视里放着新闻节目,颜立可随意扫了一眼,脊背忽然绷直了,慢慢坐直了身子。
“关于一个月前的913谋杀案最近又有了新的情报,那些杀手疑似盘踞在哥伦比亚的一处秘密基地里,传闻这个基地里埋伏着很多顶尖杀手,只是这些消息多为流言,至今没有找到确切证据。
已故腾凌前董事长凌亦辰的灵柩虽已下葬,但目前腾凌并没有打算和平解决这起谋杀案,现任董事长凌炎表示,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一定要找到幕后真凶,给父亲在天之灵一个交代。而这起谋杀案中的另一位被害者凌亦风现在还未脱离生命危险,昨天半夜又被送进急救室抢救……”
颜立可盯着屏幕里接受采访的凌炎疲惫的脸孔,心脏丝丝地抽疼起来。凌炎像是很久没有睡好了,黑眼圈很重,只是男人那双眼睛比起以前暗沉了很多,盯着摄像头的目光带着一丝冷冽。
“请问腾凌现在确定凶手了吗?有没有什么线索呢?”
凌炎像是磨了磨牙,“凶手还不清楚,不过线索人物倒是有一个。”说着,男人忽然盯向镜头,字字冷硬,“那个人最好能躲一辈子,不要让我找到!”
颜立可感到手掌心冰冷,手指微微有些发颤。
“哎?凶手还没找到哦?”顾飞他们总算过来了,饭菜摆了一桌坐下来,“这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暗杀这种事,唉,死了一个,一个重伤,还不知道能不能救过来,真是的……”
颜立可垂下眼睛,默默吃了一口饭。顾飞辛勤地给他夹菜,边夹边继续说,“还什么杀手团,秘密基地的……他们在拍电视吗?”
宁谋敲了敲桌子,嫌他吵闹似的示意他闭嘴。顾飞立刻抿住嘴唇乖乖吃饭,不多话了。
“吃饭就吃饭,不要说话。”男人淡淡说了一句,又看了眼颜立可,“怎么了小陌?菜吃不惯么?”
颜立可拿筷子的手一顿,半晌抬起头微微笑了笑,“没啊,就是饿着了,先吃点饭。”
“哦哦,那多吃多吃!”顾飞夹得更勤快,“吃多了才能像那些杀手一样身强力壮!”
宁谋咳了一下,又敲了敲桌子,顾飞吐吐舌头,终于老老实实乖乖吃饭了。
电视还放着,国内新闻播完,差不多就播到国际的了,难得没有那些苦大仇深水深火热的情节,电视台还挺浪漫,用了不下三分钟的时间播报一个豪华订婚宴。颜立可默默看着电视,又夹菜吃了一口,忽然勾着嘴角笑了笑。
耳边是记者八卦的声音,“那请问两位婚礼什么时候举行呢?”
电视里的男人谈笑风生的样子,年轻英俊的脸上难得没有那么多阴霾,眸子也明亮着,“下个月,等岳父大人忙完了现在的事情就有时间到银三角来,到时我们再举办婚礼,顺便请他老人家给孩子取个名字。”
“哦?哈哈,那项先生这是奉子成婚了?”记者嘿嘿笑着眨眼睛。
男人对着镜头微笑,俊朗的面目真是无懈可击,“怎么会,只是小宝贝来得凑巧,正好赶上了我们要结婚的时候罢了,现在才两个月大,肚子都没显出来。”
记者颇为羡慕地看着男人身边的准太太,调侃道,“有这么优秀出色的丈夫,还马上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了,项太太真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身旁的女人笑着抱住男人的胳膊,往他怀里靠了靠,男人体贴地搂住她,对着镜头像是对全世界宣告他们的“幸福”。颜立可看着看着觉得很好笑,心情愉快地扫完了碗里的饭,又到厨房添了一碗。
可吃完两碗还觉得饿,他放下筷子想了想,才明白过来那是胃疼,肚子早就饱了。
关了电视抢着洗了碗筷,顾飞不放心他的身子,在他边上一直要帮忙,可少年像是挺有力气,动作利落地把碗刷完,还要自告奋勇地去收拾屋子。顾飞忍无可忍了,干脆把人拎起来按在炕上,用被子裹紧,掐腰命令他睡觉。
颜立可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又笑了笑,没再反抗,只慢慢缩起身子闭上眼睛。
可胃还是疼,直到身边没有了人,天色都暗了,耳边静谧一片,莫名其妙的胃痛还是没有缓和,搞得他睡也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睛发呆失眠。
他睁大眼睛想了一宿,渐渐觉得可能这种安逸的生活还是不适合自己,或者说,这种闭着眼睛装作安逸的自己维持不了多久了。
