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太子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胤禩不禁重新将太子之前的描述在心里重演一遍,到底要多么危险的境况才能将那样的太子逼至如此境地?胤禩给太子一个安慰的眼神,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道:“二哥放心,我回来了。无论旁人怎么挑拨,只要我们心中坚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胤礽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勉强地对胤禩笑笑:“咱们其实不止这些事值得头疼。”
“还有什么事?”
“对准噶尔一战大胜,噶尔丹死了,该到了叙功的时候。我见过汗阿玛,他也说了这些事,这回跟出去的阿哥都要分封,至少也要封到贝勒。老大、老三、老四都要封郡王,我本以为汗阿玛这次不会亏待你,谁想到竟然也只是个贝勒,和老五老七他们一般。”
“郡王和贝勒不过就差了些年俸,也只差了一级,没什么打紧。二哥什么时候眼界竟变窄了?我倒不看重这些,阿哥们就算是封了亲王,也比不过二哥你这个太子,现在不过封郡王,有什么打紧。再说,一次封了三个,这郡王头衔,颇有些廉价了。”胤禩对这个是真不看重,甚至他本身就有此时不出头,在后面藏着的意思,康熙的旨意若真是如此,那也算顺遂了他的心愿。
“你这时倒是敢说话了,”太子听得胤禩的话,不免宽心了不少,“也是,像你之前说的,老三老四都是郡王,也不至于让老大一家独大。”
“关键的倒是分府,”胤禩接过了话茬,“一朝分出去,就是要进下五旗了,想必内务府还是要份几家包衣的,这里头,咱们能安插进去多少人,安到什么位置,都至关重要。这样一想,封了王的,内务府分的人就多,也就好下手,这也算个好事儿。”
胤礽失笑,“你还真是巧舌如簧,这都能被你说成好事。这事情既然你提出来了,便交给你办,这可是个精细活,老大、老三、老四府里都要派人进去,分到他们手下的佐领,最好也能暗中联系上。至于老五老七,倒是能放一放。”
胤禩应了,将这诸多头绪理理清楚,见天色也不早了,便先告辞回去。
第七十四章:定计
胤禩回乾西头所的路上,刚好遇上荣保换了岗,要出宫回家去。常赫也进宫来,准备送上荣保一程。两人都是许久未见胤禩。荣保一直在宫里当值,常赫虽然随驾去了蒙古,但行营太大,常赫又在镶白旗,离着胤禩太远,也没机会相见。此时在路上遇见,二人忙过来行礼。
两个人袖子都打得响亮,连请安的声音都透着激动,胤禩连忙上前扶起来,将二人拉在了一旁。
“得有一年没见着了,如今想把你们四个聚齐,可难得很了。怎么样,最近如何?常赫我听说倒是不错,这回叙功,该能得个爵位吧?”胤禩说完笑着拍拍常赫的肩膀,又转向荣保:“在宫里这些日子,辛苦了。”
常赫谦虚了一句,却看荣保直视着胤禩的眼睛,似乎想说什么,但始终没有开口。
荣保这样的状态并不常见,常赫连忙帮着圆场:“主子,荣保这几天身体不太好。奴才这就是来接他,他在侍卫里也没几个朋友……”
胤禩却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伸手将荣保揽过来,问道:“这是怎么了?有心事?”
