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阿玛,臣请旨带人前往握赫所部失踪地点查勘!”胤褆听了禀报,即刻跪下请命。握赫不可能凭空失踪。苏努派了人去找,却没找到,只能说明握赫的人与噶尔丹交战上了。噶尔丹人并不多,加上老弱妇孺满打满算也不够三万人,中路军就有三万多人,西路四万多,东路离得远,可能赶不上了。这种情况,就是典型的僧多粥少,胤褆知道自己的优势就再此,在内政上再如何也不可能超过太子,有力的军功,才是他的立身之本。
“你去?”康熙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答应了,道:“也好。传令中路军所有在外部队全部收拢回营,如遇噶尔丹,尽量活捉。传内大臣马思哈,朕令他与你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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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褆、马思哈、苏努带了三千人马,一路疾行至拖诺山。拖诺山地形复杂,算是兵法之中的挂地,易入不易出,胤褆熟悉兵法,自然知道不能轻易进去,当即下令全军停止行进,原地待命。
“这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噶尔丹,只怕就在这山里。”胤褆看着地形,用马鞭一指,问道:“想来握赫他们进山去找,发现敌情却出不来,是以困死在里面。此地不可擅入,可噶尔丹是否在此,也亟待证实。诸位可有什么良策?”
苏努虽然是镇国公,是宗室,却只是个都统。此时若不打,就是不勇,若是打,则是不智,上面有大阿哥和马思哈压着,他纵然有什么想法,也不好说出来。
马思哈是内大臣,与胤褆也相熟,倒还随意些,便说:“少派些人,在山口骚扰,敌人一出来就佯作败退,抛些辎重,给他们些甜头,让他们追过来再杀。”马思哈说得无非就是寻常法子,攻坚攻城常用之计,诈败诱敌。
胤褆皱皱眉头,不禁问道:“噶尔丹能有这么傻么?他若是据险而守,咱们就是大军至此,也无甚良策。”
“那要看我们装得像不像了。”马思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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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噶尔的骑兵确实从山中出来了。
胤褆只派了三百人去山口骚扰,不多时,就有一小股骑兵挺着长矛骑马杀出,短兵相接,清军应付几下,立刻就跑。一支五百人左右的骑兵队从山口追出来。胤褆站在远处拿千里眼观察着山口的战况。准噶尔骑兵领头的是个中年将领,看上去孔武有力,眉宇之间自有一股英气。
眼看着那五百人出了山口,胤褆心里一阵狂喜:上当了!
然而那五百人却没有按照胤褆希望的那样一路追着诱饵进入胤褆早早布下的埋伏圈。中年将领眼见出了山口,大声呼喝了一句什么,蒙古骑兵就加快了速度,仿佛眨眼之间就斜插到了诱饵部队的侧翼。清军坐骑是蒙古马,脚力长,速度却不快,而噶尔丹的部队清一色西域马,高大健硕,闪电一样的速度。
几百匹马一瞬间齐头并进,速度忽然快了一倍多,没有队形,没有兵阵,有的只是撒了欢儿的马群和飞扬在阵后的经久不散的征尘。准噶尔骑兵在马上挥舞着战刀,几个年轻的兵士还站在马背上高声呼哨着,他们与马,是一体的。他们撒了欢儿的比着谁的速度更快,谁的骑术更高,完全没有将前面装备精良的清军放在眼里。
就是胤褆放下千里眼下令全军不等敌军进入包围圈,全面出击的顷刻,全速前进的五百准噶尔骑兵,像是草原上的鹰王,在疾驰之下生生地转了个圈儿,从横里直插向清军的诱饵部队。
“快!出击!”胤褆皱了眉,厉声下令,然后翻身上马。他没有理睬后面连连叫着“大阿哥”的马思哈和苏努,拉了缰绳提了弓便往战场冲去。他身后跟着满洲鸟枪骁骑营的护卫,一片“保护大阿哥”“跟着大阿哥冲”的散乱叫声在胤褆的身后响起,胤褆什么都没有听到,他眼中,只剩下远处那将要被准噶尔骑兵撞上的三百人。
