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手机把办公室里有点像僵尸城的鬼气画面拍下，就像之前那样寄送过去。
邢维告诉自己，简讯不被退回代表还有留恋，毕竟那个号码还不是空号。
李光博从上海忙了一圈回到台湾，回到家的动作跟从美国回来没什么不同，放下行囊、松开领带，洗澡之后一身清爽地出门吃饭再带着啤酒回来。
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手里拿着遥控，一种少做什么的不安定感令人无法彻底放松，握着遥控的手越握越紧，最后终于焦躁颓丧地把手中的东西放一边，像要吐尽郁闷地长呼一口气。
仰躺在沙发上，空白的天花板像加盖的井。
怔怔地发呆片刻，最后还是爬起来，回到房间拿着手机和充电器出来，李光博喝着啤酒，看黑暗许久的萤幕发出光芒，因为涌入的各种讯息而不断闪烁。
手指在触控萤幕上轻点滑动，未接来电里有小雅跟损友们，如同上次，邢维的名字只出现在简讯。
果然看到这个名字就知道有多留恋这个人。
点开，又是只有照片，一封封看下来，宛如缓慢播放的电影。
似乎最近很忙，室内的照片、办公室的鬼气、某个被阳光照射的角落、很多很多的咖啡、映在墙上的巨大手影……
贴着一堆N次贴的画面中的『我好想你』。
「卑鄙……」
用咖啡写成的字没有锐利的边缘，多了淡淡的柔软和看得见的香气，湿润的纸张有点皱，总觉得下一刻就会落下。
什么时候他们变成这样了？
李光博抓着头发又全部往后耙梳，复杂的心情让他无法思考，只能盯着萤幕上的字，良久之后才移动手指看下一封。
警卫大厅、大楼的阳台一角，似乎是加班时拍的夜景里看到玻璃中倒映的脸，即使很模糊，也能看出那双眼睛并不是看着手机萤幕。
实在不想看下去了，他应该去睡一觉而不是撑着把这些无意义的东西看完。
可是手指还是一页页的移动，看着偶尔出现的捷运站、路灯以及酒杯，然后不同日期的酒杯让李光博终于不得不了解邢维的确在等他。
叹口气，忍不住又像上次那样把手机留在沙发上，李光博放弃似地栽倒在床上，埋在枕被间磨蹭的脸彷佛要抹去什么烦恼一样，最后却又突然放松，发出郁闷地叹息。
算了。
鸵鸟就鸵鸟，等我从美国回来再说。
李光博回台湾之后的行程依然标准得不离公司与住处这两个地点，邢维也一天一个酒杯地拍着照片，李光博这次在台湾的期间不再关机，小雅跟损友们都有打电话找他，但李光博都没有去赴约。
不知道失恋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难过，但想必不会再那么痛不欲生。
老了呢，不会哭，连难过的感觉也淡淡的，就只是会在受伤或者疲倦的时候觉得寂寞。
就这样的知道自己老了。
已经不够单纯也没办法那么全心全意，希望对方更认真再给予回应也只是现实的交换，说穿了，已经没办法毫无顾忌的去受伤。
第十八章
已经不够单纯也没办法那么全心全意，希望对方更认真再给予回应也只是现实的交换，说穿了，已经没办法毫无顾忌的去受伤。
不见得是没有疗伤的时间，也不见得是好得比较慢，只是无比现实的，总是还要面对生活这件事。
以前曾经听过，说富人的有馀比不上穷人的所有。
即使这样不完整，却已经是全部。
在城市里，大部分的爱情都是贫穷的。
而且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不是最穷的一个。
手机每天都会不定时的闪烁光芒，未读简讯的数量又开始累积，等发现的时候已经看完那些照片，各式各样的月饼照让李光博恍然想起九月就要到了，倘若不吃甜的想吃咸的，邢维也传了一堆烤肉的肉品照片过来。
冷静的时间越长越觉得自尊面子什么的不重要，或者说……在某些方面对自己来说有点受伤，但也没那么严重。
『今年还有？』
简讯就这样意外平淡的传送回去，李光博很惊讶自己居然面对邢维的快速回覆也能波澜不惊，只是点两下。
『等你回来，东西就会到家了XD 你要甜的还是咸的？』
不知道，不知道该选哪个的事情太多了。
李光博不曾再回覆邢维的简讯，而是再次关机，带着比上一次更多的衣服飞去美国，然后回国的时候买了两公斤的巧克力给小雅。
「光哥……」小雅抱住好久不见的堂哥，脸颊贴住胸膛用力蹭。「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没有巧克力就变成堂哥你好小气好过份了吧？」被蹭得在沙发上摇来晃去，李光博没好气的把堂妹的头当狗头拍。
「才不会！」小雅抬起头哼哼两声。「我才不会说得这么客气——哎唷！」
李光博敲一下再摸两下，小雅嘿嘿笑地看着他，看得他一脸无奈。
「好吧，你真是鬼灵精。」
「那当然，」小雅妩媚地头发一拨，眉毛一挑。「我是你堂妹呀！」
马屁拍了，自夸也没少，得意洋洋又谄媚兮兮，明明不是亲妹妹却有家门不幸的感叹。