荣保嘴里说着“不敢”,忙撩了袍子要跪,却被胤禩牢牢拉住。胤禩不知道荣保到底是怎么了,但总有些猜想。荣保拳脚功夫一般,骑射也不是拔尖的,他个字不高,肤色又极白,年纪还小,更是连胡须都没有。在侍卫堆里,一副柔弱的模样,多半是常受欺负的。荣保虽然是胤禩的伴读,可出身实在是太差,这个三等侍卫还是太子想办法帮他弄来的。在不是宗室出身,就是上三旗亲贵子弟的御前侍卫里,荣保想必是极受欺负的。平时有常赫和富尔敦帮忙,大概还好些,这次留在京里,定然艰难得很。
“就是身体不舒服,也没怎么见过你这样,”胤禩安抚似的在荣保后背上轻拍几下,“我回来了,下次要是出去,定然将你带走。”
荣保感激地看胤禩一眼,明显神情安定一些,道:“多谢主子,奴才无碍的。”
胤禩见他神色如常,又看四周没人,叫张祁年走得远些望风,才对常赫说:“正好遇上你们,有些事就直接吩咐了,常赫你这几日不用当值,帮我查件事。”
“嗻,主子尽管吩咐。”
“四阿哥和我在昭莫多遇刺,是有人故意将蒙古人放进来的。已经查出通敌的人叫程思远,是汉军镶白旗的。这人现在已经死了。当时招认是为财,他也确实收了一大笔钱,为了不牵扯太多人出来,我们也没有追根问底地去揪幕后到底是谁在操控。你去查查这个人,看看到底是谁,做这种顺水推舟的活计。”胤禩交代道。
“嗻,”常赫欢快地应道,“这事儿奴才早听说了,也私下里打听过,主子放心。”
胤禩点点头,“你办事向来是稳妥的,切记暗访,查出来只告诉我就是。”说完胤禩拍拍常赫的肩膀,道:“你先出宫去,在宫门口等着荣保,我有事儿,要单独问问他。”
常赫打了个千告退,弓着身子退了几步,转身之前抬眼看了荣保几眼,眼里满满都是担心。胤禩看在眼里,也只是淡淡一笑,打趣道:“常赫倒挺关心你。”
“自小在主子身边一起长大的情分,自是不同。奴才们也都心系着主子。”荣保不着痕迹地将话头转过来。胤禩单独找他是为了什么事儿,荣保心里也是有数的。他们四个伴读,两个留在京师,秀平已经进宫来见过了胤禩,此时问到了他头上,不是与太子的事儿相关,就是和弘昶的脱不开干系。
事果然不出荣保所料,胤禩很快接茬问道:“宫里的情况,想必你也是清楚的。太子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太子说,最开始就是你在怀疑有人下毒,这件事里头,你究竟涉入多深?事情是早晚瞒不住的,我怕到时候你跟这事扯上关系,有什么要跟我说的,现在赶紧说出来,我也好想办法帮你。”
荣保没想到胤禩不问情况到底如何,反而更担心他的安危,虽然早知道胤禩对他们的好,可此时也不免感动,垂首低声道:“主子多虑了,奴才没事。倒是主子,和这件事离得越远越好。此时宫中各方面的人都在针对太子爷和主子,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护着奴才,容易因小失大。奴才自有奴才的出路。”
胤禩失笑道:“你年纪又不大,何苦这么老成。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既然跟了我,就会保着你们的。太子那里,我倒是想远着,可情势不许,他这时候正焦头烂额,要是我都远着了,汗阿玛那儿我也落不着什么好。”胤禩顿了顿,又问:“常赫说你最近身体不适?有多久了,我怎么不知?”
“奴才无碍。”荣保回答倒是简练。
“也别太拼命了,该请假请假。明日你当值的时候我叫张祁年给你送些补身子的药材过去,你还年轻,不能亏了气血。”
荣保没有推脱,感激地应了一声,犹豫片刻,才开口问道:“小阿哥的事,主子打算如何办?”
胤禩默然不语。他去毓庆宫其实多少有些讨说法的意味,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太子不但跟这流言没有关系,反而扯出来另一件麻烦事。胤禩此时看着虽然年轻,但心早就已经老了,人老了护犊子的心理就极重,若是冲着他来,再大的事他都能顶住,也能隐忍不发,蛰伏以待时机。可他的孩子还没过百日,襁褓之中的婴孩,如何能卷入宫里这错综复杂的局势?胤禩此时只想着想办法查出留言的源头,迎头痛击也好,杀鸡儆猴也罢,胤禩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件事从根上掐断,最好再也没有人提起。
荣保见胤禩不说话,心里将胤禩的心思猜了个通透,问道:“奴才妄自揣测,觉着主子大概是不想让小阿哥卷进这些争斗里?您要查?”
