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这么爱哭。」戏谑的笑声中带点邪痞的味道,龙子边皱眉边微笑的帮他抹去几滴水珠。
第一次,他为了他的眼泪而皱眉不悦;这一次,他想伸手去接住这些,替他承担这样的沉重情感。
龙子在笑。江别奇睁着黑瞳,在龙子手指的动作下,直勾勾的盯着人。脑内像被轰隆隆的机器辗过,接收到的讯息都是杂乱不真实的。
从老爷的话,到龙子对他的告白,两个人的话语里有一个共通点,就是让他卸下职位。只要想得越深入,江别奇就陷入泥淖里,想要去相信美丽的那面,却不自觉得会去探看背面是否存在的另一种阴暗。
良久,龙子从对这样的视线蛮不在乎,转变为困惑的迎上江别奇。
江别奇的眼睛是漆黑的,大得不可思议的黑瞳载满洞悉的味道,就宛如一只小猫睁着大眼好奇的望着你,歪斜着脑袋,这时,平常人都会抚上它的小脑袋,让它满足的蹭着自己的手露出笑颜。
而龙子也这么做了。
顺着江别奇的黑发搓揉,对方却依旧一动也不动。
龙子这才觉得奇怪,被盯了这么久,方才的告白想必让江别奇听进去了,眼泪也是为此所掉,但是,现在这样的反应,是为何?
龙子刚想开口说话,一股冲力挣脱了他的环抱,大力的动作弄痛了他。远远的,他看到江别奇离开床边,轻微的摇晃着脑袋,往后退了几大步。
江别奇深黑的眼瞳不转瞬地凝视着龙子,警戒味道浓厚,两人相隔几大步,就连龙子朝他伸手他也置之不理。
怎么回事?龙子不解地沈下脸。这是第一次,江别奇违逆他的意思,空荡荡的手掌就这么悬在那里。他还来不及开口,门外的争执声音不大不小的传进室内。其中一人是艾伦,另一个低沉的男声,则是与他们来往许久的人。
来人突破了艾伦的阻挡,迳自开了房门。高大的身材一入眼帘就是焦点,猴子睇了江别奇一眼,那玩味十足的笑容显然把两人的僵持看了扎实。
猴子不理会江别奇,走到了龙子床侧,手中抓住了另一人的手腕。艾伦窘着脸,一副耐猴子没辄的表情,常年挂着的笑脸消失无踪,他边转动手挣扎,边用着抱歉的眼眸对着龙子说:
「老大,他……」
没讲几个字,猴子就插了句。「我叫这小子陪我喝个酒,他不肯,所以我进来问问看,我要把这家伙带走,你同意吗?」猴子略抬高艾伦的手臂,说明他的来意。
艾伦在一旁斜瞪了他一眼,想补句话,便瞧见龙子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身旁那与他差不多高的男人挡住他的视线,让他看不清楚龙子现在的表情,却能明白知道,自家老大现在不怎么愉快。
「嘿,你不会想反悔吧?说好一人换一人。」
句子很隐晦,江别奇却像是懂了什么。
龙子是真的把他让了出去,又要了回来。江别奇像是顿悟了一样,把这一切通通都串在一起,给了个他自我解读下浮现的解释。
这一切通通是假的。猴子给的柔情是假的、艾伦的单纯也是假的、龙子给他的爱也是假的。
几次的捉弄,他早就已经不相信这种若有似无的暧昧,那男人却依旧选择陪他玩这样的游戏。龙子不腻,他都腻了。
「艾伦,你先走。」
艾伦察觉到气氛不太一般,看往江别奇的方向,那人的脸色比进来时还要苍白。他担心的想开口说话,却被猴子的蛮力拽拉着走,他什么都来不及说,阖上的门让他恶狠狠的瞪着猴子。
「这眼神不错。」猴子轻挑的扬起唇,面不改色的迎上艾伦的怒瞪。艾伦极力压抑面对猴子时才会产生的急躁,火气要往上窜,却只得闷在那里。
猴子没看着他多久,脸朝向门的那一侧,轻轻的道:「那两个人,早该做个了断。」语毕,猴子转过头对着艾伦,「而你,不用想去插手他们,别自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小毛头。」
最后的称谓,猴子强势的压低下艾伦的头,在艾伦动手挥开前就放了开。
莫名其妙……艾伦搔着后脑,猴子又再一次展现他的无厘头。他会担心,有什么不对吗?
