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销魂(出书版)+番外 BY 罗莲

作者:  录入:01-19

他可不想变成妖怪,而且璃景这种天生嚣张又跋扈的家伙,一旦失了妖力,岂不是比死还难受?

璃景收起调笑之心,温柔地抚上他的脸颊,低喃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呃?”南宫稚柳竖起耳朵,问:“此话怎讲?”

那一脸盼着被夸奖的期待之色,让他又忍不住想捉弄他,于是笑眯眯地答道:“你这个人虽然胆子不大,脑袋还笨兮兮的,没眼色也不够机灵,可是天性善良,喜欢滥施同情心,虽然容易被骗,不过有大爷我在,你可以继续这么呆傻下去。”

南宫稚柳气得呼哧呼哧直踹,一时说不出话来,璃景还在给他火上浇油,道:“怎么?是不是对我感激涕零了?我早就说了嘛,碰上我是你三世修来的福分。”

这妖怪的厚脸皮这让人崩溃,南宫稚柳终于忍无可忍,双手成爪掐上璃景的脖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今天我要为民除害……”

璃景还是笑得没皮没脑,摆明了一副“你掐啊,你掐啊,有种你就掐啊”的无赖相,让南宫稚柳无力地翻了个身躺回床上,仰天长叹。

璃景撑起上身,抓了一缕长发在南宫稚柳胸膛上画圈,酥痒难耐,让他一时顾不上装悲愤,又与璃景笑闹起来。

苍天还是很厚待他的,庸庸碌碌混了二十二年日子,到头来还赏赐了个如此美貌又多情的伴侣。

虽然是个男的,不过世事哪能十全十美,他本不贪求太多,此时已是十分满足。

满足到过了晌午才爬得起来。

花聿承正在院子里晒太阳,见南宫稚柳脚步虚浮地走出来,心知肚明,特意在石凳上加了个软垫,笑得有些暧昧,道:“南宫大哥与大嫂真是恩爱逾恒,羡煞旁人。”

南宫稚柳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道:“站着说话不腰疼,哪天让你也尝尝这种滋味,看你还有没有力气说嘴!”

这种不正经的玩笑话,花聿承听了只是哈哈一笑,连脸皮都没红一下,旁边烹茶的奕风却险些打翻炉子,蜜色肌肤泛起不自在的晕红。

璃景负责去踩碧水阁的盘子(注),就那么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地四处乱转了一圈,看谁不顺眼就给他使个鬼打墙,捉弄一番,回来之后,直着嗓门叫渴。

奕风默默地给他倒了一盏茶,南宫稚柳不禁有些讶异,低声问:“你觉得渴?”

璃景是妖怪,与他们这些凡人不同,就算一千年不吃不喝也不会饿死,而现下,他竟然觉得渴?

璃景牛饮一般灌完一杯茶水,自己拎着茶壶又倒了一杯,咕咚咕咚一口气下去,这才吁了口气,说:“碧水阁附近到处都是奇门遁甲,煞气极重,让本大爷浑身不舒服。”

南宫稚柳心疼地看着他,柔声道:“辛苦你了,这一路多亏了你。”

说完,他突然想起什么,转向花聿承,问:“聿承,你们来的时候,沿途之中可有异状?”

花聿承愣了一下,笑道:“路上遇到贼王千手摘星、长江蛟帮的二当家,还有专取人项上头颅的莲花童子。”

南宫稚柳听着头皮发麻,连他这没什么江湖历练的都知道那些臭名昭着的狠角色,花聿承半点武功没有,竟然全碰上这种扎手货色,他神色凝重,上下瞧着对方,问:“那你呢,没受伤吧?”

