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一白想说什么,却发觉自己表达不清,连忙从医箱中取出专写药方的纸、笔出来,唰唰几下写了几个字交给了亥勍。
亥勍接过莫一白给的雪浪纸一看,见那纸上写着:此药从何而来?几个大字。
亥勍看了看那莫一白手上拿着的药瓶,略思索了一番,郎声说道:“这是我几年前在牧野国万陵城淘墓时无意间得到的东西,一共四瓶,此乃其中一瓶,据称功效是能解百毒,往年我曾身中奇毒,冒险用过一回,确有神效,今日见潋滟危在旦夕,故将剩余药物全部用在了潋滟身上。”
莫一白一听亥勍解释,心中顿时明了。他思索了片刻,又拿来一张纸一阵草书,然后递与亥勍。
亥勍一看,上书:此乃一品仙术中记载的‘万毒虫蛊’,是一种用来试毒的蛊虫,若经年日久,此蛊试遍成百上千的毒物之后,自身就会转化为‘万毒虫蛊,可以噬吃世间一切毒物,并会让中毒之人延年益寿,脱胎换骨,堪称一种’长生之药‘。敢问亥兄是在万陵城何处寻得?若能告知莫某,莫某定当感激不尽。“
鄞儿也在一旁读了莫一白所书之物。他见莫一白对此’万毒虫蛊‘如此感兴趣,忽然想到那夭红所中之毒也是一品仙术中记载的奇毒,随即明白了莫一白的真正目的。怕是他也想借着那’万毒蛊虫‘为夭红解了毒性罢。
鄞儿询问的眼神望像莫一白,莫一白点了点头。
亥勍见莫一白虽然性格古怪,却不失为一个有医德的大夫,他挣扎了好久才说道:“万陵城——柳扶摇,当年我能从那万陵谷中活着出来,正是得了此人的机缘。能在死亡之谷中穿梭自如,又懂得此药用途的只有这位柳先生了。我已数年未曾见过他,也不知此人是否还居住在那里。亥某揣度莫兄之神色,想必莫兄对此药物甚感兴趣,此药已消耗殆尽,亥某留着药瓶已无用途,可赠于莫兄,如若莫兄前往万陵城,有幸见到柳先生的话,烦请代亥某表达慰问之情。”
莫一白收下那古怪药瓶之后,又写了一张药方交与亥勍,让他煎些固本培元的汤药来。鄞儿知晓潋滟没甚大碍,但见其被折磨得如此憔悴,心底仍旧很是在意。他叹口气,对着亥勍说道:“计划有变,我不能再让滟哥哥参合进来了,稍后哥哥好一些,我就将他接走,我们之间的约定就此解除?反正亥先生也没将那个约定放在心上。”
亥勍本就极为自责,听了鄞儿满口的嘲讽也不能回驳什么,只是听说鄞儿要将潋滟带走,马上开口道:“鄞公子,潋滟如今并不适合移动,还是待他养好伤之后,再接他离开罢。亥某不才,府上药食虽说没有皇宫齐全,却都是珍贵异常,许多补药是皇宫中都未有的,请让亥某再尽最后一分绵力。”
鄞儿不言语,只是看到潋滟昏迷之中仍旧拖住亥勍的衣袖不放,心中已了然。他果断地拒绝:“不!待在这里,他的伤也许再也不会好了!”鄞儿看了看亥勍、潋滟、与凛冽。亥勍当即明白鄞儿所言意指何事。他点了点头,“亥某稍后为鄞公子备好马车!还、还请鄞公子好生照顾潋滟,亥某深感惭愧!”
凛冽在一旁见亥勍如此低声下气,又见那潋滟已确定无事,口中凉凉地说道:“姓亥的!你如此低声下气算什么?现在人又没死,何必弄得像你杀了他似的?再说,他的命还是你救的!”
鄞儿一听凛冽如此里凉薄的说法,顿时七窍生烟,气得快要炸了。他冲上前去,一直逼到凛冽的身前,鄙夷地上下打量着这个不懂世事的小王子,“你好意思?我滟哥哥就是被你害了的,你还如此菲薄他?你的心是冰作的?还是装满了石头?你——!”说着,鄞儿抬了手就要去扇凛冽的嘴巴子。
手刚抬起来,原本坐在床边的亥勍舍了潋滟,风一般地席卷过来,捉住了鄞儿的手臂,正色说道:“鄞公子!是我不好,凛冽只是不太明白人情世故,口中无礼罢了,他并不是大恶之人,鄞公子给亥某两分薄面,原谅他吧!”
