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南晓棠就一直在怨念,以前怎么没听过人走房凉这一说啊。
闹铃在六点半准时响起,南晓棠拿过来按掉。眼睛睁着看这个闹钟,这个闹钟是北源硬塞给他的,说他平时总用手机设闹铃,手机有辐射,睡觉不能放在枕边的。南晓棠起来洗了把脸,就往学校去了。
进班级一看,书包稳稳当当的放在自己座位上。学校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圣诞联欢过去了,期末考试临近,班级里的气氛算不上紧张压抑,但是很忙碌。说来也是,期末考,一考九课,总能催着人匆忙忙的往前赶。
崔淣,也就是崔复翔,他竟然也在埋头学习,写的是一张化学卷子,虽然是前天的(……)。
南晓棠暗想,难道真是变天了吗?这厮居然开始学习了。
早课上的是历史,七点的课到底是不容易上,都还没有完全脱离倦意,就被强拉进教室听课。这个时候早就不讲新课了,南晓棠眼睛盯着面前的卷子上的一两个字,老师说些什么,南晓棠听得断断续续的,不甚清晰。有好几次都在强迫自己眼睛瞪大,抬起头看着老师,不到半分钟,头又埋了下去。
当南晓棠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坐在自己旁边的,白是。揉揉眼睛从桌子上起来,抬起手腕看表,一点半,已经是下午了。阳光从窗户里射进来,这个角度正好照在南晓棠的桌子,有点刺眼,本能的用手来挡,向窗户那边看看,马上就有人拉了窗帘。这样一来,倒是没那么烤人了。
“郭子明,你把这个句子翻译一下。”语文老师在讲一张卷子,是《醉翁亭记》与《岳阳楼记》的选段,两段文字放在一起,翻译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和“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都是每一篇的千古名句,很简单。
唉,语文卷子什么时候这么弱智了,这些不都是初二就已经学过了么。
这一觉睡的真长,一晃儿就到下午了。虽然以前上课睡觉都是常事,但是时间却不怎么长,通常都是十分八分而已,怎么这一次,就这么长时间了。
“可算睡醒了?中午叫你吃饭,动都不动的。”白是转过头来看着他,用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掰着笔帽上的鼻儿。“我以为你吃什么药了,正跟他们合计给你送医院呢,你就开始打呼噜。”
“是吗?”南晓棠有点不好意思,虽然看不到自己睡觉是什么样子,但是也没听过别人说自己打鼾啊,可能是这两天休息不太好,格外疲惫吧
“咔”的一声,笔帽上的鼻儿断掉,飞起来了,在空中打了一个转,却又落在桌子上。白是瞪瞪眼,发现没有扔到人之后,噗的笑出声来。然后说,“对啊,咯吱你都没用的。”南晓棠平时怕痒的厉害,谁在脖子上摸一把,都会很敏感的躲得远远,白是这么说,倒真是睡的很沉了。
下课铃这时候打响了,把很多趴桌子睡觉的人都惊醒了,一个一个的,都是慵懒的样子。语文老师明显有些不悦,但考虑到最近学习确实很忙,没有责备什么,只是说,大家尽量都早些睡,上课的时候,尽量克制点吧,都忍一忍,等这段时间过去的。
“陈雪年4点钟有比赛,在市体育馆。老杨今天去B市四中听课了,时间正好是自习课,去吧,江昭也去。”
比赛?雪年她不是明天才从C市回来么。
“去呗。”
想起陈雪年,南晓棠就忍不住的欢畅,所以也不问她到底怎么现在就回来,可能是打巡回赛了吧无意的瞟了一眼白是,浅蓝色的短袖T恤衫给她肤色衬得很亮,奶白色的手腕上戴一块黑色的电子表,显得很突出。难道现在,是夏天么?
从冬到夏,这算是冬眠么?
