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带着几分试探地眨眨眼,“下个月不在这儿干了?”
苏陌系好带子,低低地“嗯”了一声,似是不愿意多谈什么。
“哦。”女子有些惋惜地喃喃:“那她好可怜……”
“什么?”
“哦,没、没什么啦。”女子赶紧收拾了东西,拿着包包蹦躂蹦躂地小跑出门,离去之前还窃笑两声,意义深远的看了柜台前忙碌的青年一眼。
苏陌淡笑着摇摇脑袋,趁着现在没什么客人,拿起抹布开始擦拭着展示柜的玻璃。
苏陌做事一向来都很认真,所以在他向店长提出辞职的事情时,店长还出口挽留了几句,甚至主动提起加薪的事情。然而,苏陌却是铁了心要离开。
但是凭心而论,青年是很喜欢这个工作的——这家店的人都对他很好,尤其是厨房的老师傅,平时下班也会腾出时间叫他做一些小点心。
不过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样子,他也确实不能再干下去了。
这些年,他总算是明白了——没有什么事情是长长久久的。一切美好的东西,往往都和他无缘。
所以他在意的、放在心尖上的,没有一样留得住。
所以,不论白佳婷有没有出现,他总是要走的。
想到这里,苏陌不由的低头更加卖力地擦拭着,直到展示柜的玻璃亮白得到直至能映出后方的人影——
在隐约瞧见那模糊的倒影时,苏陌有些意外的微微一愣,然后迅速地扭转回头。
就在此时,店里的灯霍然一灭。
苏陌还没回过神来,就闻见从门口的方向传来响亮的歌声:“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只见位在几个人中央的少女双手捧着一个生日蛋糕,上头的蜡烛辉映着暖光,让少女有些羞涩的笑容带着朦胧的美感,旁边除了店长之外,还有其他一块儿打工同事其中,兴致最高的就是方才前脚才踏出店门的师妹。
一伙人边唱变走地来到眼前,中央的少女在青年面前举起蛋糕,有些不太敢直视苏陌的脸庞。
苏陌怔在原地,一直到店长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发什么愣,还不快吹蜡烛。”
苏陌机械地点了一下脑袋,被动地低下头,吹了几下才吹灭了蜡烛。
周围顿时又暴起一阵欢呼,平时不怎么热络的同事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趁机懒着青年的肩吃尽豆腐。
“苏大哥……”
一声清脆的呼唤顿然将苏陌拉回了现实。少女有些腼腆地抬了抬头,她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包装精致的袋子,对着苏陌轻轻地道:“生日快乐。”
旁人都向苏陌投以暧昧的眼神,甚至连老师傅都摸摸鼻子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谢谢。”苏陌双手接过礼物,周边几个好事的人又夸张地吹起了口哨,少女害羞得把头低的更低。
没有人注意到青年脸上的笑容越发僵硬。
今晚店长难得拉上店门不做生意,一伙人在店里闹了好一些时候。但是不论是在坐着还是玩游戏的时候,身旁的人都有意无意地把青年和少女凑在一块儿。
等到时候差不多了,一开始把苏陌骗到店里代班的师妹连忙向大伙儿使了眼色,周围的人纷纷会意过来,皆识趣地你一言我一句地相继借故暂时离开。
白佳婷毕竟矜持惯了,当她接收到旁人投来那含着鼓励的眼神时,才猛地明白过来。尽管她还未准备好向青年告白,不过……
少女悄悄地看了看身边的青年。
毫无疑问,苏陌并不是她见过最优秀、亦不是最帅气的男人。但是,有些感觉是说不明白的。
白佳婷还清楚的记得半年前的一个下着雨的午后,她和苏陌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那时候,她刚刚跟着爸爸来到这陌生的地方。
当时白佳婷不论是在人际方面还是生活上,都面临着一些难题——在这个年纪的女孩总是怀着许多烦恼,即便是白长博唯一的继承人,她在许多时候也只是个纤细敏感的女孩。但是她自幼丧母,除却美国的亲人之外,现在眼前仅有的父亲,却又待她日渐冷漠。
那一天下了课,少女故意绕过司机的眼线独自走到了附近的商店街上。
遇见苏陌,是一个人生的巧合,也是无法预料的小小意外。
当时的白佳婷先是留意到,被遗弃在商店大门附近的小纸箱里的小虎斑猫。小猫可怜兮兮地嘶声叫着,又冷又饿地缩成一团。
少女弯下腰抚摸猫咪的脑袋,心里万般挣扎着——她从小都有气喘,不论是外公外婆还是爸爸,谁也不会同意她饲养宠物。
最终,白佳婷依依不舍地站了起来,三步一回头地慢慢走开。
但是就在她走开不远,一个从商店大门走出来的青年却像是听到猫叫声一样地止住脚步,接着循着声音找到了箱子里的猫咪。