「你告诉他的？」原本怀疑的事情在唯一的一封简讯里获得证实，如果邢维不知道他的行程，东西自然也不可能刚好到家。
甚至不需要小雅点头，李光博也能知道小雅的答案，所以他只是又笑了笑，推开小雅给自己倒杯水。
「光哥……」小跳步地跟进厨房，又小碎步地也拿了半杯水凑回沙发上。「你们是吵架了？还是你告白了？啊，难道他告白了？！」
李光博喝水的手顿了顿。
「……你不知道？」
「——为什么你这样邢哥也这样！！」你们对我是有什么误会！！「我不是无所不知的八卦婆！！」
「嗯……」听到邢维什么也没说，心中仅存的别扭与怒气刹时间消失无踪。「那就别知道了吧。」
「怎么可以这样！！」
李光博歪歪头，小雅嘟起嘴的表情很赖皮，突然可以猜到邢维说了什么。
「邢维大概说……如果我答应，他就告诉你发生什么事吧？或者再加上帮忙说服我？」
小雅吓一跳，默默的把屁股挪动得远一点，把她温和的堂哥从头到脚看一遍。
「……光哥，你没偷听吧？」
「猜的。」
「……你们都心意相通了还吵什么啊……」嘟嘟哝哝。
「嗯？」
都听到了还装什么？凶我也没用啦。
「反正我不懂。」
「那就别懂吧。」
「所以你什么时候打电话给邢哥？还是你已经联络过了？」
「还没，」李光博歪歪头，一个月不见，不晓得现在再见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再说吧。」
「什么都再说是不行的啦光哥……」
「如果这样就会失去，那错过也没什么不好。」
「——你认真的！？」
「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点，」李光博拿起车钥匙，把沙发上的小雅拉起来。「我不想要太短暂的东西。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送啦，我跟可鲁约楼下……」小雅看看表，惊了一下。「唉呀！这么晚？可鲁怎么也不打电话给我！？光哥我先走喔！」
小雅一边掏出手机一边套鞋子，万分抱歉的声音随着关门声被切断隔绝，很快的又重新打开冲进来把两公斤的巧克力抱走，再旋风似地冲出去。
李光博从小雅拿出电话就一直笑，这个笑容到小雅再次冲出门才消失，正觉得有点羡慕，他的手机又发出简讯进来的声音，是邢维，这时间大概是睡前丢过来。
点开，这次没有照片，只有一行字。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
懒散了几天，没什么电话，没有太多的工作，时差还有点乱所以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
再踏入Wait的时候有点恍如隔世，就像以前很久才来一次时会获得的待遇，很爱演的损友又成了悲苦怨妇声声控诉，接着偷偷摸摸神色八卦地问他最近怎么样啊，是有多忙啊，然后在问有什么笑话的时候自动先把最近的八卦精华快转一遍。
「所以啊，小光，」看李光博酒也喝了一杯半，他忍了很久的真八卦之心，应该可以冒出一点点了吧？「你上次气冲冲的走了之后就没再来过，哥哥我真的很担心。」
「嗯，让你担心了。」微笑。
梁柏安也笑，两张笑脸对看不知道多久，进店到现在完全被忽略的赵宗淳忍不住把伸出一只手档在两人中间挥两下。
「你们两个在干嘛？」赵宗淳看看李光博又看看梁柏安，看小气店长居然连杯水都不给他只给他价目表。
李光博看向梁柏安，意思就是『你问他』，梁柏安对于是现集中过来当然没有任何的心虚与不安，只是更哀怨地叹口气。
「当然是小光不对，」哥哥我好心碎啊。「我这么担心怎么可以用笑容打发我呢？你都在我店里摔杯子了！！」
「所以摔完就没事了。」苦笑。
「我咬你喔——你特地来我店里摔杯子发泄吗？」
「总之，真的没什么，」不是很想获得额外的建议与帮助，而且真的要发泄——把酒泼到邢维脸上才叫发泄。「解决之后再告诉你。」
「还没解决？」也太久！「不就是要或不要两种选择而已？！想那么多！」
「说得也是，」李光博掏出酒钱。「看你这样我决定还是多想一点比较安全。」
「也不需要太安全嘛……」梁柏安笑得色情下流。「慢走啦~记得告诉我喔……」
「好。」
李光博笑着推开门走出去，不算晚的街道还有喧嚣的馀韵，在独自一人行走的时候别有风味，眼睛跟着轻巧跑过的猫而忍不住露出笑容，突然一只手抓住他用力一扯，笑容从冻结又化为惊讶！
「邢维！？」
李光博大吃一惊，他被困在邢维与墙壁之间，阴暗完全笼罩他，只有对方的眼睛像猫一样地发着光。
邢维的表情先是那种『抓到了』的开心，接着露出『糟糕我好像干了蠢事』的表情，慌张的放手移开不到五公分，又迅速抓回去。
李光博笑了。
「抓着我干嘛？」
其实刚刚看到那么惊慌的脸其实想吻下去……但这种话当然不能说。
「就……怕你向上次那样不听我说完，万一见面就来一拳，那我……」想再说也没机会抓住你。
而且被你揍个几拳很合理，既然不能躲那还是先预防吧……
