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增对裴成杰试一下眼色,二人上了车,加大车速,很快甩开了后面的黑色沃尔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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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孩已经来了许久。她只是从那里坐着,垂下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神情。可是没人会认为她睡着了。她周围膨胀着悲哀的气息,那是常人无法感觉的前所未有的绝望,没有一字的言语,你却会感觉她的心中在哭,撕心裂肺,万劫不复。正如她身处的黑暗一样,无边无际的蔓延,象征阴晦与罪孽。
如果她抬起头,她日期夜盼的那个人便在她的眼前了,那个人也久久的看着她,从前的意气风发与辉煌在进入这片黑暗时已经如东流的江水一去不复返。
灯光是劣质的白炽灯,刺眼,发着热,有带着粉尘的飞虫一圈又一圈的环绕,丝毫不顾忌能结束生命的炽热。
少女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开口道:“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男人看她一眼,淡然道:“是吗。”
他相信我吗?少女想。他是不可能不在意的,他是那么要面子的,而如今众叛亲离了……不行不行,我是来给他打气的。
可是那句话自己说的一点底气都没有。苏家乱了,或者说更乱了。如果说苏故的死是城墙的裂纹,那么苏喻北被逮捕就是城墙真正的要崩塌。
少女攥攥手心,又说:“苏眷就要上位了。”
男人消瘦了的身躯猛的一震:“你说什么?苏眷上位?”
少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捂上嘴,略带哭腔的赶忙说道:“对不起喻北……”
男人怔在了那里,少女似乎都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许久他嚅嚅道:“哈……苏家这个位子终归不是我的啊……”
男人无奈的笑了,他又问:“苏眷……阿眷他没事吧?”
“嗯。有裴家帮着他呢,在美国很安全。”
苏喻北打量不修边幅,形容憔悴,如同乞丐一样邋遢肮脏的自己,这抹笑容很快变成了苦笑。他从未想过会有今天这一天。从小含着金汤匙一帆风顺长大的他,注定是站在别人顶上的人。直到那天,他一向信任的合作伙伴裴家向上面递了材料,并在政府高层的裴家人默默护航后,立案了。更可笑的,裴家大张旗鼓的这样,是冲他个人来的,不关苏家的事儿。这明显地告诉他:苏家这块大肥肉,我要定了。处心积虑那么多年,好容易苏故死了,从苏言卓和苏眷那儿顺利夺取位子,如今毁于一旦。
如今双枝这个舅家表妹,他一向视为工具的女孩竟然过来安慰他,他觉得他眼前的世界原来那么不真实。
被信任的人背叛,昔日的辉煌毁于一旦,这个可怜的男人释怀后心里唯一想的是:苏眷呢?苏眷会走上我的后路吗?
想到这,他许久未尽一滴水的躯体突然有了力量,他没有形象的,如同其他罪犯一样扒住监牢的外栏大声问道:“裴家会对苏眷做什么吗?”
双枝一怔:“不知道。”她低下头去,玩着自己指甲,顿了顿开口:“我以为你知道裴家为什么会扶植苏眷上位。”
那大概有一世纪之久,双枝屏住呼吸抬眼看他,语气是说不尽的悲哀。
果然是没用的,为什么没有回报呢?自己的青春,自己的深情,甚至自己的家族全都给了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即使在这个时刻,失去权力失去地位,还在挂念的是他的弟弟,亲生弟弟。若是其他比自己优秀的女人就罢了,苏眷有什么资格?
男人却没说什么诋毁裴家的话,他只说了两句便再不出声。
他说:“苏眷一定是安全的了,那就好。”说完这句话他又无奈一笑:“算了……我不在位上也没关系,在苏老三手上,苏家也是安全的……”
犹如凉水浇头,刺骨的冰冷浸浴全身,回过神来时双枝已经跑出了那个看似光明的地方。周围却是又一片的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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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好像已经习惯了被绑架然后茫然醒来的形式。苏眷坐起身来这样讽刺的想。后颈处还微微痛着,身体也处处传来疲惫感。只是睁眼开来的地方似乎不是那么陌生。
苏眷怔了一会才想起:我回家了?随即他嘲笑自己:原先是那么想回苏家的,可现在回来了,那些思念和眷恋竟然也没有了。
大概是因为值得思念和眷恋的人都不在了罢。
他还想像原先苏小少爷一样慵懒在床上,就这样窝在房间一天,没有佣人会打扰,出于自己的世界里。但终究不行了,那人听力真是上等,推门进来恭敬道:“苏总,您醒了。您是先洗漱,还是先用餐?”
