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流风 下+番外——沧夜落弦

作者:沧夜落弦  录入:08-20

 第八十一回:栋折榱崩

 灰暗的阴云无精打采的压在上空,楚陌寒走进大厅,等候已久的凌子墨连忙上前问道:“将军,英王的情况怎样?” 楚陌寒叹息道:“恐怕不妙。吴仕邈封锁了消息,但也拖不了多久。” “那我们要怎么做?” “按原计划,”楚陌寒有些怅然的道,“不过,我只是担心樨州那边……” 说道这里,他突然一怔,死死的盯着一侧的窗棂。凌子墨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只鹦鹉优哉游哉的立在那里,梳理着五彩的羽毛。 “这是……”凌子墨不禁大惊失色,“兰公子的鹦鹉么?” “画眉?!”楚陌寒皱起眉毛,急忙走到窗边,问道:“兰漱风在哪里?” 鹦鹉瞥了他一眼,叫道:“清帐吹短笛,烟雾湿画龙。” “……”楚陌寒一怔,一时不知这鹦鹉又打的什么哑谜。但可以断定,这正是兰漱风养的“画眉”。看来它并不是一只简简单单的鸟儿。在对付夜雨时尚未见他动用过这只训练有素的鹦鹉,那么这回,发生了什么事情? 鹦鹉回头继续梳理羽毛,楚陌寒突然看到它的左脚上绑着什么东西。 字条,竟然是一张字条。原来这只鹦鹉还担负着传书的任务。 楚陌寒打开素色的绢带,那细致的小楷如何不是兰漱风的字迹?不管过了多少年,他都不会忘记。 凌子墨在一旁担忧的看着他,只见他面色一点一点的阴沉下去,拿着绢带的手紧紧的攥起。须臾,他抬起深如夜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窗外,仿佛被什么压的透不过气来。 “……将军?”凌子墨试探性的问道。 楚陌寒闭上眼睛,长长一叹,整个人仿佛抽空了一般,无力的说道:“计划提前。” “发生了什么?”凌子墨紧张的问道。 “英王已死,”凌子墨不由一怔,楚陌寒徐徐的说道,“兰漱风去了槟州,不久,天下就会便传这个消息了。” ****** 细密的小雨轻轻飘摇在灰蒙蒙的天幕下,槟州的首府蘼城在烟雨中显出朦胧的意味。驻守槟州的屠容彬作为长子,自幼跟随屠素葛在沙场征战,成为槟州州牧之后,也从未放松过军中的事宜。他与屠素葛之间,究竟有几分忌恨几分敬畏,谁也说不清楚。而现在,屠容彬正站在大帐正中,接待这个不速之客。 “那个老头子……”他长叹一声,眼中浮起几分复杂的神色,“难怪这几天芪都鸦雀无声,果然是应验了啊……” 他突然大笑几声,来回踱着步子,不知是高兴还是惋惜。须臾,他抬头看了看这个从芪都而来的人,坐回中央的躺椅上。 “姬留雁给我的条件很丰厚,我为什么不与他合作?”他微微一笑,问道。 淡蓝色的长衫尚沾着几分雾雨的湿润,兰漱风轻轻一笑,道:“在下并没有说不与他合作,你们当然要合作。” “哦,”屠容彬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阁下既然知道我要与姬留雁合作,为何还要来白费口舌?” “合作与敌对一样,”素色的折扇轻轻摇动,“都有一个期限。而过了这个期限,所谓的敌人和朋友,又要重新洗牌。” “那么,我与姬留雁的合作期限是多久?” “五日。” “为何是五日?” “五日之后,你会成为芪都的新主人,姬留雁自然就是你的敌人。” 屠容彬哈哈一笑,道:“阁下是要我利用完姬留雁之后,就翻脸不认人?” “兵不厌诈,”他微微摇头,笑道,“何况王子殿下本来就没有听从姬留雁指挥的道理。想必殿下也知道,姬留雁只是借您的手去攻打芪都罢了。不然,为何不把他的精锐部队借给您呢?” “你的意思,”屠容彬以手支头,沉声道,“五日之内,你有办法让我成为芪都的主人?” “如果顺利的话,甚至不需五日。这五日,包括了与姬留雁送信的一日,行兵的三日,真正攻城的时间,只需一日,”兰漱风道,“而且,姬留雁定会答应这个计划,因为他本来就是如此打算。只是,最后一步与他的预料不同罢了。” 屠容彬沉默片刻,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道:“你是从芪都而来,为何我之前并未见过你?” “在下只在必要的时候出现。名声对我来说,只是累赘。” “兰漱风……”屠容彬悠悠一笑,道,“你与旻都的兰家有何关系?” “呵,不愧是王子殿下,”兰漱风并不吃惊,只是微微一笑,道,“在下正是旻都兰家之后。人道殿下明察秋毫,果然如是。” “我只是,知道一些内幕罢了。那么,”屠容彬眯起眼睛,“你就是陆无言想要找的人?” “没错,”兰漱风笑道,“不只是他要找我,我也要找他算一算旧账呢。殿下既然知道这一点,就不用在下解释我此行的目的了吧。” “你想借我的手除掉陆无言,报答就是,帮我取得芪都么?” “不只是芪都,”兰漱风道,“打下芪都只是第一步而已。若想要除掉陆无言,只有取得……天下!” “为了报兰家之仇,你不惜以天下相赠么?”屠容彬笑道,“怪不得陆无言特地派人来提醒我,要小心这个幕后行棋的人啊。但他没想到,你竟然会直接来见我。” “呵,因为我并不在乎这天下落在谁的手中,”兰漱风轻笑道,“如果殿下怀疑我的动机,把我怎样都无妨。我不过是,空自怀有取得天下之计,就看有谁能够得到它罢了。” 屠容彬斟满手中的酒杯,看着摇曳的影子,悠悠的道:“听陆无言道,你之前似乎是楚陌寒的手下,为何不去找他呢?” “我的确为楚陌寒献过计策,但并不是他的手下。我说过,我的目的只是报兰家之仇,而并不在意这天下最后落在谁的手中,”淡蓝色的衣袂飘然绝尘,沉静的声音如淙淙流水,“我不会忠于任何人,我只会根据局势寻找适合的人罢了。如果王子殿下不介意这一点,我自然也会为殿下献计。” “那么,你来到这里,楚陌寒知道么?” “他当然知道,我的行事,除了陆无言之外,并不会有意瞒着谁。并且我还知道,”兰漱风幽幽笑道,“殿下和吴仕邈先生之间也有合约在先吧,那么我的行动并不违反游戏的规则,不是么?” “你怎么知道,”屠容彬眉头一皱,凝声问道,“我与吴仕邈之间的合约?” “如果我连这个都不知道,又怎敢轻言天下之计?”兰漱风莞尔一笑,“殿下,您要不要冒这个险,来听信我一回呢?” 第八十二回:箭在弦上 朴素而典雅的书房中,吴仕邈正面色凝重的对着桌上的沙盘,深深的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动。楚陌寒站在一旁,道:“从行兵路线可以看出,这三路大军,并不全是向着榉州而来。” 吴仕邈喟然一叹,道:“没想到姬留雁会这么快就知道英王的消息,柑州那边的部署还没有完成。加之军心摇动,很是不利。” “目前的局势来说,这第一仗的胜负尤为重要,以楚某之愚见,吴先生最好回到柑州,亲自应对姬留雁的主力。而芪都这边……”楚陌寒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不知吴先生是否信得过楚某呢?” 吴仕邈回视着他,悠悠的道:“楚将军,若是某不放心阁下,又何必请您来到芪都?英王信任的人,某没有道理反对。只是……” 楚陌寒一笑,淡淡的道:“先生莫非在担心与屠容彬的合约么?” 吴仕邈眼中浮起一丝赞许,道:“既然如此,某就可以放心了。” 楚陌寒摇摇头,笑道:“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看来吴先生没少为屠家费心啊。” 吴仕邈轻叹一声,道:“咎由自取吧。” “呵,楚某又何尝不是……”楚陌寒惨然一笑,“这盘棋,看来是不得不慎重了……” 从书房出来之后,楚陌寒招呼着迎上来的凌子墨,向殿外走去。 “将军,”凌子墨有些焦急的问道,“我们要怎么办?” “还能怎样啊……”楚陌寒叹道,“他的意思不是很明白了么?” “他的意思?”凌子墨颦眉道,“吴先生有什么安排?” “不,我是说兰漱风,”楚陌寒勾起一丝微笑,“看来他是真的想与我对弈一局了。” “我有些不明白……”凌子墨道,“将英王已死的消息散布出去,应该是兰公子所为吧。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样就可以逼吴仕邈离开榉州,去应对姬留雁的精锐部队;而芪都这边,北有株州的进攻,东有槟州的袭击,想要把守并不容易,能够在恰当的时机对上屠容彬的步子,更是难上加难……”楚陌寒轻哼一声,眼眸中的夜色幽幽浮现,道,“兰公子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啊,就那么想和我较量么?子墨,我们也不能让他失望啊。”楚陌寒仰天一笑,快步向前走去。 “唔……”凌子墨不禁有些头疼,这两个人,能不能比一些正常的东西啊? ****** 灰蒙蒙的天色笼罩着榉州上空,军营中,小王子容君正忐忑不安的来回踱着步子。看到楚陌寒走进帐中,急忙迎过去问道:“楚将军,怎么样了?” “殿下放心,”楚陌寒微微笑道,“虽然敌方有三路军马,我们何尝没有自己的军队?” “可是……”容君欲言又止。 “我知道殿下在担心兵力的问题,”楚陌寒摆手道,“然而这三路军马并不相同,只要找到了真正的主力,我军凭借着地利,并不比对方落后。” “那,主力到底是哪一支呢?难道不是向芪都来的……” “当然不是,”楚陌寒笑道,“姬留雁不会帮屠容彬做到如此。株州来的这支军队只是虚晃一枪,姬留雁所带的部队,应该是这一支,”他在沙盘上指道,“看上去是要来攻打芪都,实际上则是想进军柑州,形成合围。” “那么……” “吴先生已经带兵向柑州去了,殿下可以放心。” “哦……”容君脸上露出不知是放心还是担心的神情,默然不语。 “因此,真正进攻芪都的,只有两路。一路是位于株州的姬家军,姬留雁的目的在于柑州,所以这不过是虚晃一枪,”楚陌寒冷笑道,“只凭楚某的军队绰绰有余。” “所以,”楚陌寒转向他,“殿下真正要考虑的只有这一支,即从槟州而来的屠容彬,王子殿下,你下定决心了么?” 容君微微一颤,死死地盯着图纸上的红线,叹道:“好吧,我……不会认输的!” 楚陌寒不禁有些怜悯,父亲的尸骨未寒,就要与兄弟生死相搏,对于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来讲,是有些残酷。但这弱肉强食的乱世之中,哪里会讲什么公道?如果不懂得这个道理,别说占据一方,就连自己的性命也难以保存吧。 因此,才要相互厮杀么?他不由的想起兰漱风的话语,命运把你推上这个位置,前方的路铺满荆棘,身后则是万丈深渊……处在这个位置,你不得不披荆斩棘,践踏着鲜血铺成的道路向前行进。 不,已经够了,他轻轻一叹,这个乱世,就由我来终结吧。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江山社稷,也为了你,为了将你从宿命的轮回中带出。 “楚将军?”一声清脆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容君抬起头,眼中浮现出一丝犹豫,“能不能让我亲自与……屠容彬对战呢?” “王子殿下,”楚陌寒淡淡的道,“这样的风险太大了。” “可是,”容君颦起眉毛,“我不服气!” 楚陌寒看着他倔强的神情,悠悠一叹,若有所思的道:“那么,这样也好……” ****** 与此同时,在大帐外面守候的凌子墨抬头看着密布的阴云,默然的慨叹着。突然,他眼中一凝,折起的长枪刷的一声挥开,指向身旁鬼鬼祟祟的人影。那人影徒然一叹,道:“哎,还是被你发现了。” “将军在讨论正事,没时间和你开玩笑。”凌子墨冷冷的说。 那人俨然一副士兵的模样,绕到他面前,有些委屈的说道:“所以我打扮的很正经啊,几天不见,你难道就不想看看我么?” “哪里正经了?”凌子墨没好气的说道,“我正忙着,别来烦我!” “哪里不正经了?那子墨,你说我要打扮成什么样子啊?” “放弃吧,死狐狸,”楚陌寒掀起大帐的帘幕,走了出来,“你不管怎么打扮都正经不起来的。没听说过么?‘狐狸尾巴藏不住’的。” 辰冰清来气道:“信不信哪天我把你扮成个姑娘啊?本公子跑这么远给你送信,你连谢都不谢,这叫什么态度!” “我可没让你来送信,”楚陌寒扬扬眉毛,“这么说柯兄已经到了?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切,凭什么你说走我就走,我又不是你的属下。还是说,”辰冰清坏坏一笑,“由于兰公子不在……唔!” 话未说完,凌子墨便狠狠的踩了他一脚。辰冰清知趣的闭上嘴,不再说话。 “呵,能与他比一场,倒也是难得的机会,”楚陌寒故作轻松的一笑,一边快步走着,一边道,“没多少时间了,两日之内,赶不回来的人就输了啊……” 第八十三回:声东击西 有人说,战场是最豪迈的地方,多少英雄儿女横刀立马,热血豪情,用生命谱写出盛世的华章。 有人说,战场是最残酷的地方,无数离人思妇望穿千里,白骨青冢,以鲜血铺就着胜者的虚名。 一将成名万骨枯,悲兮?喜兮?乱世之中,没有任何道理。 楚陌寒立在城楼之上,怅然的凝望着泣血的疆场。 “将军,”凌子墨走上来,行礼道,“清点完毕,敌将带兵退到了茗城一带,要追击么?” “暂时不要,短时间内他不会找我们麻烦,”楚陌寒道,“与世芹兄联系上了么?” “韦庄主已与株州境内的弟兄们联系上了,”凌子墨道,“这两日就会来与我们汇合。” “很好,”楚陌寒点点头,“命令将士们加强防御,在我回来之前,一定要严守此地。” “是!”凌子墨有些担心的看着他,又低下头,保持着沉默。 ****** 与此同时,在梅州的陆无言也得到了战场上的情报。 “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出击株州,就那样放着芪都不管么?”他踱开几步,沉吟道,“而柑州显然是吴仕邈在带兵,避开姬留雁的精锐部队,反而去突袭防守薄弱的樟州……如此的行兵,难道,英王的旧部并不在榉州,而是在柑州么?” “怎么可能?都城遇到紧急的围攻,他怎么能把主力抽调到柑州去呢?”一旁的将领不禁问道,“他就是打下樟州,首都之围也无法解开啊!” 他抬起头,悠悠的一叹:“原来如此……” “怎么回事?”将领着急道,“吴仕邈到底玩的什么花样?” “声东击西,”陆无言看着他,徐徐说道,“只有一个可能……他根本不想要去救芪都之围。” “什么!”在座的将士无不动容,芪都作为南方四州的都城,无论在地势上、人心上都有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吴仕邈怎么可能将其拱手相让? “将军,”又一名将领站起身来,问道,“前线的消息说道,小王子屠容君亲自披挂,出现在芪都的战场上。吴仕邈难道要让他去送死不成?” 陆无言沉默片刻,道:“虽然我不知道他耍的什么把戏,但榉州的战场上,并没有发现过多的军力。原先我以为,留守在樨州的楚陌寒会帮助屠容君严守芪都,而实际上,他却出现在株州的战场上。” 提到楚陌寒,在座的将领们也都若有所思。虽然几年来,并未听说他有什么动静,但毕竟少时就有“苍狼”之称的他,定不会在这场战争中沉默。 “突然出现在株州,一举击溃姬留雁部下的人就是他?” “没错,”陆无言道,“虽然株州本来只是虚张声势,但没想到楚陌寒真的会去进攻那里。” “那我们要不要加兵防守?” “这倒不必,”陆无言叹道,“姬留雁攻不下柑州,自然会回到株州镇守。那一路有姬留雁的部队,用不到我们插手。只是……” 陆无言突然站定,扫视了一圈帐中的将士,沉声道:“我们要守的,是梅州。” 这一句,又像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哑谜,将领们面面相觑,不知他何出此言。 “将军,”另一名将士起身道,“梅州远在后方,距离芪都的战场还隔着株州和榆州,为何反而让我们去驻守呢?即使战场上失意,也应该让我们去帮助姬将军才对啊。”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陆无言长长一叹,“你们还不明白么?这场战争的目的并不是争夺芪都,而是,争夺天下啊!” 陆无言看了一眼满腹狐疑的将领们,道:“你们说,姬留雁为何不去进攻芪都,而是去攻打柑州呢?” “英王一死,屠家军必然会严守芪都,柑州的防守相对薄弱。而且让屠容彬的军队去啃这块硬骨头,正好可以消磨他的兵力。” “不错,”陆无言幽幽的道,“但是如果屠容彬本来就和吴仕邈串通一气,那又如何?” “怎么可能?”座下一片震惊,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难以理解主将的话语。 “因此,屠家的主力由吴仕邈带往柑州,去对付姬留雁的军队。楚陌寒带领他的旧部,突袭榉州和株州的边境,敲山震虎,威胁到姬留雁的后方。而芪都只留少量的兵力,所以屠容彬才会一路顺利的过关斩将,直指芪都城下……”陆无言叹道,“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陆无言看大家一片沉默,便继续说道:“所以这场所谓的‘芪都之战’,一开始就只是一个掩饰。吴楚联军真正的目的,不在芪都,而在旻都啊。” “难道没有挽回的余地么……” 陆无言摇摇头,道:“吴仕邈、楚陌寒、屠容彬,这三个人联合起来演了如此一出大戏。可惜我没有早点看穿啊。事到如今,屠容彬攻下芪都只在俯仰之间。跟随他深入槟州的部队,恐怕,已经来不及召回了……” 在座的将领不禁捏了一把汗,芪都之战之前,姬留雁分出了一部分军队进入槟州,跟随屠容彬一起攻打榉州。如果真如陆无言所说,这部分军队,恐怕在进攻榉州的过程中已被消磨殆尽了吧。后续进入槟州的队伍,估计也早就落在屠容彬设下的圈套之中。 “吾已经传书与姬将军,让他注意到这场变故,但这场战斗的失败,已经难以改变了……”陆无言叹道,“因此,我们至少要在下一步棋上占据先机。吴、楚、屠三家联合之后,必然会兵分三路,出袭株州和榆州;而榆州向来是易攻难守之处,不然南北之战时,楚陌寒为何会如此迅速的放弃榆州?而梅州就位于榆州之后,下棋至少要料得对手之后的三四步,现在明白了么?” 将士们怔怔的回味着主将的分析。原来这场筹备已久的战斗,只是一个巨大的圈套么?这场战争的对手,不得不是令人心生畏惧。 “还有一个问题……”一个声音不确定的问道,“吴仕邈这样做,岂不是要把小王子容君置于死地?” 陆无言眼中浮起一丝冰冷,默默的点了点头。 第八十四回:煮豆燃萁 此时,容君正站在芪都的城楼上,看着逼近城池的军队。浩浩汤汤的部队犹如密布的黑云,让人压的喘不过气来。 “殿下,芪都眼看守不住了,不若弃城向……” “住口!”他咬着牙,恨恨的道,“我不要弃城!” “殿下!现在还来得及,柑州的吴……” “不许提他!”他重重的捶在城墙上,“我不想见他!” 侍卫无奈的叹了口气。前几日就有不少人向小王子提出,军队的势力相差太大,必须向柑州那边求助,可是小王子一意孤行,完全不听劝告。 “报!”一名士兵紧急的跑过来,“东门的防守已经破了,士兵马上就要打过来了,殿下快走吧!” “什么?东门不是有薛将军……”容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薛将军是自己的亲信之人,一向骁勇善战,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打败了呢? “薛将军……”士兵垂着头,艰难的说道,“已经带头投降敌军,把城门献出去了……” “不可能,不可能!”容君连连后退几步,撞在冰冷的城墙上,“他怎么会背叛我?!他怎么会……” “殿下!”侍卫无可奈何的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胜败不在这一朝一日,还是赶快撤退吧!” “不!我还没有失败!”容君抓着城墙的石壁,指甲在墙上划出几道印痕,“我不走!” “殿下,只怕您纵使下令死守,士兵们也只是白白送死啊!您忍心让手下们去冤死在这一战中么?” “住口!”容君拔出腰间的佩剑,冷冷的道,“你算什么,再劝我弃城,我就先把你杀掉!” 侍卫后退两步,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而此刻,屠容彬的军队已经趁着撕开了裂口长驱直入,守城的将士纷纷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昔日繁华的都城马乱兵荒,随处是倾倒的旌旗、飞散的鲜血。屠容彬骑着枣红色的骏马,不可一世的踏进孤高的城门。 “哼,那个老头子在世时,一定料不到会有今天!” “说不定哦,”身后一人骑着白马,悠闲的晃近,轻笑道,“英王遗诏未发,你怎么知道他的想法?” 屠容彬冷笑一声,道:“那我就把他的尸体从王宫里拖出来,看他会不会坐起来回答我的问题吧!” “吴仕邈可不是傻子,我看啊,英王的遗体早就不在芪都了。” “啧,真是无趣,”屠容彬皱起眉毛,“那我只好先去会会我可爱的弟弟了!” 言毕,他拍马向前,消失在街道尽头。身后的人悠悠一笑,轻扬马鞭,不紧不慢的沿着街道行去。 楚大将军,你再不出现的话,可就来不及了哦。 ****** 烽火猎猎的燃烧,浑浊的气息飘浮在周围,屠容君沿着巷道不停的奔跑着。金戈声、厮杀声充斥在耳边,一切熟悉的场景,却变得如此的不真实。 前面是什么地方?到底要跑到哪里?他并不清楚。一直这样逃避着,逃避着外界的喧嚣与争斗,而这次终于鼓起勇气站出来之后,却看到了如此残酷的事实。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他眼前的景物模糊起来,也许来到这个世间,就是一个错误。我不该生于王家,不该坐在金殿之上,不该统领这些无辜的将士。都是我的错…… 容君茫然的奔跑着,沉重的身体仿佛失去知觉一样,机械的重复着跑步的动作。父亲,叔父,以及很少见过面的兄长,都那样的陌生,那样的遥远。不错,慈蔼的父亲已经不在,冷冰冰的叔父远在千里,而这个从来摸不透的兄长,现在正想要自己的性命。 巷子终有尽头,当宽敞的街道出现在眼前时,明晃晃的光亮让他觉得一阵眩晕。未及反应,只见几道黑影犹如俯冲而来的毒蛇,向自己猛烈的袭来。 不—— 飞溅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视线,他惊恐的看去,只见一直守在他身边的侍卫张开身体,挡住了飞来的利箭。 “殿下……快……跑……”高大的身躯如砍断的青松,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跑?跑到哪里去?阴霾的天空摇摇欲坠,死亡的气息压迫着他,让他感到窒息。 “别来无恙啊,我亲爱的弟弟。”一个声音冷笑着,刺痛了他的耳膜。屠容彬骑坐在高大的骏马上缓缓而来,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 容君咬着牙,不服气的瞪过去。枣红的宝马投下巨大的阴影,将他一点点笼罩起来。他看到兄长手中的佩剑抬起,殷红的鲜血沿着冰冷的剑刃,如蛇一般向下滑行。 死亡原来就是这样,如此的冰冷,如此的……令人绝望。容君感到周围的一切渐渐苍白,渐渐远去。他闭上眼睛,不忍心再看。清凉的风吹动发梢,向自己颤动的肌肤逼近。 当—— 一声金戈碰撞的声响在近前响起,似乎有一个影子挡在了自己身前。他惊讶的睁开眼睛,只见一袭黑衣的吴仕邈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冷冷的长剑挡下了染血的利刃。 “叔……父?”容君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吴仕邈轻叹一声,冷冷的道:“彬儿,我记得说过,不得伤他性命。” “呵,”屠容彬眼波一敛,笑道,“我只不过,给我亲爱的弟弟开个玩笑罢了。叔父大人,还是和往常一样身手矫捷啊。” 他微微一笑,长鞭一挥,策马向前行去。 容君像是抽空了一般,颓然的跌坐在地上。咸咸的泪水溢出睁大的眼睛,沿着沾上鲜血的脸颊,轻轻垂落。 “君儿……”吴仕邈回身看着他,眼中浮现着几分苦涩。 “我,恨,你……”他颤抖着说出着几个字,再也抑制不住的泪珠簌簌的滚落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吴仕邈俯下身,将他轻柔的抱在怀中,沿着清冷的长街,慢慢走去。 而不远处,楚陌寒在巷落中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如果换做自己,会不会这样做呢?他不禁自嘲一般的笑了笑,啊,还真是无法想象呢…… 第八十五回:计计连环 楚陌寒待二人走远,正欲从巷陌中走出,突然一声清亮的声音从屋顶传来。 “楚大将军来的真是时候,你算定吴先生会出现么?” 楚陌寒轻轻一笑,一个翻身翩然飘上屋檐。只见兰漱风悠闲的坐在碧瓦之上,素色的折扇徐徐摇动。 “你现在相信了吧,”楚陌寒笑道,“他当然要出现,假戏真做就不好了。” “呵,楚大将军出其不意出兵株州,确是一招妙棋。现在姬留雁恐怕正调兵遣将,在株州集中兵力对付你们呢。你们这两个统军的将军,就这么丢下全城将士跑到这里,不怕出什么意外么?” “因为我们都有信得过的属下,”楚陌寒微微一笑,“而这里,却有我们放不下的人。” 兰漱风轻轻一笑,站起身来,淡蓝色的衣袂在清风中飘扬,“那么,来比下一步棋吧。” 楚陌寒皱着眉毛,道:“怎么又要比?” “连环之计,当然不能只有一步,”兰漱风转身道,“下一步,就比我们谁先到梧州和梅州好了。” “等等,”楚陌寒上前拉着他,问道,“你又要去哪里?” 