南晓棠摇摇头,一副不甚奇怪的样子。课间总是好不热闹,张旭从后面搭上南晓棠肩膀,一个篮球拿在手里,“走啊,出去打球。”
张旭是很明显的那种不学习的,中考那一年,各科老师齐刷刷的放弃了他,只求他上课能够安安分分的,不扰乱纪律,不影响其他同学,至于做什么,一律不管。南晓棠心道,他什么时候也进实验班了?最近办的吗,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从座位上起来走出去,哎哎,今天的怪事好像特别多啊。
却在出门时看见对面班级的“初三二班”的班牌,彻底晕菜了。这都哪跟哪啊!睡着睡着,怎么越睡越小,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逆生长?
第十九章:虚无
似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自习课时间,而这中间的过程,南晓棠感觉只是和张旭到操场上转了一圈而已,再回到教学楼里的时候,白是已经在走廊里等着他了。
“喏,给你。“白是把一条手掌宽的红色布带递给南晓棠,接过来粗粗打量了一眼,印着四个白色的醒目大字,坦白从宽(……)。白是把这条带子在额头上比了比,还特地走到走廊的大落地镜前照照,满意的样子就像是自己在阿迪的专卖店里试衣服一样。
南晓棠倒没有戴在头上,也没有感觉多奇怪,随手叠了几下就揣在衣兜里。
学校到体育馆的路程貌似短了不少,本来路上是要经过一个大上坡,这一次却是没有了。白是说她知道有一条小道,很近的,不用爬那个坡。“赶紧走啊,还差10分钟4点,晚了人家不让进!”白是说着,竟然有些着急了。南晓棠还在嘀咕,这什么鬼地方,学校迟到了也没说关外面啊!
这条路南晓棠以前从没见过,路面是水泥,不是灰色,有点发白发黄,倒是有点像放的久了的白纸。路的两边是普通平常的柳树,只是细柔的树枝修的很有型,从远了看就像一个倒过来的水滴,柳树的枝条很细很软,能修成这个样子,南晓棠倒是第一次见了。路很宽阔,看起来也很绵长,两边除了树,好像也没别的什么了。像是凭空的,就开了这么一条路,但是走在上面完全没有飘渺虚无的感觉。
“走这儿能到么?”
“你别管了,肯定能到就是。”白是说,又看了看表,指针离12越来越近了,眉头蹙起,鼻子的侧翼竟然渗出了很细薄的小汗珠,样子很紧张,是面色看起来不怎么好,有点苍白,赶得倒不是像陈雪年的羽毛球赛,反而有些匆匆跑路的感觉。
南晓棠只觉得腕子一痛,再看去已经被白是抓在手里,忽的发力向前跑。冷不防的,身体本能前倾,然后就随着白是猛跑。努力了很多次,不断地让脚下加速,南晓棠却都没有赶上白是的步子。
而此时的白是,脚下竟像是生了风一样,速度越来越快,甚至不见丝毫的疲累。南晓棠跟着,渐渐地有些吃不消了,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致力于体育事业了?纵使自己再怎么不济,也不会差到这个程度,竟不如一个看起来柔弱纤细的女孩子了?就是陈雪年这样的体育生,体能也不能和自己相比的。丫的今天招了哪门子邪风。
再勉强的跟着跑了一会儿,这又渐渐觉出不适来。胸口越发闷闷的,双腿累的发麻,只是机械地向前跑着,大概是跑的又急又远的关系吧。“停……停,让我……歇会儿吧。”南晓棠伸出另一只手用力把白是拉住,说这一句话,都断断续续的顿了好几次。
脚步缓缓的放慢了,到最后趋近于散步,白是也不再紧抓着南晓棠,自己在前面走着。一直被紧紧扼住的手腕得到了放松,便酸痛起来,乍看上去,居然出现了红印。南晓棠抬着手腕前后左右各个方位的活动,嘴里难免不满,“你赶投胎啊!”白是不说什么,也不提陈雪年比赛的事情。
散步不怎么愉快,却一直在持续,对南晓棠来说,总要比一直维持的急速奔跑好吧。不过,好像两个人都不再在意赶往陈雪年比赛来不来得及的问题了,两个人保持着半步多的距离,白是像也是累了,所以,谁也没搭理谁。
南晓棠感觉,整个跑步的过程真是过了好久,只怕现在赶到了比赛现场,也是要完了吧。下意识的把手伸进牛仔裤的口袋里,想翻出手机看时间,口袋里却瘪瘪的,拿出来看,只有两张五元的纸币。刚才跑得太快了,可能掉在哪里了也说不定啊。
