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风儿挣扎着摇头,“我要记着!我要一直记着!”
“一直记着,又有什么用呢。”
“有用的!至少,”风儿搂住莫名的脖子,温热的呼吸刺激着他的耳膜,“我有活下去的理由。”
莫名的声音充满苦涩:“是么。”
“嗯。”
“风儿,如果一切都不存在了,一切都是谎言……你还愿意活下去么,为了我?”
“嗯。”
“那么,让我告诉你一件事。”
风儿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莫名把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好像生怕他化作一股烟消散掉。
“记住,我爱你。无论你是什么,我都爱你。”
“不要说了……我不要听!”
“我们要回到身体里去,就必须找回今生的记忆。所以,你得知道……”
“那就不要回去了!我怕……我害怕!”
莫名在他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风儿乖,我不会离开你的。”
风儿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莫名轻轻附在他耳边:“你不是真实的生命体,是一个人记忆的残片。”
第33章:毁灭
“你不是真实的生命体,是一个人记忆的残片。
一开始,我只是猜想,现在,得到了证实。
你的容貌,可以随着心意改变,你的人格,是不能重合的两片……那是因为,一个是你的主人,一个是你自己。
而你的陨落,可能是由于主人的死。
你的灵魂即是身体,所以,在我想你的时候,当受到外在力量召唤的时候,你可以穿越任何空间,来到我面前。
还有,这片湖水。它照出的,应该是我们的前生。所以……”莫名说得很慢,似乎吐出每一个字都非常吃力。
“我……没有前生。我是……一个人,记忆的,残片?”风儿茫然地抬起头,笑了。
莫名有些担忧地抚摸着他的背:“风儿?”
风儿笑得很灿烂:“我不是人,嗯,连东西都不算,对么?”
莫名紧紧地抱住他,在他脸上、脖子上不断地吻。
“你爱我,对吗?”风儿轻轻地问。
莫名用力地点头。
“你爱的,是我么。”风儿闭上眼睛,似乎在享受被亲吻的感觉。
莫名的动作滞住。
“让我猜猜看,”风儿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到,“我是谁的记忆呢……我想,是一个很爱你的人吧。”
莫名无法否认。
“你爱他吗?”未等莫名回答,风儿自己回答了,“你一定很爱他。所以,你才在乎我的吧。”
“傻瓜,”莫名轻轻地说,“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并不知道你是谁。”
“对了……你不知道。”风儿的眼神又茫然起来,“那,你爱我的什么?”
莫名只是把他抱得更紧。
“我想起来了,想起一个人,对我说的话。”
莫名吻上他的唇,想阻止他说下去。
风儿并没有拒绝,也没有反抗,而是温顺地迎合着他的动作,好像已经完全沉迷在莫名的温柔里了。
“他说,你爱所有人。”风儿还是说了出来,在莫名的吻把他的呼吸彻底打乱之后。
“我爱你。”莫名轻轻地说。
“我信。”风儿笑了,“如果那个风雨大作的黄昏,你看到的,是另外一个人,那么你现在肯定在爱他了。”
“可是,我看到的是你。”
“是啊……”风儿抬起头,痴痴地望着他,“我好幸运。”
“风儿乖,先不要胡思乱想。我们想办法回去。”
风儿似乎恍然明白过来,不住地点头:“好,回去。我,该回去了。”
一声轻轻的叹息,很轻,又好像很沉。
“风儿!风儿?”
像一场雾的散去。
莫名伸出手,触到的,是无尽的虚空。他第一次这样恨自己的眼睛看不见!
“风儿——你在哪?”
四周,是绝对的寂静,如同死亡。
月上中天。
甜儿轻轻推了推展晴,见他没有反应,便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啊……”展晴好像吓了一跳,睁开眼睛,看见是甜儿趴在自己身边,才放了心,“你睡好了?”
甜儿点点头,像只小猫似的凑到他身边。
展晴又想起风儿,便回过身去,拍拍他:“喂,醒醒了!”
少年依然沉睡,好像堕入了一个很深很深的梦境。
“他怎么了,”展晴看看甜儿,“你知道么?”
甜儿噘了噘嘴,表示不知道。
展晴忽然想起来:“啊!怎么睡了这么久,月亮还在头上呢?!”
甜儿把手指放进嘴里吮着:“这里没有白天。”
“没有白天?”展晴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那,我想回去了,怎么办?”
