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贤妃,神帝的心情也很复杂,当日他确实是比皇后更加中意贤妃一些的,要不也不会在她生了儿子后晋封贵妃,只是贤妃失去理智弄死了皇后,他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也可以肯定就是贤妃干的。
一方面神帝为了自身的魅力沾沾自喜,一面又因为对方凶残到竟然会为了他杀人而害怕。
神帝喜欢着贤妃对他的喜欢,却又不喜欢贤妃的残忍,可怜着皇后因此而死,甚至有那么点小内疚,总而言之就是个十分文艺又自私的神奇人类。
而这个神奇人类终于从往事中抽身,看看眼前的小儿子,心里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小儿子一向是勤奋乖觉的,今天竟然什么都没有写,肯定是出事儿了,声音也就不自觉的放柔软了一些:“为什么今天没有练字呢?身体不舒服吗?”
闻欣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回答道:“昨天阿律去看姑父,姑父一直病不见好转,皇儿很担心。”虽然闻欣更喜欢私下里叫舅舅,但在皇上面前,很显然姑父的叫法更合圣意。
神帝是知道闻欣的姑父也是他的舅舅的,宝阏,四公子之一,那可是他千挑万选给自己宝贝妹妹的驸马,人本身外貌足够俊美,又有才,性格也是出了名的温润如玉,婚后对自己妹妹也是十分尽心,百般忍让,即便宠闻嫖如神帝者也是知道的,闻嫖最近真的有些玩的过了,宝阏恐有不好的消息神帝也是知道的,再看看闻欣这个一向是个软性子的儿子,思及当年他病时,闻嫖也是这般……
“那你就去看看你姑父吧。”神帝甚至都没有等闻欣提出来这个建议,就主动把机会送上了门。
闻欣抬头,眼角带泪,一脸惊喜。
神帝觉得他小儿子就像是仰仗神明一样的看着眼前的自己,大男子主义发作了的神帝很是高兴,表情也就更加柔缓:“父皇是说真的,就现在吧,今儿看样子你也是学不进去的,反不如去看看你姑父,纾解一下,有孝心是极好的。”
“谢父皇。”闻欣叩首叩的十分麻溜,好像生怕神帝反悔似的。
神帝自觉这又做了一件积攒功德的事情,也很欢愉,大方的还派了他的人马护送闻欣和司徒律一起去了驸马府。
闻欣私下里对苏太傅说:“您女儿好点了吗?”
苏太傅一怔:“今早看着已经不如昨日那般凶险了。”
“那就好,你今天再陪她一天,她一定就大好了。”闻欣笑的十分灿烂,心里想着,看来有段日子他可以慢慢磨练自己的笔迹这件事情了,“您不要急,我会自学的。”
苏太傅这才算是明白了,六皇子要去看驸马爷的事情也许根本就不是那么急迫。他刚刚已经和管着皇子们早读的同僚聊过了,六皇子早上来的时候可是好好的,一直在努力练字,结果不知道后来和司徒律说了点什么,等皇上来了,那些字就不见了,还突然说要去看驸马爷,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肯定是闻欣跟司徒律商量着怎么给他这个师傅腾出更多的照顾女儿的时间,他是知道六皇子的,那就是个想要所有人都能好好的性格,而司徒家的小子一向鬼点子多,苏太傅也是知道他昨天才代闻欣去看过驸马爷的……
真是,苏太傅看着闻欣的眼神就更加慈爱了,心里想着,那真的是个有一颗再温柔不过的心的好孩子啊。
日后也就更卖力在神帝面前夸起了闻欣的好,当然,这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只能说,脑补过多神马的,都是罪啊罪。
现年十五岁的大皇子站在一边不言不语,只有一开始闻欣没有交出作业时他露出了对于小弟弟的担心,现如今见闻欣没事了,他也就恢复了他四平八稳的样子。至于神帝从始至终没有提一句让他这个当外甥的也去看看他舅舅的事情,大皇子表示,他早就知道他父皇是个偏心的,根本不会把这个再当一会儿事了,而且,如果他想看,他会有自己的本事,根本不需要他父皇批准。
十四岁少年样的二皇子一身金茶色的袍子,高傲的昂着头,从始至终都没有关心过这件事情,他才不承认他有些羡慕那个宝阏呢,会有人为他这般牵肠挂肚。
十二岁的三皇子不满的与现在体型就很可观的四皇子抱怨:“哼,就会卖乖!”