兰漱风幽幽一笑,道:“跟我来。” 楚陌寒有些头疼的跟着他穿过街巷,飞快的向前跑去。就知道他一出手,不可能就这么停下来。但直到看到不远处的王宫时,楚陌寒才意识到他的计划。 “你该不会是……”楚陌寒提起真气,冲到他的前面,“还要继续演下去不成?”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演,而不是真的如此呢?”兰漱风笑着,脚步也并不停息,“如果你输了,天下可就不姓楚了哦!” “喂,可是你……”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跟着屠家的继承人,不会有什么闪失的,”他怡然的笑道,“听好了,接下来……” 楚陌寒听着他简短的说明,正要说什么,却只见前方,吴仕邈、屠容彬、柯忘忧都集中在一起,只好随兰漱风一起放慢脚步,向众人走去。 “楚老弟,你来的正好,”柯忘忧看到他,开心的挥手道,“我们正在要去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楚陌寒勉强的笑了笑,道:“楚某见过各位。” “我想在下也不需自我介绍了吧,方才在战场上看到楚将军,就跟着不请自来了。”兰漱风轻轻笑着,走到屠容彬一旁。在场的几个人对他都并不陌生。楚陌寒和屠容彬不用说,柯忘忧在樨州得知过他的来历,吴仕邈更是在柑州就留意到了他的动静。然而看到他这样毫无忌讳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还真有些不适应。 “兰公子好久不见,”吴仕邈明白这次屠容彬答应与他们合作,少不了兰漱风在其中周旋,因而他也最先看出了他的意图,便顺势问道,“先生认为,下一步要如何行动为妙?” “一不做,二不休。姬留雁留在槟州的部队已经被我们消灭,楚将军在株州的战绩也不错,”兰漱风道,“此时不若乘胜追击,一举拿下株州和榆州。” “那么,要暂缓对樟州的进攻么?” “不错,对樟州的敌军只守不战,拖延时间,而柑州和榉州的军队集中进攻株州,拿下了株州,就取得了北方战场的主动权。” “而榆州本来驻军不多,”屠容彬道,“槟州的将士早就摩拳擦掌,等待一战了。” 吴仕邈点点头,向楚陌寒询问道:“楚将军意下如何?” 楚陌寒看了兰漱风一眼,道:“柯兄带兵严守柑州和樟州的边界,顺便与樟州的兄弟们联系;吴先生负责东路战线,和楚某围攻姬留雁在株州的主力。至于王子殿下,榆州就交给您了。” 屠容彬一笑,道:“不必担心。” “不要叫王子殿下了,”吴仕邈道,“英王临终前嘱咐某,王位传于长子容彬。” 此言一出,众人皆有些吃惊。屠容彬也是一怔,不确定的问道:“那老头子,要传位给我?” “正是,”吴仕邈道,“吴某当择良辰吉日,安排与殿下加冕。”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屠容彬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大笑一番,沧然道:“这王位,还有什么意义……不,待打下梧州,再加冕不迟……” “也是,”吴仕邈回视着苍凉的都城,叹道,“目前的当务之急,是乘胜追击,夺得株榆。吴某在此处停留不久,稍后便要动身了。” 屠容彬看着他,沉默片刻,冷笑道:“那么,愚弟就有劳叔父指教了。兰公子,我们似乎也要打道回府了。” 兰漱风悠悠一笑,道:“就此别过。” 楚陌寒盯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心中很不是滋味。然而在这种场合,完全无法说些什么。他只觉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头脑中一片混乱,完全理不出头绪。柯忘忧在一旁看着默默不语的楚陌寒,不禁问道:“楚老弟,你还好吧?” “啊……”楚陌寒怅然的望着远处,道:“也许吧……” “难道是,”柯忘忧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因为那个兰公子么?” 楚陌寒沉默着,不置可否。 “呵,我就觉得有问题,”柯忘忧摇摇头,道,“你从柑州回来,身边就多了个莫名其妙的谋士。屠容彬又不是傻子,万一料到他是你派去的内应怎么办?” 楚陌寒叹道:“可惜他不是我派去的内应。他是,真的要去做屠容彬的谋士,看我能不能跟上他的步伐罢了……因此屠容彬才会留下他啊。” “这又是怎么回事?”柯忘忧疑惑道,“他到底有什么图谋?” “图谋旻都,顺便考验一下我有没有取得天下的本事吧,”楚陌寒苦笑道,“除了应战,我还有什么办法?” 柯忘忧摇摇头,道:“楚老弟,你身边总是一些怪人啊。” “呵,柯兄还记得多年前的荠城之乱么?”楚陌寒凝视着天边的落霞,幽幽的道,“楚某之所以会从榆州一路赶到荠城,就是为了追上他的脚步。想要得到他,必须,比他更快一步才行……” 比他更快一步,谈何容易?楚陌寒心中千头万绪,他也明白,兰漱风这样做,是要为自己铺出一条道路。然而战局瞬息万变,他会不会有危险?他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到哪里寻找他?楚陌寒无不担忧的思考着后续的战役,想要解决这些问题,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第八十六回:兵分三路 烈日灼灼,屠容彬立马于高处的山崖,遥望着不远处的城池。往昔喧闹的萱城重门紧锁,猎猎的战旗在城楼上随风舞动,显出一派肃杀之气。 “兰公子回到这里,有什么感想呢?”屠容彬笑着,问向身边之人。 “殿下如果继续调查,说不定能打听到我和九州州牧都有关系呐。”兰漱风骑在白马上,轻轻笑道。 “哦,难道你和在旻都之乱中战死的,樟州牧也有关系不成?”屠容彬笑道。 兰漱风抬起头,淡淡的道:“樟州牧是陆无言的人,陷害兰家的人中就有他。因此,殿下可以想象他是如何战败的吧。” 屠容彬微微一怔,自己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真的会有这样一重关系。他带着几分玩味的眼神,问道:“兰公子这些年来,都在实践复仇的计划?” “没错,我说过,我的目的很简单,”素色的折扇轻摇,几缕黑色的长发被风带起,“我只是要把陆无言从棋局背后拉下马来,为兰家报仇雪恨。至于社稷江山落于谁手,与我无关。” “呵,那你说,吴仕邈、楚陌寒还有我,谁会取得天下呢?” 兰漱风看了他一眼,道:“殿下不也看到了么?陆无言才是幕后的行棋者。谁先打倒陆无言,谁就能得到天下。” “那么,”屠容彬一挑眉,“兰公子来到我这里,是认为我最有希望了?” “呵,”兰漱风微微一笑,“我并不要求殿下完全信任我,总之打败陆无言之后,我的使命就完成了。那时就任凭殿下处置。” 屠容彬看着他云淡风轻的笑脸,完全猜不出他的想法。虽然令手下日夜监视,但他依然言笑自如,从不在意。想当年,父亲收留吴先生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这样?而如今,自己能否像父亲那样成就霸业呢? “兰公子,”走在回营的路上,屠容彬不禁问道,“你认为哪个老头子为何要传位给我呢?” 兰漱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这不是很明显么?” “嗯?” “如果他不传位给你,你会任凭你的弟弟称王么?” “不可能!” “所以?” “……”屠容彬沉默片刻,叹道,“不能有点别的解释么?” 兰漱风幽幽一笑,道:“你知道楚陌寒如何评价我?” “如何?” “我是一个无情之人,除了‘理’字,没有我信任的东西,”兰漱风淡淡的道,“所以这种问题殿下何必来问我?” “呵,算我多言。”屠容彬轻哼一声,拍马向前行去。 而此时,中路的楚陌寒已经行兵至株州的首府茗城。由于姬留雁的部队被柑州出兵的吴仕邈拖住,尚未到达。茗城的唐书桓固守不出,只候援兵。 楚陌寒正在茗城周围的山林中布下伏兵,细细的观察着城中的动静。在他身边,韦世芹永远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屠容彬已经攻至榆州萱城,估计不久就能推进至梅州疆界。吴仕邈在东线迎战姬留雁的主力部队,短时间内应该没有问题,”楚陌寒环顾四周的将士,道,“我们必须在姬留雁赶来之前,一举拿下茗城。” “正是,不然樟州的军队调度到株州之后,再进攻茗城就比较被动了。” “对茗城的包围已经形成,我们只要切断水源,相信他们坚持不了几天的。” “不行,谁能保证这几天内姬留雁的救兵不会赶来?” “难道要冒险进攻么?茗城守备的力量并不差,除非我们有必胜的把握……” 楚陌寒听着将领们的议论,并不答话。这时,凌子墨从高耸的杉树上翻身而下,轻盈的落在楚陌寒身边。 “将军,”他沉稳的说道,“看到了狄小七发出的信号。” “很好,”楚陌寒凝眸一笑,向身边的将领们说道,“必胜的把握,我们当然有。几年前,我们之前南征蛮兵之时,多少次差点客死于险恶的瘴气毒泉?多少次险些覆灭于敌军的陷阱圈套?” “然而我们活过来了,我们顽强的站在热血浸染的大地。我们楚家军,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活!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能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 “这么多年,我们韬光养晦,忍气吞声,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扬眉吐气,报家仇,雪耻恨!”楚陌寒刷的一声拔出长剑,眼中闪过一道血光,“而这次,不仅是打下茗城,我们更要打下旻都,打下天下,让所有人都牢牢记住我们楚家军的厉害!” 没错,昔日纵横沙场、名扬天下的楚家军,再次回到了沙场!当将士们策马扬鞭,在战场上驰骋之时,那沉眠已久的杀戮之神在体内苏醒过来。冰冷的利剑,犀利的眼神,像凶猛的野狼一般撕咬着敌军的心脏。当年的凌云壮志、赤胆豪情,在楚家军的血脉中复活过来。 没有人能够抵挡这样一支队伍,更何况,韦家庄的手下已经渗入茗城内部,里应外合,将近傍晚时分,茗城的旗帜均已易主。唐书桓带着少数残兵败将,侥幸逃出城去,不知所终。 桂子摇落,清凉的夜风吹散白日的血味,吴仕邈站在城楼之下,俯视着姬留雁的军营。 “将军,中路和西路传来捷报。” “好,”吴仕邈点点头,凝视着尖锐的月牙,道,“按原计划行事。” 将士退下之后,一个单薄的身影在一旁的阴影中一抖,颓然的靠着城垛滑坐在地上。 “君儿,”吴仕邈叹息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过来看看?” 阴影中的人沉默片刻,恨恨的道:“有什么好看的,反正……又跟我没什么关系!” “君儿,”吴仕邈向他走过去,沉声道,“此天下,当为有德者居之。” “我才不管什么天下!”容君一咬牙,瞪着他,“叔父,你是天下苍生的代言人么?这样的话,你自己为什么不去做天子?” “因为还未到我取而代之的时候。”吴仕邈缓缓的道。 “你听好了,”容君一个翻身爬起来,指着他道,“如果我哥哥当了天子,我一定会带兵叛变!”言毕,他一甩衣袖,头也不回的走去。 吴仕邈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默叹,屠容彬么?屠容彬不过是,一具尸首罢了。 第八十七回:运筹帷幄 被说成是“尸首”的屠容彬却并不这么认为。当然,没有人会认为自己是一具尸首。 迎着微凉的清风,他志得意满的骑坐在枣红的骏马上,向身边的人笑道:“兰公子果然是妙计连连,我们现在已经攻下榆州,过不了多久,梅州的芙城就会拜倒在我的脚下。如此速度,很快就能见到你朝思暮想的陆无言了吧?” 兰漱风淡淡的道:“梅州是陆无言的老巢,要见到他,恐怕也并不容易。” “姬留雁在株州的战场上大大失利,应该不会派兵来梅州。” “没错,姬留雁的主力部队已经集中在株州一带,所以才要把硬骨头丢给吴仕邈,”兰漱风笑道,“这样殿下才能势如破竹,直捣黄龙嘛。” “不过我倒是担心株州那边,如果东中两线战事不利,这边也会受到影响,”屠容彬颦眉道,“樟州虽然军力不多,但也不能不提防。” “殿下不必担心,”兰漱风悠然道,“樟州牧既然战死过一次,这次也不会例外。” 在屠容彬行至梅州的同时,楚陌寒已经与吴仕邈形成联线,将姬留雁逼至株州与梧州的边界。楚陌寒与将士们商议过下一步的行动,回到自己的营帐之中。刚刚掀起帷帐,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做人语道:“秋白鲜红死,水香莲子齐。” “啊啊,这只八哥为什么一直跟着我,”辰冰清看到进来的楚陌寒,抱怨道,“你们家小猫是怎么教它的?念什么诗不好,都是哭啊死啊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谁让你跟着我?”楚陌寒扬眉道,“沙场之上当然都是生死离别,你还想有什么?” “那也可以有豪迈一点的诗句嘛,比如‘风萧萧兮易水寒’……不对,是‘大风起兮云飞扬’……”辰冰清干咳两声,道,“这只八哥怎么不去找它的主人了?就一直这么待在这里。” 楚陌寒瞥了一眼花哨的鹦鹉,道:“它愿意待在这里也好,省得被屠容彬看到又节外生枝。” 辰冰清看着沉着脸的楚陌寒,道:“笨狼,你后悔了么?” “后悔?后悔什么?”楚陌寒提起酒袋喝了一口,并不看他。 “招惹他呀,要不是因为他,我们豪气干云的楚大将军,怎么会一回到帐中就变一副面孔?”辰冰清挑挑眉毛,道,“你现在的样子要是被将士们看到,又不知会引出什么乱子呢。” “他是在帮我,”楚陌寒淡淡的道,“不然,凭我楚陌寒的兵力,怎么可能敌得过这些人?我已经等了那么久,不在这一时。” “呼,真是佩服你的耐心,”辰冰清叹道,“但愿你这次也能有好运气了。” 楚陌寒并不搭话,面色阴沉地看着地面。 辰冰清在帐篷里转了几圈,又问道:“对了,世芹兄去哪里了?这几日怎么不见?” 楚陌寒低笑一声,道:“世芹兄可不像你这么无所事事,东线的战事,还要靠他呢。” “嗯?东线不是有吴仕邈么?”辰冰清疑惑道,“他什么时候去的?” “天机不可泄露,”楚陌寒白了他一眼,道,“自己想去。” “我怎么可能想得出来,”辰冰清懒懒的倚在一边的座椅上,“我只能猜到,又是兰公子的主意么?” “是啊,”楚陌寒叹道,“上个月,我们在芪都的战场上见了一面,他把后续的计划告诉了我。而现在的局势发展基本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真是可怕,”辰冰清颦眉道,“到现在为止,兰公子有算错过什么吗?” “呵,也许有过吧,谁知道。”楚陌寒回忆起在柑州的情形,他的一颦一笑历历在目,然而,那次真的是他算错了么?抑或是他故意让自己发现他的身世?这到底是为什么? 也许自己,从来都没有读懂过他。 天下之计,在他手中不过是一场棋局。算尽天机人谋,到头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为兰家报仇么? 这个理由确实已经足够。可是,楚陌寒隐隐的感到,一定还有什么更深层的原因逼迫着他,在乱世之中挣扎着找寻那唯一的出路。到底是什么,将他钉在无法逃离的棋局之中了呢? 我能为你做什么? 飘浮的层云在夜空中无意识游走,躲躲闪闪的月光映出一片苍凉之色。兰漱风躺在蘩城太守府的屋顶,静静的欣赏着清冷的夜色。 明日就要动兵进攻梅州了,今后恐怕少有屋檐供自己赏月了。他安逸的贴着身下的碧瓦,深深的舒了一口气。 另一边的战场,姬留雁为了对付吴仕邈和楚陌寒,必须会将兵力集中在株州。这样,本来驻兵就不多的樟州势必空虚,是不错的机会。而兰漱风一直没有忘记楚陌寒留在樟州的亲信,荀应鹤。 先帝在时,自己就听说过楚家军中赫赫有名的“云中双鹤”。一名是凌子墨的父亲,“凌霄飞鹤”的传人;另一名,正是有“仙来之鹤”之称的荀应鹤。虽然同为楚萧歌手下的武将,二人的作风并不相同。凌家毕竟曾是显赫士族,出入多有浩浩然的大家之气;荀应鹤则有几分仙风道骨,行兵奇诡,常如天降。在旻都之乱前,本来应和楚萧歌一起秘密处决的荀应鹤奇迹般的逃脱,再也不见踪影。 而兰漱风从楚陌寒那里得知,绝境之中的荀应鹤护送尚是少年的楚陌寒偷偷回到了榆州,自此蛰伏起来,与韦世芹一样成为楚将军暗中的帮手。 这一次,就让我们再次见识一下仙来之鹤的奇兵吧。他悠悠的想道。 兰漱风沐浴在清凉的月光之中,突然,一阵杀气压着风声飞速的逼来;兰漱风一凛,就地一个翻身,三把锋利的飞刀深深的扎入碧瓦之中。稍慢一步,只怕他的身上就会被扎出三个窟窿。 兰漱风未及反应,只觉一阵甜香,才发现飞刀上似乎还系着什么东西;方才的一撞,纷飞的气雾弥散开来,透入空气之中。 红光一闪,漫落的寒光在眼前铺开。不用想也知道是淬了毒的暗器。兰漱风一咬牙,撑着身子从房檐上滚落下去。 太守府的屋顶很高,直挺挺的摔下去虽然不会受什么重伤,但恐怕难以避开接下来的攻击。不过,如果这样就能让刺客遂愿,兰漱风早就不知死过多少次了。他在空中保持着平衡,右手的折扇轻轻的抿开一个角度,对着接近的黑影。 而这一次,折扇中的小针并没有射出。 第八十八回:蜉蝣之羽 “什么人?”兰漱风正待发出暗器,只见屠容彬快速的从房间中飞出,接住他落下的身子。他不动声色的收回折扇,看被惊动的士兵们迅速的跃上屋檐,向刺客逃走的方向追去。 “我没事……”兰漱风咳嗽几声,儿时经历过众多毒药的历练之后,这种麻药并算不得什么。但这段历史,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往事。他推开屠容彬,缓缓的调整着气息。 “所以说,屋顶可不是什么有趣的地方。”屠容彬扶着他,淡淡的道。 “呵,不管我在哪里,都是一样,陆无言的杀手还真不少啊,”他闭上眼睛,坐在石阶上,“可惜他们都不够聪明。” “你确定是他派来的杀手?” “除了他还有谁?”兰漱风悠悠笑道,“这是欢迎我们到梅州的见面礼罢了。” “能在重兵之中潜入这里,让人不得不在意。”屠容彬颦眉道。 “殿下忘记了,我们的军队节节胜利,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况且蘩城攻下不久,人手混杂,溜进来似乎并不是难事,”兰漱风道,“不过殿下可以放心,暗杀的手段通常只有一次机会,一击不成,也很难有第二次了。” “也就是说,”屠容彬意味深长道,“这一次机会是来刺杀你……而不是我和我手下的将领啊。” “呵,”兰漱风一笑,道,“因为我和陆无言比较熟悉的缘故吧,老朋友见面,自然要先打个招呼。” “你和朋友之间都是这样打招呼么?”屠容彬道,“还真是特别的问候方式。” “放心了,我并没有几个老朋友。最多可以把陆无言和前朝的樟州牧之类算上。” “那么,”屠容彬沉声道,“打完这一仗后,我不是也会算一份了?” “哦?殿下还希望和小生成为朋友么?”兰漱风笑眯眯的答道,“我还以为我们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呀。” “也就是说,打败了陆无言之后,就没有继续合作的必要了是么?”屠容彬道,“那个时候你就要开始对付新朋友了?” “老朋友就够我头痛了,哪里还敢交什么新朋友?”兰漱风依然风轻云淡的微笑着,“打败陆无言之后,我的任务就结束了。那时我一定会消失在这世间,天下本与我无关,你们要怎么处理都无所谓了。所以殿下,”他抬起清澈的眼眸,“与其纠结于我这个必然要消失的人,还不如先考虑如何对付陆无言吧。” 屠容彬沉默片刻,沉吟道:“我应该想到,陆无言如果好对付的话,你也不会等待这么多年。” “没错,”兰漱风笑道,“殿下现在能够理解了吧,要取得天下,最重要的是打倒他。” “这么说,我们是殊途同归了?”屠容彬看着他,道,“你要为兰家报仇,我要取得天下,所以你才会来到我身边么?” “有何不对么?”兰漱风挑起细长的眉毛,轻笑道。 屠容彬轻哼一声,道:“最好是这样,不然,我可不会留情。” “没关系,”兰漱风幽幽的摇着折扇,笑道,“反正‘情’这种东西,我又不需要。” 屠容彬盯着那如秋水般深邃的眼眸,皱了皱眉,向房中走去。兰漱风倚坐在清凉的石阶上,看着脉脉如水的流光从屋檐倾洒。被惊起的雀鸟盘旋着,寻找着新的停息之处。自己一直以来,是否就如一只失巢的飞鸟,四处寻求着暂时的栖居呢? 而他此时,应该在株州的前线浴血厮杀吧。以他的能力,不会有什么意外吧。如果姬留雁想出什么对策,或者韦世芹那边出什么变故,他能应对么?不,不对……兰漱风不禁颦起眉头,自己,怎么开始担心这些事情了呢?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识人为首,既然安排一人去做什么,就应完全信任他才是。剑走偏锋之时,更不得投鼠忌器。这些道理明明是懂的,又为何要担心呢? 即使一计不成,不过是换一个枝头,从新来过罢了。从一个遥远,到另一个遥远,并没有太大差别。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楚陌寒,我从未因一个人而如此苦恼过。不是我不愿承认,兰漱风轻叹一声,而是我不愿进一步的伤害你了。可是事到如今,是否还来得及呢?一时的沉溺,终究无法担负起看似轻易的承诺。不经意之中,自己已经陷入一张无形的网,一张比之前任何时候,都难以挣脱的网。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情”,我宁愿它不曾在我的心中停驻。因为我,真的不值得被爱,也不配去爱一个人。 你说过,我像是捉不住的清风,捧不起的月影。我又何尝不为此而悲伤?那些凡人能够轻易得到的幸福、快乐,我即使历尽折磨,也终换得一场水月镜花。刚刚触碰到温暖的涵义,却又不得不面对沉重的宿命。我也想化作一只轻灵的鸟儿,将你的枝头作为自己终焉的归宿。可我无法欺骗自己,无法在你面前继续伪装下去。 是啊,微笑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与快乐无关。 也许我唯一能为你做到的,就是成为扫清你前行障碍的疾风,成为照亮你漫漫夜路的明月。即使你会怨我无情寡义,即使你会恨我将你当作棋子,时间终会抹杀一切。你终会忘记我,忘记这一切虚像幻影,坐享你的歌舞盛世、锦绣江山。 而那时我,才能够得到真正的自由吧,孤独的自由。但这是唯一一条不会妨碍你的道路,不会继续伤害彼此的苛途。我原以为,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用或者相互利用,可现在,我却是在做一些多余的事情了。也罢,在刀丛中行走的人,早已习惯于不确定的未来…… 叽喳的燕雀停止了喧闹,渐凉的夜风摇落一叶秋寒。夜晚,复归于平静。兰漱风轻敲着手中的折扇,注视着倾斜的星斗。明日开始,就要和陆无言交手了。前仇旧恨、国耻家仇,总是该算一算了。而前方,又有什么等待着自己呢? 第八十九回:暗度陈仓 天光微亮,千里之外的樟州芝城被灰白的光芒点染上几分肃杀。守城的士兵揉揉眼睛,在冷风中打了个寒战。 “喂,矮子,有什么动静么?”路过的高个子巡兵拍拍他的肩膀,问道。 “长得高有什么了不起啊,”矮个儿瞪了他一眼,“昨晚一点动静都没有,老子都快冻成冰块了。姓吴的不是在南边的苜城吗,放一只军队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晓得?唐太守说是疑兵之计,谁知道呢?”高个儿耸耸肩,答道,“喂,我倒是听说株州已经不行了,主帅都退到梧州去了。” “这么快?”矮个儿诧异道,“前几个月不还在胶着么?这就放弃了?” “你没听说过先帝时所向披靡的楚家军么?虎父无犬子啊,”高个子笑道,“说不定啊,我看这天下还得姓楚呐!” “嘘!”矮个子脸色一变,连忙环顾着左右,小声道,“现在正是紧张的时候,你小子也不怕别人听到……” 高个子哈哈一笑,低声道:“我说矮子,你就不为自己想点后路?你看这种状况,万一敌人打进来,主帅可救不了咱们。就凭那个满脸穷酸的唐书桓,能挡得住虎狼之师么?” “那……”矮个子想想有理,面露难色道,“这可怎么办?我连老婆都没讨,还不想这么早就送死咧……” “唉,”高个子叹了口气,故作玄虚道,“本来这是用来保命的……看在咱俩兄弟一场,就教你个招儿吧,”他看了看周围,道,“姓唐的过来了,等吃饭时再告诉你。你小子可不许告诉别人!” 矮个儿两眼一亮,连忙做出认真守城的样子。高个子一走,只听一阵虚浮的脚步声,唐书桓面带忧虑的走了过来。 话说前番,姬留雁收留唐书桓之后,正逢樟州缺乏人手,便给他随手封了一个芝城太守,让他离开梧州任职去了。唐书桓感叹自己不受重用,却又不敢提出异议。谁知几年过去,吴仕邈的大军打到樟州境内,芝城反而成了一个不小的军事据点,唐书桓又意气风发起来。 然而战场毕竟不是纸上谈兵,当书有“吴”字的大旗意外的出现在芝城城下之时,唐书桓也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小心谨慎起来。 可这只队伍见他闭门严守,却也并不急于进攻,只在城外布下营寨,不知有什么打算。而近几日,敌营中的灯火一点点兴旺起来,两侧的山林中也时常见到吴家的旗帜。