花聿承慢腾腾地撩开衣袖,露出右手腕上一块豆大小的瘀伤,南宫稚柳眼珠子险些瞪出来,失笑道:“聿承,你可真是个妙人物。”

他就算再笨也看出花聿承在不着痕迹地向他那个保镖撒娇,可惜俏媚眼做给瞎子看,对方虽然一脸愧色,却只是自责护主不力,全无半分暧昧神情。

南宫稚柳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对,啧啧摇头,替花聿承无奈地叹了一声。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斯是憾事,唯汝倒霉。

第十章

在碧澜宫住了三天,每日里除了吃睡就是与花聿承晒太阳闲聊,离映舟像是根本忘了这几位访客,把他们晾得很彻底,南宫稚柳本来就容易冲动,这下子更是坐立不安。

离映舟的心思,真让人捉摸不透。

除了这个,最让南宫稚柳着急的,还是他那个顽劣的“娇妻”。

璃景越来越没精神,连捉弄他都懒得,每天都懒洋洋的,大半时间都窝在床上睡觉,平时嚣张霸道的性子全没了。

这让南宫稚柳忧心如焚,认定是此地煞气过重,冲了璃景的妖气,才害得他这么精神不济。

虽然嘴上不肯示爱,璃景在他心中的意义非同一般,早看得如同心肝宝贝,南宫稚柳一见他那副憔悴相就心疼得要命,当下决定把东西送到碧水阁,然后拔脚走人。

既然留在这里也像只没头苍蝇,倒不如早点把事办妥了,带着璃景去到处游玩,碧澜宫就算闹翻了天也不干他的事。

坐在床边,手指轻抚璃景的额头,发现他额间的龙纹浅到几乎看不见,苍白的肌肤在阳光下仿佛透明的瓷器,脆弱不堪,南宫稚柳一阵心惊肉跳,低喃道:“你受苦了,都是我连累的泥,我这就去把东西还给离映舟,然后带你启程离开。”

半梦半醒中的璃景一下子睡意全消,抓住他的手腕,斩钉截铁地三个字:“不许去!”

南宫稚柳哭笑不得,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乱吃飞醋?”

璃景坐起身来,挑起眼角看他,问:“我知道我这几天冷落了你,再忍忍,就快好了……”

“你胡说什么?”南宫稚柳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这妖怪真是蛮不讲理,为你好你还不领情。”

“真的?”璃景笑吟吟地凑过来,一双凤眼春情荡漾,道:“若真是为了我好,就干脆把东西丢下,跟我远走高飞。”

“不行。”南宫稚柳一脸为难,迟疑片刻,道:“家父叮嘱,一定要亲手交给离映舟。”

“啧!”璃景脸拉了下来,甩开他的手,气呼呼地翻过身去,丢了一句:“随你的便!”

真是难伺候,南宫稚柳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门边,仍是不放心地回过头,却发现床上的璃景没了踪影,他心中一惊,低头一看,龙纹墨玉环正静静地垂在他腰带上。

“你啊你啊……”南宫稚柳语气尽是纵然,安抚地摸摸那枚玉环,低声说:“明明放心不下我,还总是要嘴硬。”

一下子心情大好,南宫稚柳翻出木盒揣到怀里,然后哼着小曲,一身轻松地和花聿承打了声招呼,朝碧水阁方向行去。

碧澜宫虽然是依中轴线对称分布,格局仍是十分错综复杂,害他绕来绕去,晕头转向,明明看到碧水阁顶上光彩夺目的琉璃瓦,可是前前后后地兜了不知多少圈子,硬是接近不了。

如果在这个地方玩躲猫猫,估计找到死也找不到。

南宫稚柳擦了一把汗,眼看暮色深沉,他还在这些似曾相识的亭台楼阁之间瞎转悠。

有心拦个家丁来问问,没想到偶尔有弟子经过,也是仿佛吃了哑药一般,任他怎么追问都不理不睬。

日头一落山,云雾更加浓重,冷风阵阵,南宫稚柳打了个哆嗦,只觉得一阵阵阴气渗入肌肤,让他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月光透过云雾,更显凄迷,将四周的景物照得惨白,让他油然生出沉寂之感,像是穿行于一片死气沉沉的坟茔之中,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扰了死者安眠。

这里确实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浩劫,死人不计其数,碧澜宫几被灭门,现在虽然时过境迁,残余的煞气依然萦绕不去,墙柱阶栏,尤带着隐隐的伤痕,记录了当年那些你死我活的厮杀。