在猴子拉着他离开的动作下,艾伦越远离病房就越觉得忐忑不安,肯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在病房里两人沉默许久,闹剧很快的落幕,龙子又朝江别奇伸出了手,本以为又会如同方才那样僵持,没想到这次江别奇柔顺的走了过来,双手抓住了悬空的那只。
被藏住了。他明明看出了江别奇的不对劲,却没来得及抓住那一瞬间,就被对方藏了起来。龙子握紧江别奇的的手,在那双明目无波的眸光底下,他已经什么都瞧不见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龙子心底浮起了这句问话,答案,由他自己来找。
30.
被拉近了点距离,江别奇选择了低下头,凝视着那只被拨弄着玩的手指。这样的宁静,这样的沉默压得江别奇有些晕眩。
对方的指节勾弄着他的,明明是如此亲腻的画面,为何他的心还是这么的冷凉?是因为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堪了吗?
爱一个人就像跑了一场马拉松一样疲惫,途中出现的海市蜃楼早已消去无踪,筋疲力竭下的脱力,只够他撑完最后一场任务了。
江别奇抽出被摩挲的发烫的手心,定定神望着。同样的一张脸,俊挺又明亮。那双唇,前不久才对他吐出过近似爱语的话,心,仍为了他而鼓噪,心脏收缩的动作,却像是在翻滚着寒沁,而非温热的血液。
有多久了?十年?二十年?这样看着他有多久了?
阿……男人的唇动了动,说了什么呢?脑内一瞬间的空白。手腕传来的刺痛把他收回神游的意识。江别奇视线朝下,扫了下又被握住的单手。
什么时候又被抓住了?捏紧的力道迫使他迎向那双眼瞳,那双令他心痛的眼睛此时此刻填满了压迫的味道,有点点不耐烦、有点点烦躁,像是在等他回话一样。
江别奇感觉自己的嘴唇很乾,下意识的舔了舔,欲出口的话就这个哽住。他要回答什么?心脏如此猛烈的跳动,却带走了他指尖的热度。
好冷……什么话都说不出,就这样傻愣着,直到手掌又传来了热度,一晃眼,白色床单绕过他身后,把他紧紧的包裹住。
龙子在他耳边喃喃:「你的体温怎么这么低。」不是指责,参杂点怨的担心。
龙子抱着他往床上躺,白色床单缠住了两人。
又一次……江别奇楞楞地想,今晚的第二次,第一次被他自己挣脱了开,等不到龙子该有的指责,反而等到了这样的温暖。
豪华的病床,足以承载两人的体重,龙子却抱着他躺在中央,他依在龙子没伤着的那侧,两边留着当大的空。
又冷又热。江别奇感受到的温度从来都没有这么奇特过。手指依旧是冰凉的,胸口却胀满着热。
没有下一次了吧……
这次的热,下一次就是冷。循环着,而他或许已经不在了。江别奇闷着头浅浅的笑了。
这样也不错……
其实他不奢望太多的,这样就够了。
31.