胤禩点点头,“他还小。做阿玛的,怎么能连儿子都护不住。”
“主子,恕奴才直言,您此时不该把心思放在这些事上。既然有人将小阿哥推上了风口浪尖,不如就让小阿哥乘风破浪。这事情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主子真把他当个事儿,他就是个事儿了,要是主子置若罔闻,不加动作,流言也就没有继续传下去的价值,稍待时日,自会销声匿迹。”荣保声音很低,言语却犀利得很,让胤禩隐隐心惊。
胤禩眉心紧锁,凝神思索一会儿,才道:“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后面还有半句没有说的,但意思却明显得很。知道归知道,可有些时候,明知是套,还是忍不住要往上撞。他不能不管他的孩子。
荣保却没有放弃:“主子,万岁爷将您送到归化城去,难道不担心您的安危么?西路军西进的时候,您一路遇上多少厄鲁特的人马,昭莫多战役的时候,您亲自上阵杀敌,甚至最后还遇刺了。这样的危险,万岁爷想必都是想过的,可还是让您去了。做父亲的,没有不疼爱儿子的,但让小阿哥长在无争无斗的环境里,对小阿哥,也不见得就好。奴才记得九爷十爷还没上学,您就悉心教他们如何在宫中自保,什么事情都没瞒着。不过是几句流言,就算是传到了万岁爷那儿,也不会伤着小阿哥一根汗毛的。”
荣保说的道理胤禩都懂。可就这样不了了之,胤禩始终有些憋屈。
“你实话实说,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胤禩缓缓问道,没有疾言厉色,却带着难言的威慑力。
“奴才在宫里的时候,出入毓庆宫频繁。消息是毓庆宫里传出去的,又跟主子有关,奴才自然知道是谁干的,只是幕后主使是谁,还不确定。主子此时要是想杀人泄愤,也容易的很,可人明面上还是毓庆宫的人……”
胤禩苦笑一下,接着说:“就算要杀,也得二哥动手。可毓庆宫此时乱作一团,人人都盯着他,想要抓他的把柄。所以,你劝我不管这件事?”
荣保道:“主子的精力,还是多放在大事上。”
“大事?”
“万岁爷这回得胜归来,准噶尔失了噶尔丹,正是最弱小的时候,策妄阿拉布坦虽然是鹰视狼顾之辈,可大清国力强盛,断不可能养出第二个噶尔丹来。漠西,迟早是大清的,主子当务之急,是牢牢握住漠西的利益,让漠西不但是大清的,还是主子的。”
胤禩被看穿了心里的想法,却并不生气,反倒夸赞荣保:“你倒是为我想得深远。”
“主子从康熙三十三年就开始筹划,要说深远,也是主子想得深远。”荣保不动声色地将恭维推回给胤禩。
既被看穿了,胤禩便也没瞒着,直说已经向康熙提出自己的构想,可康熙并不完全支持。荣保细问了几处胤禩的想法,才道:“主子这想法极好,万岁爷所以不同意,只怕还是顾及名声。把脏水直接泼在策妄阿拉布坦身上,固然是过河拆桥,可要达到目的,未见得如此。只一个字,拖。”
胤禩目光一闪,立刻意识到什么,手抚额头道:“对,我怎么没想到。大清什么都不必说,什么都不必做,只要拖着。也不用长了,把秋天拖过去就行。正好打完仗要议功议罪,皇子要开府,黄河的水患也未根除,千头万绪,也没空管策妄阿拉布坦。只要我能回理藩院,这事都不用过汗阿玛的手,准噶尔有什么要求,一概不理。到了冬天,我就不信漠北的土谢图汗,没有报仇的心思。”
“主子说得极是。”
“这事情还需要仔细筹划一番。既然决定如此做,就得能承担起后果。策妄阿拉布坦的种种反应都要算准,到时候如何应对,不能临时抱佛脚。”胤禩说着,也渐渐兴奋起来,这事情让康熙立刻同意本来已经希望渺茫,此时竟然被荣保一个字说得柳暗花明,胤禩也不免有些激动。这是他的理想,是他多少年来想在自己手上完成的事,比起被动牵扯进的宫廷斗争,自然是这些更能激起胤禩心中沉睡的激情。
“这样,”胤禩吩咐着,“你回去也好好想想,明日差事一了,就到我那去。千万要隐秘,不可留下字迹。有什么想法,向我直言即可。”
荣保应声“是”,胤禩又加了一句:“太子若是问起,你告诉他也不妨。”
荣保心中苦笑,就是到了此时,八爷也不是完全信任他,平白加上这一句,大概是觉得只要太子问了,他就一定会说。荣保没有申辩,还是打了个千,道了声:“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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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保和常赫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常赫才问:“主子问你什么?”