他想了想,又笑了一下。
歇息够了,的确,该动身了。
他还有些事情要去做,该还的情要去还。偷偷享受一次难得闲逸的时光,这个偷来的生命便不再算是浪费了吧。
想着,胃慢慢就不痛了。颜立可闭上眼睛,恍惚又想到很久以前在同样的这个房间里,那个小孩子趴在自己怀里,抱着自己的手指头啃来啃去的样子,那么模糊,遥远得不真实,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哦,呵呵,上辈子的事情。
94.[诀别]
订婚宴都能豪华到上电视的程度,正式的婚礼更是夸张到恐怖。颜立可坐在游轮靠海的座椅上,带着大蛤蟆墨镜享受着阳光。银三角和记忆里一样,还是风和日丽天气极好。颜立可眯着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恍惚想到一个人同样颜色的温柔眼睛。
游轮最高的甲板上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衣,发色和瞳孔也是黑得彻底。站在这么干净的天空下,男人的一身黑打扮还真是惹眼。颜立可吸了一口果汁,愉悦地眯了眯眼睛。
游轮渐渐靠岸,岸边等待着一群看热闹的人,颜立可随着人流下船,很快就被挤得东倒西歪,当然人群拥戴的那个走在最前面的家伙更是被挤得没了形象。不过男人一向该笑的时候笑得最是得体,颜立可在人群里看着对方笑意满满的表情,一时觉得很是佩服,他自己是笑不出来,实在被挤得没有心情。
前呼后拥地被挤进婚礼现场,嘉宾来了不少,戴着大蛤蟆镜的颜立可实在也不起眼。他找了个角落坐着,懒懒倚在座椅上看着台上的男人主演的海誓山盟。
他觉得站在那人旁边的美丽新娘更像是个花瓶,只是为了点缀那个男人生命的一个小小悲剧罢了。
到了新郎新娘交换戒指深情拥吻的环节,他终于看不下去了,暗暗吸了口气起身离开了婚宴现场。
项懿还真是喜欢玫瑰花,婚礼上摆满了红玫瑰不说,连这酒店的走廊也铺了一层又一层。颜立可踩在花海上觉得挺好笑,脚下的力气不自觉就大了些,把一片漂亮的玫瑰小路踩了个乱七八糟。
颜立可玩够了,停住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回身又看了看婚礼现场的方向,他又笑了笑,终于迈步朝大门走去。
忽然,身后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颜立可身子一顿,慢慢站住了。
“小可。”
男人的声音有些低哑,他挺意外。
“小可,是不是你?”
颜立可站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回身,把大到半张脸的墨镜摘了下来,入眼的是项懿愣住的神情,真是难得,这个男人也会意外的时候。他还以为他什么都胜券在握,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动摇呢。以前是低估了他,现在看来又高估了。
他微微笑了笑,声音也平淡柔和,“这都能认出来,项先生果然明察秋毫。”
项懿因为这话心里一滞,惊讶的神色渐渐缓了,又恢复了平常冷静镇定的模样。
看吧,果然还是这个样子最适合他。
男人声音也沉下来,“你果然没死。”
颜立可看着他,歪歪脑袋把蛤蟆镜扣在掌心里,笑道,“很抱歉,让项先生失望了。”
项懿紧紧盯着他,漆黑的眸子里暗芒闪动。他又看不懂了,也是,这么多年了,他也从来没看懂过这个人。项懿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哦,也没什么,”颜立可说着,挺赞叹似的看了看四周,“听说是本世纪最豪华的婚礼么,来开开眼界,”颜立可说着,把玩着手里的墨镜微微笑道,“项先生也真小气,我为您抛头颅洒热血的,怎么也该给份请柬吧?不过,呵呵,新娘挺漂亮,眼光不错。”
“……”项懿沉默着,像是不自觉地朝他又走近了一步。
颜立可看了看他,又把墨镜戴上了,“项先生没什么别的事我就走了,哦当然,如果您强行留我我也没办法抵抗的。”颜立可戴着大蛤蟆镜被遮了一半的苍白脸孔对着项懿,嘴角勾出一抹恬淡的笑来,“项先生,那我可以走么?”