四皇子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心里琢磨着他能不能偷吃快点心,他又饿了。
至于五皇子,他是挺嫉妒老六可以出宫的,却也讨厌老三那个调调,有本事你也去卖乖啊,没本事就闭嘴。老大也是个笨的,自己亲弟弟去看自己亲舅舅,结果愣是没他什么事儿。老二也不好,假清高。老四最恶心,吃吃吃,他就只知道吃吗?!
——怎么说好呢,五皇子就是个小愤青,这个世界就没有小爷他能够看得上眼的东西。
同样是十二岁,一身男装的司徒音看了眼闻欣,然后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弟弟身上,昨天阿律在家里遇到什么事儿了吗?怎么今天早上来的时候感觉他怪怪的。皱眉,小孩子的教育问题可是很重要的啊!
大皇子转过身来与司徒音说:“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吗?”
司徒音摇摇头:“谢殿下关心,如果有,我不会客气的。”
“好。”大皇子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如果有什么别的烦恼也可以跟我讲的。”
“……如果弟弟突然变得很奇怪,该怎么办?”司徒音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一下,毕竟只有大皇子是皇子中唯一有亲弟弟的人。
大皇子苦思冥想了半天,摊手表示:“抱歉,无能为力,欣儿他,他……”
“太乖了。我理解。”司徒音表示,她就没有见过比六皇子还要软和的二代们。
“不过我可以帮你试着问问欣儿,你知道的,只要是阿律告诉过欣儿的,我问,他肯定会知无不言,咳,不是说欣儿不会保守秘密,只是他……”
“还是那句话,太乖了。”
“……对。”
对六皇子深深的无力和挫败感从两位短暂的交流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70.第七周目(五)宝阏,大启之美丽者也……最不能容忍的,大概是他儿子不美丽。
驸马府,闻欣时隔这么多年终于再次见到了他缠绵病榻的舅舅。
宝阏宝子都不愧是声名在外的美男子,一身气度,哪怕如今躺在病榻上,浑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药味,也无法掩去其风华。
神清骨秀,面如冠玉。见到他的人总会心生出再也不会见到比他更美的人了的感觉。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这是某个杜姓诗人在宝阏未婚前为他写下的诗词,广传至今,也有别的诗文在说着宝阏的美,但都没有这句诗传神,可惜的是作词的人已经不在,诗词中描写的美人也已经再难站立起来犹如常人一样。
闻欣再一次被他舅舅的美震慑在了床前,当时年幼,心中只知道舅舅是极美的,但怎么美却也是说不上来,而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便就渐渐的淡忘了。
直至此刻,那些他本以为应该忘记的印象再一次从心底被翻出,让闻欣怔在原地。
心想,舅舅果然是极美的,如果一定要形容,那就是比二皇兄还美。
当然,闻欣这种形容其实是并不怎么客观的,在外人看来,宝阏和二皇子闻骜的美是在伯仲之间,宝阏内敛,闻骜张扬,宝阏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上,闻骜如凤凰泣血,在火焰中得以永生。
不过,现在二皇子还小,这种张扬还没有发挥到极致,宝阏已经要渐渐凋零,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被放在一起比较。
除非……
闻欣能想办法让他舅舅活下去。
宝阏看着眼前黄带子的六殿下闻欣,面露欣喜,他一直很喜欢闻欣这个小外甥,他总觉得在这个家里,性子最像的他便是闻欣,虽然据说闻欣功课不怎么好,但勤奋认真,与人和善,这也就够了。宝阏一直都希望自己的儿子宝贝能像闻欣这样,乖乖巧巧,不需要很聪明,不需要很有能力,他只要需要负责幸福和快乐。
可惜宝贝现在只有四岁,还一直养在公主府长公主的身边,宝阏根本就没怎么见过自己的儿子,更何况现在病了,长公主就更是不愿意儿子来过了病气。
“殿下可好?”宝阏开口问。
“好,一切都好。”闻欣仰着头,鼓着包子脸回答,眼神亮亮的,璀璨如星辰。
“哦?”宝阏故意逗着小孩,“殿下可知道什么叫一切都好?”