甜儿想了想,好像不明白展晴的意思:“主人,去哪?”
“去哪都好,人间吧。”
透亮的水珠从甜儿的眼睛里一滴滴地落下来,落到她雪白的胳膊上,像挂了水珠的藕。
“主人不要我了……”
“哦不哭不哭,”展晴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带着你一起走,小傻瓜!”
甜儿睁大了眼睛,好像不相信似的。
“真的真的!”展晴一着急就脸红,“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
“主人再说一遍。”甜儿钻进他怀里。
“嗯……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
甜儿笑了。
她的小手,忽然蒙上了他的眼睛。
展晴的眼睛不能看,却能够清晰地听到,身边响起了巨大的风声。伴随着风声而来的,是某种近乎于霜的凛冽寒气。
下一刻,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离了地面。
“甜儿——等一下!”展晴的身体已经被带到了空中,“把他也带上!”
甜儿似乎没有听到,抱着他,飞得更高。
“甜儿听话!把他带上——!”
“不用了。”甜儿的鬓发被疾风吹得向后掠去,声音好像也降到了冷风的温度,“他就要死了,带走也没用。”
“为,为什么?”
“他的灵魂还没回来。”
“那把身体带走也好啊!”展晴焦急地向下看去,忽然叫唤起来,“啊——甜儿!怎么,怎么回事?!下面……”
“塌陷了。”甜儿笑得很甜美。
月光下的荒原,崩裂了。大地的皮肤,似乎在某种未知力量的撕扯下,碎成了块块残片,而残片的边缘,还沾着滚烫的血。
这里,是堕落之神的领地,当她决定离开时,就失去了继续存在的理由。
展晴惊恐的眼眸里,映出了风儿的身体被裂缝吞噬的刹那。
“不——!”
头上,飘来了甜儿好听的声音:“嘻嘻,主人是我一个人的了。”
第34章:谜
像一个,永远不能被解开的谜题。
飞,在天地间漫无目的地飞舞,一阵天风过去以后,就不知道身在何处了……觉得自己就像蒲公英,很轻,还很透明,低头,透过自己的身体,看到下面的世界,白茫茫的一片,不知是山,是海,还是草原。
好厚的云层。
我是谁……一个人,记忆的碎片?那个人是谁,为什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我爱的人,又是谁?为什么,他会爱上我……
像好多连成圆圈的,永远找不到答案的谜题。
闭上眼,不愿意再想。好累,真的累。
似乎飞到了一个曾经熟悉地方,他记得,那片纯净的、寂寞的湖水。自己像一只蜻蜓,从湖面上掠过,忽然,一滴泪坠了下去,打碎了自己湖里的倒影。可是那影子,长什么样呢……他睁大了眼睛,却看不到。
湖边,有两个人,在静静地拥抱。
他的心跳加快了。仿佛有某种预兆,他已经猜出了他们是谁。
自己的主人,还有……前世的莫名。
可是他们的影子,好像在梦里,分明很真切,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
“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么?”那女子问。
“嗯。”他听到有人这样回答。
“如果,我变成瞎子呢?”
“一样。”
“那如果……我,我真正的身体,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呢?”
那个人似乎有些迷惑了:“那,是什么样子呢?”
没有回答。
许久,他似乎听到水珠坠入湖里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不要紧!什么样都不要紧!你在哪?!快回来——”
快回来……
心,忽然痛得快要裂开。他猜到,那个女子,再也没有回来。
莫名……是不是从那以后,就陨落了呢……
眼前的景物,随着剧烈的痛苦而变换,变成了单纯的黑白两色。在这单纯的色彩里,他看到无数的人,无数的背脊,但那些人的姿势只有一个,跪拜。
模糊地感觉到,自己似乎坐在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而下面的人,离自己很远。他们看到的,永远是自己的脚,而自己看到的,永远是一个个相似的、弯曲的背脊。
他冷笑了。
这,或许就是世界的秩序。
然而,这种秩序被颠倒了,在某一个时刻。黑与白,变成了另外一种更单纯的颜色。
血红。
杀戮。血管里传来刺痛……这是?!自己的族群内部的杀戮!