项懿的眸光终于有了一丝晃动,男人朝前又走出几步,直走到颜立可一步距离时停下,声音竟没平日的冷硬,倒显得犹豫了,“……我知道你恨我。”
颜立可像是觉得好笑,扬着笑缓缓摇头,“恨?呵呵,还真谈不上,只是觉得有点累而已,项先生您多虑了。”说着,颜立可转身走了几步,直走到大门口时忽地停住步子。
“我在你邮箱里,留了个礼物给你。”颜立可声音里的笑意像是慢慢消散了,沉默了很久后,他背对着项懿微微抬起头看着天空,项懿看到他的背影疲惫似的慢慢松懈下来。
“项懿,保重。”
没有回头,但颜立可似乎听见项懿的呼吸忽然变得沉重。他又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过了很久又像是自嘲似的笑了笑,然后再没留恋地慢慢走远了。
项懿站在原地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阳光里,那个纤瘦的背影勾起曾经那些或许让自己真心快乐过的记忆,可那也不过是他一手策划的假象,就连那些伪装的笑声,他也记不得有几分真心在里面了。
他只清楚地记得一件事。两年前,这个人在月光里走向自己,然后问自己,可不可以带他走。而如今他留给自己一个背影,踏着阳光,渐行渐远。
颜立可来了,帮他报了仇,颜立可走了。
看起来真的是很简单的事。
可心里这股麻木灰败的情绪是什么?
眼前明明是阳光,他竟觉得有些昏暗了。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复苏,可还没醒过来,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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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立可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走,是啊,漫无目的。这个世界这么大,竟然没有让他想回去的地方。
他只是耐心地等,慢慢走着,等一个人来终结一切。
我等你。
枪林弹雨里分别的那刻,他对他说过的。
深夜的都市繁华缭乱,灯红酒绿的热闹场景,过往的人群笑声不断,自己身边的每一处都充满了热闹和欢乐,偏偏只有自己这里冷寂得没有声音。
颜立可拢了拢自己的衣领,慢慢走到一处灯光的阴影下,抬眼看着眼前纸醉金迷的世界。
生命像是空了,灵魂飘飘荡荡。
没有归处的悲哀。
他一直一直有个小小的梦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医生,开个普普通通的诊所,有个普普通通的爱人,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
平凡到卑微的想法,却一个也没有实现。
活了这么多年,真的是太失败了。
自己生命里唯一鲜活的记忆只有痛苦,除了痛,只有苦,没有一点值得留恋的东西。
他为那个人做尽了一切,却不过是背道而驰。所谓的情深意切,到头来,都只是个笑话。
黑暗里,他看到一辆黑色轿车渐渐逼近,然后停在自己眼前,车窗里隐约能看到一个人肃杀冷冽的眼神。
他靠着路灯微微抬起头,看着火红的灯光下振翅围绕的飞蛾,看了一会儿,他终于慢慢闭上了眼睛。
嘴角勾起那个习惯的弧度,他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微笑了吧。
只是没了假装,没了面具,竟笑得不自然了。
小懿,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么?
轿车里的人走下车,狠狠关上车门,周围慢慢围过来一群人。
他终于等到了。
他想,这幕戏,终归是到尽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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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懿回到蒙特里亚的庄园是很多天以后的事了,没想到婚礼程序如此复杂,那个钱老头事情又不少,折腾得他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好不容易哄好了在圣保罗的新婚妻子,找了个借口独自跑出来,他解了领带脱了衣服把自己摔在床上,闭上眼睛享受几日来难得的清净。
实在是太忙,都没有时间去平复几天前因为颜立可的突然出现而混乱至今的心情。
他在黑夜里闭上眼睛,空荡清冷的空气里更能清晰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他想起来那个少年曾经笑着和他说过,他想看到自己真正开心地笑出来的样子,他也记得他保证过,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那些声音和笑容像是连续不断的幻觉,他静静躺着,任那些奇怪纷乱的景象在眼前不停闪现。
“你喜欢过颜立可吗?”塔修亚的声音忽然响在耳边。
项懿缓缓睁开眼睛,侧过身,眼睛看向床头摆放了三年的相框。
一尘不染,他每天都带着,放在随手可即的地方。
莫北笑着在身后抱着少年时的自己,笑容柔和淡然,连那双眼睛里也只有温暖黑润的光芒。他喜欢莫北的笑容,喜欢那个男人看着自己时的表情,喜欢那些笑过快乐过的记忆。
他喜欢的是这些。
只是这些。
这些莫北留给他的感觉。
可感觉只是感觉,那个人只是颜立可,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再怎么相像的倒影,那也只是倒影,怎么也代替不了真实。
而他的真实,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消散在时光里,再也没有回复的可能。
自己的生命其实早就只剩下一个空壳,那些能燃烧起来的东西早就被凿空了,空洞的胸口,还能有什么可以跳动的呢?颜立可真是可笑,竟然说什么想让自己真正开心起来,自己早就连心都没有了,也只有那个傻瓜会为了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去付出一切。
傻子。
项懿伸手把床头的相框拿起来,慢慢抱到怀里。
“哥,”项懿对着那个画框里的男人微笑,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项懿说着,微微笑了一下,“你要等我啊,等下辈子我们就做两个普通人,普普通通的两个小老百姓,就像你一直希望的那样。”
“哥,下辈子,换我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