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驶了四个多小时以后,他们来到了码头上,一艘雇来的小型渔船停靠在岸边,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他们速战速决上船,起锚。
戴群山坚决不碰尸体,所以由他开船,杨立中和A在船舱里处理尸体。他们先用油布包裹,再用绳索捆扎了手脚,最后在脚边固定了一些石条。
最后包裹住脸的时候,杨立中道:“等一下。”
A抬头,“啊?”
杨立中用手指把对方散乱的额发扒拉好,然后点头,“可以了。”
A道:“你心情不好吗?”
“我以前没干过这种事。”
A点点头,“我看他不像坏人。”
杨立中摇头,“有时候我只能安慰自己,能被七组盯上的,肯定也是亡命徒,他一早该想到有这一天。”
A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怎么死?”
杨立中道:“想过。”
“说说。”
“就像今天这样死。”
A非常扫兴,“滚!我可不希望你这么死,我还没干过你,我可不恋尸。”
“真的,我喜欢海葬。”杨立中干完手头的活,在休息铺上坐下来,船舱里很拥挤,他双手枕在脑后闭目休息,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A道:“如果我死了,记得给我修一座好坟,每年到我坟上来献花,我喜欢小雏菊,很多很多的雏菊,粉红的。”
杨立中受不了地摇头,“干这一行,你不忌讳谈这个话题吗?”
“忌讳就不干这一行了。”
“你喜欢杀人?”
“想知道啊,想知道就让我干一次,我一定告诉你。”
杨立中没再理他。
渔船一直往公海的方向开去,第二天晨曦微明的时候,杨立中和A合伙把尸体搬到甲板上,这个时候尸体已经很僵硬,如果没有油布包着,估计就会散发出很不好闻的味道。
三个人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杨立中率先站起身来,他托起尸体抬到栏杆边,由A协助,两个人一起轻轻一推。
“普通”一声,水花溅起来,在清澈的海水中,黑色油布包裹着的尸体渐渐下沉,最后消失不见。
杨立中吁了口气,“应当劝边远把渔船买下来。”
A表示赞同,“这船不干净了,就这么还给人家,我都觉得缺德。”
戴群山“啐”一口,“杨二的意思是,我们以后可以这样处理尸体,至少体面一些。”
顿了顿,A问杨立中,“你懂捕鱼吗?”
杨立中摇头,转身问戴群山,“你会吗?”
“不会,不过可以学。”他在甲板上躺下来,抬头往着越来越亮的天空,“但是出海的话,我觉得很寂寞,我受不了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
A靠在栏杆上,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吞吐着云雾,他道:“伐木机喜欢,没准他不养狗了,可以捕鱼。”
出海归来,三个人一起找了心理干预小组要求治疗。这种谈话本来也不指望谈出个甲乙丙丁,结果杨立中推开门,看见是火星人坐在办公桌后面,他扭头就走。A比他好一点,谈了将近有半个小时,谈话的主要内容是边远,他细细描绘了他的性幻想内容,然后心满意足地站起身,问:“你真的和边远没什么?”
火星人举手发誓,随即打字,“绝对没有!”
A把一个文件夹丢过去,砸到他头上。
火星人非常委屈,“没有还打我?”
“因为你看着很欠揍。”
A出来以后,戴群山又进去了,他没有废话,直接抄起书桌上的书报文具丢向火星人,火星人几乎钻到桌子底下去,并且嘴里呜里哇啦讨饶。他把小尺寸的笔记本电脑拉到桌子底下,小心翼翼打字,“你对我不满意,可以申请别的心理治疗师。”
戴群山松了松筋骨,临走踢飞一个椅子,“没,我就喜欢找你,现在我觉得爽多了。”
他走到门外,杨立中表示不解,“不是都给你说了,是那个不靠谱的白斩鸡,你还找他聊?有什么好聊的?”
戴群山笑而不语。
回家以后,杨立中收到了肥龙的结婚请帖。
戴群山看看请帖,“没请我?”
杨立中道:“他跟你不熟。”
戴群山点头,“我以前不怎么跟人打交道。话说,你要去吗?”
杨立中看了看地址,并非别人结婚宴请宾客的酒店,而是一个基督教堂,“你不一起去?”
“不了,我下礼拜有别的事情。”
“新任务?”
“啊……可不可以保密?”