诱饵部队的任务本就是逃命,发现侧面有敌人,更发了狠的驱策,却怎么也跑不过厄鲁特人的高头大马。胤褆远远地喊着:“散开!散开!”此时只有部队散开,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马匹相撞踩踏伤亡。奈何相距太远,又是逆风,胤褆的声音根本传不过去。
胤褆眦目红眼,眼睁睁地看着准噶尔的骑兵全速撞上了大清的轻骑。胤褆大吼一声,放开缰绳,从箭囊里取出一支箭,双臂绞力,弓拉得圆满如月,“嗖”地一声,利箭挟着骏马冲刺的速度,直冲那领头将领的头颅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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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爱新觉罗·苏努 宗室,雍正年间被革了黄带子的,是铁杆八爷党。苏努是努尔哈赤长子褚英的曾孙,初封镇国公,康熙三十六年封固山贝子,康熙六十一年封多罗贝勒。值得一提的是苏努全家信仰基督教,是虔诚的基督教徒。
第五十七章:迷离
箭去势虽急,奈何距离太远,几百步之外,纵然是战神,也极难命中。箭倒没失了准头,只是到了那将领跟前,速度已经不算太快,纵然有下坠之势,也软绵绵无甚力道。那将领使刀一震,便拨开了箭支,嘴角露出个轻蔑的微笑。
胤褆看不到那人的神情,但他能感受得到,那人透过战场传来的巨大压力。胤褆不知道他是不是噶尔丹,但噶尔丹只可能比他更难对付。
清军被准噶尔的骑兵冲得七零八落人仰马翻。精钢的长刀扫过去,头颅,手臂,血肉,在大力冲击之下被斩下,飞向空中。一时间,准噶尔骑兵喊杀的声音,清军痛苦的嚎叫和呻吟,飘荡在战场的上空。血溅出一层带着腥气的雾,弥散在空气之中。
胤褆见一箭未中,毫不犹豫拉满了弓就是第二箭,依然对着那厄鲁特将领的头颅。此时胤褆已经冲得近些,这第二箭又射得极准,那将领见势不妙,伸手抄起了一个被砍得飞起来的清兵的脑袋,甩了几下,向胤褆的箭掷了过去。
胤褆啐了一口,咒骂一句,此时准噶尔军的阵列已经冲过了清军诱饵部队,又一次好像滑翔一样的转弯,几乎毫发无伤的骑兵飞速地朝山口退去,连战利品都来不及收拾,像是蜻蜓点水一般,只一次冲锋,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胤褆策马急赶,拉弓又是第三箭。那厄鲁特将领俯身躲箭,可胤褆这回瞄准的是他后心,利箭从那将领的肩膀上擦过,终于射中了!胤褆远远看见那将领皮甲破了,是否有血并不能确定。胤褆箭上带毒,只要擦破了皮,没有解药,就休想活命了。
“放枪!”胤褆终于带着人追得近些,身后火器营的兵士们在马上装填上药,瞄准射击,噼噼啪啪一串枪声响起,前面有几个准噶尔的骑兵落了马。再装上药,厄鲁特人已经全进了山口了。
“停!不能追进去。小心敌人埋伏。”胤褆冷静地下着军令,他身后的大纛迎着风招展着,趁着夕阳,透出一种萧杀的感觉来。胤褆皱皱眉,看看一地清军的尸体,下令清点人数,打扫战场。战死士兵尽量将尸首补全,收殓。
此一战歼敌十九人,清军死四十人,伤一百三十人。胤褆的引蛇出洞计划,宣告破产。然而,那至关重要的一箭,却奠定了东部战场的胜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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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路军中,胤禩正和胤禛一道看着土拉河附近的地图。这是他们在此驻扎几日,结合当地的向导和派出去探查的哨骑绘制的。胤禩的目光,一直牢牢地盯住地图最上方的一个位置——昭莫多。
“这儿有什么特别的?竟能让八弟如此钟情,”胤禛问道,“这般仰着头看,也不怕脖子疼。”
“我在想,噶尔丹会不会经过这里逃走。”胤禩并没有避讳,直言道。
“军报送来说是噶尔丹躲藏在拖诺山附近,大哥已经和他们交战上了。只是噶尔丹狡诈,那边地形复杂,一时战局还不甚明朗。”胤禛握住胤禩的手,又道:“这些事儿交给费帅去考虑吧,你最近瘦得厉害。”
“我这不是要将功补过嘛?四哥你看,这昭莫多三面环山,一面临河,一大片的密林,在大漠之北也算罕见。正是设伏的好地方。若是能据守此处,”胤禩说着指了指昭莫多附近的一座小山,“则可居高临下占据地势,指挥也能俯瞰整个河谷地带。”
“你的意思是,在此设伏?”胤禛也突然起了兴趣。“可是,噶尔丹不是在拖诺山么?”