将士们各自惊异,吴仕邈的军队分明应该在前线的苜城,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 “有什么动静?”唐书桓带着手下将领,向矮个儿守兵问道。 “报告太守,一切正常!” “没有再挖地道的举动么?”一位将领问道。 “没有!” “嗯,”将领点头道,“我看是他们发现这边有防备,放弃了吧?” “也是,这种小手段瞒不了我们。”唐书桓不屑道。 原来前几日,守城的士兵发现敌营中叮叮当当的挖掘不断,怀疑其必有所图。唐书桓好歹也是读过兵书之人,忙令手下掘堑道防之。果然这几日,再不见敌方动静。 “太守,我们不能总这么坚守不出啊,”另一名将领道,“我看敌军只是在拖延时间。等待苜城那边的战事结束,大军压城,再出击就来不及了啊。” “有道理……”唐书桓点头道,“这几日观察,东边的山岗上防守比较薄弱。我们今夜出兵袭营,惙惙他们的锐气!” 矮个子士兵听在耳里,握紧手中的长枪。 风高月黑,夜静天寒。唐书桓带领一路将士悄然向山上行进。越来越近的敌营中,通红的灯火哗哗的燃烧着,军帐中的人影被摇曳的火光拉长,对迫近的危险浑然不觉。一声唿哨,四面的士兵蜂拥而至,冲入安静的营帐之中。唐书桓喝令一声,挑开人影绰绰的大帐,而帐中的人却想定住一般一动不动。 ——那不过是秸草扎成的假人。 “不好,上当了!”唐书桓心下一惊,连忙寻找着退路。然而突然之间,乱箭多如疾雨,惊叫之声不绝于耳。 “太守!快回城去!”一旁的将领护卫着他,从纷乱的人马中跌跌撞撞的冲突出去。唐书桓顾不得自相践踏的士兵,一路疾驰向芝城退去。然而刚走到山脚之下,远远望去,芝城之上一片猎猎火光,一瞬间,恍如风伯怒临,祝融飞焰。 “这、这是怎么回事?”唐书桓脸色惨白,无措的问道。 而此时,芝城上下一片混乱。尚在睡梦中的士兵被金戈之声惊醒,缭乱的马嘶应和着凛冽的寒风,奏出一部摧人心肝的悲烈之曲。 各路士兵从军营中慌乱的爬起,勉强应对着不知从何处涌入的敌兵。突然间,一阵嘹亮的呼喊之声,只见四周唐家的旗帜纷纷倒下,一面面崭新的战旗高傲的拔地而起。飞散的火花之中,一名玄色战甲的将领伫立在城楼之上,如水的长剑指向苍穹,雄浑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压迫之感:“楚陌寒在此,弃甲投降者,可免死罪!” 城中的士兵惊恐不定,传说中的“苍狼”,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樟州的战场?行兵诡异,虚实难辨,正是那先帝时代楚家军的风采。能够一睹这射像止啼的鬼狼之师,幸耶?不幸耶? 啪,一声弃剑之声刺痛着士兵们的神经。 啪,啪……守兵们丢下手中的武器,惊恐不定的呆立在易主的城池之中。高高的城楼之上,飘扬的旌旗,飞腾的“楚”字,在激昂的火光中显得张扬而霸道。 “楚?”城下唐书桓远远看到,“楚陌寒?他不是在株州么,什么时候到了这里?!” “报!报……”只见一名衣冠不整的士兵气喘吁吁的跑来,“太守!太守!我们正在守城,谁知、谁知楚陌寒的军队好像从天而降,横冲直撞的闯了进来!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 “太守!太守……”另一名巡查的士兵磕磕绊绊的跑到他面前,“不好了,芝城已经被楚陌寒占领了,正到处悬赏您的、您的人头啊!” “什么!”唐书桓大惊失色,只觉犹如幻梦一般,完全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九十回:仙来之鹤 第二日,楚陌寒安定好芝城的事务,叫上凌子墨,向太守府外走去。唐书桓虽然没有抓到,但料想他也搞不出什么名堂。下一步,和南边的吴仕邈形成合围,拿下苜城已非难事。 “楚将军,我家师父摆好酒席恭候多时,能不能赏个脸啊?”太守府外,是那潜在守军之中的高个子巡兵,正怪笑的看着他。 “这不是萧家二少爷么?”楚陌寒笑道,“荀先生摆酒,楚某当然要去占点仙气。” “哎,这不是亲爱的小子墨嘛,”那人拍拍子墨的脑袋,“几年不见长高不少么。” 凌子墨瞪了他一眼,不过身高差距么……没办法啊…… 突然,一点寒光闪烁,那人眼疾手快,夹住了斜楞里飞来的一支梅镖。 “把你的爪子拿开!不许碰我家子墨!”辰冰清从墙头上翻落下来,恶狠狠的瞪着他。 “你怎么还跟着我们?管什么闲事!”凌子墨没好气的说道。 “子墨……”辰冰清可怜兮兮道,“怎么会是闲事呢?明明有人想占你的便宜……” 冰冷的枪尖抵在他的脖颈:“你就那么想找打么?别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无耻!” “多管闲事,多管闲事!”一只花花绿绿的鹦鹉也落在墙头,喳喳的叫道。 “连你这只鸟也欺负我!”辰冰清抓着头发,“啊啊,人家明明是担心你嘛,谁知道这只笨狼的损招管不管用啊,万一出什么意外我岂不是要……” “你是谁啊?”在一旁的高个子年轻人不禁打断他,“有我师父安排接应,怎么可能出意外?” “你才是!你到底是谁啊?”辰冰清不屑道,“我猜猜,你师父就是那个‘仙来之鹤’?比师父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师父还是当年叱咤江湖的万若仙姑呢!笨狼,你来评个理!” 楚陌寒正望着鹦鹉出神,听到此言,呵呵一笑,道:“哎,我就应该想到,你们聚在一起不吵架才怪。死狐狸,这位是旻都萧家的二少爷萧少翟,少时就跟着荀先生学艺,跟我和子墨都是老朋友了;少翟君,这位是我在江湖上的朋友,人称‘千面妖狐’的辰冰清就是。” 说起旻都萧家,辰冰清当然熟悉的很,那是因为…… “你就是千面妖狐?!”萧翟面色一凝,“好呀,几年前偷走我哥哥的镶金翡翠戒指的人,就是你么?” “切,那算什么,”辰冰清一挑眉毛,“谁让他在酒楼上说自己腰缠万贯,这辈子都不知要怎样花完,我不过是顺手帮他个忙罢了。与其在他手上当摆设,还不如给小叫花子们换点粥喝来的实在。” “强词夺理……”凌子墨道。 “子墨,你不能这样啊,”辰冰清嘤嘤的道,“你要相信你家相……嗷——” 凌子墨一脚踩在他的脚上,别过脸去。 “噗,”在一旁看热闹的萧少翟不禁笑出声来,“子墨君不要在意,我一向看不惯我哥哥,不然怎么会离家学艺来呢?想起他那几天撞鬼似的表情真是太快人心啊,哈哈哈……” “呼星召鬼歆杯盘,山魅食时人森寒!”画眉君不甘示弱的插嘴道。 “你这只鸟能不能换个人的诗背啊——” 楚陌寒招过鹦鹉,让它停在自己的肩头。经过这几月相处,鹦鹉对他的态度明显好转了不少。这时,它只是温顺的低着头,任他轻轻拂过自己的羽毛。 唉,鸟兽于人,尚有情意;什么时候,你才能这样对我呢? 一行人说说笑笑,来到荀应鹤的宅子。锈蚀的大门简直要用残破来形容。萧少翟一把推开虚掩的门,放肆的喊道:“死老头儿,客人来了!” 萧瑟的院子里,几株枯草半死不活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少翟不等回应,就领着众人穿过小院,向破旧的屋子走去。推开屋门,众人皆是一惊。 只见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斜倒在桌子上,鼾声雷动,周围散落着几只空空如也的酒瓶…… “死老头儿!”萧少翟一脚把他从桌上踹下去,叫道,“你怎么又把酒喝完了啊!都告诉你要等少主回来了!” 老头儿睡梦之中被踢下桌子,迷迷糊糊的吟道:“啊,好酒!能在这种地方找到佳酿,不愧是我徒儿!” 楚陌寒和凌子墨皆是自幼与之相处,早就知道他这副秉性。一旁辰冰清却是大吃一惊,没想到,传说中运筹帷幄的楚家军师、仙风道骨的“仙来之鹤”,竟然是这副模样。也难怪敌军总抓他不到,相比着仪表堂堂的韦世芹,谁会相信这个人是楚家军暗中的将领之一呢?他不禁咧嘴一笑,得意道:“咳嗯,貌似比师父的话,我赢了耶……” 凌子墨白了他一眼,上去搀扶起老先生,道:“荀先生,我是子墨。我和将军来找您了。” 荀应鹤这才悠悠的转醒过来,大声道:“哦!小子墨!几年不见长得……也没长多高嘛……” 凌子墨满脸黑线,老人家,不要总拿你徒弟跟人比好不好…… “荀先生,想喝酒就来找我呀,”楚陌寒笑道,“楚某这次要好好感谢先生一下。” “呵呵,小少主啊,”荀应鹤笑道,“这次主要得益于你的主意,我看呀,楚家果然一代更比一代强呢!” “咦?笨狼,想不到你还有点脑子嘛,”辰冰清道,“在人家城前挖坟是你的主意喽?” “还说八哥呢,你自己不也满口坟呀鬼呀的,”楚陌寒扬扬眉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城前和山上都只是挂了些旗帜,充充样子罢了;等他们出城袭营之时,主力部队再从防守薄弱的城后偷偷潜入。唐书桓还以为我们要挖地道,但实际上我只是要把装满沙土的袋子收集起来,每个士兵背上一袋;到了城下垒土成梯,即迅速又安静,很快就占领了城楼。” “没错,”萧少翟道,“而我奉师父之命在城内散布流言,摇动军心,俟机打探敌军的动向。城楼上的旗帜一变,士兵们早就无心应战。在这种完全摸不透情况的时候,只要有人率先投降,很多人都会跟着弃甲的。” “呵呵,原来如此,”辰冰清吹了声口哨,轻松道,“笨狼,以后不妨跟本公子装神弄鬼去吧,你一定很擅长的!” “海神山鬼来座中,纸钱窸窣鸣旋风!”画眉君附和道。 “咦?”一旁傻呵呵笑着的荀应鹤听到鹦鹉的声音,突然一凛,睁大眼睛问道,“这是谁家的八哥?” “这是……楚某的一位朋友,”楚陌寒心下一惊,微微皱眉,“怎么?荀先生认识?” 第九十一回:画中之眉 辰冰清和凌子墨听到关于兰公子的事情,顿时安静下来,盯着荀应鹤。萧少翟见众人面色凝重,也意识到这只奇怪的鹦鹉事关重大。荀应鹤端坐在断了一腿的木凳上,严肃的端详起这只五颜六色的鸟儿。 “漱石采葛迎新月……”荀应鹤悠悠的念道。 只见那只鹦鹉叫了两声,回道:“曲水抚弦待好风!” “这!”楚陌寒不禁大惊失色,“这是兰公子扇子上的诗句……” “果然是他……”荀应鹤抬头看了他一眼,严肃道,“你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 “我……”楚陌寒皱起眉毛,纷繁的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这几年来,自己和他的纠葛,怎是几句话说的清楚?他苦笑一声,道,“一言难尽……” “少主,”荀应鹤站起身来,长长的胡须垂在胸前,“借一步说话。” 荀应鹤带楚陌寒向内室走去,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话说,你师父之前有提到过这位兰公子么?”辰冰清问道。 “兰公子?”萧少翟颦眉,摇头道,“先朝遗臣么?” “不,怎么说呢?”辰冰清叹道,“唉,一开始我就提醒他不要招惹人家,那只笨狼……” 内室和外厅一样的破旧,荀应鹤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破床上,床头结网的书柜散发出霉菌的味道,黑黝黝的墙面凹凸不平,还残留着雨水侵银的痕迹。楚陌寒拖出快要坍塌成一堆木板的板凳,小心翼翼的坐在上面。 “说吧,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荀应鹤严厉的问道。 “我……”楚陌寒长叹一声,将自己与之相遇、三年离散、共敌夜雨以及此次征战之事简要的复述一遍。言毕,他也不禁心惊,原来自己已经和他共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么?似乎早就将他视为身边理所当然的存在,然而这么多年,自己当真了解他的想法么? “唉,孽缘啊……”荀应鹤叹道,“少主,你本不应找上他的。这个人,你还是离的越远越好。” “为什么?”楚陌寒皱眉道,“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我并没有直接见过他,所以也并不完全了解他的性子。旻都之乱时,能从都城逃出的方法就那么几个,我也是无意中发现了这个人……”荀应鹤道,“我在暗中留意着他的动向,但这几年,再也没有听说过他的事情,我还一度以为他已不在人世。” “他告诉过我,兰家的陵园中有一具棺椁是空的,是当时为了从陆无言手中逃脱所为。” “他告诉过你兰家的事情?”荀应鹤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他还告诉你什么?” “他的父亲、他在皇宫里的事情、他和裴啸天的关系,还有陆无言在棋盘中的位置。” “这……能告诉你这么多,还真不像他所为,”荀应鹤摇摇头,道,“看来,他是真的被少主难住了吧。” “呵……”只是对我一人么?楚陌寒心中泛起一丝暖意,“我只是赢了他一局,可还是无法捉到他……” “这都是什么奇怪的想法?”荀应鹤怪道,“非要找他作何?” “几年之前,他刚刚作为我的谋士时说过,一旦我打下天下,就请我任他漂泊四海,再不相见……”楚陌寒深深叹息,闭上眼睛,“因此每当我接近旻都一步,这句誓约就如诅咒一般烧灼着我,让我心痛的无法呼吸……荀先生,你明白我对他的感情了么?” “难道你……”荀应鹤从破床上站起,愣了愣,终是长长的一叹,道,“你这是何苦啊。倒是……他真的说打下江山就要消失么?” “是啊,”楚陌寒淡淡的睁开眼睛,盯着正在床头结网的蜘蛛,“虽然不知他的心意会不会改变,但我始终无法放弃。柑州之时,好几次我到意识到自己可能一去不返,可无论如何,我也不想看他痛苦……” 荀应鹤在并不宽敞的房子里绕了几圈,道:“少主,恕老夫直言,如果你和他在一起,只会让他痛苦的话,你会放他走么?” “这……”楚陌寒心中一颤,我会么?事到如今,他也完全不知道答案,“可是为什么?他为何不能和我在一起?” “少主,老夫是楚家的臣子,当然会从你的角度出发,”荀应鹤道,“老夫一是担心他会利用你,二是担心他即使真心有意帮你,也不会对你据实以告。”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因?”楚陌寒声音有些颤抖,“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他说过,行棋者绝不会轻易现身人前;可现在却把自己置于棋盘之上。如果不愿意跟着我,又何苦为我做到如此?” 荀应鹤沉默片刻,昂头看着透气的小窗,悠悠的道:“旻都兰家,还有名满天下的裴啸天,我们原先是有些交情的。你也知道,我常常喜欢养一些奇怪的鸟儿送信之用。那只八哥,本来就是我送给裴老板的。当年从旻都护送你和子墨逃走时,我在暗道里无意发现了送信途中的那只鹦鹉。八哥见了我这个旧主人,一时兴奋,念了那两句诗出来。我当时便觉得有问题,安顿下来之后,我就暗中关注裴老板的手下,找到了八哥的主人。”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楚陌寒不禁问道。 “初仁二年年末,也就是三皇子遇刺的那年。当时他还是一名少年,和兰家的老管家住在一起。我认得兰家的管家,自然也就猜出了他的身份……”荀应鹤顿了顿,道,“然而三皇子的事件之后不久,他们主仆二人也不见了踪影。现在我才知道,他是察觉到危险,于是跑到榆州去了么?” “是啊,然后就遇上了我……”楚陌寒心中很不是滋味,“我只觉他绝非市井之人,并没有考虑那么多的事情。可是,既然他要为兰家报仇,打倒陆无言还不够么?难道他还有别的仇家?” “兰家与皇室的关系,比你想象的更为复杂……”荀应鹤道,“现在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如果你得到天下,他的确非走不可啊……” “等等,他是什么意思?为何我还不明白?”楚陌寒也从凳子上站起,“兰家到底与皇室有什么牵连?” 荀应鹤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道:“如果你真是对他好,还是不要追问这个问题了……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知道太多,对你们都没有好处的。” “荀先生,求你告诉我!”楚陌寒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去过问!你们为何都要瞒着我?” “少主,你这是一场赌注,”荀应鹤义正言辞道,“如果你输了,不仅是关系到你个人的成败,更关系到整个楚家军的命运、关系到在你们父子两代人身边的所有人的安危!你明白你所在的位置么!” “我……”楚陌寒只觉一种巨大的力量压迫着他,他攥紧拳头,压下心中翻滚的思绪。 第九十二回:直道相思 楚陌寒在陋室中沉默的伫立着,细小的浮尘在微弱的光线中游动,恍如梦境一般不真实。 真的是这样么?得到天下,就意味着永远的失去他? 一边是国恨家仇,一边是儿女情长,若在先前,这个选择是很容易的吧。而遇到他之后,一切都改变了。仅仅是离别的这几个月,自己就像是失魂落魄一般,昼思夜寐,终是放心不下。 “唉,”荀应鹤有些心疼的看着他,道,“少主,你遇上谁不好,为何偏会遇上他呢?” “呵,我怎么知道……”楚陌寒沉沉的闭上眼睛,叹道,“明知是一场镜花水月,却忍不住去希冀一个不同的结果。” “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已注定……”荀应鹤道,“少主,虽然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但你作为楚家军的主帅,就不得不牺牲一些东西,不得不背负常人无法想象的重负……” “我明白的,我明白……”楚陌寒摆摆手,道,“从接替父亲的位置开始,我就立誓要舍弃自己的一切,全部生命只为报仇雪恨,只为建立一个有道的世间……所以既然您不愿告诉我,一定有您的理由。我,不会再过问了……” 荀应鹤长叹一声,狠下心道:“也好,总之,少主你要记住,所有的事情,终究都会过去。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会发现之前所追求的,都不过是虚视幻影、过眼云烟……” “不,”楚陌寒睁开眼睛,目光中闪烁着几分坚毅和隐忍,“我只是说现在不过问罢了。这个问题,我终有一天会弄明白。五年,十年,二十年,哪怕是一辈子,我都会等待那个时机的到来。”他淡淡一笑,“荀先生,我终究不能像您那样得道飞升,我不过是,一个耽于儿女情长的凡人罢了。” “我不相信所谓的宿命,即使是布满荆棘的危崖,我也要踏出一条路来,”楚陌寒轻叹一声,向门口走去,“荀先生,您放心,我不会放下身上的担子。但在这江山与柔情之间,一定存在着一条折中之路,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会把它找出来!” 荀应鹤看着他的背景,怅然一叹。 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许会存在吧。但那注定是一条充满艰辛的道路啊。 楚陌寒走到门口,刚刚把手搭在早已松动的门柄上,突然感到一阵凌厉的旋风卷了过来。他连忙放开门把,向后跳开一步。只见方才在客厅里的三腿板凳狠狠的撞在垮掉的门上,坍塌成一堆朽木。 “啊——少翟!”荀应鹤哀叫一声,“我的板凳!” “切,死老头儿,你的板凳早就该作废了!”萧少翟的声音从前厅传来。 “板凳长,扁担宽,板凳绑在扁担上!”画眉君欢快的起哄道。 “它竟然会绕口令!” 楚陌寒跨过破木的尸体,只见前厅里乱作一团,地板上散落着木头的残肢断臂,萧少翟和辰冰清站在屋子的两边,各自摆出随时要扑上去的样子,相互瞪着对方。 “你们够了!”凌子墨一副头痛不已的表情,跨出一步站在两人中间。欢腾的八哥围着他的头顶轻灵的盘旋着。 “不行,”辰冰清像是一只炸毛的狐狸,“子墨,我不会把你让给别人的!” “这你说了可不算,”萧少翟却一副悠闲的口气,往前踱了两步,“我和小子墨朝夕相处的时间比你短不了多少,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是你不是我呢?再说了,多年的夫妻还会劳燕分飞呢,何况你们又不是。” “才不会!”辰冰清不甘示弱的迈了两步,“我可是听子墨亲口告诉我,他喜……” “你们……”一道华丽的圆弧卷起强烈的旋风,残存的木桌被风压掀起,凌子墨忍无可忍,一式“凤翼天翔”,将身边争吵不休的两人扫了出去。碎成一滩木渣的“桌子”瘫在墙角,恢复平静的语调轻轻吐出后面几个字:“不要太过分……”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在一旁看好戏的八哥率先打破了沉默。 “呵,它终于有一句正常点的诗了。”楚陌寒微微笑着,招手让八哥停在自己肩膀上。 “呜——我的桌子……”荀应鹤心疼道,“少主,老夫管教不周,不要在意啊。” “嘁,有什么可道歉的,”萧少翟从墙角的废墟中爬起来,“我们这是男人之间的公平竞争。” “竞争你个吊死鬼!”荀应鹤抓起墙角的扫帚扔过去,“你这孩子老大不小,能不能正经一点!别老去沾花惹草招蜂引蝶的,梧州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很痛的!” 萧少翟抓抓脑袋,斜眼道,“有本少在你还不放心么?话说,少主不是把株州的分队交给柯大爷了么,不等到与他汇合吗?” “留给柯兄的军队有限,他只需要在南边牵制一下梧州的势力,主要还是这边的行动,”楚陌寒道,“现在已经切断了芝城与苜城的联系,吴仕邈那边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吴先生一到,我们就动身。” “还真是着急啊,”萧少翟倚在墙角,悠悠的道,“难道有个美人在梧州等着你不成?如果这样,本少倒也想会会她呢。” “少主,老夫有一言,”荀应鹤不理会自己胡闹的徒儿,一手扶着长长的胡须,沉吟道,“你可知屠容彬那边怎样了?” “据说已经推进到了首府薇城,”楚陌寒道,“虽然一路上损失不少,但总体还是赶上计划的时间。” “所以……”荀应鹤意味深长道,“如果少主还想见到他一面,最好还是绕个路吧。” “怎么?”楚陌寒一惊,“梅州那边会出什么事么?” “恐怕兰公子此行,目的并不是那么简单,”荀应鹤道,“你想,这种打法,无论陆无言还是屠容彬在这场战斗中失败,剩下的一方一定损失惨重。而这个时候,凭楚家和吴家的联军,都可以轻易的拿下。如果这样,他还有留下来的必要么?” “你是说……”楚陌寒皱起眉头,“他是想让这两方相互损耗……” “没错,如果你刚才对我所说皆是真实,那么不难预料他的计划吧,”荀应鹤叹道,“从‘理’的角度,这对他并不是一步好棋,但对你,却是最有利的棋阵了。” “他会有危险么?”楚陌寒有些无措的看着他,“我要怎么办?” “他自然会留一条全身而退之路,”荀应鹤安慰道,“只是,恐怕你再也找不到他就是。少主,如果你真的想要见他一面,老夫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我也无法保证他会跟你走罢了……” “告诉我,”楚陌寒沉声道,“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弃!” 第九十三回:飞鸟良弓 另一边,屠容彬的军队正沿着起伏的山路,向着梅州腹地蜿蜒行进,昏昏沉沉的暖阳无精打采的悬在头顶,漫漫的路途似乎永无尽头。 “这条路下去,就要接近梅州的首府薇城了,”兰漱风骑着白色的骏马,悠悠的摇着折扇,道,“不知陆无言还会有什么招数。” 屠容彬皱了皱眉,道:“兰公子,你似乎心情不错。” “当然了,”兰漱风微微笑道,“一想到陆无言在芹城之战中灰溜溜逃跑的样子,心情就无比舒畅呐。” “芹城一战,我方也损失了不少,”屠容彬瞥了一眼他,道,“这也在你的计划之内么?” “殿下,这不能怪兰公子,”一名将领在一旁道,“要不是他识破陆无言在芹城城外的陷阱,我们早就全军覆没了。” “没有事先料到这一点,是我的不对,”兰漱风致歉道,“我没想到陆无言会出此险棋。” 屠容彬默然,战场之事,确实难以思量周全。然而到了梅州之后,自己是不是太过于依赖他的计谋了呢?陆无言行兵诡异,即使事后反思,除了兰公子的计策,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虽然时常会有意外之险,但凭借他的随机应变,每次都能够化险为夷。 然而还是放心不下。上次遇到敌军伏击,将要抵挡不住之时,另一路的兰漱风突然调转方向,袭击对方后方据点,使敌军自乱阵脚。再上次遭到敌兵劫营,兰漱风悄悄的指挥一队人马弃营而走,从小路包抄过来,方才侥幸得胜。每一次都在千钧一发之际扭转战局,简直像是巫术一般诡秘。 也曾尝试过不按照他的策略行兵,结果被陆无言轻易的识破,四面夹击,若不是兰漱风果断的领兵袭营,陆无言不得不撤回前方军队,自己差点就丢了性命。军中的将士对他更是恭敬有加,可自己总觉得这一切,似乎太巧了些。 更重要的是,这只队伍的领袖明明是自己才对,而一些之前难以摆平的将帅竟然对他的话马首是瞻,比对自己还要恭顺,让屠家的颜面置于何处!屠容彬觉得自己似乎理解了汉高祖对韩信的忌恨,他暗暗思索,这个人,必须让他完全臣服于自己,不然终究是留不得。 “殿下,您这样看着小生,小生会感到不安的。”兰漱风回眸笑道。 “兰公子也曾有过不安么?”