“白白,我手机丢了。”
白是停下了,背对着南晓棠,不说话也不动弹。大约顿了半分钟,白是才缓缓的做扭头的动作,很慢,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以至于动作都有些显得生硬。“你今天怎么了?爱答不理的。”南晓棠感觉,今天的白是,很奇怪。于是走上前半步,用手去搭白是的肩膀。
手上一阵清凉,白是的手回扣在南晓棠放在肩膀上那只手。南晓棠只道她是急的,手心出汗,用另一只手去翻口袋里的面巾纸。南晓棠向来爱干净,身上或者书包里一定会有面巾纸或湿巾这一类的东西。这个习惯让他一些朋友同学知道,没少招人诟病揶揄,甚至有好事者从自己兜里拿出烟盒,再从他兜里拿出一包心相印的纸巾,放在一起比量,南晓棠笑笑,也不予置评。
等着南晓棠把纸巾拿出来后,才看见白是把头转过来,面目正对着自己,嘴角牵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眼睛深深地审视着南晓棠,目光深邃并不像是一个十四五岁女孩。南晓棠呆了,头皮一阵阵的发麻,感觉像是有人扯着一样,发根都在清晰的疼痛。背后一阵阵的阴冷,似是一道寒光如芒在背,完全没有了刚才跑步的汗流浃背。
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是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周围愈发的阴森寒凉,道路两旁的柳树居然开始渐渐的泛黄,衰老。一阵强风刮过,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南晓棠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等着这阵风过去了,树叶差不多都落了一半,还有小风吹来,吹的落叶沙沙的响。路面也从发黄发白的旧纸颜色变成了点点的青黑色,像是面包发的霉一样。
南晓棠转过身子,本能的想逃开这个变化诡异的鬼地方,向后退了两步,双手却都被剪住了。接着是肩膀绞痛,像是被绳子紧紧地,不留空隙的缚住了。可回头一看,却什么都看不到,白是早就不见了。或许在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就不是她了。挣扎,却越来越紧,从肩膀到腿腰,再从腿腰到胸口,胸口再到喉咙……最后只剩下脑袋是完全自由的,其他的地方,都不能动了。
南晓棠放弃了徒劳的挣扎,自嘲的想想,这和武侠小说中的点穴,倒是有几分相像了。
双手都背在后面,站的笔直,其实只要不那么用力挣扎,还是不会很痛的,只是在肩胛的附近有些酸酸的。但是那种窒息的无力感,越来越强烈,有那么一瞬,南晓棠觉得死亡如此临近,地狱的入口,大概就是在这里吧。南晓棠想起了小学生,尤其是一二年级刚上学的小朋友,老师总是让把手背在腰上静坐。不过和自己现在不同,至少人家,还有一把椅子吧,而且还有饭吃,有水喝,还有水果。现在,南晓棠无比怀念童年生活,虽说不很幸福,但也起码衣食无忧,生活富裕。
除了手部,其余都保持着军姿一样的形态。南晓棠从记事以来,从没有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纹丝不动,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些不可不说的客观原因。突然想起来没走之前白是给的那条红带子,坦白从宽。
脑子里马上出现了这样一个画面,自己严肃庄重,一丝不苟的在书房里站着军姿,头上系着带子,上面是“坦白从宽”几字,然后某个人坐在桌前,气定神闲的看着自己,甚至还有三分玩味,道,“小崽子,说吧,又犯什么事了?”说着手指一定会轻轻扫过摆在书桌上的板子。下面的镜头,南晓棠就不予想象了。唉,现在动都动不了,总得想点有建设性的内容吧,这么不愉快的事,还是算了吧。