鄞儿重重地冷哼一声,见亥勍为救凛冽,将原本压住他衣袖的潋滟狠心拨开,他摇了摇头,“啧”了一声,“亥勍!我真为你感到失望!”鄞儿暼了暼凛冽,“你如此聪明之人,竟看不清何为本质么?”
亥勍脸色大窘,他想为凛冽辩驳,却怎么都找不出合适的词汇。、
凛冽当即就明白鄞儿是在嘲弄他了,他仗着亥勍就在身边,一把推开亥勍冲到鄞儿身边,横眉竖眼地喝道:“大胆刁民!尽敢对本王子无礼!本王子要、要——”
鄞儿气势十足地挺起了胸膛,又朝凛冽逼近了一步,且眼底神情不善,唬得凛冽气势顿时弱了下去,身形都矮了半截。
亥勍无奈地闭了眼睛。当他再睁开眼,却发现凛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神情恍惚,意志呆板。鄞儿正站在他身边,笑嘻嘻地望着他。
亥勍直觉有些问题,正要问鄞儿,却见凛冽不声不响地走到屋外。
鄞儿回头招呼了下还在研究那奇怪药瓶的莫一白。又对亥勍说道:“还请亥先生准备马车”
亥勍本意让潋滟在他府上多调息一日,眼见丝毫无法说动鄞儿,只好为他们备好马车,送他们出府。
鄞儿上了马车刚坐定在潋滟身边,就听莫一白突然说了一句:“鄞!——坏!”莫一白的口气是僵硬的,鄞儿却知道莫一白其实是宠腻着他的。他靠在莫一白身边,拉了莫一白的手摩挲道:“鄞儿才不坏呢!鄞儿只是想给那个不知世道险恶的小王子一个小小的教训而已!”
“就让他也尝尝滟哥哥所受的痛苦!滟哥哥做得他,他就做得滟哥哥!”原来,就在亥勍受不了凛冽的无礼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鄞儿已经用迷魂之术对凛冽下了一记暗示,鄞儿的本意只是想让这个小王子也体验一下潋滟的感觉,就暗示凛冽——其实他是潋滟,是为救夭红而扮做昭国小王子的小倌潋滟。暗示期限只有十天,也就是说十天之后,暗示就会消除,在这十天里,凛冽只会将自己当作潋滟,并按潋滟的方式去生活。
鄞儿不知道,就是他这样一个玩笑似的举动,竟然让一切事情最后发展成了另外的一种态势。
亥勍在鄞儿走之后,晚间用饭之际才发现凛冽不对劲的。凛冽一反高高在上的常态,竟然乖顺而听话,更加诡异的是,他竟然叫亥勍——亥先生!当时,就吓得亥勍一口未咽下去的茶水险些喷了出来。之后亥勍再用话一套,发现凛冽只管自己叫——潋滟,还口口声声要回王子府去为救夭红作准备。亥勍明白凛冽定是被鄞儿作了手脚了,他原本想亲自去向鄞儿寻求解术之法,转念一想,也许这样更好,如此乖顺的凛冽,正好可以安静地待着,直到这几日的危险渡过。于是,亥勍就打消了让凛冽恢复清醒的念头。
潋滟被鄞儿带往了莫一白在帝京的宅院里安置下来,那院子里的人均善医道,照顾潋滟定是不在话下。鄞儿不放心,又请了修缮过来护着潋滟,自己仍旧返回宫中照顾夭红,同时,莫一白一刻也不耽搁,独身一人前往了牧野国的万陵城去寻找解药,燕崇北听说是去寻解药怎能不放莫一白前去?又见莫一白身边之人也留在宫内,心中揣摩有了人质,就更加放心放莫一白单独前去了。
第六十一章
虎俱那厢秘密派出了不少兵士在城内城外搜查王子下落,却连半点影子都查不到。而谢聿桢也在私下查访,他派人去了赏菊楼,甚至在满福楼外设了暗哨监视,等了三日,也是半点影子都见不着。眼看着时间一日日接近’受礼节‘,虎俱是心急如焚。如今连尸体都寻不到,若待大典之际,死人活人都见不着,燕帝定不会善罢甘休。思索了一日之后,虎俱只得发了一封加急密函,催促正在往帝京前进的鹤声早日进京,好商量对策。
又过了两日,离’受礼节‘不过五日时间,街上道上已经开始布置起了帷幔,还有宫内太监出来丈量道路,设定路线的。大街上贩夫走卒讨论的纷纷是五日之后的’受礼节‘大典。
谢聿桢像往常一般带着人马在街道上巡查,借机查找潋滟的下落。走过朱雀大街十字街口时,正巧遇到多日不见的葛自炘葛大将军。自从那次’骑马‘丑闻过后,这葛自炘着实在府上’修身养性‘了好一阵子。他因受命’受礼节‘期间的京畿防卫工作,这几日又开始招摇过市,风光无限了。
葛自炘一见自己的死对头迎面走来,本意掉转方向往他处显摆。刚一调头,就听见谢聿桢一反常态,在他背后呼叫“葛将军留步!”
