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川追着他问,你到底笑什么,萧斐不理他反而把他赶出厨房,自己在里面生火蒸荷叶包。
姜云川悻悻的白了萧斐一眼,只好就出去了。他看到萧娘拿了一大把青菜,便端了个盆跟上去,说:“伯母,我帮你洗菜啊。”
萧娘笑道:“不用洗了,我剁碎了拌饲料的。”
“拌饲料?”
“是啊,喂鸡喂鸭子的。”萧娘从门楼里拎出一块简陋的案板和一把用钝了的菜刀,捋顺了菜叶子,便细细的切起来。
姜云川蹲在一边看着,果然发现这些青菜都是平日择菜剩下的,被虫子咬得千疮百孔了,或是已经老的嚼不动了。可是他没见到这院子里还有鸡鸭呢,但也没问,只想等着萧娘去喂食的时候一起跟了去看看。
萧娘一边切着,一边说:“你不要和荞麦生气啊,他不是讨厌你才赶你出来。他呀,脾气就是那样子,喜欢捉弄人,多大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边说着就摇了摇头,无奈的笑容里却多是宠溺。
姜云川微笑,说:“我知道的,他这人其实很好相与,顺着他来就好了。”
“哎,你就多包容他一些。”萧娘颇有些歉意的笑着答应着,又话家常,“荞麦心眼很好,就是不会说话不会做人,对人好也是凶巴巴的,你看他赶你出来啊,是等会蒸汽足了里面会很热。我不经热,这些活计都归他干了。”
“那他在里面就不觉得热吗?”姜云川担心的惊叫一声,忙站起身来要去厨房,“我去替他。”
萧娘拉住他:“他得再赶你一次!大热天过节就是这样的,他那里有蒲扇,你也不用担心了。帮我去后院喂喂鸡鸭吧?”
“啊?哦,好的。”
从大门出去,绕了屋后面去,姜云川才看到,槐树之间还有个后院,进去之后看到里面砌的很齐整,一部分是鸡舍一部分是鸭栏,还有一块是猪圈,另一块可以用来养牛羊。现在里面只住进了鸡鸭,萧娘说等过几日就去买只小猪仔和小羊羔养着,等到过年的时候就正好可以杀了吃。
鸡鸭一听到动静,都从趴着的窝栏里出来了,咕咕嘎嘎的叫唤着,伸长了脖子去看主人手里的食盆,里面盛着的是菜叶拌了麸皮和玉米面。萧娘面带着笑容,抓了一把饲料放在鸡舍的食槽里,然后插空又放了几把进去,再换到另一边去喂。
姜云川可是头一次看见活着的会跑会叫的鸡鸭,新鲜的不得了,就算有难闻的异味他都无视了,趴在石墙上学着它们的叫声逗弄着玩,但是都在吃食呢,可没一个理他的,他干脆也抓了一把饲料出来,叽叽咕咕的唤来一两只鸡,便伸了手去给他们啄。
他完全没想到那看起来很尖的鸡喙是真的能伤人,他的手被狠狠的啄了一下,疼得他手一抖把饲料都都落在地上。那些鸡也不管他怎样了,低着头争抢着去啄食。姜云川龇牙利嘴的用另一只手掐着手腕,怒气冲冲的瞪着那些鸡。
萧娘听到惊呼也放下食料看他,拿了他的手擦干净上面的残留物,凑到跟前看了看,松了口气,说:“还好还好,没有出血。你真是太大胆了,它们能把人眼睛啄瞎的!”萧娘一边给他揉着变红的一处,一边担心的埋怨。姜云川只是咧着嘴笑,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关照过了,带着母亲的慈爱。
喂完了回到正院,萧斐已经把荷叶包蒸熟了,正坐在院子里凉快。姜云川另去拿了把蒲扇,坐在一边给他扇着风,说:“辛苦了啊,下回我帮你。”
萧斐斜睨了他一眼,说:“是你说的哦,下次就换你去烧柴。去看见鸡鸭了吗,好不好玩?”
姜云川咬了咬嘴角,干巴巴的说,好玩。萧斐可是觉得奇怪了,他还没见过姜云川这副觉的好玩的样子呢,他不应该是跑来窜去,大呼小叫,对什么都稀奇,把各种视线内的东西都问一遍,然后一路说个不停来表达他的心情么?这回是怎么了?