屠容彬轻哼一声,“我还以为,将要发生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呢。” “如果那样,也不至于花这么长的时间攻下梅州了,”兰漱风轻轻一笑,道,“薇城是梅州的首府,陆无言一定会下重兵防守,殿下可要小心了。” “你道他会如何安排?”屠容彬问道。 “薇城地势低洼,两边重峦叠嶂,易守难攻,”兰漱风望着远方的山脉,沉吟道,“如果他坚守不出,我们就只能做好长期打算,静候时机了。” “也许我们可以切断城中的水源,逼他出战?”另一面将领问道。 “不大可行,”兰漱风道,“薇城的水源取自后面山上的曲水,取水容易截流难;而且后山地势险恶,很容易安排伏兵。若是不熟悉地势,很难接近那里。” “原来如此,兰先生经天纬地,”将领道,“还是按照您的计略吧。” “呵,一点愚见,何足为道?”兰漱风微微笑道,“关键时候还是靠你们这些武将嘛,小生不过是耍耍嘴皮子罢了。” 屠容彬在前面听着,心中很不是滋味。 是夜,军队在距离薇城不远处的平地上安营扎寨。行进了一天的士兵们不敢大意的坚守着。明灭的篝火迸溅出闪烁的火星,将灰白的营帐染上一层郁然的醴红。中军帐里,屠容彬和几名将领正激励的争论着。 “这样怎么可以?”一名将领道,“我们一路行兵至此,不都是靠了他的计略?” “你好好想一想,他既然是从芪都而来,为何要投奔我呢?”屠容彬道,“再说我那个叔父心怀叵测,谁知道他会不会是叔父安插来的细作呢?” “但他至今并没有做什么不利于我们的事情啊,”另一名将领道,“殿下不是调查过他的背景么?您别忘了,我们在座的也不乏芪都而来的屠家旧部,殿下容得下我们,为何容不下他呢?” 屠容彬看了他一眼,的确,这个人也是从芪都而来,但…… “总之,薇城一战事关重大,我不希望有任何疏漏,”屠容彬严厉道,“哪怕是最小的风险,我也不能放过!再有说情者,与之同罪!” “哟,在讨论什么呢?”这时,兰漱风随着传信的小校,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他微笑道:“殿下,您召小生有事?” “正是,”屠容彬向左右示意,“把他拿下!” 兰漱风看着围上来的壮士,苦笑道:“对付我这个文弱书生,用不着这么劳师动众吧。”他配合的伸出双手,微微笑道:“殿下若要擒我,说一声便是。”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屠容彬道。 “没什么,既然殿下不信任我,我何必多费口舌?”兰漱风轻轻一笑,“只劝殿下把我关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大敌当前,自相残戮可不好。被士兵们看到了,又不知要怎么想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屠容彬冷笑道,“把他押到后营里去。” 片刻之后,侍卫押送兰漱风到了后营。锒铛之声哗哗的响在耳畔,当冰冷的触觉传到脖颈之时,兰漱风不禁睁开眼睛,挑眉道:“殿下对小生还真是不放心啊,这点你可以相信,小生不会缩骨术的。” 幽暗的火光下,兰漱风被关在一只坚固的铁笼里,手腕脚腕以及颈部分别系着长长的锁链,他有些厌恶的甩了甩头,摇起一阵细碎的金属声响。 “呵,谁知道呢,对于你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屠容彬走近并不宽阔的笼子,摇摇手中的钥匙,冷笑道,“你的三寸之舌可是比缩骨术厉害多了。有时我真想把它割下来,看看它到底有什么特别。” “‘礼不下庶民,刑不上大夫’,”兰漱风贴着铁笼的边缘缓缓坐下,淡淡的道,“殿下的这个兴趣不敢恭维。” “我倒是对你很感兴趣,”屠容彬伸手扳起他的下巴,细细的盯着他道,“到底是谁派你来的?吴仕邈那个家伙应该没有这个功夫,难道你和陆无言串通好的么?” “呵,呵,”兰漱风眯起眼睛,笑道,“殿下的想象力真是丰富,要我承认什么都好,但把我关起来的原因与之无关吧。” “哼,不错,”屠容彬凝视着他,手上的力度陡然加重,“兰公子,你错就错在太过于聪明了,没有人愿意养一只驯化不了的宠物放在身边。” 兰漱风有些吃痛的颦起细长的眉毛,冷笑道:“温顺的宠物,想要多少都有,但良禽必然会择木而栖,如果殿下真的能取下陆无言的首级,小生自然会对您刮目相看。然而在我看来……” “陆无言的招数我已经见识过,我不信他还能有什么招数,”屠容彬恨恨的说道,“你就在这里等着吧,薇城不过是一个小城罢了,我真正要取得的,是旻都才对!” 屠容彬走后,倚在栏杆上的兰漱风不禁冷笑,屠容彬呀屠容彬,你最大的失误就在于飞鸟未尽,就急着把良弓藏起。本来,我还是可以在你的立场上多站一会儿的;既然如此,也莫怪我不义了…… 第九十四回:空城之计 翌日,屠容彬带领将校向薇城行进,远远望去,城池上下笼罩在说不出的死寂之中。 “到底是怎么回事?敌军压境,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名将领疑惑道。 “报!”侦查的士兵慌张的跑了回来,道,“殿下,薇城城门大开,街道上空无一人。城楼上除了陆家的旗帜,连半个人影也不见。” “这又是在唱哪一出?空城计么?”屠容彬皱起眉毛,令军队暂停前进,“再探探山林上有没有伏兵!” 须臾,侦查的士兵再度回报,周围也并未发现异常之处。 “这可奇了,”屠容彬沉吟道,“难不成他会弃城逃跑么?” “也许是梧州受到威胁,他急忙赶到都城去了么?”另一名将领疑惑道。 的确,听说吴仕邈的军队已经推进到了梧州,与株州的楚家军联成一势,进逼旻都。 但陆无言绝不是临阵脱逃的人,屠容彬这样感到。可是,这个空城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如果他要学诸葛武侯,好歹到城楼上露个面,献首小曲儿啊;但自己也不是司马仲达,不会投鼠忌器,错失良机。 “派先头部队冲进去探探情况,”屠容彬道,“看他到底是真的空城还是故弄玄虚。” 锣鼓铮鸣,士气高昂的兵将们冲入洞开的城门,后方的弓箭手也不敢怠慢,时刻注意着城中的动向,一有异常,立刻准备接应。然而冲进城门的士兵既没有发现陷阱,也没有找到伏兵。高高的城楼人去楼空,空旷的街巷连一户人家也不见。士兵们踢开家家户户的房门,房中只剩一些破旧的桌椅,一切口粮细软之物皆不知所踪。 难道这真的是一座空城么?简直就像一夜之间,整个城市里的人们都集体蒸发了一般。 “殿下……”先头部队的将领回报道,“我派士兵检查了整个城池,太守官邸、酒楼饭庄、世井巷陌……别说是活人了,连条畜生都没有。” 竟然是真真正正的空城,屠容彬却有些措手不及。这种事情,从来也不曾遇到。若是城中埋伏着几只伏兵,自己尚有计略对付;可这种完全拱手相让的态度,却又无法放下心来了。 兰漱风,如果是你,会怎么想呢?屠容彬不禁摇摇头,明明已经不要借助他的力量,而且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他本来就不应插手自己的战争。 你就在后面好好看着吧。屠容彬一拍骏马,领着士兵向城中进发。 薇城虽是首府,却并不甚大;三面层峦叠翠,即使在夏日也显得清凉湿润。初代的梅州牧正是看中了这里气候宜人,且距离旻都交通便利,才把首府定在这里。兵不血刃拿下薇城的屠容彬,依然沉浸在疑虑之中。 “殿下,城脚下的营帐怎么处理?要统一进城么?”属下问道。 “暂时不必,我还想观察一下,”屠容彬道,“安顿好之后关紧城门,严防紧守,以免消失的陆无言夜里再来袭城!” 中午时分,留在城外营帐中炊烟袅袅,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原是屠容彬身边的一名小校端起一些食物,暗自向后营走去。守门的士兵见了他,向里面喊了声吃饭,放他进去。 “兰公子,感觉怎么样?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么?”小校担心的问道。 “还好啦,”兰漱风微笑着接过午饭,“虽然睡觉时不太舒服,但从医学上来说,坐位入眠有利于气息舒畅嘛。” 小校还是有些不放心的看着他,这个人,为何在哪里都如此从容呢?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对了,”兰漱风动了动筷子,问道,“薇城那边怎样了?” “啊,听说薇城城门打开,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主帅毫不费力的就拿下了。”小校忙道。 “这样啊,”兰漱风眯起眼睛,细细的思索着,须臾,微微笑道,“原来如此……”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小校问道,“陆无言真的逃跑了么?” “呵,现在还没有,但马上就要跑了,不然旻都可撑不了那么久,”兰漱风悠悠笑道,“哦呀,之前好像有件事情忘记告诉屠将军了呢,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 小校疑惑的歪着脑袋,果然兰公子的话,自己从来都听不懂…… 是夜,澄澄的满月高悬在海洋般深邃的天空,带着几分水汽的清风安抚着沉睡的旗帜。守城的士兵站在城楼,了望者远处的山峦。 突然,一种莫名的声音渐渐传来,呼啸的风灌入城楼,将旌旗吹得呼呼作响。 “怎么回事?”一股寒意浸润在空气中,士兵们都有些着慌。 低沉的声音一点点扩大,恍惚之间,犹如千军万马的奔腾之声,撼动着哭泣的大地。士兵们聚集在北边的城楼上,踮着脚尖向山中望去。黑幽幽的山林中惊起一片乌压压的飞鸟,在暗夜中凄惨的啼鸣。 “水!”一名士兵惊呼,“好大的水!” 水,本是平常之物,没有什么好惊奇的。但如此浩浩荡荡,如千万匹烈马从山崖奔腾而下的滔天巨Lang,那就大不相同了。猛兽一般的洪水冲刷开一条大路,夹杂着翻滚的山石向猝不及防的城池俯冲而至。若是敌兵,方可与之厮杀;若是利炮,也可筑城抵挡;而这毫无情面的自然造物,如何是血肉之躯能够抗衡的?一时间,惊嚷声,惨叫声,乱作一团。 城中的士兵如何还有心思听从调度?奔腾的洪水瞬间冲毁高耸的城墙,咆哮着吞噬了昔日繁华的街巷。太守府的碧瓦飞檐,瞬间淹没在滔滔的水势之中。 这一次,是真的失败了吧。屠容彬是否后悔过呢,再没有人知道了。 城外的营帐距离薇城并不很远,虽然水势渐歇,但依然没有放过这座可以轻易摧毁的军营。从混乱到死寂,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只有在山上值守的哨兵侥幸躲过洪水的肆虐,向高处逃去。而陆无言何尝没有料到这一点?水势平息之后,只听一阵震天的锣鼓从北山响起,精锐的士兵水陆两道,一齐向山下冲去。 第九十五回:红影翩跹 明月之下,惊错的鸟儿在山中久久的盘旋,幽深的树林中,一个身影轻快的一闪,飘然乱入纷飞的绿叶之中。 那人正是兰漱风,今夜早些时候,他迷倒看守的士兵,趁暗向山上摸来。虽然不会缩骨术,但对他来说,从小在机关暗道中摸爬滚打,开锁不过是小事一桩。算定时辰之后,他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折扇,滑出一只长长的银针,喀拉几声便打开了沉重的枷锁。屠容彬果然将他关在这个不易注意到的角落,这倒给他溜走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待士兵醒来,他早已不见了踪影。 呵,拜众人所赐,逃跑的本领,小生已是深为精通了。兰漱风留意着山路的走势,虽然没告诉屠容彬关于山上水闸的事情,但他若不把自己关起来,还是有机会再次“在千钧一发之时”救他一把的。不过这样也好,反正对自己来说,屠容彬和陆无言,死掉哪一个都好。 兰漱风小心的拨开浓密的杂草,蹑手蹑脚的向丛林深处探去。突然,只觉脚下触到什么绷紧的东西,他连忙向后一翻,一张巨大的藤网擦着他的衣角掀了起来。飞散的短剑从四处射来,他划开折扇,一面拨开近身的暗器,一面找准空挡踩上粗壮的树干,一个空翻跳出暗器笼罩的圈子,落到一旁的空地之中。 呼拉拉的升腾之声,四面焰火亮起,将他围在正中。密密的丛林之中响起错落的脚步之声,迅速的向这边靠拢。 “这么着急来见过,想必是老朋友吧。”兰漱风扫视着四周聚集的人影,轻笑道。 “不错,兰公子,别来无恙?”前方的火光中显出一个人影,黑衣翩然,面色凝重。 “托您的福,还没死呐,”兰漱风从容笑道,“倒是陆太傅,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难道是当今圣上抢了阁下的爱妾不成?” “哼,”陆无言凝声道,“你现在不过是虎口之羊、落坡之凤,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配合我们,不然四周的弓箭可不讲什么道理。” 陆无言衣袖一挥,一阵拉弓之声,无数尖锐的利箭闪着寒光,对准垓心的兰漱风。 “哦?我还以为陆先生会二话不说,就把小生万箭穿心呢,”兰漱风微微一笑,“怎么现在变得如此拖泥带水,是被御膳养的杀不动了么?” “你是在求死么?”陆无言轻哼一声,“放心吧,不会这么便宜你的。告诉我,八皇子在哪里?” “呵呵,”兰漱风笑出声来,“阁下原来是在挂念八皇子啊,小生替皇子谢过您了。但你不是皇子喜欢的类型,劝你还是早日放弃吧。” “你若是不愿说,我早晚会让你开口,”陆无言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可怪不得别人。这利箭当然不是要穿透你的心脏,但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方法可有的是,弓箭手,让他老实一点!” 陡然的杀意弥漫,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随着一点点绷紧的弓弦紧张起来。兰漱风大意不得,细细的观察地势,寻找脱身之路。突然间,一声轻软的细响,几只红色的小珠从一旁的树丛中弹起,落在平地及周围的林间。尚不及反应,只见一片迷离的红雾兀地腾起,伴随着颓丽的香气,瞬间弥散在人群之间。 “屏住呼吸!” “保护主帅!” “别让他跑了!” 周围的士兵一时着慌,先前瞄准的弓箭也失了准头。 浓雾之中的兰漱风正惊异间,只觉恍然中黑影一闪,抱起自己一个翻滚,躲过凌乱的羽箭,飞快的掠过起伏的树林,向山林深处躲去。身后的士兵依然吵嚷着,在分不清敌我的红雾中挣扎着。 “镇静!乱成这样成什么体统!”陆无言的声音响起,士兵们发现飘渺的雾气中并没有毒药,也纷纷平息下来。须臾,轻浮的红雾渐渐散开,人影依稀可辨。然而哪里还有兰漱风的影子? “将军,这里发现血迹!”树丛中的侦察兵报道。斑驳的血迹断断续续,消失在山林深处。 “那个方向,不就是……”身边的将领不无担心的问道。 “哼,没时间跟他耗了,要是闯到那里,只能算他命薄了,”陆无言唤来一名士兵道,“先在附近搜寻一下,随便去通知那里的守卫。如果抓不到活的,领得尸体也算一功!” 巡山的士兵沿着零星的血迹细细搜寻,不远处,便是天坑交错的山谷。血迹在这里,却是断了踪迹。士兵们四处寻找着,小心避开陷落的沟壑,然而再也没有发现散落的人迹。 “真是奇怪,这么短的时间,会跑到哪里去呢?” “前面就是‘那个地方’了吧?如果他们抓到了人,也会有动静的呀?” “地面上都找遍了,我就不信他们还能飞走不成?” 事实上,他们并没有飞走。也难怪士兵们找不到,他们在逃跑之中一不留神,从塌陷的天坑跌到了一个连自己也不知是哪里的地方。松垮的碎石叽里咕噜的翻滚下来,堵住了上方的空隙。微弱的月光从细小的孔洞中渗出,二人跌落在微寒的洞底,和上方的世界完全阻断起来。 此时,兰漱风像是遇到了莫大的有趣之事,不停的捧腹大笑,眼泪都要笑了出来。 “别笑了。”楚陌寒躺在洞底喘平了气息,无奈的看着身边之人。 “哈哈,楚大将军,你刚才的登台方式实在是……”兰漱风依然不住的笑着,“哈哈,好生‘香艳’……哈哈……” “就知道那死狐狸手里没什么好东西,”楚陌寒苦笑道,“现在还是一股诡异的香味。” “哈哈……如果大将军在两军对垒时用一下,一定杀伤力很大呐……呵呵呵……”兰漱风捂着肚子,伏在地上大笑不已。 “好了,别笑了,”楚陌寒也不禁咧嘴一笑,翻身从后面搂住他,柔声哄劝道,“别闹。” “你竟然会在这里……竟然会在这里……”兰漱风喘息一阵,才渐渐止住笑声,喃喃的道:“哈,将军真是用兵如神,连我都预料不到……” “呵,你若是料到了,我还怎么捉到你?”楚陌寒在他耳畔轻轻笑道。 第九十六回:缱绻绸缪 兰漱风身子微微一颤,偏了偏脑袋,道:“好了,算你赢了好吧,梧州那边怎么样了?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梧州啊……”楚陌寒把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简短的说道,“吴仕邈在西,柯忘忧在南,我的军队在旻都东面的萍城,有荀应鹤帮我带着。” “哎呀,那你要赶快回去才好!”兰漱风一挣,想要爬起来。 “别着急,”楚陌寒把他按回怀中,笑道,“我安排好了,三天之内不会有问题的……倒是你,梅州这边摆平了,该跟我回去了吧。” “……”兰漱风一怔,一时答不上话来。 “怎么了,我聪明伶俐的漱风公子,”楚陌寒在他的耳畔轻轻一吹,“又在找什么借口呀?” 兰漱风轻轻一抖,偏过头,看到了他肩膀渗出的鲜血,不禁颦眉道:“你受伤了……” “皮外伤而已,”楚陌寒不介意的笑了笑,柔声道,“怎么,心疼了?” 兰漱风轻轻抚上他的肩头,确认没什么事,嗔怪道:“说正经的,我们还在陆无言的地盘上呢,怎么脱身还是一回事……” “不是有你吗?”楚陌寒轻笑一声,顺势捉住他的双手,“我相信兰公子总会有办法的。” “你……”兰漱风有些局促的反抗着,“你这样让我怎么想办法啊,放开我啦!” “不着急……先让我……”楚陌寒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他把兰漱风的双手拉到头顶,翻过身压上来,另一只手勾起他的下巴,深沉的笑道,“好好看看你……” “有……有什么好看的……”兰漱风的脸上腾起一片红晕,对这种暧昧的姿势感到十分不安。 “这么长的时间,你可曾想念过我?”低沉的声音饱含着深情与落寞,楚陌寒修长的手指勾画过他白皙的脸庞,描过他紧闭的朱唇,“我就知道一放手,你就会消失不见。这次,又想从我身边溜走不是?” “我……又不会巫术,”兰漱风有些慌乱的躲闪着,“能消失到哪儿去……” “呵,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了?”楚陌寒微微笑着,炙热的目光仿佛要将人灼伤,“告诉我,到底是不是?” 兰漱风反抗着,双手却被楚陌寒制住,使不上力气,只好恨恨的瞪着他,低吟道:“放开我……” “不,除非你亲口告诉我,”楚陌寒拨开他脸上散乱的长发,“否则我不会放手。” “楚大将军,现在没时间跟你说笑,”兰漱风不服气的咬着嘴唇,对于处在这种弱势的地位感到十分不甘,怎奈力气又争不过他,“我可不会故意讨好你。我跟着你,不是为了让你……考虑这种事情的!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么?现在是……” “我只知道现在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楚陌寒打断他,凝声道,“漱风,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不管你背负着什么,我都会毫无保留的接受。你一直都懂的,你一直都明白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对我,真的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令人心酸的话语触动着心弦,兰漱风微微垂下眼眉,低声道,“我……我不想对你有所亏欠……” “是么……”楚陌寒顿了顿,决定不放过这个机会。他扬起眉毛,故意凑到他耳边,柔声道:“那么,你是想要补偿我?我可以选择补偿的方式么?” “你……”感到自己的话语被不怀好意的曲解,兰漱风有些不悦的别过头,耳边的热气拨动着他敏感的神经,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声音带着一丝慌乱,“别这样……” 楚陌寒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的洞穴,他看到兰漱风白里透红的侧脸犹如出水的芙蕖,在熏风中微微战栗,煞是惹人怜爱。“漱风……”他深深的呼唤着这个令他朝思暮想的名字,轻轻的咬着他烧红的耳廓,低沉的声音道,“不要逃……不要离开我……” “别……”兰漱风低呼一声,身子猛地一震,使劲摇着头,手足无措的奋力挣扎起来。楚陌寒不依不饶的压制着他,把他所有的反抗都锁在怀中。他再次扳过兰漱风的脸颊,温柔的咬上他颤抖的朱唇。舌尖沿着嘴唇的弧线tian舐下来,仿佛膜拜一般细细的吻着。兰漱风闪烁的眼眸染上一层迷离的色彩,仿佛倒映在清池中的寒星,泛起氤氲的水色。 “漱风……”楚陌寒轻轻的磨着他泛红的嘴唇,低哑的声音道,“你可知道这几个月我是如何撑过来的?你不在身边的日子,我简直就要发狂……” “放开……”兰漱风虚弱的喘着气,脸颊上腾起一片醉人的火焰,却依然不肯让步的反击道,“你不是还活着么,除了精神一直不正常……” “呵,遇到你这样的人,让我怎么正常?”楚陌寒邪邪的扬起眉毛,笑道,“我的漱风公子,你说这个时候是不是不要惹我比较好?我可不知道一个疯子会做出什么。” “你!”兰漱风紧张的瞪着他,绷紧的身子随时做着挣脱的准备,“够了吧,已经……” “怎么够了?我这还什么都没做呢,就一副饱受欺凌的样子给我看,”楚陌寒低低的笑着,“要是我真做了什么,你还要怎样?” “你还想做什……唔……”话未说完,楚陌寒已经将他所有的抱怨化在深沉的吻中。不似先前的温存,灵巧的舌带着几分霸道,撬开他的朱唇长驱直入。兰漱风刚想去咬他的舌头,只觉灼热的手指像是料到了一般捏住他的下巴,唇舌的肆虐杂着不容反抗的气势,辗转缠绵的撩拨着他的心神。 兰漱风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他的欲念,那是一种超越了理智、伦常,乃至生死的执着。不仅仅是想要看到、想要触及,而是饱含着占有、征服,以及绝不放手的宣告。他对自己的留恋竟是如此之深么?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么?一直都深藏在这温和沉稳的外表之下,几乎就要忘记了,他即是那在沙场上叱咤风云、纵横驰骋的英魂。奔腾的热血犹如轰轰烈烈的焰火,张扬着吞噬苍穹的斗志。兰漱风只觉这不容反驳的气势逼迫着他,撕扯着他,简直难以招架。 愈发热烈的气息似乎要将他灼伤,兰漱风有些难耐的仰起头,撞见他如夜色般深邃的眼眸。缠绵的目光如细密的网,将自己的意识紧紧的牵引向无底的深渊。呼吸渐渐沉重起来,艰难维系的理智如碾断的碎片,在这深深浅浅的触痛中滑向空白的虚无。 直到快要窒息,楚陌寒才轻轻放开他的唇齿。兰漱风气息不稳的喘息着,迷离的眼波如清澈的流水,失神的望着他。凌乱的长发散在身下的岩石上,白皙的肤色泛着诱人的醴红。楚陌寒轻轻一笑,沿着他细腻的脖颈向下吻去。柔软的肌肤敏感的战栗着,躲避着过于温存的抚触。 “别……”兰漱风低吟一声,呼吸紊乱的偏过头去。楚陌寒的手轻柔的滑过他起伏的胸膛,湿润的舌头tian舐着颈间姣好的曲线。他只觉头脑中绷紧的丝线在一根根的断裂,徒留几声目眩神迷的弦音,使他无法冷静的思考下去。 第九十七回:古洞怪叟 二人正纠缠着,突然一阵呼啦啦的声响从身后的黑暗中传来,楚陌寒兀的一惊,连忙抱着躺在地上的人向旁边一滚,缩在漆黑的角落中。尚未晃过神来的兰漱风被斜拉到楚陌寒的怀中,伏在他的肩膀上无力的喘息着。 正不知怎么回事,只见一只火把从斜上方的孔隙中抛出,坠落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那一人多高的孔穴里爬出,双手攀在岩壁上一荡,歪歪扭扭的跌倒在石地上。楚陌寒不禁皱起眉头,看起来,这个人并没有多少内力,也不像是陆无言的士兵,这到底又是什么人? 那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两人,他站起身来拍拍衣服,弯腰去捡地上的火把。在火光的映衬下,楚陌寒看到那竟然是一个身材矮短的小老头,微微有些驼背,所剩无几的头发和眉须皆已变白,一身破旧的衣服似乎穿了很久,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小老头拾起火把,咳嗽两声,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这条路也不对,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啊——”他刚要向前走动,谁料脚下一绊,再次扑倒在地上。手中的火把径直向楚陌寒所在的角落滑去…… “啊啊啊啊啊啊——”小老头看到突然出现的两人,犹如撞鬼一般嚎叫着。