虚与实,人在清醒时都难以分辨,更何况是在逃避面对的状态下。对江别奇而言即是如此。
自那日后,又过了一个多月,在警方的密集警戒下,龙子等人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该是让人紧绷倍感压力的这段时间,龙子表现的悠闲又自在,对他而言,这些不急。对方既然只是给个警告,想必早就知道龙子这里会有动作,按兵不动地等待警方和阳信的警戒松懈。
炎炎夏日。
龙子本就有着玩乐的性格,在休闲的时刻,他从不会勉强自己工作。特别在肩上的伤好了大半下,兴头一起,跳进了泳池。
在泳池边看着龙子浸在水里的江别奇挺直身躯,额上不断地冒出汗水。龙子悠闲的在水里摆动双手,用最精简的动作完成。他身边跟着的人不只有江别奇一个人,在泳池边四角都各站了一位保镖,在不远处也有几个人守着,包括了艾伦。
江别奇看着波光闪烁的光线,刺的眼睛几乎张不开,他稍微避开那个方向,把眼睛移开,却注意到有某个红点闪进他的视线。
他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没去惊扰到龙子,他向站在他左边的保镳示意,很显然的对方也注意到了,他向江别奇点了点头后离开泳池。
这里依旧安静而充满慵懒舒闲的气味,而龙子把停下动作后,向江别奇勾了手叫他过去。
江别奇依意蹲跪在龙子不远处,听着他的命令。
「发生什么事?」
「阿信去看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老大,你要不要先上来?」江别奇看着龙子这么说,龙子只是优雅的往泳池边靠,接近江别奇的同时,他把他放在垂在腰间的手抓住往他水里拉。
江别奇被龙子这突然的动作吓到,反射性的想抽手,用了点力后又由着龙子把他拉下水。
「唔……」江别奇在水里沉了一下浮出水面,他看着龙子戏谑的眼睛边抹了抹头发上的水。
「凉快吗?」江别奇愣了一下,龙子的行径向来都很不按牌理出牌……江别奇看着龙子灿烂的笑,表情有些无言。
「是。」的确很凉快,但是没有必要让他全身湿阿……
湿衬衫贴在他身上的感觉有些不舒服,偏偏龙子又是一附我是好意的神情,江别奇也说不出口让他先去换衣服这句。
「老大?」江别奇才在思考要怎么要脱离这样的窘境,龙子就一句话也不说的抱住他,在江别奇无法反应而微启的双唇上吻了下去。
龙子向来很会接吻,江别奇略抬起下巴靠着龙子亲吻,他喜欢龙子的唇包围住自己的感觉,很热情、独占。江别奇稍微的抬起手,轻轻的抱住龙子的臂膀,龙子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杉传到他身上,脸上充斥着高热,一部分是天气,一部分是男人的唇。
「吃过了吗?」
「一点……」喝了杯牛奶,不算没吃吧?
「那就是还没。」龙子自动解读江别奇的话中话,下了个结论。
江别奇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十足的无措,他始终不习惯这男人对他的温柔,如同现下的尴尬一般窘迫。他也答不上来龙子的话,是该说现在去,还是道歉呢?真是个难题……最大的难题是,他过不了自己这关。
外在的接受不等于心理的认同。消极的抵抗和接受没有什么差别。
龙子浅笑几声,给了个难解的笑容,这是江别奇近日常见的表情。
唇,又是抹温热。龙子兴头一来,不会理会这是什么场合,更不懂得浅尝辄止,江别奇即使让龙子吻的有些失去冷静,他还是嗅到了危险的杀气。
「碰!」一声枪响响起的瞬间,江别奇把自己挡在龙子身前掩护着他,龙子脸上看不出来有任何恐慌,反倒是有些玩味,江别奇无暇去思考龙子现在的想法,因为他听到那声枪响没过多久又响起了好几声,但是看起来后面的枪声针对的对象不是龙子。
「你们两个!」他向对面的两位喊了喊,叫他们去看看状况,然后掩护的把龙子拉上岸请另一位保镳先带龙子离开。
「艾伦,把老大先带进屋,我去看看状况。」
江别奇冷静的下命令,刚刚意乱情迷的模样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冷酷的眼神传出阵阵冷冽。江别奇快速交代完后就快步的跑过去,看了看这个近乎半昏迷的人,手臂和大腿各中一枪。那人坐在地上厌厌一息,只差没给他最后一击毙命而已。
「谁派你来的?」江别奇蹲下去看着这已经不够成威胁的猎物,那人嘴角流出的鲜血和他惨淡的笑容,像是在嘲笑江别奇问这他不会回答的问题。