“四哥,军报里,大哥围住了拖诺山,有几天了?”
“两天而已。”胤禛答道。
“大哥只是围住了地方,据守山口,然后炮轰一番而已,他真正看见的敌人,只有五百人左右。”胤禩皱着眉头答道。
一切都跟上一世不太一样了,局势复杂,扑朔迷离,噶尔丹到底在不在拖诺山,其实没人说得清楚。胤禩却有种感觉,噶尔丹的两万人,不可能困守在拖诺山里面。据山而守固然稳妥,可清军并不缺给养,若是真困在山里出不来,等不到清军撤兵,噶尔丹就等于作茧自缚,把自己围死在山里。
胤禩觉得,噶尔丹不会这么傻。
“你是说,噶尔丹在拖诺山,只有一小股人马,却占据了有力的地势,故布疑阵,让我们以为他就在拖诺山?对,就是这样!”没有等胤禩回答,胤禛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噶尔丹有可能已经知道了我们三路围他,他是否还会向西逃呢?”
胤禩道:“西南不可能,我们正扼在要道上。可他若往西北呢?”
“西北?那岂非到了俄罗斯国?”胤禛摇了摇头,“不太可能吧,虽然之前有谣传俄罗斯暗中帮助噶尔丹,但我们已经查过此情不实,噶尔丹军中鸟枪也只一千多支,射程还没戴先生新制的长程鸟枪一半远,不足虑。”
胤禩在地图上沿着土拉河画了个圈儿,道:“噶尔丹恰巧赶着咱们围他的时候跑了,恐怕我们现在何处,噶尔丹也是知道的,他若往西,定遇我们阻击,他入侵漠北这么多次,地形比我们熟悉,怎么可能往咱们的口袋里钻。”
“可我们若是动了,西南边也就空出来了,要是一步赌错,这罪责……”
“四哥不必多虑,我自己去找费帅,就算是因此出了问题,汗阿玛追究起罪责来,胤禩也不会让四哥担着的。”
胤禛使劲地攥住胤禩的手,蹙了眉,狠狠瞪着胤禩:“在你心里,我胤禛就是这样的人?”
“四哥一路处处与我意见向左,此事上四哥犹豫,也是实情。跟我如何看你,有何关系?”胤禩任由胤禛攥着手,语气却是清清冷冷,“有些话,我以为不必说的,既然四哥提出来了,我们不如就说清楚。”
“不。”胤禛反手轻轻堵上胤禩的嘴,“别说,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
“四哥还想自欺欺人不成?”胤禩伸手拨开胤禛,淡然一笑,反问道。
“就算是又如何呢……”他的声音很轻,如同一声叹息。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只听到帐外的北风在呼呼地吹着,厚重的毡子被风吹得发出闷闷地响声,更衬得此时地冷场尴尬无比。
“走吧,我们一同去找费帅,若是你的猜测准确,咱们时间紧张得很。我们兄弟好歹也并肩作战一回,不能出来一趟,次次都吵得不可开交。”胤禛上前揽住胤禩的肩膀,轻轻伏在胤禩的耳边说了句:“无论如何,我总是信你的。就算是有一天……”
胤禛没有说下去,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哽住了,他没有做好准备,完全没有。尽管这些年来,他心里一直都知道,他跟胤禩注定无法走到同一条路上去。就算此时他看上去还是站在太子一边的,可这只是权宜之计,长久不了。他心怀大志,胤禩大概是知道的。胤禩的手段他见识过。他还知道,他见到的绝不是全部。总会有一天,他们要站在朝堂的对立面上,互相算计,互相拆台,直到有一方笑到最后。胤禛固执地相信,最后赢的那个人,会是自己。