一阵清雅的琴声飘荡过来,让南宫稚柳蓦然惊醒,发现自己正陷入这种晦暗悲哀的情绪无法自拔,他深吸了一口气,握住玉环,干脆闭上眼睛,循着琴声一步步摸索过去。

他已尽力而为,再多做什么也于事无补,与其陷在这波谲云诡、无从理清头绪的谜团中,倒不如及时抽身,重回他简单而平淡的生活中。

何况,还有璃景陪着他。

一曲终了,南宫稚柳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处轩室之外,四周寂然无声,呼吸声历历可闻。

迟疑片刻,他果断地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室清冷月光,连闪烁的烛火都黯然失色,南宫稚柳绕过屏风,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霎时屏住了呼吸,低声问:“你是……离映舟?”

从窗口张望出去,他所处的方位确实是在碧水阁中,而端坐于琴后,俊美苍白,却冰冷如霜雪的男子,无疑就是碧澜宫新的主人,离映舟。

他的眼睛还像小时候那么漂亮,漆黑如墨,像两潭沉静的湖水,不起波澜,即使一别经年,也没有丝毫重逢的喜悦。

就像冰雪覆盖的山川,美丽如画,却生气全无,喜怒哀乐都已摒弃,那双深邃的眼瞳,除了寂静,再无其他。

离映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在这绝顶之上、离世索居太久了,连感情都冻结了不成?

南宫稚柳在对方漠然的注视之下有些慌张,清了清嗓子,说:“我是来送还信物的。”

他将木盒取出,轻轻放在琴桌上,离映舟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轻启双唇,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冷:“多谢。”

就这么冷冷淡淡的一句话,让南宫稚柳瞪大了眼睛,与离映舟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半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这个秘密怕是已经泄露出去了,碧澜宫中宾客又多,或许有人另怀鬼胎,你最好留个心眼。”

“无需多言,我自有分寸。”离映舟站起身来,冷冷地下了逐客令:“时候不早,南宫少侠回去歇息吧。”

“难得你还记得我姓什么。”南宫稚柳苦笑着拱拱手,道:“告辞。”

说罢,一肚子郁气地拂袖出门,离开碧水阁。

身后又传来流水清音,温柔恬静,似有千言万语无从倾诉,让南宫稚柳有些怔忡,不过很快回过神来,又朝居所走去。

多少惆怅,似云雾一般飘散,只能叹一声物是人非,心里倒不觉得有多难受,南宫稚柳握紧手中的玉环,胸口一片平静安详。

一想到璃景,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扫尽胸中的阴霾。

那妖怪虽然满口胡言乱语,有一句话却说得不错,自己真是三生有幸,才得以与他相伴余年。

南宫稚柳加快了脚步,为抄近道,拐进一个小跨院。

一股戾气扑面而来,无形之中,仿佛聚起层层黑云,重压而下,逼得人喘不上气来。

煞气!

凌厉如刀刃一般,穿肌透骨,南宫稚柳一阵干呕,痛苦地弯下腰去,藉着月光,他迷迷糊糊地看到脚下青石板地上巨大的阵形符号,而且正站在这个阵图中心!

蓦地一惊,抬头四处张望,发现这里竟是碧澜宫的祠堂,鳞鳞的牌位在黑暗中似乎笼上一层蓝光,整个院子都鬼气森森,让人毛骨悚然。

他果然不该罔顾璃景的劝阻走这一趟!

南宫稚柳只觉得浑身的皮肤像是要被剥离一般,疼痛难忍,脚下那些狰狞的图案发出粼粼幽光,那光芒集结成线,如蛇一般攀上他的四肢,南宫稚柳咬破舌尖,强撑着保持清醒,想要夺路而逃,双脚却像被绳索缚住一般,半寸也挪不动。

疼痛愈加深入,每一块肌肉都开始痉挛,不一会儿的工夫,便已汗透重衣,南宫稚柳又惊又怕,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中间隐约夹杂着无数喊杀声与惨叫声,他仰起头,惊恐地看到这术阵上方的光芒交织成网,把他密密实实地罗入其中。

难道这条命就要如此交代了?