闻欣翻翻白眼,伸出手对着宝阏继续装小孩:“舅舅,欣儿已经七岁了,跟着苏师傅学习已有一年的时间,知晓很多事儿了。”
“那殿下说说?”宝阏一直在逗着闻欣说话,只因他说多了话会气喘,怕闻欣看出不妥来。
“欣儿每日吃饭也香,睡觉也香,身体健康,已经三个月没有生病了~欣儿还会写四百个字,认识五百多个字啦,欣儿还能拉开半石的弓,站两柱香的马步,骑上小矮马跑一圈,兄长们对欣儿也好,没人与欣儿为难,阿律还能每日陪着欣儿玩耍,这便是一切都好啦。”闻欣一边为自己的幼齿牙酸,一边想着法儿让他舅舅宽心。
“你母妃可好?”宝阏又问。
闻欣大概也看出宝阏说话有点费劲儿,于是干脆继续一下子把全部的话揽了过来:“父皇好,母妃好,大皇兄也好,所有人都好,只有舅舅不乖,病情一直不见好。我跟三皇兄说我舅舅六艺皆娴,性敏慧,善文章,武艺高超,三皇兄说欣儿吹牛,欣儿还想着来年围猎时舅舅能够一显身手去让三皇兄服气呢。”
“好,好,好,舅舅很快就好啦,到时候不仅能去围猎给殿下长脸面,说不定还能在春天带着殿下去去城郊放纸鸢,在旧京时,舅舅的纸鸢扎的可好呢。”宝阏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足以证明因为闻欣的来,他是真的很高兴。
然后,闻欣和宝阏就宝阏在旧京雍畿生活时的事情又说了一会儿子话,却始终不见长公主这个当妻子的前来探看丈夫。
虽然说公主府和驸马府是两套系统,但神帝为了照顾妹妹,可是把两座府选的很近的。
然后,闻欣就直接开口问了:“怎么不见姑姑?”
这话很显然其实是不应该说的,连闻欣自己都知道,司徒律在一边都快捏疼他的手了,只是闻欣心里想着,他要是不问清楚了,怎么解决他们夫妻的问题啊,阿律现在才七岁,根本不会理解自己的意思,于是,便无视了司徒律的动作。
司徒律也在一边叹气,闻欣七岁的时候果然傻气的很,这种话是能够当着人家的面说的吗?你是来探病祝愿人家早日康复的啊,还是来给人家添堵的?!