兰漱风此时已经清醒过来,他一把推开楚陌寒,蹭的翻身起来,冷冷的看着这个身份不明的小老头。 “饶命啊饶命啊,小的误闯禁地,打扰了黑白大人……”小老头诚惶诚恐的拜道。 “你是什么人?”楚陌寒拾起跌到一旁的火把,向他问道。 “小的名叫……等等,”小老头两眼一瞪,吹胡子道,“你们明明有影子啊!是人的话就不要装鬼,老人家是经不起恐吓的懂不懂!” “你跟陆无言有关么?”兰漱风紧紧的盯着他,手中的折扇已经对准了他的眉心。 谁知那小老头一听“陆无言”三字,顿时脸色大变,怪叫一声便嗖的没了人影,兰漱风竟然完全看不出他是如何消失的。他飞快的追入黑暗之中,只听细碎的声响隐约从方才的孔穴中传出,很快就没了声音。 “等等,”楚陌寒执着火把跟上来,“这里地势古怪,不知有何机关,小心为妙。” “你也知道小心为妙?”兰漱风挑起眉毛,冷冷的看着他。 “呵,”楚陌寒悠悠一笑,凑到他身边,柔声道:“是我不对,下次到了安全的地方再继续。” 兰漱风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折扇敲开他伸来的手,一个点地翻上了上方的孔穴,径自向内探去。楚陌寒连忙跟上去,用火光照亮洞穴的内部。兰漱风一言不发的走着,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楚陌寒知道他在闹别扭,当然,自己也因刚才的事情很是不爽,只不过和他不是同一个原因罢了…… 凹凸不平的岩隙曲折的扭向前方,向更深处的黑暗前行。二人沿着狭长的通道走去,不一会儿,几阶古旧的石阶接在小洞的尽头,钻出洞穴,只见一片较为平坦宽阔的石厅出现在眼前。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楚陌寒诧异道。他举着火把,小心的向前走去。 “小心!”兰漱风突然一惊,急忙拉着楚陌寒的手臂;楚陌寒会意的向后跳开,但见一排低矮的地刺陡然蹿起,然而一些地刺的尖芒已经崩坏,高低不平的虚张声势着。 “这不是……”楚陌寒觉得这机关十分眼熟,正待问时,兰漱风已算准方位右手一挥,折扇中几只小针猛然扎向黑暗之中。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一个身影从角落里翻滚出来。楚陌寒一个箭步上前,制住了在地上翻滚的小老头。 谁知那小老头见跑不掉,竟然一下子哭了起来,喊叫道:“哇哇你们这两个不懂事的小娃,竟然欺负我一个老人家……我就这么一把老骨头了,能不能轻一点啊——” 楚陌寒皱起眉头,问道:“你是什么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小老头立刻止住了哭声,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咦?你你你不是陆无言的手下?” “看上去像么?”楚陌寒扬扬眉毛,“这么说,你也不是。那你在陆无言的地盘上做什么?” “啊哈哈哈,不是的话就早说嘛,吓死我了……”小老头揉揉心口,怪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懂事,闯进老人家的屋子还这么不讲道理。哼哼,我看你们是被陆无言追到这里,无处可逃了吧?要是对我恭敬一点,老夫还能告诉你们脱身的办法……” “原来如此,陆无言想要抓你,于是你就藏在这里不敢出去是吧?”楚陌寒并不上当,微微一笑,道,“要是有脱身的办法,你自己为何不出去?” “你你你……”小老头见被戳穿,顿时脸红脖子粗的争辩道,“这是我的宅子,要出去的是陆无言,我凭什么要出去?对了,还有你们这两个不速之客,闯到我家还这么理直气壮,还还……”他说着,从肩膀上拔下两枚小针,吹胡子道,“这是孝敬老人家的方式么?” “这里是你家?这个地方是你设计的?”兰漱风突然走上前,插嘴问道。 “那是当然……”小老头借着火光看到一袭白衣的兰漱风,忽而眼睛一直,盯着他嘻嘻的笑道,“哎,原来是个小美人儿啊,来给爷爷揉揉肩,爷爷就给你讲讲这儿的机关是怎么设计的……” 楚陌寒脸色一沉,正要说什么,却只见兰漱风春风扶柳的微微一笑,道“揉揉肩膀呀”,收起折扇走上前去…… “啊——我错了……轻点轻点……啊——”一阵惨叫声在幽暗的洞穴中回荡着。楚陌寒咳嗽两声,暗想道:这个时候招惹他,算你活该…… “老爷爷,原来这里是您老人家设计的啊,看来您不仅和陆无言有点关系,”兰漱风亲切的微笑道,“和裴啸天的关系也很是亲密呀……” 小老头缩成一团嘤嘤的啜泣道:“呜呜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兰漱风抿开折扇,风轻云淡道,“我只是认出了您老人家设计的机关罢了。这个地刺,在裴啸天的私宅里并不少见啊。” “那是当然的啊,那些宅子都是我为小天天设计的啊,”小老头一脸无辜的说道,“地道啊,机关啊,都是我的长项嘛。当时我可是跑遍全国勘察地形啊,还有一座宅子是利用巫霞岭的山洞建造的呐!我费了好大功夫才设计好的……” “巫霞岭?”楚陌寒惊奇道,“那个山神庙么?” “咦?你小子也知道啊?”小老头翻了翻眼皮,“那可是我给小天天设计的第一个作品,当时他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小毛孩子呐,但人家可知道怎么孝敬老人家,比你懂事多了。” “这么说……”兰漱风颦起眉毛,道,“您就是几十年前,江湖上人称‘云龙片爪’的追云先生?” 第九十八回:云龙片爪 “云龙片爪”的称号,楚陌寒也是听过,据说几十年前,江湖有奇人会一种奇怪的神行术,步法追云,身影疏忽,片刻之间就不见人影。只是此人性情不明,行踪不定,见过他的人也只对他一知半解。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处处仅留只鳞片爪。 而现在,楚陌寒明白了,之所以没有人看透追云先生的行踪,不仅是他的追云步法往来无形,更是由于此人狡兔三窟,精通机关暗道之术。一见形势不妙立刻转移阵地,避开风口Lang尖。 可是这个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他和陆无言又是什么关系? 小老头见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所幸盘坐在地上,抱着肩膀道:“啊啊,我本来是叫做‘嬉笑叟’的。‘追云先生’是小天天给我起的代号,为了唬人罢了。什么云呀龙呀的,一点都不符合我嘛。人呀,出了名就没什么好事……” “看来裴大掌柜从小就懂得人情世故呀,”兰漱风轻哼一声,笑道,“呵,小生倒是很欣赏老先生的设计,这个地刺实在大材小用了,所以后生把您的山神庙稍微改动了一下,还望不要介意。” “哎,小美人很有眼光么,”小老头闻言嘻嘻一笑,“告诉你一个连小天天都不知道的事情吧,那个山神庙其实不算什么,我还在榆州建造过一座地下迷城呢,”小老头从衣袖中取出一副卷轴,嬉皮笑脸道,“小美人,如果我告诉你的话,有没有什么好处给我呀?” 原来萱蘩交界的那座地宫竟然也是他的作品么?兰漱风心中盘算,脸上却一副轻描淡写的表情,挑眉道:“不就是你给‘夜雨’建的那个行宫嘛,有什么神秘的。” 嬉笑叟大吃一惊,道:“你你你怎么知道……” “我想想,”兰漱风微微一笑,“白爷肯定不会亲自做这种事情,依我看,是夜孤鸿给了你好处吧?” 嬉笑叟耷拉着脑袋,叹气道:“唉,不好不好,我喜欢美人,但是太聪明的就不好了……” “哼,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在地宫的设计里有一个错误,”兰漱风高傲的看着他,道,“虽然美观,却牺牲它的隐蔽性,可是密道的大忌。” “怎么可能?”嬉笑叟皱起眉毛,不服道,“我建的密道绝对是万无一失,不可能有缺陷的!”他把手中的卷轴铺开,递到兰漱风面前,“那么你说,我哪里有错了?” 兰漱风微微笑着接过卷轴,仔细的看着。楚陌寒凑过去,发现那正是萱蘩地下的迷宫地图。层层的机关暗道皆参照八卦之理,阴阳开阖,进退有度。看来自己当年看到的,只是那个地宫的表面构造罢了。 “表面上只是一个四通八达的暗道,但实际却隐藏着更加复杂的结构,”兰漱风点头道,“原来如此,小门和暗室都藏在转角和阶梯的空隙,层层嵌套,室中有室。” “嘻嘻,那是自然,”嬉笑叟道,“那个时候我也是小有名气的人,猫教老虎还懂得留下一招,跟‘夜雨’那帮人打交道,当然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所以我只交给了他们表层的设计图,实际上嵌套的机关暗道还多着哩!怎么样,小美人,你还说老夫有错么?” “嗯……”兰漱风再看了一遍设计图,忽而幽幽一笑,轻快的将卷轴收起,道,“你错就错在——把它这么轻易的交给了我,于是地宫就不那么安全了哟。” “啊啊啊啊——”嬉笑叟从地上弹起身来,想要扑过去抢回卷轴,兰漱风身子一转,在他脚下一绊,嬉笑叟砰的一声摔倒在地。兰漱风摇摇头,亲切的笑道:“裴大掌柜说的不错,追云先生那套神功,逃命有余,攻击却是百无一用啊。” “你……你到底是谁……”嬉笑叟趴在地上,无力道。 “哎,都说这不重要了,不过你非要知道的话,”兰漱风笑道,“敝姓兰,双字漱风。” “你……”嬉笑叟突然睁大了眼睛,惊恐道,“你就是陆无言一直要找的那个?” “正是在下,”兰漱风淡然的环视着周围的石壁,道,“我想我知道老先生在此的理由了。” “唉,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美人……”嬉笑叟抬眼看看他,颓然道,“本来还想着,可能跟你们一起逃出去呐,看来这下麻烦了……” “怎么,”楚陌寒道,“你也帮陆无言设计了暗室么?” “是啊,就是这个地方啊……”嬉笑叟垂头道,“陆无言要我帮他设计一个大大的密室,用来关押那些不能被人看到的犯人……虽然当时并没有说得这么明白,但我就知道这种事情不要参与的好……” “可惜你没经得起诱惑吧?”兰漱风挑眉道。 “呜呜,我这辈子就是受不了美人和美酒的诱惑啊,”嬉笑叟哭丧着脸道,“你说人生要是少了这些,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冒一冒险……” “那么这里就是陆无言的私牢了?”楚陌寒呵呵一笑,道,“有意思,我还真想知道他都关了什么人进来。” “我可没你那么闲啊……”嬉笑叟叹道,“那个陆无言可不是简单的家伙,他似乎就料到我会动什么手脚……他趁我在里面修整的时候,偷偷的改动了外面的构架,所以……” “所以我们聪明机智的追云先生,反而被锁在自己建的密室中出不去了,”兰漱风替他说完,“老先生,您在这里待了多久呢?” “呜……我也不知道啊,”嬉笑叟一点也笑不出来,“幸好我看着不对,赶快躲了起来。他们抓我不到,我却也走不出去……刚开始我还算着日子,到后来我也记不清楚了。” “‘追云先生’在江湖上至少也消失了二十多年,难道这二十年间,你都没有找到出去的路么?”兰漱风意识到情况的严重。 “也不是没有出去的办法了……”嬉笑叟偷眼看着他,“只是,只是这个地牢防守的滴水不漏,我的武功又打不过他们……” “他们?”既然是不可告人的地牢,守卫自然也非同寻常,楚陌寒不禁问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第九十九回:虎穴龙潭 “这个地牢的主要结构分为三层,”嬉笑叟介绍道,“我们现在位于最下层的暗道里,这一层不见天日,隔音效果又好,主要关着各种身份不明的犯人。” “第二层是审讯室,把我的得意作品改造成严刑逼供的地方,实在是对我的侮辱!每次走到那一层,就会有惨叫声、呻吟声从各个角落里飘来……唉,太可怕了……” “最上面一层是大堂,有陆无言手下的十几名高手守着。我在这里这么多年,倒也找到一条通往上层的路。但是,这样的话必然会被那些守卫发现,所以我一直想找到能够绕开主殿,偷偷溜出去的路子……” “而且即使溜上去,还要对付上面的机关陷阱。你们之所以会掉下来,是因为这一带的山岩结构比较复杂,有一些自然形成的天坑。但是我看你们掉下来后,上面的碎石赌住了出口。况且那么高的岩壁,即使是当年轻功着称的‘凌霄飞鹤’,也不见得能够飞的上去。” 的确,当时楚陌寒抱着兰漱风,从天坑跌落了好久才到达底部。借助途中的岩壁缓冲,再加上落地时的一系翻滚,才勉强卸去了坠落的冲力。而若要是从那里向上走,真是连想都不用想的。 “对了老人家,”兰漱风颦眉道,“这里怎样才能计算时间呢?” “啊,你看这个,”嬉笑叟指着墙角的一株枝蔓,“它叫做‘七叶望天’,每到一周伊始,它都会长出一枝七片叶子的藤蔓,随后每过一天,叶子就会脱落一片。直到七日终结,光秃秃的藤蔓继续向上生长,翌日又有新的叶子长出。” 众人看去,只见疏枝贴在暗色的石壁上,几只小枝微微摇摆着,每枝上正有三片卵圆形的小叶。说话间,那枝端的小叶恍然一颤,如一朵悠悠的叹息,从藤蔓上翩然飘落。枝叶虽然稀少,但从上至下飘落的小叶犹如婉转的雪花,在脚下的石地上铺就一层清凉。 “哦哟,看来正是黎明时分了,”嬉笑叟道,“你们正好赶上落叶。想当然,我就靠这个计算着日子,直到整整一年之后,我对时间的感觉已经彻底麻木了……”嬉笑叟垂下头,如这落叶一般,轻轻的叹息着。 “这可不妙……”兰漱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忧虑,他沉吟道,“楚大将军,三日之内你必须回去吧,昨日已经折腾了一天,现在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是啊,荀应鹤保证能够坚持三日,可是战场瞬息万变,三日之内若是赶不回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楚陌寒看着单薄的两片小叶在枝梢轻颤,心中也不禁浮起一丝焦虑。 “两天之内,必须要从这个鬼地方脱身才行,”楚陌寒道,“喂,老头子,你研究这个洞穴二十多年,总该对这里很了解才对。” “那是自然,这个地洞可是老夫设计的,”嬉笑叟撇嘴道,“不管他再怎么修改,也复杂不到哪儿去。只是二十多年我都没能出去,自然是有苦衷……你以为陆无言的手下是吃白饭的么?这几十年中,我时刻都在转移的位置,防止被他们发现……” “而且”,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人,道,“我这么个老头子,即使抓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你们似乎不同啊,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但这个兰公子似乎和陆无言结怨已久,这几天他们肯定会把这里翻个底朝天的……” “哎,是我们打扰到老先生了,”兰漱风轻轻一笑,“那么老先生是想要在这里继续安居呢,还是想和我们一起出去试试?” “啧,这么说来,也许是个好机会,”嬉笑叟看看他们,道,“当时我设计这个密室时,知道他没打算做什么好事,因此也是留了一手。如果你们能够找到那个机关,倒是有可能从内部把这个地牢打通。” “那个机关在哪里?” “别着急,”嬉笑叟从怀中又取出一副卷轴铺开,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道:“这是我设计密室时的原图,不知经过陆无言的改造,这个机关还有没有用……先说好,有什么危险的话我可不负责。” “真有什么危险的话,想要你负责也来不及了吧,”楚陌寒向兰漱风笑道,“反正危险的事情我们又没少做,多这一次也不算什么。” “那就好,”嬉笑叟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这个机关在最上层拐角处的房间里,如果要去那里,只能从二楼穿过去,然后经过这个大厅……” “看来不和陆无言的手下打招呼是不行了,”楚陌寒耸耸肩膀,道,“既然只有这一条路,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等一等,”兰漱风颦眉道,“你要就这样闯过去不成?” 楚陌寒轻轻笑道:“怎么,我的兰公子有何妙计?” “……”兰漱风转过身,环视着周围幽暗的石穴。在这种不见天日的环境中,自己又能有什么优势呢?虽然兵法一贯讲究知己知彼,但实际上,哪有那么多机会让你准备周全?在全然陌生的处境中,也只得随机应变了。 “容我想一想……”兰漱风垂下眼睛,默默的走到黑暗的角落中,安静的抱膝坐下。穿过的风轻轻拨起他额前的长发,他一言不发的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与周围的世界全然隔离。 楚陌寒倒是第一次看到他安静思考的样子,的确,每一次他都会把安排妥当的行程部署直接展现给自己,一切似乎都那样的理所应当。而事实上,又有谁知道他暗自的深思苦虑呢?自己只看到了那个万无一失的最终策略,而那些背后的、没有得以实施的各种应对方案,又有多少呢? 他走过去,轻轻的唤道:“漱风,在担心什么呢?” 兰漱风恹恹的瞥了他一眼,道:“别打扰我。” 楚陌寒微微一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一双眸子如洞彻世事的烛火,若有所思的盯着他。 “干嘛?”兰漱风被他看的有些发毛,不自在的问道。 “漱风,你并不是在孤军奋战,”楚陌寒微笑道,“不妨把想法告诉我,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我……我不习惯……”兰漱风抬起眼睛,迟疑道。一向都是自己打点着每一步的行动,独来独往了那么久,还能够顺利的合作么? “没关系的,”楚陌寒轻声道,“这次明明是我的原因,虽然我不如你那样足智多谋,但帮个忙还是可以的吧。既然你愿意相信我,就不要一个人扛着了。” “不,都是因为我……”兰漱风紧紧的缩在角落里,低声道,“如果不是我,你也不至于被困在这里……” “那我宁愿和你困在这里,”楚陌寒轻拉起他环着膝盖的手,道,“如果让你陷入危险,这场战争还有什么胜利可言?所以这一回,不要再让我担心了,好吗?” 第一百回:人之常情 “终归还是我的错,”兰漱风抬起头,轻轻的笑了笑,道,“我高估了你的理智啊,竟然在这种时候还惦记着我,抛下前线的将士们只身涉险……你让我这个谋士怎么向众人交代呢?” “呵,谁让你总是低估了‘情’字的作用呢?”楚陌寒也不禁笑道,“那么你要不要将功赎罪呢,只要你肯乖乖的跟我回去,就不劳我如此费心了。” 兰漱风轻叹一声,微笑道:“好了,楚大将军,我又没说不跟你回去……现在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如果剩下的两天不能走出这个地牢,我可没颜面去见楚家的将士了。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好办法么?” “尽量避开那些守卫吧,”楚陌寒笑道,“实在不行就开打了,同样是黑暗的环境,我不觉得他们会占多少便宜。”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主意,”兰漱风翻了个白眼,“你别忘了,我们出去之后还有赶快回到梧州才行。要是你受了重伤,我可拖不动你。” “呵呵,有个医生在身边还是很不错嘛,”楚陌寒微微笑道,“有你在,受点伤也不算什么。” “不要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兰漱风挑眉道,“你就不怕我丢下你不管么?” “我要是连这点把握都没有,还敢任用你当谋士么?”楚陌寒笑了笑,轻轻摩挲着他的冰冷的指尖,“漱风,虽然我并不完全了解你,但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我会明白你那些未说出口的话……” 兰漱风眸中泛起一丝清冽,明亮的眼神如脉脉的秋水。正待说什么,只见一旁的嬉笑叟不耐烦的走了过来,咋舌道:“你们这两个小娃要叽叽咕咕说到什么时候?右边有声音传过来了,不想被发现的话赶快随我藏起来!” 兰漱风收回想要说的话,顺从的让楚陌寒拉自己起来。二人扑灭了火把,跟着嬉笑叟从狭长的走廊中穿过,折进一条黑漆漆的甬道。甬道的表面十分光滑,凭借着手上和脚下的触觉,大抵能猜测到这是一条人工开凿的长方石道。 “到这里就安全一些了,”嬉笑叟小心翼翼的摸索着,“你们在这里先等着,我去看看前面的路有没有人。一会儿听到我在另一头按这个节奏敲三次,你们再跟过来。” 嬉笑叟踩着细碎的步子逐渐远去,模糊的黑暗中,楚陌寒轻轻贴近兰漱风,在他耳畔轻声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嗯?”兰漱风往一旁错开身子,低声道,“我只是有个疑问……” “别走太远,”楚陌寒拉着他,“怎么,还有能难到你的问题么?” “也不算什么问题……”兰漱风贴着身后的石壁,仔细的摸索着墙上纹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问道,“你说,是不是大家都会讨厌‘驯化不了的宠物’呢?” 楚陌寒稍稍一愣,道:“怎么想到这个?这又是听谁说的?” “无所谓了,”兰漱风不在乎的继续研究着石壁,“我只是对所谓‘人之常情’感到好奇罢了。” “呵,这句话似乎另有所指呀,”楚陌寒笑着,靠近他的身边,道,“要看这个人想要的是什么了。总之,我是不需要什么宠物的。” “那你想要什么?”淡淡的话语如石壁般清凉,不带一丝涟漪。 “原来,你并不明白么?”楚陌寒轻轻笑着,低沉的声音拨弄着心弦,“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 “……”兰漱风一时沉默着,须臾,轻声道,“楚大将军,如果我被迫做了一些威胁到你的事情,你会原谅我么?” “怎么,你不是一直在做么?”楚陌寒一笑,“漱风,我从未想过去勉强你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所求的,只是原原本本、不带任何伪装的你。” “你就那么相信我么?”兰漱风低低的道,“相信我会因心底的善良而放弃黑夜中的道路,相信我会对你……”他的声音细弱下去,散落在看不清的黑暗之中。 “对我怎样?”楚陌寒心中一跳,紧紧的抓着他的手。 冰冷的指尖传来一丝温暖,兰漱风低着头,并没有反抗。“对你……对你特殊对待……”他含糊道,“有时间在讨论吧,我听到追云先生的声音了,我们快过去。”言毕,便欲沿着石壁向深处移动。 楚陌寒被他牵引着,快速的向前走动。他捏着那只变得温暖的手,感受着一点点细微的搏动轻轻传来。一刹那,他真想要这幽深的隧道无限绵延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为何美好的愿望总是无法实现? 二人随着嬉笑叟躲入另一间空旷的屋子,嬉笑叟在墙上摸索一阵,一扇厚重的石墙落了下来,一阵机械之响,从墙中伸出几盏火炬,正如那榆州地下的迷城一般。 “好了,你们有什么办法就开始行动吧,”嬉笑叟瞥了楚陌寒一眼,“别指望我这个‘打起架来百无一用’的人帮忙就是。” “老先生能够给我们指点通路就够了,”楚陌寒一面握紧兰漱风想要挣脱的手,一面对嬉笑叟微微笑道,“我想,您应该知道如何打开囚笼的办法吧?” “你还想去参观囚犯不成?”嬉笑叟吹胡子道,“把你关进去自然看得清楚。” “这倒是个好主意,”兰漱风突然明白过来,接着说道,“如果和榆州地下迷城一样,这里也是靠机关控制才对。那么,自然也能控制囚笼的开关。” “哎?等等……”嬉笑叟终于听出些名堂,惊错道,“你们要想把守卫引到最下层来么?可以倒是可以……” “不仅如此,除了开门的机关,”兰漱风道,“还有控制油灯的机关才对。” “是啊,你怎么知道……”嬉笑叟睁大眼睛看着他。 “我呀,之前有幸去过榆州的那个地宫,”兰漱风笑道,“只不过那次是在灯油里动手脚,这次却是要从油灯本身来考虑了。” “唉,怪不得陆无言想要抓你……”嬉笑叟嘀咕着,再次从怀里取出地牢的图纸,“我说小美人,你知道的那么多,谁还敢留着你……” “不妨,”楚陌寒轻轻一笑,捏了捏他的手指,道,“有人就是喜欢他这个样子。” 兰漱风如他所料的丢过一个白眼,却并没有把手甩开。 第一百零一回:故布疑阵 “痛痛痛痛痛痛……”一阵惊呼声响过,嬉笑叟捂着肩膀,在地上打滚。 “哦?这样就不行了么?”兰漱风挑起眉毛,微微笑道,“小生还没怎么‘孝敬’您老人家呐。怎么,还要不要继续呀?” “呜呜……”嬉笑叟可怜兮兮的爬起来望着他,道,“小美人儿,对老人家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呢……” “这可是你要求的,”兰漱风悠悠的合起折扇,一副温文尔雅的表情道,“贤者自古讲究尊重老人家的意思,小生怎么能弗了您的心意呢?好了,现在您是要把地图交给我们,还是要我继续服侍您呢?” 