葛自炘当即转过身来面对谢聿桢,谢聿桢笑脸相迎,十分亲密。
“谢王爷有何贵干?”葛自炘固然不喜谢聿桢,却也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因此,口气虽不亲密,脸色却无任何多余的表情。
“哦?听闻葛将军节后意欲重返西南军营,不知是真是假?据本王所知,这西南大军的兵符如今仍未寻到,将军返回西南拿何号令军士?”
“王爷多虑了!皇恩浩荡,葛某一介莽夫,只有沙场上还能有几分用途!承蒙皇上不弃,重新起用,葛某感激不尽。至于兵符,葛某认为毫无问题。”
谢聿桢揣度葛自炘话中之意。像是皇帝已经不打算追究葛自炘失职之罪了。想是皇帝已经督促军工司,令其改造新的兵符已作西南军用了吧。
葛自炘见谢聿桢不在言语,只好先行开口告辞。谢聿桢回神相送,看着葛自炘大摇大摆走远的背影,脑中已经转了几个圈。
要想他自己的计划成功,就得有人能绊住葛自炘这匹猛兽才是。还有,昭国那个美人将军虎俱,此人于公于私,都已经让谢聿桢动了杀机。
谢聿桢抬首望向远处皇宫所处的方向,习惯性地转动了自己小指上那枚金光闪闪的戒指。皇宫的上空一片乌云遮盖着,迷蒙而又阴暗——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父王!孩儿就快完成父王的遗愿了!父王在天之灵,定要保佑孩儿才是!”谢聿桢在心底默默地念叨着。
潋滟混混沉沉度过了两日,这才清醒了过来。醒来之际,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环境,除了修缮稍微熟悉之外,其他来往之人均未曾见过。潋滟隐约记得自己是被亥勍给救了的,因问修缮,才知道自己已被鄞儿接往了他处。潋滟时刻惦记着夭红之事,但见自己已无能为力,只好将所有希望全部寄托在鄞儿的身上。
时间匆匆而过,转瞬间,受礼节已经近在咫尺了。帝京里各种势力暗自涌动,所有人都想在这’受礼节‘期间达成自己心中的目的。帝京城表面看似热闹非凡,其实早已是危机四伏,险象环生了。
在离受礼节只剩一日之时,潋滟经过七八日的修养,总算是能从床上下来走动走动了。推开楼上临街的木窗,潋滟披了单衣站在窗口凭窗眺望:大街上热闹而不失严谨,商贩们都比平日里多了一倍,还有不少的异族人的身影在人群中晃来晃去。
潋滟正看得仔细,门口有人推门进来。潋滟回头一看,却是多日未曾想见的鄞儿。鄞儿见潋滟伤势已愈,气色也恢复了不少,早先一直惴惴不安的心平复了许多。
“滟哥哥!”鄞儿迎向潋滟,拉着潋滟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才罢休。
潋滟心中记挂着夭红,不知怎么,他心中对于救夭红这事越来越忧心了。明日就是’受礼节‘第一日’百花会‘,离他们计划的实施不过只有三日时间。虽说,如今瞧上去是再无任何破绽了,可潋滟这心里就是一直慌得很,浮在云端总也落不下来。
“红儿如何?”潋滟问道。
鄞儿笑了笑“红哥哥一直派人去王子府接哥哥呢!见哥哥久未进宫,红哥哥也是胡思乱想的。我没有告知他哥哥受伤之事,王子府那厢也是百般遮掩,依我看,若在’受礼节‘期间,王子不现身的话,昭国的麻烦就大了!”