微风吹过,这回倒不怎么冷了,脚下周围的落叶都被吹走。奇怪的是,单单只这一块地方。随即便有一辆像是车的东西从远处驶来,移近了才发现,是一辆白色的吉普,车号是6688。南晓棠认得这个车牌号码,是学校教导处那个姓路的主任的,6688这样的号码随机抽取的可能性太小了,陈雪年看见的时候还问过,买这么个号得多少钱啊。
车子准确的在自己面前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下,那个路主任从驾驶座上下来,“你叫南晓棠啊?”南晓棠对这个主任没什么好印象,四十来岁的大男人,成天像一个中年妇女一样多事,一会儿这个班的花摆错了地方,一会儿那个班门口有两张废纸,这些都能让这个又矮又胖的欧吉桑聒噪起来。所以,南晓棠看他面色不善,也不答话。
“你这个学生怎么逃课啊,虽然是自习,但你不能这样目无学校的规章制度!更何况马上就要中考了,自己的前途有没有放在眼里,父母的期望有没有放在眼里,还有班级的荣誉,学校的形象!咱们学校一直是以校风严谨着称……”这副啰嗦的样子,真让人心烦。
南晓棠别过头去,虽然烦得要死,可也不想惹恼了他,这个鬼地方,只怕还是要靠这个八婆把自己带出去。
“晓棠给学校添麻烦了,您放心,我一定带回家里,自行管教。”路主任喋喋不休的唠叨被打断,说话间走来第三个人,隐约的可以体会到他气质不凡,自有几分稳重的王者气场,南晓棠不自觉的抬头开去,竟是北源。
话说得不客气,那个路主任哑口,到底人家父亲在这里,自己总不好这样劈头盖脸的给人孩子骂一顿吧。
北源已经把南晓棠拉过了,和自己站在一边。
“晓棠,跟老师再见。”北源浅笑,看上去一副谦谦君子,温和儒雅的样子。“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必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祝福》里的这句话,南晓棠一直觉得很别扭,念起来实在是太绕口了,可是现在,却有些明白它的意思了。
……
现在的南晓棠躺在一张折叠的单人床上,双眼阖着,看上去似乎很安分,脸上泛起了不自然的潮红一片。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盛着热水的灰色马克杯,紧挨着水杯的是一包瑞芝清。阳光照在小柜面上,只照到了一半,水银体温计反射出并不强烈但耀眼的光,马克杯被留在那片阴影里,明暗黑白,色差十分明显。
第二十章:昏迷
北源就坐在床边的一把靠椅上,看着体温计的水银柱已经没过39.5的刻度,仿佛叹息一样的摇摇头。说实话,他没有想到南晓棠没给老房子交取暖费,他也没有想到不通暖气的屋子,竟会冷成这样。江城滨海,其实冬天并不难捱,但是在北方,气温自然会降到零度以下。到底是十多年不在,即使是自然条件,也会陌生几分吧。
“我已经给他注射过退烧针剂,再观察一会儿,他要是不醒,就送医院吧。”说话的是医务室的校医,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听说以前是市医院的护士,后来出了医疗事故,被开除了,才到学校来做个校医。学校哪比得上医院,最多也就是几个学生打闹摔破了胳膊腿,或是哪个女同学生理痛。所以像南晓棠这样高烧到昏厥的,她也没见过几个,有点慌了,万一真有个什么事,可别找到自己这个大夫头上。
北源摸摸南晓棠的头,热度依然不减。“李老师家里有事就先走吧,这里我看着,不行就送医院。”她家里老人住院,本来下午请了假要去照顾的,可刚一出门就看到北源抱着个学生朝医务室急急的赶来,没办法,只好接了这个不受欢迎的病人。现在说了让她走,正好如了自己的愿。
等到她走了,屋子里就只剩下这两个人了,安静的很。北源用凉水润湿了毛巾,叠起来放在南晓棠的额头上,物理降温。看着南晓棠长长的睫毛,尽管是现在沉沉的睡着,仿佛都带着跃动的生意,北源想起了把他从派出所捞出来那一次,一路上天南地北的胡侃,还管自己叫哥哥,眉宇间少年人的飞扬与热情,随遇而安的直率。就在那一瞬,北源觉得,他一定是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