嬉笑叟不情愿的拿出卷轴,小声嘀咕道:“唉,老天让我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待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有个美人到身边来,偏偏又是个浑身带刺的小祖宗……” 抱着肩膀站在一旁的楚陌寒听在耳里,轻哼一声,道:“老家伙,你就知足吧,要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我才不管什么长幼有序。” “你你想要怎样?”嬉笑叟紧张的瞪着他。 “我可不会好声好气的问你借东西,”楚陌寒一把抓过地图,道,“有一种人永远不会讲条件,你道是什么人?” “……什么?” 楚陌寒扬扬眉毛,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死人。” 嬉笑叟不禁打了个寒战,畏畏缩缩的后退两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也是陆无言的仇家么?” “非也,”楚陌寒回手将地图交到兰漱风手中,笑道,“在下不过是来找兰公子罢了。” 兰漱风瞥了他一眼,接过卷轴打开,借着火光细细的思索。嬉笑叟看看他,又看看楚陌寒,终于想明白了似的一个人抱着脑袋蹲在墙角,自言自语着什么。 楚陌寒不理会他,凑到兰漱风身边,轻轻问道:“找到了么?” “嗯,还是有机会的,”兰漱风沉吟道,“如果按照你提出的方法,只要我们速度足够快,就没太大的问题。” 楚陌寒笑道:“呵,楚某的愚策能得到漱风公子的褒奖,真是莫大的荣幸。” 兰漱风一挑眉毛,面无表情道:“别高兴的太早,目前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位于暗处,至于行踪暴露之后能撑多久,我可没有把握。” “总是要赌一赌运气的,”楚陌寒轻轻一笑,“你在身边的时候,我的运气一向不错。” “……”兰漱风不置可否的合上地图,道:“且看他们会不会上当吧。” “很好,就这样吧。”楚陌寒从墙上取下一只火把,“我去看看前面的情况。” 兰漱风点点头,又向着墙角里想要溜走的嬉笑叟道:“把他也带上。” “嗷——”嬉笑叟抱头道,“为什么要带上我啊!要是遇到什么危险,我一个老头子要怎么办啊?” “你不是会跑的比兔子还快的神功么?怕什么,”楚陌寒向他招手道,“是你自己过来,还是要我帮忙?” “呜……”嬉笑叟不情不愿的拖着步子,“你们两个联合起来欺负我这个老头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怎么,你愿意一个人留在这里么?”兰漱风微微笑道,“一会儿这一层可是会热闹起来呀,老人家还是清净点好吧?” “话是这么说……”嬉笑叟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跟过来。 一行人穿过另一侧的隧道,沿着曲折的小路向上走去。幽暗的石穴中,偶有穿过的风儿呜咽着,匆匆从身旁滑过。几经波折之后,三人从一个石洞中钻出,一面高耸的石壁拦住了去路。 “这里是向上的隐藏通路吧,”兰漱风问道,“怎么向上走呢?” 嬉笑叟自觉的走上前去,在向上没入黑暗的石壁上摸摸索索,按动了暗处的机关。只听一阵轻微的声响,一根粗大的麻绳从一旁坠落下来。 “有意思,”楚陌寒道,“这里为什么不直接通道最高层呢?” “你当设计密室的都是傻瓜么?”嬉笑叟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吹胡子道,“这种秘密的地室,讲究的是层层嵌套、曲径通幽。要是这么简单的就能从一层落到底层,还有什么秘密性啊?还怎么防止底层的人逃跑啊?你明白么?” 楚陌寒同情的看着他,悠悠的道:“所以你一直都没有逃出去啊……” “……”嬉笑叟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嘟囔道,“这是两码事……想上去就别耍嘴了,我先去看看情况,安全的话我就摇绳子……”说罢,攀着麻绳灵巧的向上爬去,几下消失在漠漠的黑暗里。 楚陌寒微微笑道:“呵,说不过,跑得倒挺快。” “你是怎么了?”兰漱风瞥了他一眼,怪道,“往常可不见你这么爱打嘴仗。还是说几个月的征战,把你的好斗本性引出来了么?” “我本不爱跟人计较,”楚陌寒勾起一丝深沉的笑,“但有些令人讨厌的家伙总想打我家谋士的主意,你说我能坐视不管么?” 兰漱风撇撇嘴,不屑道:“从小到大,想打我主意的人多了,我知道怎么对付这种人。” “哦?”楚陌寒贴过来,去揽他的身子,“这么说,我可要多留意才好。” “滚开,”兰漱风后退一步,一扇子敲在他的手上,“最需要留意的就是你!” “呵呵,漱风公子准备怎么对付我呀?”楚陌寒毫不退却的跟上来。 兰漱风贴上背后的石壁,唰的一声旋开折扇,对着楚陌寒的脖颈,叹道:“我说楚大将军,你能不能别总在生死关头分散注意啊……” “这只能怪你呀,”楚陌寒轻轻握住他的手,笑道:“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愿意对我温柔。” 兰漱风忍着把他扎成蜂窝的冲动,挑眉道:“你再不正经一点,我就‘温柔’给你看哦楚大将军……” 楚陌寒忍俊不禁,连劝道:“好了好了,绳子好像动了,我们赶快上去吧。兰公子的温柔留在良辰美景时再补给我吧。”说着,强拉着兰漱风向绳端走去。 第一百零二回:暗流涌动 “前面那扇门打开之后就是二层的长廊了,”嬉笑叟小心交代道,“长廊和卫兵们的房间都是相通的,进去之后你们千万可别出声。” “这里距下一个暗道似乎有段距离,”兰漱风问道,“这样过去没问题么?” “基本上不会有事,由于他们要在黑暗中审犯人,所以这条长廊是完全没有光线的。这条路我走过好多回,从来没出过意外,”嬉笑叟一边走着,一边解释道,“不过我们最好在身上拴一根绳子,以免自己人都找不到。” “哦,这倒是个好地方。”兰漱风若有所思道。 “别担心,小美人儿,”嬉笑叟依然不知死活的谄笑道,“这一层有很多机关的,遇到意外的话来找爷爷帮……啊——” 嬉笑叟被脚下一绊,整个人趴在地上。在一边的楚陌寒面无表情的收回右脚,淡淡的道:“不好意思了,路面太黑看不清楚。” 嬉笑叟忿忿的爬起来,看了看他握在剑柄上的手,又把话咽了回去,眼巴巴的望着兰漱风。 “是啊,”兰漱风亲切的笑道,“从医道上来讲,老人家的骨头比较脆弱,走路要格外小心呀。” 嬉笑叟默默的耷拉下脑袋,向前继续走着。 通向长廊的入口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一个通气的孔洞。楚陌寒之前还在想如何开门才不会引人注意,原来,这个所谓的“门”不在墙上,而是位于长廊尽头的天花板上。 嬉笑叟趴在开启的孔洞边缘,去听走廊上的声音。楚陌寒和兰漱风也靠近过来,仔细听着下面的动静。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传来,没入呜呜的风中。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看来,这里正当审问犯人的时候。 “啊——”“啊——”惨叫声如此起彼伏的潮水,翻搅着令人恐惧的黑暗。 “总之不用很小声了……”嬉笑叟叹息道。他扒在孔洞的边缘,轻轻一荡,坠入黑暗之中。兰漱风和楚陌寒也借助轻功,无声的飘落下来。 “记住,我们要靠墙走,”嬉笑叟交代道,“绳子不是很长,万不得已就把绳子剪断,再到说好的地方集合。” 三人靠着冰冷的石壁,曲折的向前挪动。越往前走,沙哑的哭喊声就愈发强烈,如砂纸一般磨在人的心头。不知过了多久,大抵是接近了中心地带,惨叫声一阵阵的从四面八方传来,连求饶的内容都听的清清楚楚。 “我真的不知道……啊——不是我……” “我,我看到的……书信……红色的……” “不……他还活着……去年……” 兰漱风屏息凝神的注意听着,从惨叫声中分辨着细碎的话语。突然只觉一阵冷风斜斜的剪来,连忙向后一仰,只听叮叮几声碰撞之响,定是什么暗器打在了石壁之上。 兰漱风倒吸一口冷气,急忙向一旁闪开,躲过接踵而至的暗箭。前方的绳子陡然一松,垂了下去。想必是嬉笑叟见到形势不对,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竟然能在黑暗中认出我们?兰漱风下意识的抓紧绳子,中间的绳子嘣的一紧,楚陌寒连忙沿着绳子向这边靠过来。 然而黑暗中的卫兵像是能看到他们一般,又是几发冷飕飕的暗器向二人中间打来。兰漱风不得已,只好向一边翻开。坚硬的触觉抵在手指,看来,已经到另一侧的墙壁了。他镇静的靠着墙壁,聆听着黑暗中的风声,手指在墙上细细的摸索。 “喂,怎么了?”稍近处的房间中惨叫声低了下去,守卫的声音透过低哑的呻吟声传来。 不好,想见是这边的动静引起了注意,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兰漱风屏息凝神的贴在岩壁上,试图寻找出在黑暗中袭击他们的人。 然而那个人并没有回应守卫的问话,一时间,令人紧张的气氛在黑暗中蔓延着。除了周围高高低低的惨叫声,并没有别的声响。须臾,那守卫似乎放弃了追问,近处的审讯声再次响了起来。 但紧张的感触并没有从这边褪去,危险的气息深入完全不见人影的黑暗之中,刺痛着绷紧的意识。 忽然,兰漱风在嘈杂的声响中,辨别出了一阵细小的风声。似乎有什么人压着步子向这边移动。那人的轻功定是上乘,通过这几乎细不可闻的脚步声,无法准确的判断他的位置。 不过这对于兰漱风而言,已经足够了。 感到那人足够靠近的一瞬间,他迅速的按下了隐藏在岩壁纹理间的机关——与此同时,几枚暗器轻快的扑至他藏身的位置,他一个翻身,纵身跃入突然开启的地洞之中。 地室的入口瞬间闭合,惊叫之声被一齐掐断。兰漱风小心翼翼的感触着周围的动静。这是一个隐藏在二三层之间的暗室,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偶有突起的石笋和石柱。空洞的风在脚步低低的穿行,翻动着黑暗中不祥的气息。 他在嬉笑叟的地图上也看到过这里,墙上的纹理与巫霞岭的山洞类似,从甬洞开始他就注意到了隐藏在各处的机关,因此,推断这里必然也有开启暗室的方法。 只是,这样做可以暂时防止二层的守卫们发现自己,但这里毕竟不是久居之地,一会儿再回到上面的话,岂不是还要面对黑暗中的杀手? 而且,那个人有没有跟过来?楚陌寒有没有发现这里?兰漱风提起十二分的注意,试图判断出自己的处境。 寂静,令人压抑的寂静充斥着他的周围,他索性闭上眼睛,平易着自己的气息。 那个袭击自己的人到底是谁?他又是如何在黑暗中发现我们的呢? 突然,兰漱风只觉手上一紧,那系于腕上的绳子竟然绷直起来。另一头的人感受到了他的存在,正静悄悄的向这边靠拢。 到……到底是谁?是他么?兰漱风有些紧张的握着绳子。由于不知地牢的守卫有没有在场,目前的情况下,无法出声确认对方的身份。 绳子一点点的绷紧,那个人,就要过来了。 第一百零三回:前仇旧恨 黑暗之中,如何去判断一个人是敌是友?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试探,因为生死往往只在一瞬之间。 绳索另一头的人轻轻的靠近,轻的,连脚步声都细不可闻。 所有的感触都集中在逐渐绷紧的绳索上,而绳索,马上就到了尽处。 黑暗中的人静悄悄的沿着绳索移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在就要碰上了的一霎,冰冷的流刃飞速的切开冻结中的空气,向绳索的尽头猛烈的袭来! 这一剑来的太快太急,电光火石之间,没有人能够接住这一剑。 不过,兰漱风并没有去接这一剑。 当啷的一声脆响,疾驰的利剑撞上了瘦长的石柱,飞溅的碎屑散落,余音不绝。 原来兰漱风将绳索绕过石柱,折成一个角度,自己却站在不远之外拉着绳子。牵引力通过绕在石柱的绳子传去,掩饰了自己真正的位置。撞上石柱的利剑一顿,那人知晓是中了一计。兰漱风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折扇一划,一式“雨打梨花”,数只小针排成细密的网,向着近前的人狠狠扑去。 而那人的反应也并不逊色,本来,刻进石髓里的利剑再想抵挡,必定难以比及针网的速度;然而只见那人忙而不乱的从背后拔出另一把宝剑,锋芒急转,拨开扑来的银针,此时先前的利剑已经拔出,右手一转,犀利的剑刃已化作一道闪电,向兰漱风的位置刺去。 此时,兰漱风判断出这人手持双剑,扇风一点向他的左肩划去,自己则向后飘开。那人右手一扬抵下扇风,步法一转,左手的宝剑接踵而至。 几个回合下来,兰漱风只觉那人似乎在黑暗中也看的一清二楚,不管自己怎样移动,立刻便能被他识出,而自己却难以判断他的确切位置。本来自己的暗器就是要瞄准对方的破绽,出其不意;而这样的情况,连对方在哪里都无法确定,更别说要发起进攻了。 一声刺耳的割裂声划在身旁的石壁,迸溅的石子擦过兰漱风的衣角。这样躲下去,终究会有破绽。要怎么办才好?他回身一式“荻花渡影”,几只小针封住那人的去路,自己飘出数尺,贴在石壁的凹陷处。 “哈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藏在哪里么?”凌厉的剑气交织而来,兰漱风勉强让过疾驰的利刃,衣袖被裂开一个口子。 “阁下究竟是何人?”兰漱风滑到一边,向黑暗中的杀手问道。 “哼,你终究想起问我了?”那人冷笑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能认出我么?” 兰漱风不禁一惊,思量着曾经的各路仇家,却一时想不起这是之中的哪个。 “也许我还要感谢你,当年拜你所赐,让我再也看不到外界的事物,”冰冷的话语饱含着忌恨,“这些年来,我苦练耳上功夫,终于能够在这里赢过你了。” “你……”兰漱风眉头一皱,“难道是四皇子身边的……” “没错!”那人轻哼一声,“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正是我的理想去处。没想到啊没想到,你最终还会栽在我手上。” “我说从那之后为何你不见踪影,”兰漱风针锋相对道,“原来,你成了陆无言豢养的家犬。” “错!不要以为我是在为他卖命,”那人冷笑道,“以我的听力,早就知道他想抓的那个小老头从我身边来来回回,我不过是懒得管他罢了。而这次,有你这样的贵客来访,我当然要提起精神迎接啊。” “所以,你并不打算把我交给陆无言,”兰漱风冷冷的道,“而是想要在此取我的性命么?” “呵呵,自然是要取你的性命,”那人笑道,“但是不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当年在承香阁的恩情,我也要好好的报答你才是。” 言毕,杀气腾腾的剑气汇成十字,向兰漱风的位置紧逼而来。兰漱风心知硬接不住,连忙翻身向房间中部闪开。 “你为何会知道我的身份?”明知暗器起不了作用,兰漱风一边拖延着,一边思索着对策。 “你来猜一猜,”那人嘿嘿一笑,“你可知前些日子我们抓到了谁?” “可能知道我的秘密的,”兰漱风沉吟道,“难道……林金菡?!” “哈哈哈哈,”那人笑道,“不错,不错,我审讯的犯人之中,竟然有他,你说是不是天教如此?你可要感谢我了,我特地给他开了单独的审讯室,一点点的撬开他的嘴巴。当然,这种秘密知道的人多了就不值钱了,而且——” 冰冷的剑锋突然发起袭击,“——如果陆无言知道了这件事,我还怎么有机会和你叙旧呢?呵呵呵呵……” 兰漱风再次向后飘开一大步,狭小的暗室中,自己就要到达另一边的岩壁。这样下去可是不妙。“你……”他收起折扇握在胸前,等待着时机。 “所以说,你要怎么报答我呢?”那人森森的笑道,“让我好好享受一下你的惨叫声吧!” 双剑再次形成攻势,向兰漱风扑来。交手几次,兰漱风也略略识得了他的招式。第二剑作为补充,不若第一剑那样锐不可当。他深吸一口气,侧身避过第一道剑风,欺身贴近杀手的身前;手中折扇带着十足的真气飞快旋起,一式“波光万顷”,叮铃几声化解了第二道剑势。 那人一愣,近距离下,刺出的第一剑不及回收,只得转起第二把宝剑,连攻带挡的应对着短小灵快的折扇。兰漱风一式未毕,刷的一声撑开折扇,弹开他的剑势,紧接一式“水落石出”,开启的扇面中飞出一系小针,向他的胸前划出。 那人惊呼一声,收回的第一把长剑斜楞一拧向他刺来;而兰漱风一式发出后早已足尖点地向后退开,这两式本来就是险中求胜,犹如毒蛇捕食,咬过一口就立刻退开,在一旁静候待猎物毒发,再上前吞食。 然而,只听当啷的几声轻响,那人只是嘿嘿一笑,猛虎一般的剑势再度扑了上来——“护心镜?”兰漱风向后退着,想要拉开距离。一次不成,下次可就没那么轻易得手。 “看你还能躲到哪儿去!”愈来愈快的剑势拉成一张密网向他笼罩过来,兰漱风砰的一下撞上了身后的石壁。狭小的空间已到了尽处,利爪一样的剑风近在眼前。 当的一声,被勉强隔开的宝剑刺入他耳畔的石壁,那人冷笑着,第二道利剑蓄势待发。 第一百零四回:出其不意 “这一剑你还挡了过么?”狰狞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冰冷的宝剑瞬间化作疾进的惊风,向兰漱风刺来。 突然,像是断掉了力量的供给一般,贴近的锋芒忽而软了下来。只这一个空挡,已经足以使逼至绝路的猎物挣脱罗网。兰漱风反手挑开他的宝剑,扇面一转,一式“拨云见日”,扇刃已是抵上他的喉头。 当啷一声,手中的宝剑垂落在地,那人难以置信的呻吟一声,血腥味在不祥的黑暗之中弥漫开来。 ——而兰漱风手中的折扇并没有发动,他有些惊异的听到面前的杀手颓然倒地。利刃从骨肉中抽离的声音在近处响起。 的确,刚开那一式,他本是难以轻易躲过的。这么说来,只有一个可能了。 “……楚陌寒?”他轻轻唤道。 “呵,再怎么周全的防护也会有破绽的,不是么?”低低的笑声响起,紧接着,宝剑回鞘的声响。 兰漱风移开几步,避开地上的尸体。在这冰冷的黑暗中,似乎有一丝跳动的温暖,近在咫尺。 “你……一直都在么?”他问道。 “掉下来之后,绳子不知落到了哪里。我正要出声,却又听到你们打斗的声响,”楚陌寒平静地道,“黑暗之中跟一个瞎子对战,不用一些诡计恐怕难以取胜。” “嗯,的确是条妙计,”兰漱风轻轻笑道,“楚大将军越发的神影无踪了,追云先生‘云龙片爪’的名号恐怕要让贤了呢。” 楚陌寒也一笑,拉近身边的人,柔声道:“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大概是黑暗的缘故,兰漱风这次居然任他拉住,并没有挣脱,“只是看不到东西的感觉很不好……” “呵,偶尔体验一下也不错,就当是下盲棋吧,”楚陌寒微微一笑,道,“刚才,你叫了我的名字呢。” 兰漱风微微一怔,淡淡的道:“有什么不对么?” “这似乎,是你第一次正常的叫我的名字吧,”楚陌寒笑道,“平时总是楚将军楚大将军的,每次都像是讽刺我似的。” “是你多虑了,”兰漱风挑挑眉毛,“小生哪里有时间天天讽刺你。” “没有么?”楚陌寒低低的笑道,“那就多叫叫我的名字吧,反正对你来说都是‘符号’,换种叫法不也挺好的么?还是说,你有什么叫不出口的理由?” “才没有,”兰漱风面无表情道,“我要是这么在意称谓的问题……就不会容忍你天天那样叫我了。” “哦?那么,”楚陌寒问道,“除了我,还有谁叫你漱风么?” “我哪里记得。”兰漱风没好气的道。 “呵呵,什么时候才能坦诚一点……”楚陌寒一边笑着,一边得寸进尺的从身后搂住他,沉声道,“漱风,你怨我放走了林金菡么?” “陈年旧事,我都不计较了,你还念念不忘着什么。”兰漱风下意识的挣了挣,却并没有很认真的反抗。 “你,的确很讨厌皇宫吧……”楚陌寒抱紧他,轻轻的说道。 “说实话,是的……”兰漱风沉吟道,“如果有可能,这辈子都不想见到。” “是我的不好,”楚陌寒在他耳边叹道,“我没有考虑你的心情。” “不,”兰漱风摇摇头,“不是你的错。我说过了,是宿命。我再怎么不喜欢,还是要去的。” “漱风……”楚陌寒皱了皱眉,道,“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勉强自己,我……我总觉得,你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除了陆无言,到底是谁在威胁着你?” “……”兰漱风沉默片刻,道,“这次是个意外,我没想到会有那么多想要取我性命的故人。这个家伙,本是四皇子身边的书童,受他和陆无言的指使,处处与我作对。” “又跟皇子间的争斗有关么?” “嗯,我设了个圈套,把他给八皇子的毒药换到了他自己的食物里……”兰漱风淡淡的道,“之后再没听过他的消息,看来,是被陆无言藏在这里了。承香阁的事情,他一定能猜到是我所为。” “漱风,”楚陌寒认真的说道,“如果我除掉陆无言,取得天下,我一定会为兰太医平反。别说林金菡,即使全天下人都知道你的身份,也都没关系了吧?没有人再和你作对,没有人再威胁到你……”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你也不用再看裴老板的脸色了。” “呵,原来你不仅对林金菡,对裴老板也念念不忘啊?”兰漱风笑道。 “那是当然,”楚陌寒趴在他的肩膀上,低低的道,“我怎么能容忍他对你呼来喝去?你又不是他交易的商品……” “你想的太多了,”兰漱风笑道,“裴老板对我很照顾的,倒是我,经常麻烦人家。” “那也不行,”楚陌寒严肃道,“以后,只允许你麻烦我,不需要别人。” “好好,我的楚大将军,”兰漱风好笑道,“那就麻烦你放开我好么?咱们再不上去,一会儿又不知要发生什么变故了。” “好呀,你叫我一声陌寒,我就放开。”楚陌寒嬉笑道。 “……”兰漱风张了张口,道,“你够了。” “怎么,你不是不在意称谓的问题么,”楚陌寒笑道,“该不会真的叫不出口吧?” “我只是觉得这个游戏很无聊罢了……”兰漱风淡淡的道。 “如果这不是游戏呢?”楚陌寒道,“你知道,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楚大将军,如果再不出去,你就一个人待在这个鬼地方吧!”兰漱风突然狠狠的踩了他一脚,身子一翻,如游鱼一般从他的怀里滑了出去。楚陌寒哎哟一声,吃痛道:“漱风……用不着这么用力吧,会骨折的……” “你忘了我是大夫么?”兰漱风轻轻的摇着折扇,道,“放心吧楚大将军,骨折的话,我会一、根、一、根、给你接回去的。” 楚陌寒苦笑一声,看来,对付这只小猫还是不能急功近利啊…… 第一百零五回:狭路之中 “你们两个小娃,怎么会这么慢!”嬉笑叟气鼓鼓的嚷道,“让我一个老人家在这里干等半天了!到底是谁要急着出去啊!” “哦,之前是谁说有危险就找他帮忙,却跑的比谁都快的?”楚陌寒哂笑道。 “我怎么知道会被人发现?”嬉笑叟怒道,“我天天在那里来来回回,还向他们做鬼脸,从来没被发现过。一定是你们步子太重的缘故!” “好了别争了,”兰漱风挑眉道,“赶快带我们去找控制牢门的机关。” “是是,我的小美人儿,”嬉笑叟嘿嘿一笑,道,“就快到了。这条暗道是利用第二层外围的山岩建构的,所以不用担心被这里的守卫发现。随我来吧。” 真的不用担心么?兰漱风保持着怀疑,跟上前去。 折过一个转弯,一堵厚重的石墙堵在前面,嬉笑叟按动墙上的机关,一扇小门呼啦啦的抽开上去。门外,依然是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外面就是山岩上的小道了,”嬉笑叟道,“可惜我们不能带火把……嗯,而且要一个一个的走,因为这条路……你们也在地图上看到了,非常非常狭窄……” 楚陌寒举着火把走到门口,向外面照去,只见一条毫无遮拦的羊肠小道紧贴着陡峭的山岩向黑暗中延伸。准确的说,这并不是一条小道,只是一脚来宽的岩石边沿罢了。内侧紧靠着陡峭的岩壁,外侧就是幽幽的深渊。 “这就是你所谓的小路?”楚陌寒吹了声口哨,淡然道。 “总比没有好吧!”嬉笑叟抗议道,“当初我设计的可是带着豪华护栏的长廊啊,你以为我就很喜欢走这条路么?!” “黑洞洞的,也太危险了,”兰漱风看了看外面,“干脆一个人先过去,在对面点一支火把,这样会好一些。” “这是个好主意!小美人儿果然冰雪聪明啊!”嬉笑叟点头笑道,“谁去?” 言毕,只见两人都看着他,嬉笑叟后退两步,道:“喂喂不要这样吧,我一个老人家……” “你对这里最为熟悉,走过这么多次,闭着眼睛都能过去吧,”兰漱风微笑道,“老先生不必谦虚。” “呃,虽然这么说,”嬉笑叟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几圈,谄笑道,“小美人儿,我也不经常走这条路了,一个人难免会害怕啊。能不能有人来陪陪我这个老人家呢?” “好呀,”一旁的楚陌寒立刻接道,“那就由在下陪老先生一起过去吧!” “呜呜呜呜……”嬉笑叟哭丧着脸,被楚陌寒拎着衣领拖到黑漆漆的洞口前…… ****** 二人紧紧的贴着黑暗的山岩,向前挪动着脚步。不多久,滑到一个弧形的凹陷处,洞口的光芒消失在身后。 “喂。”楚陌寒出声道。 “怎、怎么了?”嬉笑叟紧张道。 “老先生,在下有一个疑问,”楚陌寒道,“您的那个什么神功,在这里还能用么?” “废、废话!”嬉笑叟气道,“这么窄的山路,走都走不快,还怎么用啊?” “嗯,”楚陌寒轻轻一笑,“那就好。” “嗯?啊?你你……”嬉笑叟惊道,“你想做什么?!” “呵呵,我只是想啊,如果我把你从这里扔下去,没有人会看到呢。” “啊啊你到底要怎样啊?”嬉笑叟怪叫一声,“我我……在这么窄的地方,你也会掉下去的!