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树倒——冬小树

作者:冬小树  录入:01-01

李岷江也笑了,挠挠鼻子,说:“去吃饭吧,哥请你,随便你吃。”

叠溪拍了拍他脸,笑着说:“我想吃烩面了,走吧狮子狗大王。”

叠溪满意的吸溜了大半碗面条,然后戳浮在汤里的鹌鹑蛋吃,抬头又看看李岷江。

李岷江还在皱着眉头看他的手机,于是叠溪拿筷子敲敲他面前的碗沿儿,说:“都驼了。”

李岷江嗯了声,挑起一根宽面条随便卷了卷又插了回去。叠溪无奈,拾起他的筷子直接往他嘴边递,一边哄着:“啊——”

李岷江:“……”

叠溪觉得似乎又僭越了,脸上没来由的一红,忙说:“逗你玩的,捧手机看半天了都。”

李岷江拿手机往他头上一敲,佯怒道:“脑壳乔得很,瓜娃子,”说完又笑了笑:“快吃,吃完带你去个地方。”

吃过饭李岷江开出车来便往嵩山路上跑,那有一座立交桥,晚上的郑州灯火耀目,叠溪在车上睡了一下午此时倒很精神,扭开车上的音响,听里面陶喆绵绵唱着十七岁。

车窗玻璃上流光溢彩,衬得李岷江安静开车的侧脸很好看,他自然地跟着旋律打节奏,这嘈杂了一天的城市因此变得纯净起来,叠溪觉得这样的气氛也不错。

叠溪想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在干嘛,忽然没头脑的问了一句:“有虫吗?有虫的地方不去。”

李岷江晃着脑袋,得意洋洋的哼歌。

叠溪看着他说:“好多年了啊。”

一晃好多年了。

小岷江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别跟大人说。

小叠溪说:噢,没虫就去。

小岷江说:放心,哥在,虫不咬你。

小叠溪说:好。

小岷江拽着爬山虎和野葡萄藤,伸手去拉小叠溪,兴奋地喊:你上来看看!

小叠溪抱着两大壶红糖水,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小岷江跳下来脱了鞋,说:哥背你?

小叠溪点点头,又问:那水咋办?抱不动。

小岷江想了想,说:喝光了。

小岷江双手撑着膝盖,喘了一会,说:好看吧?

小叠溪说:嗯,有点高,这树要倒了咋办?

小岷江说:你别动……你看,这儿能看到奶奶家,那压水井。

小叠溪晃晃悠悠站了一会,说:哥,我想尿尿。

小岷江说:尿,下次让姨丈买个望远镜来,能看到那边的山,别尿哥鞋上。

小叠溪说:这树老晃……这树要倒了!

小岷江说:别动,抓哥的手……别动!

小叠溪喊道:树——要——倒——啦——

李岷江停下车,跑下去跟传达室的门卫说话,跟他递了根烟,那门卫缓缓抬起道闸。

叠溪乐了,把头伸出去,喊他:“你们学校?”

李岷江钻进车厢,笑着跟那门卫打了个招呼,说:“这是后门,直通宿舍的,开路!”

学校花池里种着大片夜来香,路灯是那种简单无任何装饰的,一条路上偶尔几对情侣手拉手走过,又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宿舍楼和自习室内都亮着灯,一格一格的窗户连成片,往前延伸到夜里,看起来像闪烁的星星。

李岷江领着叠溪往前走,两人也是肩并着肩,叠溪几乎与他一样高。

李岷江穿着衬衫西裤,却把手插兜里,下巴往旁边一点,说:“这边改建了,当年这个楼是办公室楼,现在变成自习室了。”

叠溪点头,片刻又问:“你来这儿该不只是来怀旧的吧?”

李岷江环住他肩膀,痞兮兮的笑:“让你看看你小舅我的发家史。”

学校超市的老板娘坐在收银台后面涂指甲油,看见有人进来,连眼皮也不抬,只是敲开电脑键盘,预备着一会结账。

李岷江直接趴在她面前的桌子上,笑着喊:“陈姐?”