「那怎么又放开？」
「毕竟这样很没诚意很没礼貌……」邢维一脸苦恼和尴尬抱歉。
「那么……」李光博的笑容又扩散一些，有点苦，和比例未明的豁达。「既然抓住，就别再放开。」
邢维愣了愣，不确定听见的含意跟自己想的一不一样。
「我就只要这个。」说出口后，果然是船到桥头自然直。「邢维，我喜欢你，」李光博看邢维摒息以待，这次是真的笑了。「但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爱。」
「……喔。」还好，这样我也没有很笨嘛。
「……你居然松口气？」
「就……对自己不是唯一一个最笨的感到安心。」
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刚才的旖旎与凝重瞬间消失，气氛变得相当微妙。
李光博不再说话，他真正要说的已经说完了，而邢维则没想到会这么平淡这么顺利——虽然还没正式解决，但小光很干脆的说开了——所以我现在要说什么？
应该要说的话和想说的话都很多，邢维望着那张笑脸苦恼不到三分钟，还是决定从最想做的事情做起。
在唇上亲一下，然后把头埋在李光博的颈窝，抱个满怀。
「我果然好想你。」
果然就像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我还是觉得你这家伙很卑鄙……
「你刻意等在外面抓住我，就为了说这句话？」
「在外面等是因为……」忍不住蹭了又蹭，直到李光博浑身紧绷地在他背上用力拍几下才停住。「我觉得你不会想让里面的人知道。」
「嗯，干得好。」真的值得夸奖。「没有告诉小雅这件事情也是。」
被夸奖的人看不到脸也感觉得到开心，但一直在这边也不是办法。
「好啦，放开我吧。」
「你不是说不要放开吗？」埋在肩窝的声音一听就在笑。「我才不会上当！」
「上当个鬼……」这种时候你弱智什么……
「小光，」
「嗯？」
「这样抱着你说话好像很卑鄙很没用喔？」
「不是好像。」是真的很卑鄙！
「我这个人很笨，所以我只觉得……我应该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可是我现在才发现，好像没办法再那么容易对一个人说『好，我们一辈子』……我还是只能说，我们试试吧。」
「嗯。」
「然后，对不起。」
「有担当就看着我再说一遍。」
于是邢维依依不舍地放开李光博，低着头跟小学生一样的，用蚂蚁路过般的声音说对不起。
不过发现李光博挑高眉毛非常不满意，又字正腔圆的说对不起。
然后，现在？
「再让我抱一下。」邢维又没骨头一样的抱上去。
「你就不能换个地方吗？」李光博啼笑皆非的把人推开，看对方眼睛又是一亮。
「换哪里？」
「去拉吧……女同性恋为主的酒吧，」看邢维一脸疑惑错愕，李光博干脆扯着他的衣角往另一边走。「那里比较不会碰到熟人，去喝一杯，谈一谈。」
「……谈什么？」
「……有很多东西要先说好，」李光博边说边叹息。「而且我也还没告诉你我到底为什么这么气。」
邢维乖乖的近前跟上，侧头看看李光博，又看看前方的路。
「我们两个走进拉吧不要紧吗？」邢维扯扯领子，总觉得很诡异。「她们会不会觉得我们很碍事？」
「最多就是嫌你挡路。」看邢维还是有点介意，李光博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就当作你走进GAY吧，只是你绝对不会被人搭讪。」
「这么一说……」说得也是，本来就没什么特别。「去拉吧还比较清爽。」
「某些程度上是。」
他们一起默默的走了许久的路，从大道钻进巷子后，断断续续地说起出差、聊聊简讯里的相片，邢维握住李光博的手，然后就这样一路握到另一间酒吧的门口。
推开门进去，视线刹时若有似无地扫过来，但没有任何人惊讶，一切都很自然，没有欢迎光临，很普通地在你靠近吧台的时候问你想喝什么。
「突然觉得想太多对她们很不好意思。」拿了啤酒到角落的位子坐下，邢维很坦率地反省，但没忘记重点。「欢迎回来。」
玻璃瓶装的可乐那里飘着柠檬角，碰撞声轻轻摇荡，像小船靠岸时的上下起伏。
「我回来了。」
因为气氛很好，所以暂时不想说话，邢维也不会特别想问些不愉快的事，只是喝着喝着，话很自然的就能说了。
「我们这种，要嘛就瞒一辈子，要嘛就是失手了、忍不下去了的时候就出柜，一开始就能果断出柜的是凤毛麟角，」李光博把玩着瓶子，聊天的语气像在说别人的事。「没有哪一种作法比较好，至于我，我基本上是属于没有出柜的那一边。」
「你想出柜吗？」
第十九章
「你想出柜吗？」
「不知道，」出柜这件事，简单的时候很简单，困难的时候很困难。「暂时，我不想出柜，工作什么的人际问题毕竟难以预料，而像我这样隐瞒的人，每天碰到最多的，就是试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