而且我可是在前面引路来着,要、要是没了我,你在黑暗中一定会失足的!” “不见得哦,”楚陌寒笑道,“顺便告诉你吧,我当年在樨州征战之时,有一次夜袭蛮兵的营帐,走的可都是这种山路哦!” “什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嬉笑叟紧紧的贴在岩壁上,瑟瑟发抖道。 “呵呵,你不需要知道,”楚陌寒冷笑道,“看在你年纪大的份儿上,只要做到一件事,我就不为难你。” “饶命啊大侠!”嬉笑叟求饶道,“我什么都说!这个地牢的地图都给你们了,你还想……” “没那么复杂,”楚陌寒再度缩短两人间的距离,轻哼一声,道,“老头子,你给我记住了,以后只许叫他兰公子,不许乱叫别的称号,知道了么!” “啊……”嬉笑叟一时有些发愣,“我、我……”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么?”楚陌寒右手抽出匕首插在岩缝中,稳稳扶着,另一只手缓缓拎住嬉笑叟的后领,稍一用力,就听他连哭带喊的求饶道:“大侠!饶了我吧,我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这就好,”楚陌寒冷笑,“你只要记住,对于敢觊觎我的东西的人,我可是一点也不会同情的。” “呜呜呜我错了……”嬉笑叟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心中暗自嘀咕,唉,怎么这辈子只要牵涉到美人的事情,都这么不顺利呢? ****** 不多会儿,二人转过弧形的凹陷,身后的光芒再次隐隐浮现;再走几步,坚实的地面回到脚下。这是围在山岩中的一小片平地,并无他物,想见也是隐藏着某些机关暗道吧。楚陌寒支起火把,向对面的兰漱风示意。 墙角中,七叶望天的一片小叶无精打采的倦起,如昏昏的睡眼。 “现在应该是下午了。”嬉笑叟道。 “没时间磨蹭了,”跟上来的兰漱风径直走到岩壁前,按下某个密处的机关。一卷麻绳从上方的岩洞中翻滚下来。 “啊,你怎么如此清楚这里的机关?”嬉笑叟惊讶道。 “我不是说过么,榆州的那个地宫,有个机关就是通向某个旅店的储物间呢,”兰漱风微笑道,“哎呀,这么说……那个旅店老板也是你的旧识?” “你你见过那个老板?”嬉笑叟失声道,连连摇手,“不,不,我不认识,完全不认识。” “什么老板?”楚陌寒好奇道。 “没事、没事!”嬉笑叟咳嗽两声,“赶快上去吧,来不及就不怪我了!” 楚陌寒看向兰漱风,只见他微微一笑,并不说什么。 第一百零六回:始料不及 “死老头,你不是标着此处只是平路么?这又是怎么回事?” “呜呜……我都说了,机关被他们改的乱七八糟,我怎么会知道……” “我看啊,是这两个机关的装置混在一起了,”兰漱风弹去衣上的尘土,道,“以后我们打开机关时要小心了。” 方才,当嬉笑叟在隧道中按下机关时,突然一阵隆隆之声,大大小小的碎石翻滚而下,向三人碾压而来。幸好此处的地势也不如原先的设计,三人躲藏在凹陷的石隙之中,勉强躲过一劫。 “这里是通向下面两层的必经之路,动静这么大,恐怕会引来守卫的士兵,我们赶快离开吧。”兰漱风攀着上方的洞口,灵巧的跳了上去。黑漆漆的密室中,清凉的风穿过参差的石隙,发出呜咽一般的声响。 嬉笑叟点燃火把,在狭小的房间里走动着,“这个开关就是打开牢门的,那个是控制后两层通道的,”说到这里,看了他一眼,担忧道,“通道关闭之后,所有的暗道也一起闭合,再回头可就没有办法了……” “别担心,”兰漱风微笑着,用力拉下铜质的把手,“反正就要出去了,当然要破坏的彻底一些。” ****** 与此同时,最上层的守卫们正聚集在一间宽阔的石室中。两排写着“陆”字的旌旗垂在门口,飘摇的火光明明灭灭,倒映在在冰冷的石板上。 “还没有找到那两个人么?”为首的守卫长问道。 “完全没有。他们会不会根本没有进来?” “这么小的范围,他们能掉到哪儿去?”低沉的声音响起,“肯定是躲在哪个角落里了。这样好了,我们暂时停止审讯,在二层点上火把,一定要把他们找出来!” “暂停审讯么?”一名守卫问道,“可是陆大人交代过,那个新抓来的工匠一定要尽早问出结果。” “结果呢?不是交给那个瞎子了么,这回怎么磨磨蹭蹭的。” “可能是那个家伙口风比较紧吧,”守卫道,“也许再过两天,结果就会出来。” “再过两天,”守卫长不耐烦道,“再过两天都城都打下来了。陆大人现在在旻都,哪还有时间管什么前朝后朝。要是抓住了姓兰的那个,还要什么工匠?” 坐在墙角的人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报!”正讨论着,传令的士兵突然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大人!大事不好了,刚才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三层的牢笼和锁具突然就、就打开了!” “什么?!”在场的人都是一惊。 “大、大人,”小兵惊慌道,“快派点人下去吧,囚犯们全都跑了出来,和兄弟们达成一团……再这样下去……” 守卫长心中一惊,这个牢笼里关押的犯人大都不是省油的灯,而且仗着人多势众,不知还会闹出什么事情。 “留下几个看守这里,剩下的跟我来!”守卫长取下一只火把,“一定要赶在他们发现武器之前平息下来!” 墙角的人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他默默的拔出匣中宝剑,轻轻擦拭。 ****** “还有人么?”楚陌寒从上方的孔洞中探出脑袋,张望着。 “我来算算剩下的人,”嬉笑叟扳过手指,细细数道,“嗯,差不多了,只不过……” “不过什么?” “据说有一个很厉害的家伙也在这里,”嬉笑叟歪着脑袋,“方才好像没看到他。” “已经不错了,尽量避开他就是,”兰漱风道,“在上来之前捅开了他们的武器库,够他们乱一阵子的。” “那么,进行下一步了。”楚陌寒轻轻一笑,走到另一个机关面前用力的拉下,“封锁他们上来的通路,也一定很有趣。” 机关刚一放下,轰隆隆的声音便从山岩深处不住的传来。脚下的岩石颤抖着,细碎的石子如雨点一般,淅淅沥沥的从石室上方坠落。巨大的地宫犹如被惊扰的猛兽,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三人在摇晃的石室里捂着耳朵,躲避着碎落的乱石。嬉笑叟一边跳着,一边掩耳喊道:“啊啊啊,要是出了什么危险不要怨我啊——”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霹雳般的声响,地面上竟然裂开一个狰狞的口子!狭小的石室整个被剖成两半,内侧的岩石迅速抬起,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切开的屋顶砸落下来。 “漱风!”楚陌寒惊呼一声,丢下站立不稳的嬉笑叟,纵身向上升中的石阶跳去。仅仅一个转瞬,石室的两半已经全然割裂,一上一下,消失在相互的视线之中。 “小心!”兰漱风扫开坠落的乱石,上前将跃上来的楚陌寒拉到平稳之处。边沿的岩石摩擦着凹凸的石壁,发出刺耳的声响。须臾,摇晃上升的石室终于停了下来,昏黄的火光从石缝中透出,原本狭小的空间更显的幽闭。 “你还好吧……”兰漱风松开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的手,轻声问道。 “还好,”楚陌寒笑了笑,道,“多亏了我的漱风公子呀。” “少奉承我,”兰漱风白了他一眼,踱步至堵在前方的石壁旁,沉吟道,“这个机关一定也被改乱了,不知追云先生此时怎样。” “他这么熟悉这里的地形,应该没什么问题,”楚陌寒道,“倒是我们现在在哪里?” 兰漱风取出卷轴,细细的寻找着:“我们应该在最上层的边缘,还好剩下的路径比较简单,不需要找他帮忙了。下面只需绕过他们的大厅,就能到达角落里的密室。” “如此便好。”楚陌寒凑过来看着。 “没时间了,尽量避免正面冲突吧,”兰漱风看着墙角瑟瑟抖动的七叶望天,卷曲的小叶已然不见,只留一片卵圆的顶叶顽强的向上伸展。他颦了颦眉,道:“还剩最后一天,你必须在明天之前赶回梧州。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嗯……”楚陌寒含糊的点点头,道,“有荀先生在那边,暂时不用担心;反而这边的形势更为严峻,不知哪个机关又会出什么乱子;所以漱风,不要离我太远。” 第一百零七回:不速之客 地面之上已是将近清晨,不过在黑暗之中,完全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实际上,萍城与薇城并不遥远,楚陌寒当初离开梧州,等待与兰漱风汇合的时机、并确定离开之路的过程便花费了一日一夜。在地宫中的一天里,倒是有细小的泉眼供人解渴,但除此之外,二人基本上粒米未进。然而值此紧张的关头,却是顾不上考虑这个问题。 此时的萍城之中,除了守夜的士兵们,大部分人尚在梦乡。楚将军的营帐早早的亮起的烛光,值夜的士兵队长到营帐中报道完毕,深鞠一躬退了出去。见厚重的帘幕放下,帐中的人才缓缓的舒了口气。 “哎……真是累死了!那只笨狼!回来一定要让他加倍的补偿我!”坐在首席的人伸了个懒腰,忿忿的说道。 “你不是要为朋友两肋插刀么?”一旁的凌子墨撇嘴道,“才扮了两天就撑不住了?” “扮演他一点都不好玩!”辰冰清双手托着脸,嘟嘴道,“上次也是,只要他来找我,都是这种不清不楚的局面。本公子辛辛苦苦学习易容术,可不是为他服务的!”如果此时有人走进帐篷,一定会被“楚将军”的这副撒娇的表情惊倒…… “那好啊,”凌子墨面无表情道,“若如此,就让萧二公子来帮忙好了。” “别别别……”辰冰清连忙改口道,“如此重大的场合,易容术不过关怎么行呢?只有本公子这样经验丰富见多识广有勇有谋临危不乱的人才可以胜任,当仁不让啊!” 凌子墨又好气又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再抱怨了啊……” ****** 寂静的山道中,楚陌寒和兰漱风伏着身子,曲折的前进。不多会儿,一面墙壁阻隔了前进的道路。 “这里也是死路,”兰漱风手指在墙壁上抚过,叹息道,“这一带的地形和图纸上的相差甚远,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实在不行就杀过去,”楚陌寒按着佩剑,“距离那个隐藏的房间并没有多远,遇到一两个小兵也足以对付。” “谨慎为上……”兰漱风沉吟道。虽然他一向喜欢走险棋,但若有平易的方法,他也不会轻易冒险。 不过,转了几圈后,他还是决定再试一试运气。 火光昏黄的大厅中,几声细碎的声响在天花板上响起。须臾,楚陌寒和兰漱风轻轻的跳入房间。 长长的石桌上躺着几只倾倒的酒杯,殷红色的琼浆沿着桌脚滑落,在地面汇成一股细细的溪流。 兰漱风扫视了一圈,静静的走到首席的位置,推开两边的屏风,一面平整的石壁展现出来。 “记得后面的路吧?”他问道。 “嗯?记得……”楚陌寒扫了他一眼。 兰漱风走到墙壁的一侧,将第二盏油灯底座倒转过来。喀拉一声清响,一扇小门从墙壁中打开。 楚陌寒弯着腰走进去,道:“看来我们也没遇到什么麻烦。” 然而,又听喀拉一声响动,身后的小门迅速的关闭起来。楚陌寒猛然回头,只见兰漱风站在原地,将油灯的底座又旋至原处。“漱风!”楚陌寒惊呼一声,想要抽身返回,而小巧的石门迅速关闭,厚重的墙上再没有任何空隙。 兰漱风默默的走到长桌旁边,对着墙角的黑暗叹道:“你在等我吧。” 冷笑声响起,一个瘦长的身影推开雕花的屏风,在房间中显出身影。 “兰公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那人笑道。 “在芙城时我就认出了你,”兰漱风盯着他,冷冷的道,“你之前明明是先帝的御前侍卫,什么时候成了陆无言的走狗?” 那人正是在芙城想要暗杀兰漱风的刺客,他身着黑色的夜行衣,左手的宝剑泛着幽幽的寒光。 “只不过是有些无聊罢了,”刺客道,“我这个人不喜欢考虑复杂的东西,待在这里,能遇到许多有趣之人,这样才能保证宝剑的锋利。” 兰漱风挑了挑眉毛,道:“我这样一个人,又是如何让阁下产生兴趣的呢?” “哼哼,能够闯到这里,还不够让人兴奋么?”刺客道,“能让陆无言发那么大的脾气,还不够让人注意到你么?” “原来如此,”兰漱风抿开折扇,微笑道,“看来阁下并不是小生的老朋友,这下就不必顾虑了。” “这是什么意思,你在小看我么?”那人眯起眼睛,“刚才放走的是你的同伙吧,我已经看到了那个机关,先杀了你,再去找他不迟。” 兰漱风微微一笑,折扇反手一挥,凌厉的扇风竟将那盏油灯齐齐的切下。“这下子谁也找不到他了哦。” “哼,也好,”那人抬起手臂,幽暗的火光在剑身上游走,“我对不知身份的人也没有兴趣,免的有人打扰了!” 寒光一敛,飞舞的宝剑化作万顷波光,瞬间向兰漱风席卷过来。兰漱风倏尔一闪,灵巧的滑入石桌下面;回手折扇一呼,几只小针从桌椅的缝隙中刺来。锋利的剑芒擦过石板,溅起一系细碎的火花。那刺客右手撑着桌子凌空翻起,避开蜂刺一般的小针。 “出来!好好接我一剑!”蓄着真气的剑尖在桌上一顿,石板被磕出雪花般的裂隙。 “如你所——愿!”最后一字喊出,一道影子从桌下飞出。连绵的剑势迅速追了上去,嗞啦一声,一块陆家的旗帜垂挂在剑尖。这旗帜本是挂在走廊和门厅的,不知何时被兰漱风藏起一块,在此时派上了用场。那刺客心知上当,连忙转过身来,六只闪着红光的小针已经欺近身旁。 那人嘴角挑起一丝冷笑,转过的剑光旋成一片光晕,刹那间化开针式。兰漱风本欲趁其格档之际抢入进攻,但此人的剑阵完全看不出破绽,于是身子一滑,再度隐入石桌之下。 “想要玩捉迷藏么?”刺客眼中闪过一丝红光,左手长剑轮过半个圆弧,犀利的剑气沿着石桌的中线剖来。剑光划过,一道深深的裂痕将桌面划开。他左脚重重一跺,枝杈一般的裂纹沿着中线迅速蔓延,随着吱吱嘎嘎的声音,沉重的石桌即将裂成两半。 第一百零八回:刀光剑影 哗啦一声,石桌如剖开的瓜果一般从中裂开,却不见兰漱风的影子,那人跳下地来,突然一道杀气从身后斜斜扫来,他连忙回手一格,只见兰漱风飘然出现在他的右侧,一式“踏雪寻梅”,收起的折扇化作利刃,斜楞里向他腋下刺来。 那人剑尖一提,转身挑向他的手腕;兰漱风手中折扇忽而打开,凌乱的扇风交错着划出,暗藏的小针犹如散落的梅香,翩翩然扑面而来。刺客眉头一皱,左手剑法不乱,右手重重的一掌推出,击落近身而来的小针。 兰漱风感到沉重的掌风想自己扫来,连忙后撤一步,踩着轻巧的步子跳出战圈。几番交手下来,基本已明白了对方的实力。从战局上来讲,这个人对自己的身世背景并不清楚,只是单纯的一名剑士罢了。如果是行兵打仗,这种人并不难对付。 但是从武功上来讲,这个人明确非同于一般的剑客。不仅剑法纯熟,内力浑厚,更是拥有敏锐的观察力和反应力。可以想见,芙城那晚他避开重重士兵闯入太守府,绝不是运气使然。 兰漱风一边慢慢绕着圈子,一边盘算着敌我双方的优势劣势。在内力上肯定比不过他,兵器上也占不到多少便宜。自己唯一领先的,就是身法稍快一筹吧。可是如果没有有效的攻击手段,单凭速度也无法造成伤害。况且自己一日两夜没有合眼,本来内力就不如对方,这样耗下去只会越来越处于劣势。 “哼,倒还是有两下子,”那人长剑一甩,方才挑在剑尖的小针簌的一声扎入左手边的墙壁,“当初我到芙城的任务本是去惊扰屠容彬,但我由衷的感到你才是真正有趣的家伙。目前来说,你并没有让我失望。” “呵,承蒙阁下抬举,”兰漱风眯起眼睛,“当时我还以为你在皇宫中得到了什么消息,因此要杀我灭口。目前来说,你倒是显得无聊了。” “无聊?”那人皱起眉头,“相比着醉心于剑法,争权夺利才是无聊之事。我在宫中的日子里并没有见过你吧,即使见过,也不见得记住。” “小生倒是记得阁下,”兰漱风微笑道,“禁卫军的头号高手,代号残雁的就是你吧。如果阁下觉得小生尚有些交手的资格,不如跟我来打个赌,如果小生侥幸获胜,请阁下把先帝收藏的‘紫血砚’的位置告诉在下。” 残雁扬起眉毛,道:“‘紫血砚’?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到如今,你还想用它来检验皇子的身份不成?” “即使你不告诉我,最多在正殿中搜寻两个时辰,我就能找到它,”兰漱风避而不答,“但既然先帝把它交给你来保管,不如借机问一问。可以预料后事错杂,小生也不过是想要节省些时间罢了。” “哼,既然如此,也不用那么麻烦了,”那人无所谓的说道,“宝剑出鞘,必然要堵上性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紫血砚’就藏在正殿第二根梁柱顶端的雕花里,如果有本事赢了我,就自己过去拿吧。” “很好,”兰漱风微微一笑,“阁下倒是爽快之人,既然如此,小生也不得不认真一点了!” “正应如此!”残雁右手抚上横过的剑身,粼粼的寒光犹不绝的流水,“接下来,让我好好享受一番吧。” ****** 另一边,被关在暗道中的楚陌寒四处摸索着,却完全找不到返回的途径。厚重的石墙将二人阻隔,完全听不到屋内的动静。 “漱风!”他重重的一拳砸在石壁上,“可恶……”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事到如今,还是对我放心不下么?还是说,你有什么无法说出的理由? 他垂下头,深深的吸了口气。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到破坏这座地牢的机关,再去把他找出来了。 墙角中,七叶望天的小枝不屈不挠的向上舒展着,每一枝上那仅有的一片顶叶轻轻摇动,尖端已经开始向下卷曲。 没时间了,如果他的意思是替我挡住敌兵,那更要赶快找到那个机关才好。不然的话…… 楚陌寒不禁心中一凛,加快脚步向暗道深处寻去。 ****** 并不宽敞的大厅中,两人屏息凝神的对峙着。残雁右手捏个剑诀,流动的寒光连成一片,径直向兰漱风扫来。 那剑法如此之快,兰漱风方才看清,只觉最近的一道剑气已逼至眉心。他连忙一个后翻,避开扑来的剑阵。呲的一声轻响,绞进剑光中的衣袖被划开一个口子。 他回手一式“梨花带雨”,几道扇风掩映下,细细的小针错开那人的攻势,向他身上打去。残雁剑尖一挑,一式“白虹映日”,划出的一圈白光将飞来的小针向原处尽数吹回。 兰漱风足尖一点,倒飞上身后并不粗大的柱子,铮铮几声,扫回的小针没入石柱之中。他一式“松香飞晚”,在空中翻过一个筋斗避开剑气,舞出的扇风自上而下斩去。 然而残雁似乎早已料到他这一式,苍凉的剑光织成一片银色的波纹;凌厉的扇风卷入银光之中,犹如飞蛾投火般散去。兰漱风尚未落地,只见翻滚的剑势好似狂风骤雨一般,笼罩了方圆数尺的领地。 兰漱风心知这一式绝非儿戏,然而在半空中实在难以回避,他一咬牙,尽量转过身子错开穿刺而来的剑刃,借着扇骨的格挡在剑尖汇成的Lang涛中翻滚几圈,让过残雁的攻势向后滑去。 碰的一声,兰漱风又撞回了瘦高的柱子;他背靠着石柱,汩汩的鲜血从左臂向下渗出,顷刻染红的白色的衣袖。他轻轻喘着气,迅速点上止血的穴位,一双眼睛片刻不离的盯着残雁。 “怎么了?”残雁扬起眉毛,“兰公子的本事不应只是这样吧。还是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么?” “呵呵……”兰漱风幽幽的笑着,“我哪里来的什么盛名?如果让阁下失望,也只能怪您看走眼了。” 残雁甩去剑刃上的鲜血,道:“那我问你,之前叱咤江湖的杀手组织‘夜雨’,难道不是死在你的手里么?” “似乎有这么回事,不过陆无言只告诉了你一半,我想他也猜不到‘夜雨’为何会失败吧。”兰漱风左手暗暗地抵上柱子,轻轻笑道,“呵,毕竟连我自己都不曾料到……” 第一百零九回:兵不厌诈 算起来,之所以能够赢得“夜雨”,一半也是侥幸的缘故,兰漱风心中明白,单比武功的话,自己并不是“夜雨”中任何一人的对手。何况用到血沉殇,更是两败俱伤的邪门歪道之术。若不是楚陌寒站在自己身边,完全无法预料事情的发展。 残雁似乎有些困惑的拧着眉头,的确,对于一个眼中只有剑的人,心机暗算完全是不入流的弱者表现吧。呵,谁让自己就是“弱者”呢?几个回合下来,残雁的剑法处处占据上风,自己的招式根本伤不到他,武功上的胜负已经一目了然。再这样打下去,恐怕撑不了多久。 然而兰漱风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是由于他真正的武器并不在于手中。兵法道,最上乘的战术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若非要战的话,硬碰硬的打法也并不聪明。这种想法可能会被正人君子不耻,但也好,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如果忠孝信廉就能在这个世上长命百岁的话,我也不介意去做一做君子,兰漱风淡淡一笑,可惜礼坏乐崩,人心不古。世事不仁,也休怪我不义了。 至少,我还不能死在这里。楚陌寒……你莫要辜负我的一番心意…… 二人对视片刻,残雁终于开口道:“这么说,陆无言并没有告诉我真相?” “当然,”兰漱风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现在江湖上并不清楚是谁除掉了‘夜雨’吧,因此任他怎么说,你也无从调查。” “那他就是在骗我罢了,”残雁眸中闪过一道寒光,“以你的武功,根本无法除掉‘夜雨’。” “呵,事实上,‘夜雨’的确是死在我手中,”兰漱风悠悠一笑,“只不过,单凭我的折扇的确不够。” “那你要如何?”残雁盯着他,“我看你的暗器不过一般,身法尚有可圈可点之处,但也只是小把戏而已,并不足以取胜。” “那么,阁下倒是没有见到小生的剑法呢,”兰漱风凝眸一笑,后退两步,抄起墙上悬挂的佩剑,道,“要想赢过‘夜雨’,单靠一把武器可不够,要不要来试试呢?” “哼,”残雁瞥了他一眼,道,“我明白了,你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吧。你那个同伴是何人?真正打败‘夜雨’的是不是他?” “哎,信不过小生么?”兰漱风微微笑着,左手执剑耍出一个剑花,“现在反应过来是不是有些晚了?” 残雁轻哼一声,几步走到断掉的油灯前,刷的一声将宝剑插入,用力一拧,封锁的石壁再度裂开一个口子。 “没时间和你玩游戏,”残雁冷笑道,“除非你能把我拦在这里,否则就等着为你的同伴收尸吧。” 兰漱风挑起眉毛,踱步至他面前,清声道:“兰家的剑,并不轻易出鞘。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吧。” “怎么,你也是左手剑法么?”残雁轻蔑的看着他,“如果再让我失望,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 “作为一个用左手剑的人,你竟然没有听说过号称‘噬骨幽兰’的兰家剑法么?这套剑法之所以到如今都无人破解,是由于没人能在兰家的剑下活过第五个回合!”兰漱风毫不示弱的蔑视回去,冷笑道,“呵,难怪你的剑法难以登峰造极,还得到处寻找别人比试才能满足自己。” “‘噬骨幽兰’……”残雁皱起眉头,“好,那我让你一招,看你究竟有什么能耐。” “那就看好了!”兰漱风微微一笑,左手携着长剑,如游鱼一般瞬间滑至他面前,“第一式,坠兰谁泛——”凌厉的剑光由上至下滚过,汇成一道闪电。残雁不急不忙的侧身让过一剑,左手一点,流光向兰漱风肋下刺去。 “第二式,水光兰泽——”兰漱风剑尖一挑,隔开刺来的冷光,足下一点向后退开。 残雁剑尖一提,追上退开的兰漱风,宝剑化作万点银光,向他身上扎来。兰漱风一边仗剑格挡,一边向后退去。叮叮当当的触碰之声响起,每一次剑身接触,他都感到对方在剑上蓄起十分的真气,沿着相触的一点传到手臂。 “第三式,闻道兰台——”兰漱风咬着牙,剑气凝成一圈白光,冲开他剑势的纠葛,又向斜后方退了两步。前襟被划开几个口子,点点鲜血溅落在地上。 “兰家剑法就是不断的后退么?”残雁轻哼一声,织成密网的剑光再度笼罩过来。 “这叫做以退为进,”兰漱风退到了石柱旁边,就势一闪,攀着柱子向上转过一圈,伏在柱子上;随即脚下一踩,身子随着拧转而来的剑刃向对方扑去,“第四式,步拾兰苕——” 残雁反手一剑,封住他俯冲来的剑气;兰漱风在空中一个翻腾,落到他的对面,手中长剑旋转着刺了出去。残雁提剑缠上他的剑身,几股真气胶着而上。 兰漱风一感到对方真气的涌动,立刻挽出一个剑花向后退开,绕着柱子转了一圈,捏起一个剑诀。 “没有人活过第五式么?呵,那些人是不是没吃饱饭,宝剑都拿不动了?”残雁嘲笑着,蓄起真气的长剑泛着粼粼的寒光,风驰电掣般向他刺去,“好了,游戏结束了!” 兰漱风被钉在剑光的包围之中,呼啸而来的剑风携着十分的力气,擦破了右前方的石柱。哦呀,想避开这一剑,恐怕要对天祈祷了……危急之时,兰漱风左手执剑护在胸前,右手忽的向外甩开——簌的一声,剑刃扎进血肉的声音。兰漱风面不改色的受了一剑,抬起眉毛,依然微微笑着看着面前之人。 “你——”残雁面色发青,几滴冷汗滚落下来。他手上的力道一点点的削弱下去,虽然距离兰漱风只有一剑之隔,却无法再接近一步。 “我说过,要想赢过‘夜雨’,单靠一把武器可不够,”他右手一钩,收回飞出的折扇,弯起的笑容如和煦的春风,“所以我用了两把嘛。” 第一百一十回:天若有情 残雁嘴角抽搐着,狠狠地瞪着面前的人。 “干嘛那样看着我?”兰漱风微笑道,“看来这套剑法还不错么,第五式,干脆就叫做‘衰兰送客’好了。