光网越压越下,眼看着就触到他的额头,剧烈的疼痛钻入骨髓,折磨得他理智全无,嘶声哀叫:“璃景——”

霎那之间,所有异相归于宁静,光芒尽数消失,几乎将他四分五裂的疼痛也停止了,南宫稚柳跌坐在地上,心脏跳得飞快。

这地方太邪了,一踏入其中就能感觉到如海潮般拍岸而来的怨气,这么多年了,那些死去的人仍然无法安息。

力气恢复了几分,南宫稚柳心惊胆颤地跑出这院子,将玉环捧到面前,颤声道:“璃景,你又救了我一命。”

那凉润的玉身嗡嗡颤动几下,像是回应他似地,然后,在南宫稚柳惊惧交加的注视之下,啪嚓几声脆响,碎裂开来。

“璃景?”南宫稚柳揉揉眼睛,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轻触玉身,却只摸到一堆杂乱的碎片,他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莫大的恐慌淹没了他——

“不……璃景、璃景!”

呼唤了千遍万遍,所有声音都被吞没在一片死寂之中,豆大的泪珠冲破眼眶,南宫稚柳攥住那撮碎片,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璃景——”

他还不如在方才就死去,总好过现在这样心神俱碎,胸口疼痛如刀绞一般,南宫稚柳扑在地上,泣不成声。

还没来得及向他袒露爱意,这心爱之人就瞬间灰飞烟灭。

只是纠缠了十数日,却像把一生的情爱悉数耗尽,心如死灰,只有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疼痛感异常鲜明。

璃景为他而死,那个嚣张跋扈、任性狷狂的美人,竟是爱他至深,他一介凡庸之辈,何德何能让他粉身碎骨?

他是个没用的废物,早该在遇上璃景之前就葬身荒野,而不是两情相悦之后,骤然天人两隔。

如果他这条命,能换回璃景死而复生,南宫稚柳宁可死去的是自己,而不是又变成孤伶伶地一个人,在思念与悔恨中度过残生。

泪水溅湿了冷硬的石板地,他缩起身体,将握紧的手贴上心口,痛哭失声。

花聿承刚睡下,就听到南宫稚柳回来的脚步声,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发现对方面容惨白,脚步蹒跚,如行尸走肉一般晃进院子,当下吃了一惊,披上外袍跑下楼:“南宫大哥?”

走近了才看到他衣衫凌乱,发丝披散,嘴唇破皮了,两目红肿无神,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他扶住南宫稚柳的肩膀,大声叫道:“南宫大哥!你清醒一下!”

南宫稚柳木然抬起头,形容枯槁,眼中一片死寂,看清是他,站稳身形,几不可闻地低语道:“聿承……”

“是我。”花聿承接过奕风递来的斗篷披在他身上,手指碰了碰他冰冷的面颊,忧心忡忡地问:“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南宫稚柳闭了一下眼睛,等眼前的黑雾散去,他有气无力地摇头,看了奕风一眼,别有所指地说:“人生苦短,青春易逝,劝君惜取眼前人。”

花聿承被他吓得不轻,轻掐他的人中,又拍拍他的脸颊,小声说:“南宫大哥,你见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你是不是中邪了?”

南宫稚柳只觉得身心疲惫不堪,费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碎玉摊开给他看,颤声道:“璃景死了……”

“什么?”花聿承惊叫一声,南宫稚柳合拢手指,连碎玉刺破肌肤的痛感都感觉不到,血色尽失的双唇抖动了几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我真后悔,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在路上就分道扬镳,让我……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他碎在我手里……也不至于……在爱上他之后……让他与我……如此……诀别……”

他说着说着,又哭出声来,本以为流干的泪水滑下脸颊,狼狈不堪,花聿承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给他擦脸,犹犹豫豫地说:“南宫大哥……璃景……他不就在你身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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