「杀了……我……」那人的伤口的鲜血不断的从伤口淌出,就算江别奇不给他痛击,过不了多久,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江别奇没有让他有解脱的可能,叫压住他的人把他带回去,那人软软的身躯只能随着保镳动作,等他们回主屋龙子早就等着。
龙子换上一身休闲装,头发上还摆着擦拭的毛巾,神情并没有害怕死亡的恐惧,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这样的小风波只能让他的眉头皱一下,因为他打扰到他的假期了。
龙子没多看这已昏迷的人一眼,反倒走到江别奇面前,拧着眉,轻声道:「去包扎,顺便去吃点东西。」
江别奇应声好后,把那人带进了暗房内。
请密医过来帮他包扎过后把他关在房里。这个地方不在主屋的构造下,要触动机关才能进入。里面像是小麻雀般一应俱全。设计师让这里在外观上看不出来有隔间,里面和主屋的格局大不相似,拥有相当多的拷问工具,不只是这些,医疗系统也很俱全,看起来就像是特地为了严刑拷打而建构的,让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人手上脚上都上了铁链,平躺在硬板上,脸色苍白的吓人,人还没有醒过来。
江别奇走进去向密医点了点头。
这个人他很熟悉,兄弟们受的大小伤几乎都是由他帮忙照料的,据说这人本来是医生,却因为某些原因被掉了牌照,还因为惹上了黑道让自己妻离子散,而他为了报仇找上了老爷,就这样他成为帮里的密医,数十年来如一日。
江别奇看着密医和他的助手们在忙,自己找了椅子坐下,双手插在口袋里,当他从口袋里掏出烟咬住时,密医朝他瞪了眼,江别奇苦笑的收起来。
他忘记了,这位老头相当讨厌有人在他面前抽烟,但是他却是个老烟腔。江别奇把烟从自己唇上拿下,又看向老头时,老头的目光紧紧的盯着他看。江别奇疑惑的和他四眼相对,为什么要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看人……
江别奇看着老头朝他走过来,然后用力的扯动他的肩膀。
「啧!」江别奇被他扯动伤口痛的龇牙咧嘴,偏偏老头又不能一掌劈下去,他只能任由老头相当不温柔的把他拉到另一个硬床上坐着。
很痛,老头脸上冷着老脸,扯他衣服的力道也像是他欠他钱一样的粗鲁,江别奇身上的衣服被他硬扯开后,露出一条红痕。
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只不过他的衣服上染了大片血迹,江别奇自己看不到,但是那片血迹在别人眼里看起来相当触目惊心,也莫怪那个老头瞪他瞪的这么凶。
老头对着江别奇微微皱起的眉毛冷哼,「你也知道痛?我看你挡人子弹挡的倒是挺愉快的。」
不知道为什么,老头非常不喜欢江别奇,但是更讨厌龙子。所以每每江别奇为了龙子又受伤的时候,他下手从来都不留情,江别奇也早就习惯老头这样的冷言冷语。
江别奇皱眉不讲话,这种痛他早就习惯了,但是在老头子骂人的时候什么话都别回比较好。
江别奇边看着其他助手在照料那位狙击手,边问老头子。
「他怎么样?」语气相当的冷淡,却被老头狠狠的按了他伤口一下时啐了口。江别奇想把手抽回来,老头硬抓住他不让他得逞,顺便敲了他头一下。
「死不了。麻醉药快退了,你等等。」老头把江别奇包扎好的手臂放下,他乖乖的等着老头处理完。旁边的架子上摆着从那人身上取下的子弹,两发,没有打中要害却足够让他失血过多而死。
江别奇等老头的人都撤走后,走过去那人的身边翻了翻他的衣服。随后,他在他口袋里找到了一只耳环,红的很艳丽。江别奇把那只耳环收起后又在他身上继续翻找,找出了几个弹匣,他把它扔到一边后,又走进看着他,那个人早就睁开眼睛,双手因为被链子绑着无法大动作,嘴唇透着惨澹的白,却强硬的抿着,那双眼睛相当漂亮且倔强。
「谁派你来的?」江别奇冷冷的问,不找到答案是不会让他轻易的死的。江别奇勾起残忍的笑,看着那人依旧不回答的双眼,浑身的杀气重的可怕。
「无所谓,我们有的是时间陪你耗。」江别奇耸肩提醒他,那里有的是东西来折磨一个人,直到他肯回答为止。
「每行有每行的规矩,是我失败,要干就快干,废话这么多干麻!」青年一附视死如归样的闭上双眼,让江别奇本来想讲出的那句老梗话咽了下去,转而露出冰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