陈姐抬头,看了一会便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吼道:“李岷江!你小子还知道回来?!老娘可等到蛋都疼了!”

叠溪:“……”

陈姐显得特别高兴,从抽屉里撕开两包软蓝丢给他俩,李岷江摸出打火机点上,叠溪也忙不迭接了。陈姐靠在柜台上,抽了口烟,上下打量他俩:“这算是衣锦还乡呢?”

李岷江笑:“在附近办了点事,顺道拐个弯逛逛。学校不是往南扩建了么?为啥这小超市还这么丁点大?”

陈姐瞬间开了话闸,掂着手抱怨:“学校扩到开封去也跟我们一两关系没有,如今这地皮巴掌点大可以买过去的一座房子了,上个月我托人托关系去找学校管事的,想把一餐厅的二层租下来开个大点的自选超市,你知道东校的那婆娘知道了专程跑过来跟我坐地抬价,老娘当时就想揪着她头发给她一顿……”

叠溪听得嘴角抽搐,忽然陈姐话锋一转,说:“嘉文呢?没跟来?你们俩啥时候结婚?”

叠溪:“???”

恰好有两个女生进来要奶茶,李岷江笑着说:“我来,这个我熟手。”

陈姐说:“你弄。”说完拿头绳缠了头发,往后面去了。

李岷江挽了袖子,取了奶精,放在奶茶机里,轻车熟路从柜子里取出来什锦椰蓉,又转身去挤奶油。两个小姑娘看的脸红红,依在一块笑嘻嘻不知说啥,看叠溪站在一旁,就凑过来跟他搭讪。

“你也是这学校的?没记得见过呀?”

叠溪天生娃娃脸,不显年纪,一眼看穿她们心思,悄悄说:“不啊,我是负责外面进货的,他是来给老板帮忙的,不光会调奶茶,一会还煮方便面呢。”

女生:“……”

旁边那个胖胖的女生果真就去拿了包面,对着李岷江说:“帅哥,给我们煮包面吧,再加个鸡蛋,要糖黄的。”

李岷江:“……”

李岷江无奈,只好又去接开水帮她们煮面,叠溪从柜台上拿了两根棒棒糖分给她俩,三个人就倚在一边聊天。

女生说:“学校里也有帅的,没这么顺眼的,还穿这么好来煮面。”

叠溪说:“没办法的,要养家糊口,好看不能当饭吃。”

女生同情的点点头,说:“也是。”

说话间,接二连三又进来几个学生,应该都是刚从自习室过来买夜宵的,李岷江接水回来,看面前排起了长队,差点扑倒在电磁炉上。

他悲愤的大吼:“陈姐!!!“

叠溪掏出来手机给他拍照,堂堂威武小老板围着围裙给学生煮面什么的,正盘算着要不要有机会回去给那什么面瘫董姐看看,电话及时响了起来,他贼笑着偷跑出去,剩李岷江自己在超市里变狮子。

电话只响了一声,叠溪一看又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青岛,便有点明白了,他找了个僻静处,又拨回去。

那边等待音无比漫长,过了似乎很久,之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喂,叠溪?”

叠溪静了一分钟,很平淡的喊了声:“王同杰。”

直到李岷江打发走了四五个学生,陈姐才慢悠悠从厕所出来,看他在锅沿儿上磕鸡蛋,不禁被逗得哈哈大笑,有学生就跟她打趣:“老板娘,你们新来的打工仔不是一般的帅噢。”

陈姐说:“岷江啊,你干脆别走了,帮姐招揽生意吧,姐给你开工资。”

李岷江把碎鸡蛋壳往垃圾桶里一丢,朝后喊到:“今天老板娘大酬宾,面随便吃,不要钱!”