他还没问呢,地瓜放牛回来了,一边甩着胳膊一边嚷嚷:“哥,明天换你去放牛!”
“为什么?这不是你的活吗?”姜云川奇怪的问道,“荞麦要做很多事,难道换你去做?”
“明天我要去采露水的哇!”地瓜叫道,叉腰瞪着姜云川,一脸嫌弃他多管闲事的表情。又转头向他哥:“好不好嘛?”
萧斐说:“明天都早点起,我们一起去。”
“哎,你什么意思,喂,你说一起去哪里啊?”萧斐走去厨房,地瓜就在身后跟着叫个不停,姜云川笑着拦住他,说:“一起去采露水喽。”
“那么牛呢?”
“采回来,你自己去放喽!”
萧斐在厨房对着门口的姜云川大大的比划了一个拇指,脸上的表情也在说:干得好!
地瓜被这俩人合伙气的哇哇乱叫,又蹦又跳的,直等了萧娘出来才镇压住了,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到井边提了清水洗澡。
晚上照例,坐了合欢树下,点了艾草,端着绿豆水,听姜云川讲他一路上的见闻。
他很有说书的天分,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说成波涛汹涌,说到凶险处,更是把地瓜牢牢吸引住了,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尽管在黑夜里其实也看不到什么,但就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安全。
他说道在一处林子里遇到蒙面的歹徒,个个手持大刀,他却把人一个个制服了。地瓜崇拜的看着他,一个劲的央求让他教他武功。
姜云川差点咬着自己舌头,推说他这武功是要从小打底子长年练习的,地瓜现在已经不适合再练了。一边眼神就飘向萧斐,希望他来给自己解围。
萧斐丢给他一个白眼,那意思很明了,吹大发了吧,收不了场了吧,让你讲故事把人吓住别再乱跑就行,谁让你吹牛自己是武功盖世了,活该!
不过也就冷眼旁观了片刻,等着姜云川真是苦着脸要挤出苦胆水来了,他才懒洋洋的开口说:“地瓜啊,反正姜公子说你不能再练了,你就请他比划几招给你看看吧,过过眼瘾也就够了。”
他这意见提出的正是时候,本来地瓜缠磨不出结果就想算了,可现在又有了新目标,威胁姜云川说:“你不比划给我看,我明天就跑到场院上去敲锣,告诉村里人,是你救了朵儿!让村里的姑娘都给你绣手绢,一天一条!”
这……太恶毒了!
萧斐都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碧汀村的风俗,姑娘对喜欢的男子表示好感就是送一条亲手绣的手绢。
女孩家比较喜欢那种能给与她安全感的,如果真知道姜云川救了朵儿,她们很容易会对英雄动心,况且姜云川本来生的就好看。但是越招女孩喜欢,就越是男性公敌,姜云川会得罪全村的年轻爷们儿……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姜云川也不敢打这个赌,只好咬咬牙应下了。心里却恨死萧斐了,这种解围,不就是变着法的把他推进火坑么!
他拾起一棵笔直的艾草,拽去上面的叶子,掂了掂,还算趁手,便顺手挽了个剑花。为了能看清,地瓜特意去拿了几把干草扔进冒烟的艾草堆里,挑旺了冒出火光。刚好就看到这一手,激动的他拍着手高声叫好!
作为皇子,他们要文武兼修,骑射和普通的防身术,这是最基本的,姜云川还曾为了能在皇帝寿诞上献武一次,而特意拜师学了一套剑法,虽然只是花架子,但是糊弄一下眼前的两兄弟,足够了!
他严肃的朝着二人抱了抱拳,便一招一式的耍开了。腾空跃起,俯冲而下,鹰翔长空,鱼潜海底,矫若游龙,翩若惊鸿。他手里拿着的明明是草枝,却让人觉得那比开锋利刃还要锋利。整个人在火光的映照下,俊美无匹,像战神一样,充满力量。
萧斐嘴里叼着草,也不再无聊的嚼来嚼去,有些震惊有些痴迷的看着眼前衣袂翻飞的人。这叫不会武功?!他心里突然觉得气愤,耍的这么厉害,居然骗他不会武功!