然后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忧伤的,小鹿一般的眼睛,在黑暗的背景里,幽幽地望着自己。
“你,当初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他看到自己冷笑了:“我不后悔。”
那双眼睛里,忽然流露出深深的忧伤。但他记得它们原来的样子,它们笑起来的时候,就像两弯美丽的月牙呢……
展晴……
他猛然睁眼。
眼前,只有翻涌的,潮湿的云气。
奇怪,我的主人到底是谁……莫名已经陨落了一千年,那我的主人,足足等待了一千年吗……陨落的人,会失去部分的记忆,那么莫名到底记得什么?他记得主人吗……如果记得,他为什么还那样心安理得地爱上别人?如果不记得,他为什么,会爱上我……
哦,对了,莫名没有心。他根本……没有心。
坠落。身体,在不停地向下坠落。
这种感觉,很熟悉。他知道,这是自己陨落时的感觉……刺骨的绝望,还有,恐惧。
魂无所依。
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魂飞魄散了。
坠落,继续坠落……他看到了一片海。确切地说,是崖边的海。峭立的悬崖一片焦黑,像大火焚烧后的化石。那海,几乎和崖壁是同一种颜色,他猜想着自己坠入其中的样子……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地方的名称。
这里是……无界码头?他微笑了,早该想到,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方。
无界码头,各个空间的联结点,也是时空力量最薄弱的地方。自己现在,就像一片羽毛,没有丝毫分量,自然会落到最虚无,最无用的地方。
无用的地方,就像我一样。
风儿无力地笑了。
好想……再见他一面……不是,是再让他抚摸一次,就一次!
我怎么,这么贪心啊……
让我远远地看他一眼吧!哪怕只有一个瞬间,哪怕他已经认不出我来……我想,我想再看他一眼!
胸腔里,隐隐传来寂寞的哀哭。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我……要消失了。
似乎是用眼睛看见,又似乎只是一种感觉。他恍惚意识到,身边,涌起了恶浊的浪,还有无数焦黑的尖石。
第35章:阿黎
码头。
最近的生意似乎不是很好。人间正是冬季,客商不多,于是通往各个空间的航船也就没了夏日里的阵势,稀稀落落的,偶尔有生意,也不是远程。
海是灰的,灰,带些深蓝,像某种鱼背脊的颜色。晴天时,海浪泛着星星点点的白,还有些许的活气,天阴时就像一潭巨大的死水,把船的影子吞下去,让岸边的人抻断了脖子也看不见。
码头有许多小工,阿黎是其中最小的一个。
也是受气最多的一个。
这时水花又溅起了老高,栈桥上又响起了“扑通扑通”的脚步声,靠岸的船上有人大吆喝起来,歇在阴影里的短工们便开始低声地骂娘。阿黎抬头看了一眼,又把头低了。这时有人在他背上狠狠地杵了一下:“起来!干活了!”
他便不紧不慢地起来了。论个头,他还不到其他工人的胸口,论身量,和他有可比性的可能就数钩船的那个铁钩子的木把了。
他们开始搬了,一趟又一趟,周而复始。
旁边的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热气直喷到阿黎脖子上,他却好像浑然不觉,只是闷着头扛自己的麻袋,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滴下来,滴到自己瘪瘪的肚皮上。
幸好大伙都没穿上衣,否则自己的媳妇非得洗死在盆边不可。除了阿黎,他好像还没有这个顾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匆匆卸了货,便有另一批客人上船了。
小工们忙躲到一边去,看着这些稀奇古怪的客人或缩头缩脑、或急急忙忙地上了船。大多是单身的男子,职业可疑,还有几个随船的必备人员,厨师、大夫之类的,有些看着脸熟,有些便面生得很。
“哎,你看那个,穿灰大衣的那个,是大夫不?”
“是吧,那不拎着药箱呢嘛!”
“以前咋没见过,新来的?”
“我也没见过,好像不是跟船的,搞不好是私家雇的。”
阿黎抬起了头。
一行人缓缓进入了他的视线。一个中年的美妇人,手里领着个五六岁的可爱女孩,旁边跟着一个司机模样的人,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女仆,还有,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大夫。
很年轻的大夫,二十,或者二十一,容貌很清秀,嘴角,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阿黎又把头低了,继续数他那几个少得可怜的工钱。
旅客们登船完毕,船头响起了离港的笛声。
“等——等一下!”
小工们纷纷抬头,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胖子正挥舞着双手没命地沿着栈桥往船上跑。
有人笑出了声:“妈的,又是没赶上的。”
“宁太太——宁太太您落了东西呀!”
原来不是上船的,是送客的,只不过没能赶上把东西送上去。
船已经开始缓缓离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