这是个陌生的人,苏眷从未见过。是裴家的人吧。
他在床上打个滚做起来,揉揉眼睛,睡眼朦胧的看那个新来的大约三十几岁的男人,用小少爷的撒娇语气说:“我想再睡一会儿……”
那人眼中闪过了大概是惊艳的目光,随即说:“好的,今早啊不对上午没有行程,您可以多睡一会儿。”
苏眷小幅度点点头,挥挥手让他离开了。随即他背对门口躺下蜷缩起来,手中多了床头柜的手机。
通讯录中有一个旧号,多年未用,他用大拇指缓缓婆娑屏幕上的数字,暗地祈祷他有用。他关闭按键音,速度的发了一条短信:
“老魏,你在苏家吗?”
大约几秒的时间,手机前所未有的令苏眷激动地震动起来:
“在。”
他想了想回复:“能到我这儿来吗?门口人我不认识。”
半分钟后一个震动:“先把那人支开。”
苏眷心头有了信心,他便坐起来任性的喊:“进来!我想吃东西!”
那个男人走进来,弯腰恭敬道:“请您吩咐。”
“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甜的,凉的东西,或者是煮好的粥啊都行。”
男人犹豫了一下,向外面拍了拍手。
还有人?苏眷眸子一眯,看向床头,上面有摘下来的腕表,一杯温白开,和古典台灯。再看男人站在门口,大约有二到三个女佣——均是陌生的面孔。他便猛的碰倒台灯,正好倒在水杯上,水杯一个不稳被打倒地毯上,沉闷的响了一声,水洒了一桌子,还溅到了床单和抱枕上。
苏眷冷笑一声,任性的大叫起来:“哎呀我的表!”
男人闻声一顿快步进屋,看见了狼藉一片的现场。
“真是太不小心了,为什么把水杯放在表前面啊,不知道我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是戴表吗?有没有脑子啊!”
两个女佣一对视,恐惧的弯下腰连声说道:“对不起,苏总,都是我们的错,下次不会再犯了!”
“下次,”苏眷一眯眸子,厉声喝道,“你们知道这块表价值多少吗?你们几年的工资也赔不起啊!这么笨手笨脚,谁把你们雇来的?”
女佣肯定不能说是裴知增,又对视一眼:“我……我们应聘来的。”
苏眷冷笑:“就凭你们这种还能应聘来?谁同意的啊,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种水平谁会同意!”
这也是答不上来的,女佣们灵机一动:“是,是总管大人,是魏总管……小少,苏总,我们是新来的,下次绝对不会犯了,您就大人大量放过我们吧!”
两人作势要跪下,苏眷冷笑:“甭价,别说我欺负你们,把老魏叫过来!”
女佣一听有台阶下,立刻连声道:“请不要怪罪管家,都是我们的错,他会惩罚我们的,我们还想有份工作干啊!”
苏眷声音更大了,带着明显的怒气:“还敢顶嘴了是吧?把他叫过来,我这么久没回来,他就不会管教人了吗?”
因为刚醒来没有喝水,再加上气急了声音大,他的嗓子有些嘶哑了,随即他皱了眉低声说:“别让我动气,叫他过来,去!”
一个字的命令最可怕,女佣抬眼看看男人,男人没表示什么,便低声道:“是……”
女佣退下去不久,老魏就推门进来了,他先敲了两下门,恭敬地问道:“苏总……”
就是这么一声,几乎让苏眷落下泪来。印象中他在父亲书房玩时,老魏进门也是这般礼节的。而如今老魏的声音更加苍老了……啊,他的高血压最近有没有再犯呢?他老了,受不了气了……
“进来。”
苏眷尽量让门打开那一刻显得傲慢任性一点,可一看老魏明显憔悴衰老的容颜,那张故日亲切熟悉的脸,他的眼眶就红了。
是啊,我回家了。
当即他握紧拳头,发下狠誓:爸,你看着,苏家一定不会灭亡的,在我们哥三个手里,他会继续走向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