他愤愤然起身,吐掉嘴里的草叶子,一扭身进门去。
13桃源生活(4)
姜云川正舞到妙处,一时收势不住,等他稳住身形萧斐已经完全消失在夜色中了。他困惑的看着地瓜,略一想还是扔了艾草枝追进门去,他跑得急,萧斐关门时他伸进一只胳膊去挡住了。
“你怎么啦?”
萧斐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说:“没什么啊,明天要早起,你也早点歇着吧。”
姜云川无奈,只好点点头退了出去,一转身看到地瓜站在背后,他颓丧的摇摇头,没精打采的回了自己房间。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在想萧斐为什么突然就一声不吭的走了,他想的多了,突然一转念:为什么他一直在这里想这个问题啊?萧斐怎么了,至于让他这么睡不着觉的去考虑吗?夫子留的作业、父皇安排的事务他都没这么伤过脑筋,现在都快到三更天了他怎么还在想这个问题?
姜云川想不通,脑袋都有些发昏了,他翻了个身背对着窗子,慢慢的就睡着了。
来碧汀村已经快有十日了,跟着萧斐学习农活,每天进行体力劳动,开始还会有点累,顺过劲来了,却比骑马还要轻松些。最好的改变是,姜云川已经能够沾着枕头就睡着,他以前需要宫女按摩很久才会有睡意,现在想想那就是太闲了皮痒呢。
天才蒙蒙亮,他就听到院子里有动静了。这些天他也习惯了每天早睡早起,几乎都能和萧斐一道起来,然后他就把前一晚泡上的黄豆用小石磨磨成豆浆,有时是煮点白粥,萧斐切一点芥菜丝,两个人吃了就去田里,浇浇菜,捉捉虫,除除草。
他现在已经很能熟练的干这些了,也会找窍门使巧劲,手法熟练路途清楚就像土生土长的农夫。
姜云川慢慢的清醒了,揉揉眼睛坐起来,他仔细听了一下,这声音并不像是萧斐,他趴到窗子跟前看了一看,是萧娘。正在往每个门口都插上艾草,挂上红绸布,用以辟邪。
这时候再睡回笼觉等起来时还会觉得头昏,他想着反正已经醒了,就穿好衣服出去了。
萧娘有些意外,说:“这么早就起来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啊?”
姜云川赶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本来也该着醒了。”他看着萧娘够不到门楼,就伸手接了过去,帮忙插上去。
全部都弄好了,姜云川要去洗漱,萧娘忙拦住他说:“等一下,漱个口就行了,等那俩懒兄弟起来了,你们一起去采露水回来,用露水洗脸保着一年都清醒”。
“哦,要这样啊。”姜云川懵懂的点点头,听话的只去拿了青盐。
这时候,萧斐也起来了,姜云川跟他问早,他也只是简单的扯了下嘴角,姜云川颇有点委屈的站在他旁边刷着牙,几次想开口说话但都被对方脸上的淡漠噎了回去。
萧斐回房去叫了地瓜起来,地瓜没睡醒,朦朦胧胧的嘟哝着顺手从院子晾衣绳上抓了一把手帕往怀里一揣,半边身子挂在他哥哥身上,就跟被拖着去采露水了。
这是全村的风俗,所以到了田里就看到各家的孩子都弓着腰。
他们三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也准备开始。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们,便循着声音望过去。
朵儿迈过一道一道的地瓜岭朝这边走过来,把三人挨着叫了一遍。
“你们也来采露水啦?”姑娘的心情好像很不错,声音雀跃的像清晨鸣叫的小鸟。
萧斐点点头,问她:“那个事儿,你爹有没有为难你啊?”