杨立中瞪了他一眼,不过他并没有这方面的好奇心,戴群山愿意说最好,不愿意说他也不勉强。
肥龙的婚礼,出乎意料的简单朴素,教堂里没有鲜花,没有红毯,没有唱诗班,只主持婚礼的牧师和观礼的亲友。梁瑞那边,除了他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没有任何人来观礼,肥龙这边,也就是A、杨立中还有一个叫屠夫的老同僚。杨立中还是第一次看见屠夫,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还有啤酒肚,看着乏味朴素,扔人堆里也没人会注意,听说他在肉联厂工作,但是并不操刀子杀猪,只管给猪肉检查然后按规定敲章,另外他女儿已经读小学。肥龙请他来,纯粹是多年交情,他还很不乐意,觉得肥龙找个男的“结婚”,不伦不类。不过教堂是他联系的,他是个基督徒,整个婚礼过程,除了牧师念诵婚礼仪式上的那些祝词,其他时候他一个劲儿在劝A和杨立中信教。并且承诺,只要相信上帝,他们的一切罪孽都可以得到宽恕。A被他烦得想吞安眠药,杨立中则是一双眼睛瞟来瞟去,尽量不与屠夫目光接触。
肥龙和梁瑞穿着的阿玛尼西装礼服大概是这场婚礼唯一奢华的东西,对了,如果还算上教堂外鲜花装饰的林肯轿车。
“恭喜恭喜!”杨立中躲开屠夫,趁机冲上去拥抱肥龙。
A一看,也赶紧挤过去,因为梁瑞的妹妹正在拥抱哥哥,而杨立中拥抱了肥龙,他无人可拥抱,干脆抱紧了牧师。
婚礼到后半段,肥龙和梁瑞坐上林肯车,扬长而去,据说准备去度蜜月,至于去哪里,他们没说。
梁瑞的妹妹有车来接,也很快离去。
剩下A、杨立中、屠夫大眼瞪小眼,屠夫热情洋溢,要开车送他们回去,A和杨立中非常干脆地落荒而逃,冲到公交车站,上了不知道开向哪里去的公交车,算是参加完婚礼。
“这么说,也就是办个仪式,其实都没扯证?”A道。
杨立中点头,“肥龙不是一直惦记人家的钱么,高富帅也不是傻子吧。”
“闹着玩呗。”
杨立中想想刚刚,“不过看起来也不像闹着玩,至少我觉得整个过程里,他们还挺严肃的。”
A叹气,“如果边远要提出跟我结婚,我想我们也是这样。消防员没跟你求婚?”
杨立中笑:“求啊,我说好。”
“然后呢?”
“然后就没下文了。”
A想了想,“也许他准备给你惊喜。”
“总不至于办一场婚宴,太扯了,谁来啊?”
“你没有家人了?”
杨立中摇头,“我父母去世了,其他的亲友跟他们不熟,再说我入七组以后,边远已经给我让因公殉职,抚恤金都发下来了,那钱也没给他们。我怀疑他们不知道我死了,多少年不往来,突然说结婚了让人家来,还是跟一个男的结婚,我想象不出来。而且我们那边的规矩,结婚要带红包的,这不是逼着人家出份子钱?”
A点头,“也是,肥龙家里好像还有人,他就没让人来,我们都是殉职了的死人。”
到了一个新站点,杨立中和A分开,独自转了另一趟公交车。坐在后排的空位置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他突然觉得不对劲。
有一个男人,从刚刚的公交车上就出现了,虽然现在没在看他,但是那种被跟踪的直觉太明显了。
第57章
杨立中故意上上下下地捣腾公交车,跟踪他的男子发现以后,非但没有顾忌,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贴近过来,似乎只等人少僻静处下手。或者对方其实也不怕在人多的地方动手,毕竟靠近了对着心脏部位扎一刀,人还没有倒下,他就可以隐入人群。这种事情杨立中自己就可以做到,当一个人掌握致命的杀招,生死往往就是一瞬间。
他小心地和对方保持着距离,偏偏那人太过职业化,几乎像一条尾巴一样甩不掉。他掏出电话打给戴群山——
“我被人跟踪了,来者不善。”
“你在哪里?”
“刚参加完肥龙的婚礼,我先搭地铁到体育场,你能在三十分钟内赶到吗,如果有危险我需要自保,你问问边远的意思,要不要活口,也许是重要线索。”
“你小心,我马上赶过去。”戴群山挂下电话,冲前面的人道:“我有急事,得走了。”
坐在对面的中年男子还没反应过来,“要出任务,现在?”
“不是任务,是他遇到了点麻烦。”
“哦……那你快去。”
戴群山站起身,几乎同时,“哗啦”一声,有子弹射穿玻璃,他本能地扑向对方,两个人顺势滚倒在地上。外面穿了便服的保镖蜂拥而入,有人上前要去拉上窗帘,结果胸口中了一枪,只闷哼一声就向后仰倒在地。血液在肺腔里迅速喷涌,这名保镖咳嗽着,捂着胸口痛苦难当。
“你惹上什么人了?”戴群山在密集的点射中大声问道。
“我不知道。”
戴群山有丰富的狙击和反狙击经验,他拖着中年男子贴着墙边一点一点往门口挪,终于把中年男子推入保镖群的掩护中。
“走楼梯,直接去地下停车场。”
“你呢?”中年男子拉住他的手。
“我知道那家伙在那里,得去看看。”
“不行,太危险了,人家认识你,你不认识人家。一起走!”