当时,青年身上还穿着甜品店的制服,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小猫抱出来,仿佛很是疼惜地轻轻摸了摸,抬头张望了一阵,然后把小猫藏在怀里,冒着细雨跑到了对面的停车场把自行车牵出来。他展开了雨衣,包住了怀里的小生命,放在前方的篮子里,缓缓地在雨中前行。
那一次,她牢牢地记住了他。而后来,她也终于找到了他。
白佳婷怀着悸动看着青年。
她过去从来不知道,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情——好像其他的一切在她的爱情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不管是周围的目光以及与日俱增、作为继承人的压力,在青年的浅笑之间,都会变得如此的云淡风轻。
每天迫不及待的睁开眼,思来想去的全是眼前这个人的事情——她并不只是身价过亿的白氏独女,她也同样是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
她也会爱上一个人。
等到闲杂人等因着各式各样的理由撤退之后,不大的空间里也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苏大哥。”白佳婷鼓起勇气,她清楚她再不主动是不行的:“你打开袋子看看礼物。”
苏陌原本还陷在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之中,但是在对上少女热切的目光时,他所有原先想好的一切拒绝的话语又陡地哽在喉咙。
少女迟迟等不到青年的动作,她暗暗着急地揪紧了手指——但是青年眼里的一丝挣扎却带给了她希望。
“那……我帮你打开,好不好?”她从未有过如此大的勇气。
白佳婷径自取过搁在桌旁的袋子,利落轻巧地打开来,然后又悄悄地看了苏陌一眼,接着像是变戏法一样地,小声喊了一声“将将”。
那是一条纯白的围巾,少女似乎是急不及待地在青年面前摊开来,脸上带着一丝稚气,仰着下颌颇神气地说:“婷婷独织,别无分号。”
青年听着少女用着阴阳怪气的言语,嘴角跟着扬了扬,满满却是苦涩的意味。
这样的白佳婷和那晚的少女是截然不同的。没有了咄咄逼人的高傲,也没有如同公主般的优雅,却带着无比真实的美丽。
而他清楚地瞧见了那双眼眸里的情感。
那是傻傻的、毫无保留的恋慕,全然不计后果。
一切都熟悉得令他感到深深的刺痛,近乎殒心。
白佳婷还沉浸在自身创造的温馨氛围之中,并没有留意到青年的异样。她站了起来,一副美滋滋的模样儿,“苏大哥,我帮你围上去。”
就在少女凑近的时候,一直沉默的青年终于出了声。
“白小姐。”
白佳婷的动作一顿,只见青年在眼前站了起来。
她脸上的笑容甚至还来不及褪去,就听见青年用前所未有的生疏语气缓慢地对着自己道——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太师椅上的男人从仆人手里接过了茶盅,对着前头无声进门的章伟国投以一个视线。
章伟国走到男人身边,弯下腰语调平稳地道:“小姐刚才回来了。”
男人颔了颔首。
章伟国想着自家小姐一进门便直奔上楼,满脸泪花的模样,稍作掂量了之后,如实说:“小姐……看起来有些难过。”
白长博握着杯盖的手稍稍一滞,呷了一口淡茶之后,淡漠地说:“估计是清醒了。她这是被她外婆宠惯了,才养出了这身娇气。”
白长博边将杯子交到佣人手里,边道:“让她好好想几天,这个年纪了,是该懂点事了。”
章伟国低声地点头称是。
男人闻声回头看了一眼,霍地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地说:“伟国,我知道你心里不赞同我……”
“事实也是如此。以前婷婷身体不好,所以我从来没要求过她。”白长博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在窗前站定,目光锁在远处那一片黑夜中的繁华。
“现在不一样了。我也不怕说实话,老爷子传下来的,就剩下我这一支。我没指望着她全然按着我的心思来活,我手里的东西早晚都是她的。但是如果要她想真的过得好——”白长博平静道:“一开始就不应该投错胎,做我白长博的女儿。”
言语之中,似乎带着一抹寂然。
“她现在做什么我不干涉。”白长博回过头,意有所指地说:“只要……没过了头。”
章伟国沉默良久,然后明白似地郑重点头。
“我交待下去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两人话头一转,章伟国带起了十二分精神,放低声量答道:“都按着您的意思来做了,白爷,只是……”
“只是什么?”