潋滟听鄞儿提及虎俱正在寻找王子的事,眼睛一亮,正要开口,鄞儿一下掩住潋滟的嘴,摇了摇头说道:“哥哥,你别说!我是不会答应哥哥再去涉险的!虎俱是个疯子,若他再起杀意,哥哥让鄞儿如何是好?红哥哥的事,鄞儿自会作主,鄞儿已经布置妥当了,又有高手相助,定不成问题!哥哥还是养好身子为上。”
潋滟只得点了点头。自己如今这样子,如若再出状况,定会拖了鄞儿的后腿的,还是罢了吧,相信鄞儿才是。想到自己到了这最紧要的关头,却不能为兄弟多出一分力,潋滟对自己有些失望了。
“方才满福楼那厢有人来传话,说小孔燕正策划着明日’百花会‘去赏花游园呢!”鄞儿说起孔燕,潋滟精神又好了起来。
“小孔燕好不好?小凤呢?”潋滟问起这两个同样让他担心的人。
“好得很呢!哥哥别担心!我见他俩也确实闷了许久,就放他们去游玩一日。’百花会‘上那么多人,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哥哥你说呢?”
潋滟欣慰地笑了笑“鄞儿想的周到,他二人早该待不住了,玩一日也好。”潋滟心想:也许再过几日,他们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吧!再过几日,一切就该结束了。潋滟忽然又想起了亥勍,一切结束了,亥勍也会带了凛冽王子返回昭国的吧!如此也好。就让一切都回到最初时的平静。
经过了这次鬼门关外的盘旋,潋滟心中最后一丝的’不死心‘算是彻底消散了。自己本就从来未曾得到过,所谓失去也只是心魔作祟,无法释怀罢了。即无可失去,还记于心中耿耿于怀又算何种道理。
“滟哥哥?”鄞儿打断了潋滟的思索。“哥哥再想什么?”
潋滟淡定地笑了笑:“也,没什么!想明白了一些事,放下了一些东西!哈!我现在觉得很是轻松呢!”
鄞儿不解地将潋滟上下打量一番,发现潋滟周身气息都变的柔和,潋滟就像是猛然之间脱胎骨一般,临窗而立颇有些超凡脱俗的气质出来。鄞儿不知晓是潋滟心境发生了变化,还以为是亥勍那’万毒蛊虫‘发挥了神效。
潋滟仍立于窗前看着窗外天空上的云卷云舒,楼下有小厮站在楼梯口处请示道:“鄞公子!外面来了一位亥先生,称要探望滟公子!”
鄞儿看了看潋滟,发现潋滟无动于衷,只看着天空发呆。他不由得上前问道:“哥哥!亥先生来了!”
“让他们回去吧!就说我已经好了,有劳挂念。”潋滟淡淡地笑着说道。
鄞儿奇怪地看着潋滟,那一刻,他真的觉得潋滟的笑容温柔而包容,如同仙子一般。
鄞儿吩咐了小厮前去回话,自己也往窗前站了站。楼下街门外转过来一辆马车,鄞儿探了头去看了看——正是被拒之门外的亥勍,只不过,并不是亥勍一人,那马车上戴着纱帽的正是凛冽那个小王子。鄞儿扭了头想去看看潋滟的反应,却见潋滟眼神根本没有注意到那马车的方位,仍旧笑得温柔地望着天空。那一刻,鄞儿明白了,方才为何潋滟会说“请’他们‘回去了!他早就知晓亥勍就算来看他,也会带着王子的。”鄞儿也明白为何潋滟那样笑了,他的滟哥哥,他可怜的滟哥哥,成全了自己,也成全了别人——放开了。
亥勍本来并不愿意带着凛冽一同前来探望潋滟的,奈何凛冽现如今只将自己认作假扮王子的潋滟,整日里缠着亥勍,叫亥勍送他回王子府,亥勍打算带了凛冽前来,让鄞儿解除幻术的,却没想到连大门都未曾踏入,就被人拒之门外了。亥勍本以为,潋滟会愿意见他的,突遭潋滟拒见,让亥勍不解的同时,还隐隐有些失落,不明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