学生们起哄,扬着手欢呼,陈姐佯怒,一巴掌打在他肩膀上,让他滚一边去别碍事。

这时李岷江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是叠溪的,他笑着打开。

叠溪:【哥,我先走了,以后再联系。】

第5章

叠溪又坐上了火车,他忽然感觉这人生就好像是一趟必要的旅程,从一个地方,匆忙驶向另一个地方,但在这漫漫途中,你总会遇到很多人,分不清谁是终点,谁又是过眼云烟。人是甘愿被感情操纵的动物,自己或许真继承了不少李月珊那急躁武断而不计后果的犟性,很多事说做就做了,叠溪懒得着急去想以后,他倚在硬座上,指甲将漆黑的手机屏幕刻出一道明显的压痕。

他看着窗户上自己虚幻的倒影,静静听车身缓慢震动,等到站台上的灯光被拉成长线。

李岷江肯定要气死了。

再见他也许会挨揍。

那等见到棺材的时候再落泪吧。

李岷江真的觉得自己暴躁的像头狮子了,那小子果真是不出意料的关了机,他把手机扔回旁边座位上,想点烟抽又发现刚才出来的匆忙忘在陈姐的超市,于是更暴躁了。李岷江决定这次不再管他了,爱咋咋地,随他闹去。他将车开到学校招待所,进去要了个标间,先脱了衣裳扎进浴室洗澡,往头上浇洗发水的时候抹成了沐浴液,踩到水又滑了个跟头,烦躁到骂娘。

接待大厅里的小服务员正在前台后面躲着聊QQ,忽然看见刚才要房的男人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一阵风的跑下来,把房卡往柜台上一丢说要退房,不禁吓一跳。

李岷江打了圈方向盘出了校门,通红着眼给李月珊打电话,那边响了半天接起来,刚喂了一声,就听这边吼起来了。

李岷江扯了扯领口说:“别绕弯子,你跟我说清楚,那小子到底为了啥跑出来,我替你揍他。”

等到站时已经过午,叠溪破天荒的晕了车,跳下车直奔车站厕所,抠着嗓子先吐了个天昏地暗。此时正值盛夏,从昨天开始,他就好似一直在车上颠簸,浑身的衣服被汗浸的起了白矾,皱巴巴裹在身上。

叠溪漱了口,又撩水洗了把脸,看镜子里觉得自己脸色异常青白,头发油乎乎地贴在前额,用水抿上去又不自然地垂下来,弯成个滑稽的弧度。

就这个模样去见王同杰?

狼狈至死。

他把手机打开,找到昨天那个号码,重拨回去。

王同杰接起来,那语气像是受了点惊吓,急切地问:“叠溪你在哪呢?”

叠溪说:“我在青岛站,你来接我吧,咱们好好谈谈。”

那边倒是很爽快,说:“好,没吃饭呢吧,我一直等着你。”

叠溪看天,鼻子有点酸,他甩甩头,把手机扣了。

王同杰很快便来到了,叠溪甚至觉得打电话时他就应该是在某处看着自己。他倒是像吓了一跳,过来摸了摸叠溪额头,说:“中暑了你?咋看着这么不舒服?”

叠溪任他摸,两人似乎没有半点生疏,还照旧是亲密恋人的模样。王同杰皮肤黝黑,笑起来阳光漂亮,身上有股温暖发酵的味道,叠溪觉得这以前都是应该自己触手可及的,那是一种像贴过特有标签似的归属感。

和足以洗脱自己消极情绪的感染力。

叠溪“嗯”了一声,极力控制住自己想凑过去抱抱他的冲动,只是淡淡说:“随便找个地方坐一会吧,可能有些累了。”

王同杰捋了捋他的头发,笑着说:“好。”

两人像普通朋友一样,面对面坐在车站肯德基里,王同杰点了汉堡和全家桶,照旧将鸡翅鸡腿推给叠溪。叠溪没什么胃口,吸了半晌可乐,才问起来:“过得怎么样?”

王同杰一怔,说:“还好,再过两个月准备辞了去别的地方。”

叠溪说:“噢”,便没有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兴趣。两个人就各自没在说话,埋头吃了一会,王同杰终于有些忍不住,重新挑起话题:“毕业了想做什么?”