章伟国迟疑了半晌,终究忍不住说:“白爷,这么做的话,我担心——”
一声刺耳的轻笑打断了汉子的言语。
“伟国啊。”白长博笑叹了一声,眼中却无半分笑意,“我这两年,等这一刻实实在在等太久了……”
“再说,到底是老朋友见面。”男人眼中寒意愈盛:“这见面礼,可一定不能小了。”
第四章
记忆中,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一片。偶有的几次穿过云层洒下的光辉,却又像是错觉一般,还没来得及感受,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少年踩着在薄薄的雪地上,留下一浅一深的脚印。
他的两手里提着袋子,暴露在冷空气中的双手有着斑驳的裂痕。
中央狭窄的道路两旁是大大小小的老旧摊子,在这喧闹杂乱的市井之间透出的是生活的无奈。
少年拐进了一个胡同,从旁边的楼梯拾级而上。生着暗红铁锈的台阶在风中似是摇摇欲坠,每走过一步皆发出嘶哑的悲鸣。
从走廊迈步而过的时候,少年有些勉强地从那满地的狼藉中找到一条可以前行的道路,最后才停在自家门前。
少年迅速地从口袋中翻出钥匙。
进了门,苏陌将袋子放在厅里唯一的圆桌上。他有些冻着似地打了一个哆嗦,快速搓揉着双手频频呼气,尽管屋子里的温度不见得比外头温暖多少。
苏陌先烧一壶热水,然后乘着空隙,往房门无声地挪步过去。
他就像是怕惊扰到里头的人,小心翼翼地旋开门把,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就着缝隙往里头瞧去。
不大的房间里头放置了不少东西,床尾前方还有一台小电视机,床头柜的小瓶子里插着几朵塑料花,墙纸也是新贴上去,刚买了的暖气让这小房间里的空气暖烘烘的——虽然还是寒碜了一些,但是少年已经尽力提供给了那个男人一个堪称舒适的空间。
床上的男人还合着双眼,脸色还带着术后的苍白,让那面目瞧起来仿佛带着一丝病态的俊逸。
苏陌有些出神地看了一阵,接着便垂下眼默默地把门给带上。
少年在厨房里熬着热粥——说是厨房,也就是在厅里摆了一个能生火煮饭的灶炉。苏陌开了窗口,好让空气流通一些,却冻得他牙齿打颤。
目前这样的情形,苏陌是如何都始料未及的。
三个月前,章伟国主动来找他。
苏陌并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只从章伟国的支字片语之中勉强组织出了一点头绪来——大半年前,白长博被身边信任的人给暗算了。
白长博是在那场大乱斗之中,车子在高速下翻覆。章伟国带着昔日白家的旧部赶来,从那破铜烂铁中把男人拼死给翻出来,后来冲着剩下的那口气急急送到医院抢救,总算是把男人的这条命给抢了回来。
但是,白长博这厢刚受到重创,后院的人便开始闹得天翻地覆。也兴许是受了什么人的挑拨,就连原来那批忠心耿耿的下属,也开始了窝里反。如此多番折腾之下,如今真正还站在男人身边的人,只剩下了寥寥几个。
白长博在那场人祸中伤到了中枢,昏迷不醒了一段日子,等到睁开眼来,这外头的事他即便有心,却也无力做主了。
然而好在白氏是老太爷那一辈就扎下来的根基,要在短时间里彻底扳倒决然不是一件易事。
只是,章伟国如今将苏陌扯进这滩浑水之中,也实实在在是那么些穷途末路的意味了。
『少爷。』那粗犷的老汉子很少在自己面前这么低声下气。
『我知道,这事情是很难办。毕竟白爷对你……』
苏陌熄了火,舀了满满一碗的热粥。他将买来的鸡胸肉一点一点地撕成丝,拌着葱花撒在热粥上,汤匙搅拌了两下,一副细心的模样儿。
少年再推开房门的时候,却见原本安安分分躺在床上的男人正在扶着旁边,吃力地要坐起来。
“诶,你、你当心着——”苏陌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先把粥给搁在床头柜,然后上前去扶住男人的肩头。
白长博眉头紧拧着,握住床缘的手用力得都瞧出了青筋,在苏陌的帮忙下,才能极其勉强地倚着床头坐着。但是少年才刚把人扶好,却让那泛着青丝的掌心一推——没什么力道,甚至可以说挺轻,却能清晰地让人感受到那股拒绝的力量。
苏陌有些傻愣愣地退了一步,只见男人背靠着墙,胸口微微地一起一伏,眉头紧锁,看着自己的目光带着一抹熟悉的眼色。
少年看着前方,安静地站了片刻。接着像是无所谓地摸摸鼻子,径自拿了旁边的圆凳,捧起旁边的装着粥水的碗。
随着汤匙的搅动,热粥泛着香腾腾的热气。
苏陌舀了一匙,等到温度降了一些,才将它送到男人嘴边。
白长博拧着眉侧了侧脸,苏陌试了几次,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法子,说:“要么你自己试试看,我帮着你。”
手术后医生嘱咐过要让白长博多多进行复建,但是男人目前的处境却不容允许——外头多的是人要白长博这条命,苏陌单是在这短短的四十几天,就搬了好几次的住处。目前这间房子还是条件最好的,这还多亏了过去在小饭馆一起工作的阿芳找来的,说是亲戚空出来的,房租也合理,最难得的是这样的价位还有独卫。
苏陌握着男人的手掌,耐心十足的让那僵硬的五指收拢。但是,男人的另一只手陡然一挥,那还未稳住的碗就从眼前翻倒至地上,滚热的粥水不偏不倚地洒在少年的大腿上。
“啊!!”少年疼地惊跳起来,烫得急急地甩着腿。
“你——”苏陌的声音扬了起来。然而,在瞅见那紧攥着床单,气喘吁吁的男人时,一股无法言喻的复杂感觉又再次凌驾了不满的情绪。
少年沉默地抿着唇,接着转头出门去,不多时又重新盛了碗粥进来。
他坐回凳子上,重新舀了一匙,凑到男人嘴边,平静地劝道:“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等你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