“好,我答应你,我不去。”戴群山立即打电话给边远,大体汇报了这边的情况,“对面商务楼的天台有狙击手,我不清楚对方是不是冲着我来的。还有,杨二现在正去体育场的路上,有人一直跟踪他,我怕他一个人应付不来。我现在马上赶过去,如果危险的话,我们就先动手了。”
“我会派人增援,尽量拖时间,对方可能是上面找了很久的目标。”
戴群山挂下电话,一路风驰电掣般飞奔向最近的地铁站,挤上地铁以后,他一边注意着周遭动静,一边竖起耳朵听广播里报站。一站一站地在心里默数,他和杨立中正乘坐同一线路相对方向的两列地铁奔向同一个地方。
体育场站一到,他立刻下车,在人堆里四处寻找。
然后他看见杨立中从人群里挤出,向着他走过来。
有个长发飘飘的年轻女人,穿一身黑风衣,踩着高跟鞋慢慢贴上来。
“小心!”戴群山在二十米开外呼喝,只恨自己手上没带任何武器。
杨立中一闪身,随即伸出手在对方衣兜外一按,手枪的轮廓清晰而质感冷硬,他奋力一掰,在对方开枪的同时拨开了准头。
“当”地一声锐响,子弹犹如铜豆子射在电子牌的边框上,旁边站台上等候的乘客好奇地抬头去看。
这个女人一击未中,从另一侧口袋里迅速抽出三棱锥,向着杨立中的胸口刺过来。
戴群山冲上来加入混战。
路人很惊愕地看着他们两个男的和一个女人对打,有穿制服的警察上前,然而也不敢轻易靠近。
又一列地铁开过来,车门打开,女人在最后关头撤入车内。当她一路后退时,一个年轻男子拦腰抱住了她。
杨立中还想追,戴群山则拉住了他,车门关闭,地铁开走了。
“不用追了,车厢里有我们的人。”
杨立中吁了口气,“这就……完了?”
“也许边远会给我们一个解释,也许不会。”
“会不会是上次出海的任务有蹊跷。我就觉得我们盯上的人,那么年轻无害,一点防备都没有,难道那个人只是诱饵?”
戴群山搂了他的肩膀,两个人从地铁站出来,边走边道:“别多想,多想你会崩溃的。”
“边远曾经跟我说,他会尽量让每一个目标不无辜。”
“哎哟妈喂,他的话你也信。被他坑死的人还少啊?不过说起之前那次任务,我觉得没什么无辜不无辜的,今天这拨人找上我们,说明那个人死得有价值,而且从今天的情况看起来,或许我们也只是诱饵。”
杨立中点头,“嗯,想起我给你当诱饵的时候。”
戴群山认栽,“你生气啦?”
“工作需要,没什么好生气的。”
“还说没生气,那嘴都撅起来了。”
“被领导坑,也没啥说的,被自己人坑,那就很郁闷了。”
戴群山嘴角微扬,“嗯,自己人不坑自己人,我以后肯定不坑你。”
杨立中没接茬,继续往前走。
“哎,跟你说个事。”戴群山追上去。
你爸要见我?”杨立中愕然,“他干嘛要见我?”
“算起来,你是儿媳妇嘛……”戴群山话说到一半,接收到来自杨立中那边杀人般冷厉的目光,于是赶紧把话头吞下去,“你要理解老人家的心情,这么多年了,我也是才跟他碰了个面,他一激动,就说想见见你。当然责任还在于我,是我把你一顿猛夸,他本来也没说要见你,不过按照他那个脾气,我怀疑他要偷偷约见你的,也许装成瘸老头在你跟前摔倒什么的,他做得出来。”
杨立中一张俊脸终于有了扭曲的迹象,“可是我在路上碰到摔倒的瘸老头,肯定贴边儿远远走开。那你爸不是白白表演了一回,搞不好还觉得我缺乏爱心,虽然我也承认这一点。问题是,他要知道了,心里总有疙瘩吧?”
戴群山叹气,“也没指望你成为学雷锋标兵。话又说回来,你在路上碰到摔倒的老头老太太,真的不会去扶?”
杨立中慎重地摇头。
戴群山表示理解,“也是,现在碰瓷讹诈的太多了。”
“不是因为这个,碰瓷我不怕,我是怕万一人家真摔倒,我去扶了,弄不好要上电视,这个太吓人了。你想,我们是干哪一行的,能上电视吗?”
戴群山哈哈大笑,“你真有敬业精神。”
“我只是怕惹麻烦。”
戴群山道:“那就是说,你不想见他了?”
“也不是……”杨立中想了想,“既然他想见,那就见见吧,你约个时间地点。我不保证让他满意,万一回头他要是让你离开我……”
“我保证不会发生这种事。”
“……那我肯定会离开你的。”
戴群山哑口无言。
第58章
两天后,戴老将军终于匀出了时间和杨立中见面,杨立中知道人家日理万机,能特地出来一趟,必定不容易,因此他在包厢里坐定,开门见山地就问:“您好,我跟您见面,主要想知道几年前那个叫阮冬宁的兵,真的是他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