宝阏把两个小家伙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悄悄掩去眼神中的心知肚明。
人人都说闻欣没有心眼,难听点就是痴傻蠢笨,但宝阏却觉得这是因为闻欣的真,有什么说什么,毫无城府,大家理念不同而已,但不能因此说闻欣就是笨的。
宝阏也知道闻欣这话多半是他那个在宫中的妹妹要让闻欣问的,甚至连闻欣这次请了皇上的旨意来看他都很有可能是他那个妹妹背后的手笔,他的妹妹一向心思重,并且一直觉得他过的不好,娶了闻嫖那样一个妻子,但有些事,宝阏不好说、不能说、更加没有机会说,他不知道该如何让他那个妹妹知道,不是长公主对不住他,而是他对不住长公主。
遥想当日在京城相遇的天真烂漫的少女公主,再看今时以强势维持自己骄傲的少妇,宝阏就觉得是他亏欠她良多。
而他这个病,也不是外面谣传的长公主气的,而是他自己……心结未开。
“回去告诉你母妃,我没事,亏待不了自己。”宝阏是这样对闻欣说的,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他妹妹不要再暗暗为这件事情伤神,再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闻欣看着眼前的宝阏,遥远的记忆开始真正复苏。
当年宝阏去世前他好像也来看过这么一次宝阏,那是在闻欣的小册子上都没有记录的事情,因为他是和司徒律偷偷溜出宫的,某个休沐日,司徒律通过关系把他带去了司徒府上做客,然后才来看的宝阏。
当时的宝阏看上去比现在还要糟糕,形如枯槁,油尽灯枯,依旧很美。
闻欣的脑海中回想起了宝阏拉着他的手的那一幕,他一直在说:“替我照顾好长公主和宝贝……替我照顾好他们,是我对不起他们娘俩。”
后来闻欣回去就把宝阏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了他母妃听,可惜被他母妃一巴掌扇的永远的闭住了嘴,再也没有提起,这也就是闻欣忘记了这些事情的缘故,那一巴掌印象太深刻,那还是他母妃第一次动手打他,心理上的痛苦远超过生理上的。
不过虽然忘记了宝阏的话,但在闻欣心里关于照顾长公主和宝贝的诺言还是根深蒂固,他一直在努力完成这件他已经忘记了委托人的委托任务。
大人之间那些到底是谁对不起谁的复杂关系闻欣大概一辈子都搞不懂,不过,那是七岁的闻欣的想法,可不是二十岁的闻欣的想法,他觉得他好像掌握了什么突破口,就差临门一脚,然后彻底改变他舅舅的命运。
闻欣已经明白事情不能只看一个面的了,他不能一味只听他母妃的一面之词。甚至,连宝阏到底是不是被闻嫖气死的,都要画上一个问号。
舅甥俩又说了一会儿话,可惜却没能再让闻欣抓住那灵光一闪,找到隐藏在历史里的真相,最后宝阏还是对闻欣说了一样的话,倒没有说替他如何如何,只是一遍遍的对闻欣重复,长公主对他很好,长公主没错,是他的错。
闻欣也明白了,宝阏是希望通过他之口去说给他母妃听,让她母妃真正听进去。
可惜,大概他母妃这辈子都不会听进去了。
贤妃和闻欣一样,都有些死心眼,认准的事情很难再轻易更改。
就在闻欣准备问为什么宝阏对不起长公主的时候,长公主却来了,于是,接下来就是人家夫妻关起门来的事情了,闻欣只得和司徒律早早告辞
只是在离开前,闻欣觉得他应该做些什么,具体做什么他不知道,只是他觉得他有必要这么做,所以他对宝阏说:“舅舅,你会好起来的吧?一定的吧?就算你能舍得了欣儿,也舍不下宝贝的,是不是?宝贝他才四岁,他不能没有爹的,没有爹的孩子很苦的,会被人欺负的,还会变成像四皇兄一样让人不忍直视的大胖子,太恐怖啦。”
宝阏一脸无语的看着闻欣,这孩子果然是有点笨的吧,难道闻欣不知道,宝贝现在就已经有超重的趋势了吗?当着人家家长的面,这样说人家孩子……咳,不过,他还是很喜欢闻欣的,真的。
如果再放任宝贝下去……
虽然宝阏并没有觉得他是什么大启第一美人,但他也绝对无法容忍他的儿子真的胖成一个不堪入目的样子,他努力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现年十岁的四皇子的样子,呃,还真是好恐怖。果然,闻欣说得对,儿子是不能养在女人手里的!不行,他绝对不能让他儿子变成那个样子!
咳,好吧,闻欣再一次误打误撞的完成了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即便背离了他一开始唤起宝阏心中爱子的心软部分。
离开驸马府之后,司徒律看着闻欣,眼神微眯,他终于开始觉得闻欣有些奇怪的地方了。
也因此,司徒律对闻欣说:“驸马府离我家很近,欣儿要不要顺便去做客?”
闻欣心中想着,果然历史的轨迹总会想办法吻合上,表面上回答的很干脆:“好啊,去吧~我这还是第一次出宫呢~”
还是那条寻常街巷,大男孩领着小男孩,小男孩依旧蒙着一条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