朵儿立刻就明白他问什么了,带着浅笑摇了摇头,说:“他虽是有些生气的,可也不曾怎么骂我。”她转身面对着姜云川,福身说,“这可多亏了姜公子的救命之恩。”
姜云川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薛姑娘千万别这么说。”他不能承认可也不敢否认,那天萧斐问完他之后说,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定了,不管是不是他干的,都必须是他干的,不然这事儿就说不清道不明了,朵儿的名声可能也就跟着坏了。
坏人名誉——尤其这还是个黄花闺女——这是君子绝对不能为的事!姜云川就只能被迫的背下这个恩人的大帽子。
朵儿像是没听见一样,或者是她明明听见了却只当那是他的谦辞,拉着姜云川热络的说着话,当他看到地瓜抖开怀里揣着的帕子只有两条时,便从袖子里拿出一条来递给姜云川,说:“姜公子,这个你拿去吧。”说完就说自己已经采完了,还要回家做早饭,便急急忙忙的跑开了。
姜云川展开那个被硬塞在自己怀里的手帕,看见上面用彩色花线绣着盛放的并蒂莲,娇艳明媚,一如少女明朗的笑脸。
地瓜啧啧称奇:“朵儿怕是看上你了呢,这么显眼的绣花,啧啧……”
萧斐也瞟了一眼,不热不冷的笑了一声,拿着手帕开始去沾玉米叶子上晶莹的露珠,一边还对嬉皮笑脸的地瓜说:“快点弄,等太阳出来晒干就没了!”
地瓜其实不喜欢弄这些东西,他觉得很无聊,而他昨天说要来采露水就是为了要让他哥帮他去放牛,他就可以偷懒去玩了。结果没得逞,早晨还起的比往日早,这会正烦躁着呢,拿着一整块帕子胡乱的去擦,一边嘟哝着:“什么时候才沾湿啊……有什么意思啊,我每年都擦每年也没多清醒!”
“闭上你的嘴!”萧斐突然停手站直身体,扭头对着地瓜,嘴里能喷出冰碴。地瓜被吓住了,惊恐的看着他,脱兔一般跳到姜云川身后去,赶紧低下头去乖乖擦露水,耐性一下子变得好极了。
大概过了有两刻钟的工夫,三个人拎着湿哒哒的帕子回了家,往脸盆里一拧,露水便积了半盆,略带一点浑浊。依次的洗了脸,萧娘招呼他们过去,扯了五种颜色的细线搓成一股,给他们系在手腕上,嘴里念叨着吉祥的话儿,嘱咐他们不要轻易拿下来,等过了今天再解开。
姜云川觉得好玩,问萧娘这是什么,才知道这叫做长命线。取红黄黑白蓝五色意在配合五行,避蝎蛇蜈蚣壁虎蟾蜍等五毒之物,以保佑孩子不被这些所欺身伤害。
他坐在萧娘身边,说:“荞麦和地瓜可真幸福,有您这么疼爱。”
萧娘往灶里添了一点木柴,轻柔问道:“那……你娘呢?”
“我娘,很早以前就过世了,我现在只有看画像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姜云川说,声音没有任何不适,可能真是因为时间太久,他那时太小,这时竟没有多少感情。
萧娘怜惜的摸了摸他的头,说:“你在这住着,就把我当成你娘好了。你今年几岁?”
“过了年行冠礼。”
萧娘点点头,说:“那我确实该是你娘那个年龄,我生荞麦晚,他今年才十六。”
姜云川后知后觉的发现锅灶烧着火,便说自己来,让萧娘去院子里凉快去。但萧娘说是在蒸粽子,怕他烧不好,这才结了。两人说着话,一锅粽子就熟透了。
招呼了人起来吃饭,有翠绿的粽叶裹了晶亮的姜米,里面塞上了饱满红亮的大枣,闻起来清香扑鼻还带着一丝丝甜味。有淡青色的鸭蛋,对半分开可以看到鲜黄流油的咸蛋黄,扑鼻一股喷香的咸鲜味。
这是端午节饭桌上必备的两样,尤其是粽子,时令不对就吃不到。
地瓜已经乱没形象的趴在桌子上扒开几个粽子凉着了,心急的啃着一个,还在烫嘴,他只好一边不断的吸着气。
吃粽子对姜云川来说没有什么新奇的,在宫里,即便过了时令,他想吃也有保存良好的粽叶可以包一些给他,所以这一餐他吃的极其平静。
萧斐和地瓜都喜欢吃甜的,所以只挑有红枣的才吃,只有白米的都丢给他爹。姜云川就帮着他找,然后剥开皮放在一边。地瓜吃了一嘴,还不忘愤愤的不平气:“你怎么只给我哥不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