荣保应了一句:“太子的事,没什么。”
常赫担心地看了看荣保,犹犹豫豫地,最终还是说:“四阿哥和咱们主子遇刺的事,我其实已经查出些眉目了。可不知该不该说。”常赫一直在军营里随军,胤禩遇刺的事情他一听说就着手去查,很快就找到了线索。
荣保抿抿嘴唇,道:“你既然犹豫,总有犹豫的道理。”
“你说,主子现在怀疑行刺之事跟谁有关?”常赫不提自己的顾虑,反而问了个别的。
“索额图。”荣保脱口而出。停了片刻,嘴角勾起个笑容,问道:“其实跟他没关系,是吧?”
常赫点点头,“索额图是主子的心腹大患,最好这事情真是他做的,主子也能因此下定决心去对付他。可惜,却不是。”
“你既然能查出来,四阿哥也不是易与之辈,自然也知道这程思安是谁的人,”荣保道,“主子和四阿哥虽然面上不对付,可交情却是不错的。你就不怕瞒着主子,却让四阿哥拆穿了?”
“主子既然让我查,他就肯定不知道。可四爷却是早就知道的。”常赫皱皱眉,颇有些忌惮地说,“四爷恐怕在程思安死之前就已经查出来了,手里多半还握着幕后之人的证据。他是行刺事件的直接受害人,可比咱们主子上心多了。”
“但四爷没告诉主子。”荣保点点头,“四爷的确高明,手上抓着人家把柄,把人捏在手里为他办事。”
“说了半天,你都不想问问,到底是谁干的?”常赫不禁有些挫败。
荣保凝神思索一会儿,将当时在西路的所有将领想了个遍,终于说出一个名字:“彭春。”
“你怎么猜出来的!”常赫惊讶至极。
“不过随便一猜。明珠不会吩咐手下人干这种糊涂事,他下面的人也没有这个胆子。既然不是索额图,这件事最可疑的就是四阿哥和彭春。你既然说四阿哥知道是谁做的,那就肯定不是四阿哥的人,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彭春了。”
“真是神了。彭春是三福晋的阿玛,听说他的侄女也是皇子福晋的候选之一,皇太后已经相看了几次了。这种事,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我手里没有证据,就算告诉主子,也不过多添一个仇人,却整不倒他。再说主子跟费扬古大帅关系不错,他们好歹是连着亲的,这事情费帅后来大概知道了,却也帮着瞒了主子,我看,还是不说的好。”常赫啰里啰嗦地说了一大串,总算找出充足理由说服了自己。
“先瞒着吧,主子要操心的事不少,这边我们帮忙盯着就是。”荣保揉揉眉心,叹了口气,“只希望主子别陷在这烂泥潭里。”
“主子是何样人物,你这不是平白担心嘛。”常赫倒是颇为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