只有自己赢了,才能真正得到他,只有到了那个位置,才能肆无忌惮的拥有他。太子占着储君的名头,众矢之的,胤禛相信,只要康熙身子康健,太子根本撑不到登基的那天,就算有胤禩也撑不到。胤禩毕竟是一个人,而有心争位的,绝不止胤禛自己。如今太子成年,索额图等一干太子党已经蠢蠢欲动,胤禩要保住太子,只能先解决掉太子的党羽,到时候,太子还信不信他,可还不一定呢。太子一天一天长大,他那个性子,总会心急的,只要利用好康熙和太子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胤礽总有一天会被大家拽下来。太子倒了,大哥定然也不能幸免,能出头的,只能是两边关系都不差,却都不太亲近的皇子。胤禛相信,自己总能赢的。
即使,赢的代价,是和胤禩反目成仇。胤禛知道自己做得到,可却实在说不出口。
胤禩叹口气,道:“四哥何必说这些,只要你此刻信我,也就够了。我们生在帝王家,总不能奢求太多。”
胤禛沉默地拍拍胤禩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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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五年五月初三夜,西路军没有任何征兆,就连夜拔营,北行前往昭莫多。西路军的行动甚至没有向康熙汇报,对此,费扬古有自己的考虑。
噶尔丹原本在巴彦乌兰地方驻扎之地,距中路军较近,一直都是中路的哨骑查探军情的。噶尔丹遁走,费扬古也觉得军中有内应,而且这内应就在中路,很可能还能拿到高层机密的消息。因此,此次设伏,费扬古冒了险,宁可事后担点儿责任,也决不能走漏了风声。
急行军一日一夜,西路大军终于在五月初四晚上到达昭莫多。全军休整了四个时辰,就开始修筑工事。五月初五晌午,费扬古收到军报,从克鲁伦河往昭莫多方向上一百里不到的地方,发现了厄鲁特人的踪迹。他们没有打旗号,有五千左右的骑兵,后队还带着羊群和女人孩子,总人数大概在一万五千人到两万人之间。
胤禩猜的不错,噶尔丹的大队人马,果然往这儿来了。
可噶尔丹,又在哪儿呢?
第五十八章:昭莫多
昭莫多位于肯特岭之南,哈拉河与波罗地河之间,北有大山,壁立高耸,直入云际,春信已至,此时望去,高山如同一道翠玉屏风,遮住了背面凛冽的寒风。山南是一片平川,几里方圆,林木茂密,其南有一马鞍形小山,高二十仞,左右都是悬崖,险峻无比,土拉河环绕在小山周围,映出一片北地少见的春意。
前世里,费扬古就是在这里打败了噶尔丹,杀了噶尔丹的妻子阿奴。想不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到了这里。此处是个战地,注定是要打一场载入史册的大战役的。胤禩印象之中,前世费扬古在昭莫多设下埋伏,然后从几百里外引诱噶尔丹至此。这一次,倒是噶尔丹自己往上撞了。
王化行巡完了营,难得看胤禛不在胤禩的身边,几步跨到胤禩身边,问道:“八阿哥在想什么?”
胤禩抬头看看王化行,道:“没什么。快要开战了,有些感慨。”
“八阿哥为此战准备,也有一年了吧。真不知噶尔丹到底是聪明还是愚笨。我在想,昭莫多这里一大片树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易设伏躲藏之处,噶尔丹为何直冲着咱们这儿来了呢?”
“他们要躲在这儿!”胤禩和王化行几乎同时说出了一个结论。
昭莫多的确是方圆千里之内,最适合潜伏的地方。这里树高林深,两河交汇,占据高地潜伏在其中,若是小股的搜索部队接近,大可依靠地势居高临下,一举歼灭。胤禩心里一冷,好深的算计!
胤禩和王化行立刻通知外围警戒,密切注意噶尔丹方向的斥候。他们要进林子,不可能不派哨探来侦察。只要能利用好这些人,大可以骗过厄鲁特人,让他们在毫无警觉的状态全部进入昭莫多的森林,再将这两万人包圆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