叠溪望着他说:“我跟家里,出柜了。”

王同杰笑容僵在脸上:“啊?”

叠溪睫毛冗长,瞳仁漆黑地像无底的深潭,不带丝毫波澜。他说:“我回来之后就跟我妈说了,我说我有男朋友,跟他在学校里同居了两年多,我们什么都做了。”

王同杰没说话,他略有些不自在,放下手里的东西,攥起来餐巾纸。

叠溪继续说:“我妈被气疯了,破口大骂,整个晚上又哭又闹,要逼我去医院,我受不了,就跑出来了,本来想着来找你。”

他笑起来:“可是电话打不通。”

王同杰讪讪地说:“呃……我上个月换了个号,一忙还没来得及……”

叠溪点头:“噢。”他往那只桶里翻出来个原味鸡,咬了一口,又说:“这东西原来也不是很难吃,我当时觉得你把别的给我,自己啃这个,还受委屈了呢。”

他说:“我才知道,有些东西光靠想象觉得挺难接受的,亲自尝尝,其实也就那样,是不是?”

王同杰如坐针毡,他顿了一会,仿佛下了多大决心似的,握住叠溪的手,说:“叠溪,其实我这……”

叠溪看他一眼,说:“别乱碰,你手上有油。”

王同杰尴尬放了手,说:“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你读研这两年咱们不在一块,大部分时间都是各过各的,你一直在学校呆着,不知道人一旦参加工作,接触社会多了,就现实了。其实想想咱们以前那些想法,没一样是有基础实现的,退一万步来说,咱们两家,天南地北……”

叠溪打断他:“你又找对象了没?男的女的?”

王同杰一下没反应过来,叠溪就低头自顾自的撕那块鸡肉,说:“没啥,你接着说。”

王同杰原本想好的满肚子话全部砸在了棉花堆里,忽然就泄了气,便也不再说话,掏出来手机不知给谁发短信。叠溪抬眼看了看,想起来当时在学校两人吵架了,王同杰也会冷着脸发短信,然后自己的手机就会很合时宜的响起来,上面是个泪流满面的表情,写着:我错了,别闹了,好不好。

叠溪恍然有个错觉手机响了,他手伸进裤兜里,却是一片死寂。

王同杰发完短信,说:“够不够吃?再要点吧。”

叠溪摇摇头。

王同杰又说:“叠溪,快回家去吧,跟阿姨道个歉,好好的。”

叠溪说:“嗯。”

他终于把那块原味鸡啃完了,拿纸巾擦了手,站起来说:“我吃完了,谢谢。”

王同杰也跟着站起来,下意识问:“去哪……怎么走?”他向前连跑了两步说:“那我帮你买票吧?”

叠溪看他,最终是摆了摆手说:“你回去吧。”

时间原来过得那么快。

王同杰就站在原地,叠溪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他。

他说:“王同杰。”

一晃四年,一下便从朝夕相处的时光,分裂成耳鬓厮磨的回忆了。

他说:“就这么散了吧。”

王同杰没说话,两人之间人来人往,快的过犹不及。

叠溪觉得眼疼的厉害,他随意揉了两把,转身晃晃悠悠出去了。

叠溪觉得自己好似又被谁耍弄了,他小心翼翼呵护了四年的感情,支撑自己这几天最后的砝码,竟然结束的如此平淡,原来电视剧跟小说里的情节只能全靠脑补来悲哀,放回到现实里,根本填不满一桶全家桶。他心里好像也没多难过,只是有点无所谓似的空落落的,叠溪往售票大厅里转了好几圈,却不知道该往哪去。只是过安检的时候发现自己连件行李都没有,最后只好又跟着忙碌的人流出来。

他站在马路边上,摸了摸兜,掏出来陈姐给的那盒软蓝,毫无意识的撕开包装,夹出来一根叼在嘴里。

从杂志摊上买了个打火机,学着点上。

推书 20234-01-01 :怜取眼前人——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