幸好长吉先生喜好写兰,不然还不好临时凑出这么些招式名称呐。” 原来,兰漱风先将其注意力全部引在剑上,趁其冲过来之时,右手悄悄钩住折扇尾部的拉环,一式“铺地锦”,折扇沿着弧线迅速飞出,随即被绕在柱子上的丝线牵扯,改变方向向他背后冲去。一瞬间,淬了毒的小针尽数打在他毫无防备的背上。 这一招,他在巫霞岭驱赶猕猴时也用过,可惜残雁不知道他对付夜鬼时的表现,全然没有想到折扇竟会飞出——可即使他知道,也将重心放在了所谓的“兰家剑法”上,不料真正取其性命的,却是那一柄素雅的折扇。 “看来我还是更习惯用右手呢,”兰漱风抿开折扇,抵在他的喉咙,“至于兰家要不要开发一套剑法,等闲下来再考虑吧。哦,‘紫血砚’的情报,多谢了!” 他亲切的一笑,飞扬的扇刃划开失去移动能力的咽喉,开始发黑的血液喷涌而出,兰漱风旋转着折扇,挡住溅来的鲜血。 终于寂静下来的房间中,血腥的气味慢慢溢开。对面裂开的门洞后面,黑漆漆的看不分明。 兰漱风深吸一口气,右手握上插入左肩的利剑。虽然进行了简单的防御,但残雁此剑并不是闹着玩的。他小心翼翼的拔出长剑,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的长衫。当啷一声,宝剑无力的坠落在地上。他背靠着墙壁,先点穴止住如注的血流,虚弱的喘着气。等体力恢复,再认真的包扎吧…… 疼痛的感觉火辣辣的灼烧着,兰漱风失神的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只觉眼前一片晕眩。他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脸色因失血而变得苍白。呼,相比着血沉殇之术,这并不算什么…… 当然,上次有楚陌寒在身边为他传输真气,不然的话,也是撑不了多久的。而现在,楚陌寒有没有顺利的找到打破牢笼的机关呢?现在出去的话,还有充足的时间可以赶赴战场。 可是自己知道,那个家伙,一定不肯放下自己的。而现在这个样子,想跑是不可能的吧。兰漱风闭上眼睛,脸上浮起一丝无奈而欣慰的微笑。大不了,就随他去吧。机关算尽,最终还是一次次的落回他的身边。如果能一直这样,倒也不错…… 自己为何要生在这样的人家呢?不然的话,和他一起携手天涯该是多好。可是,即使没有身份所限,若是帮他打下了天下,自己就能忍受皇宫里的是非纠葛了么?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楚陌寒啊,虽然你一直想让我理解你所谓的情,但你可知道,成为帝王的人不需要有情。甚至,不能有情…… 我怎么会不明白?他轻轻的一叹,你怪我不解风情也罢,怪我忘恩负义也罢。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做啊。我之前的确不懂你对我的心意,可是现在,我一切都明白了,却不能让你知道我的处境。正是因为信任你,正是因为想要看你走上至高的顶点,才不得不背起你对我的猜疑。 兰漱风缓缓的睁开眼睛,他从已然划破的外褂扯下一块,简单的包扎左臂。随后,拾起残雁掉在地上的宝剑,撑起身子站了起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扶着墙壁,向对面裂开的门洞挪去。 暗道深处,墙上的火把已被点燃。穿过的风呜咽着,兰漱风只觉身子像被吹透了一般,温度一点点的随风流逝。漫长而幽暗的道路似乎再也到不了尽头,四处的伤口突突的疼着,扶着墙壁的手完全使不上力气。 到这里应该足够了。兰漱风背靠着岩壁,默默的等待着。恍惚中,只觉周围的山岩不协调的晃动起来,不知是真实,还是幻景…… 再度睁开眼睛,一切都变了样子。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兰漱风转过头,对映入眼帘的面孔微微一笑。 “你还真能笑的出来,”楚陌寒搂着他,让他枕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叹道,“又胡闹了不是?那么害怕我见到你的老朋友么?” “不见最好,省得你嫌弃。”兰漱风像小猫一样眯起眼睛,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哪里还敢嫌弃,”楚陌寒撩起他额前垂下的长发,“你呀……本来我是很生气,但看你这个样子,我哪还忍心?” “你气我总有事情瞒着你么?”兰漱风温顺的笑道,“没办法啊,你要是做了皇帝,下面的人瞒你的事情更多哩,慢慢适应吧。” “受了伤还这么不饶人,”楚陌寒又好气又好笑,搂着他的手臂紧了紧,“你就不能说些应景的话么?” “没办法,我又没伤到喉咙。应景的话,”兰漱风环顾了一下幽暗的四周,一旁生起的火堆哗哗的燃烧着,“这到底是哪里?” “啊,我想可能是地牢旁边的某个洞窟吧,”楚陌寒看了看周围,“和追云先生之前的设想不同,机关启动之后,整个地宫的结构就垮下去了。呵,幸好在暗道破坏之前找到了你,不然再找就没这么简单了。” “我们还在地下么?”兰漱风一挣,想看的清楚一些。牵到的伤口隐隐的痛着。 “别乱动,”楚陌寒拉了拉自己披在他身上的长衫,道,“这里倒是很安静,等你伤口好点了,我们再出去不迟。” 兰漱风发现,他们正坐在一方狭长的石洞底端,两面崎岖的山岩向上延伸,直到一二十丈的高处汇合成一个尖顶。几枝顽强的藤蔓攀着嶙峋的石隙,奋力向上爬着;顶端的小叶卷起一个弧度,在穿过的凉风中摇摆。 “不行,时间不多了,”兰漱风推着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这点伤不算什么,还是找出口要紧。” “漱风,”楚陌寒心疼的扶着他,道,“别着急,荀先生虽然说是三天,超过期限一点也是可以应对的……” “……”兰漱风看着他的眼睛,清澈的眸子中泛起一丝涟漪,迟疑道,“楚陌寒,难道你……” 第一百一十一回:为山九仞 路过的风吹起他的衣角,楚陌寒见兰漱风疑虑的看着自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你说,如果到了三天的期限我还没有回去,”楚陌寒笑道,“那边会发生什么事呢?” “你……”兰漱风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你必须回去!” “不然呢?”楚陌寒莞尔一笑,“吴仕邈的部队应该已经到达梧州西部,柯忘忧守着南边,荀应鹤在东侧,三面夹击的话,打下旻都并不是难事。饶陆无言有再大的本事,也对付不了三只大军。” “可是他一定会发现你不在军中!”兰漱风颦眉道,“不,不仅是陆无言,吴仕邈也会发现的。如果……如果你没有赶在吴仕邈打下旻都前回去,之前所做的一切岂不成了为人作嫁!” “即使那样,”楚陌寒拉着他,脸上依然是温和的微笑,“和我们当初的设想也差不了太多嘛。如果吴仕邈当了皇帝,一定会是一位明君的。楚家军立下大功,自然也会有好的对待。” “你在开什么玩笑,”兰漱风正色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向属下交代的,要是他们听到你这样说,非得把你狠狠地打一顿才好。” “呵呵,我的属下对我宽容的很呐,”楚陌寒笑道,“就算我再怎样离经叛道,他们也拿我无辄。” “我可不想被人骂作祸国殃民,”兰漱风白了他一眼,扶着墙壁,开始细细的研究着,“这里说不定也有什么机关,有拌嘴的功夫不如找找看。” 楚陌寒拾起一支火把,跟着他在狭长的空间中摸索着。这种高度,爬上去是不可能的了。而且陡峭的山岩搭成三角形的屏障,上方也全然看不到开口,即使爬的上去,也不见得能找到通向外界的途径。 兰漱风不甘心的审视着每一块岩石,终于发现,在一侧的石隙中,有涓涓的细流浸润着绿色的野草杂木。他伸手拨开挡住水流的石块,狭窄的缝隙中,隐约有细碎的光芒透了进来。 “这里似乎能出去,”兰漱风道,“楚将军,你能试着把这块岩石劈开么?沿着这道裂开的石缝,应该并不困难。” “叫我一声‘陌寒’就那么困难么?”楚陌寒苦笑道。兰漱风只是斜了他一眼,并不答话。他拔出佩剑,把火炬递给兰漱风,道:“你退开些,别伤到你。” 兰漱风依言让开,只见白光一闪,火星四溅,一捧明光摔进幽暗的石穴中。楚陌寒继续用长剑拨开堵在洞口的碎石,须臾,一个三尺见方的小洞出现在岩壁上。 “太好了,终于能见到阳光了。”兰漱风扶着石壁,小心的探出脑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瘦石嶙峋的山岩,毕竟已是黄昏时分,眼睛适应了外界的光线之后,反而并不觉得有多么明亮。 “怎么样?”楚陌寒收回佩剑,问道。 兰漱风收回身子,脸上带着几分失落:“外面是悬崖,我们处在悬崖中途的山洞里。如果从这里的话,得要往上走了……”他抬头看着倾斜的石壁,即使从外面走,也并不容易。 “如果上面有条绳子就好了。”楚陌寒也探出脑袋,对着陡峭的山岩叹道。 路不通,兰漱风也有些泄气。他靠着另一面石壁坐下,对着透出明光的小洞发呆。 “别着急,会有办法出去的,”楚陌寒坐在他的身边,宽慰道,“幸而有泉水从山上流过,在这里撑个三五天不成问题。” “三五天……三五天新皇帝都登基了,”兰漱风瞪了他一眼,沉吟道,“以你的轻功,一个人从外面爬上去还是有可能的;大不了你就先上去,安排好那边的事情再来接我。” “你当我是壁虎呀,一二十丈的高度,壁虎也不见得爬的上去;”楚陌寒笑道,“再说了,就算我能爬上去,等我回去后你养好了伤,溜之大吉,我还到哪里找你?要么一起出去,要么都留在这里。” “我就料你会这么说,”兰漱风轻哼道,“你要真会壁虎功,我肯定会用尽各种办法逼你上去。” “呵呵,”楚陌寒凑过来,“比如说呢?以身相许么?” “许你个大头鬼!”兰漱风甩开他,扶着墙壁站起,没好气的说道,“走吧,再找找有没有别的出口!” 二人再度在狭长的山洞里寻找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七叶望天的叶子卷曲着,提醒着终点的迫近。洞口外面的天光一点点暗淡下来,黑夜,重新占据了这片山林。 “到底要怎么办?”兰漱风靠着冰冷的岩石,轻轻的喘着气,尚未痊愈的伤口隐隐的刺痛着。 “漱风!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楚陌寒扶着他,皱眉道,“我就让你别乱动了。不行,不能再听你的。你坐下,找出口的事交给我。” “我没事……”兰漱风挣扎着,不愿意安分的待着。 “乖,你受伤了,这回我说了算,”楚陌寒将他打横抱起,走到洞口对面的平地,把他裹在自己的外衣里,“你在这里数星星吧,说不定数着数着就找到出口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兰漱风嗔怪的瞥了他一眼。 楚陌寒笑了笑,柔声道:“怎么,不甘心么?” “当然了!”兰漱风挑眉道,“明明距离胜利只差一点点了,怎么能困在这种鬼地方!” “哈,所谓命运作弄,祸福相倚,”楚陌寒微微笑道,“谁知道下一步会怎样呢?一开始就要有失败的准备嘛。” “才不能失败呢!”兰漱风气道,“楚大将军,你怎么一点着急的样子都没有呢?军营里面的人一定担心死了!” “自己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反而怪我不着急,”楚陌寒勾起他的下巴,凝声道,“漱风呀,我很好奇,你是不是只在我面前才会这么不淡然呢?” “没时间跟你扯这种事情……”兰漱风扭过脸,嘀咕道,“反正又不是我要当皇帝,你自己去找出口吧!” 楚陌寒忍俊不禁,在他额上轻轻一吻,笑道:“好了,都是我的问题行了吧?在这里乖乖的等着我哦。” 第一百一十二回:安得两全 另一边,楚将军的大帐中灯火通明,领军的将领纷纷聚集在帐中,火光通红,好生热闹。 “将军,我们已经坚守三日,敌军士气已坠,正是进攻的绝佳时机啊!”一名将领进劝。 “是啊,吴仕邈的部队已经赶至旻都东部,我们正应趁此机会,一举拿下都城,以免他再想出什么花招来!”另一名将领也说道。 “将军,下令吧!我们就等您一句话了!” 跳动的火光中,扮作楚陌寒的辰冰清不禁有些尴尬,他举起酒杯,装模作样的喝了一口,微微笑着看向荀应鹤。 这只笨狼!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再不回来小爷可没工夫给你收尸!辰冰清心中连连骂道,脸上却还要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荀应鹤会意,抚了抚垂至胸口的胡须,沉吟道:“三天之前旻都的包围圈尚未形成,因此才建议大家等候时机;现在友军已至,士气正盛,将军,下令明日一早就出兵吧!” 唉,只好这样了。辰冰清放下酒杯,强作笑脸道:“很好,明日一早,就看众将士的了。接下来……荀先生,现在可以把行军的方案告诉大家了。” 荀应鹤点点头,向总将士详细讲述早已计划好的战略部署。辰冰清在上面故作深沉的捏着酒杯,努力保持着微笑的表情。 散会之后,大帐中又恢复了焦虑的气氛。见人群散去,辰冰清立刻扔掉已经捏出裂痕的酒杯,从扶椅上跳下来。他围着火堆不停地绕着圈圈,嘴里叽里咕噜的小声嘀咕着。 “别转了!我头晕……”站在一旁的凌子墨没好气的说道。 “唉,荀先生,”辰冰清一副苦瓜脸,“到底要怎么办呀?那只笨狼怎么还不回来?明天真的要出兵了么?带兵打仗我可是一窍不通啊……” “你只要装装样子就好……”荀应鹤坐在左首的扶椅上,凝眉道,“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了。子墨,你待在他身边不要离开,避免有什么差池。” “是!”凌子墨领命,一副“还是我来保护你好了”的样子瞥了辰冰清一眼。 “真的么?子墨,”辰冰清立刻嬉笑着凑上去,“说好了不会离开我哦!” “……”凌子墨看了看他,满脸黑线的扭过脸道,“别用将军的样子这么说话!” “嘻,我发现笨狼的这张皮还是有好处的,”辰冰清得意道,“至少你不会对我动刀动枪的。干脆以后我就保持这副打扮好了。” “你……”凌子墨瞪过去,眼神一颤,又转过身子,道,“信不信我闭上眼睛照样把你捅成蜂窝!” “我知道你不会的……”辰冰清学着楚陌寒的语调,走到他身后。 凌子墨不禁打了个寒战,捂住耳朵躲到一边。 ****** 山洞之中,皎皎的月光透过石壁上的小洞,在地上铺就一层白纱。兰漱风双手环膝,出神的盯着山间的圆月。 “冷不冷?”楚陌寒走过来,坐在他的身旁,关切的问道。 “还好……”兰漱风依然盯着外面,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已经夜半了……” 楚陌寒看了一眼外面的月色,凑过来搂住他的肩膀,柔声道:“你先睡一会儿吧,有我在这里看着。” 兰漱风垂下脑袋,额头蹭在膝盖上,默默的摇了摇头。 看着蜷成一团的兰漱风,楚陌寒怜惜的劝慰道:“在这里空想着也不是办法,你的伤尚未痊愈,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就麻烦了……” “我是大夫,我说没事儿就是没事儿,”兰漱风不甘示弱的抬起头,瞪着他,“我在想出去的办法,别来烦我。” “事已至此,就听天由命吧……”楚陌寒叹道,“也许我终究没有帝王的命吧。能从旻都之乱走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你……你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九刃的高山功亏一篑么?那么多人在等着你,你为何一点都不着急?”兰漱风颦眉道。 “着急呀,一开始是很着急,”楚陌寒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可是着急不是解决不了问题么?既然后悔也没用,也就慢慢的平静下来了。” “楚大将军,”兰漱风拾起手边的一粒石子,在地面上划着,“如果能赶在明日午时回去,你还是有胜算的。这里是姬家的军队,这里是陆家的士兵,吴仕邈和柯忘忧已经逼近都城,你可以如此如此……” 楚陌寒默默的听着他的讲解,须臾,叹息道:“真是妙计,可惜黎明之前找不到出口,就不能实现了。” 兰漱风也一叹,垂下眼睛,低声道:“早知如此,你何苦来救我……” “呵,”楚陌寒拉过他的手,微微笑道,“这就是我的宿命吧。即使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个后果,我也不会改变决定。” 兰漱风懒懒的趴在膝盖上,扭过头不去看他。 “漱风,今晚的月亮很美……”楚陌寒向后躺下,凝视着玉盘一般的圆月。 “还有心情看月亮……”兰漱风被他一拉,重心不稳的挣了挣。 “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办法,”楚陌寒笑了笑,“这么好的月亮,不看可惜。” 也许是真的累了,兰漱风也不再挣扎,闭上眼睛躺了下来。银色的月光映着他的眉眼,显得安详而平静。 “呵,让你来看月亮,你却又要睡了。”楚陌寒轻笑着,暖着他冰凉的手。 兰漱风有些木然的睁开眼睛,一双眸子迎着满月,透出几丝淡淡的忧郁。 “漱风,你说这样好不好,”楚陌寒望着月景,轻轻的道,“我以后,干脆不去做什么皇帝,就和你一起,游历天下,逍遥江湖,如何呢?再也不用考虑什么尔虞我诈,不用管什么前仇旧恨,我们隐姓埋名,去过普通人的日子,好不好?” “你……你是说……”兰漱风有些惊异的看着他,须臾,低声道,“你舍得?” “世间之事本无两全,我又为何不舍?”楚陌寒转过头,微微笑道:“漱风,你难道不明白么?只要你一句话,我愿意,放弃一切。” 第一百一十三回:夜露无痕 一席话语犹如平地惊雷,兰漱风错愕的看着那摄人心魂的眼瞳,心中一颤,垂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手心传来暖暖的温度,感到他轻轻的展开手掌,与自己十指相扣。兰漱风只觉心中一片混乱,完全不知要如何回应。 良久,见身旁的人儿脸上燃起一片绯红,清澈的眼眸如寒星一般躲闪着,楚陌寒轻轻一笑,柔声道:“其实,真正放下的时候,心中反而轻松了许多。漱风,放弃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困难。” 兰漱风心中一跳,从小到大,自己一直在苦苦挣扎着,追寻着自认为是唯一可取的生存之道。然而……然而他所说的那种生活,似乎更是一种完美的答案。如果那样,自己之前一直担忧的问题,似乎都不再成为困扰。如果……和他在一起的话…… 可是……这样真的可以么? 兰漱风咬咬嘴唇,低声道:“可是,这样对你并不公平。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为我放弃你一直以来的理想。” “曾经的理想,也许并不是自己真正所求,”楚陌寒淡淡的道,“站在距离顶峰如此之近的地方,我发现自己想要的,不过是最为普通的幸福。” “我……”心中从未有如此混乱过,兰漱风深吸一口气,寻找着理性的解答,“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你只要跟着我就好,”楚陌寒握紧他的手,“我说过,管它什么命运,我会亲手为你铺出一条道路。” 兰漱风默然不语,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也并不清楚。本来只期望一瞬暂时的栖息,并不曾期盼得到和常人一样的祝福。也许,如他所说的道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轻松,来得安逸。但是命运,真的会这样轻易的放过自己么? 说起来,并不是命运不肯放过自己,而是自己总是和自己作对罢了…… “怎么样,想好了么?”楚陌寒把他的手拉到唇边,轻轻的吻了吻。包含深情的眼神温柔的看着他。 “我……”兰漱风张了张口,不知如何说起。 “你怎么?”楚陌寒微笑着,等待着他,“不要多想,只要告诉我你现在的感受……” “……”兰漱风一时有些恍惚,现在的感受么?这种内心的悸动,如何用语言表达?迎着亲切的眼光,他有些迟疑的小声道:“我只是想……” 如果说出了口,是否一切都会再不相同呢? 突然间,一阵哗啦啦的响声在斜上方响起,大小不一的碎石簌簌的滚落下来。楚陌寒皱了皱眉,扶起兰漱风,向声响处望去。只见大约三丈高的地方,一个小洞从岩壁上掏出,昏黄的火光透了进来。 “你们果然在这里!”从小洞中探出一个小老头的脑袋,叫嚷道,“抱歉啊!我也没想到暗道会被改成这幅德行,幸好老夫随机应变,终于把通道给找对了,哈哈哈哈——” 一条粗长的麻绳从洞口坠下,楚陌寒不禁有些感慨。他摇摇头,苦笑一声。 轻轻的叹气从身后传来,兰漱风绕过呆在原地的楚陌寒,向绳索走去。经过之时,他只闻一声宛若清泉的话语在耳畔流过:“谢谢你,楚陌寒。” 他一愣,那袭白衣犹如穿过荆棘的和风,擦着他的衣角,轻轻飘过。 谢我?为何要谢我? 朝华绝夜露,梦断了无痕。 有时楚陌寒真是恨透了这个小老头,每次都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来打岔。他瞥了一眼兰漱风,回到地面上之后,他似乎又恢复了以往气定神闲的样子。也是,毕竟这里才是他熟悉的领域。 “看吧看吧,这条路完美的避开了陆无言在地方的据点,”嬉笑叟得意洋洋的自夸道,“事实证明没有人能够超过老夫建构暗道的本事!” “地牢怎么样了?”兰漱风问道。 “还能怎样?塌了呗!”嬉笑叟耸耸肩膀,“以后这种吃力不讨好,还得把性命搭上的事情,我再也不接了!” “里面的人呢?”兰漱风很是关心。 “唔,这个……这就不好说了,”嬉笑叟挠挠头,道,“被那么重的大石块压在下面,恐怕凶多吉少吧……幸好老夫身手够快,不然连我都要被埋在里面呢!要是被自己的建筑砸死,我在祖宗那里可要怎么混啊!” 还在惦记林金菡的事情吧,楚陌寒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如果当时自己没有放走林金菡,他是不是就省了这么些心思?天天看他来回的算计,真的不觉累么? 也许那是他的生存之道吧,但绝不是他内心所愿。想起他在月光下温润的眼神,楚陌寒真心觉得,如果不是从小处在那样的环境,他本可以向空谷幽兰一般,无拘无碍的生长。 现在的兰漱风,嘴角挂着风轻云淡的微笑,完全看不出内心的想法。和山洞里判若两人。 人到了迥异于平时生活的地方,往往会表现出全然不同的性格和思想。在那种关头做出的承诺,是否还可信呢? 别过嬉笑叟,兰漱风静静的思考着。玫瑰色的曙光在天边浮现,楚陌寒轻轻一叹,前夜的和风霁月,全都在这明亮的日光里消隐无踪。 “漱风……”他唤道。 “嗯?我们不妨经由小路绕过去,不回萍城,直接北上……”兰漱风认真思索着每一个步骤。 “……”楚陌寒知趣的闭上嘴巴,从梦境中走出之后,依然无法逃离冰冷冷的现实。他遥望着蜿蜒的山路,只觉家族、天下的沉重感再度压在肩上。未完成的事情,终究要有个了结吧。 乱世一日不平,耻恨一日不报,余生终不得安宁。自由是一种奢望,人总是被各种羁绊深深的锁住,无法振翅飞翔。 在绝望之中生发出的希望,原来也是如此的苦涩。 “时间不早了,”兰漱风抬起头,眼眸依然清澈,却不见一丝情感的波动,“楚大将军,趁现在还来得及,赶快走吧!” “嗯……”楚陌寒木然的点点头。此时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第一百一十四回:指日可待 此时的旻都城下,锣鼓震天,战马嘶鸣。 “太气人了!”依然打扮成楚陌寒的辰冰清咬牙切齿,看着前阵中晃动的金甲,“子墨!明明都看到敌军将领了,我能不能跑过去揍他一拳!” “你找死啊!”凌子墨扫了一眼周围,小声道,“要是都像你这样横冲直撞的,这仗就不用打了!你给我安静的待在这儿!” “能安静下来才鬼哩!”辰冰清委屈道,“明明是两方将领想要比个高下,干嘛非要这么多无关的人为他们卖命啊?” “怎么无关了?”凌子墨瞪了他一眼,道,“士兵的荣誉就是杀敌建功、为君效命。” “不要啊——”辰冰清担心道,“我可不许你为那只笨狼卖命!他想跟哪只燕子鸭子比个高下,就让他自己去单挑才对!就像江湖上两个门派比拼,理所应当是掌门对战才是……” “江湖江湖的,你都在军营里待了这么久,还没适应这边的情况啊?” “可是,”辰冰清指着在兵阵中往来冲杀的姬留雁,认真道,“就算是兵法,不也讲究‘擒贼先擒王’么?” “唉……”凌子墨无奈的叹了口气,继续严厉的说道,“那也没有主公亲自去擒王的!你现在不是辰冰清,而是统帅三军的大将!记清楚了么!” “呜……”辰冰清不甘心的了望着战场,须臾,在敌阵中往来冲突的姬留雁砍倒一面大旗,横刀立马,向着这边气势轩昂的喝道:“楚陌寒!窝在军营里不出来,是怕了我么?” “怕你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辰冰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凌子墨连忙拽住他,瞪了一眼道:“又不是说你,激动什么!” “你明明说我‘现在不是辰冰清,而是统帅三军的大将’的……” “……”凌子墨一时无语,懒得理他。 叫嚷了一阵,不见有任何动静,姬留雁哈哈一笑,喊道:“楚陌寒!你听到我的名字,就丢下将士们逃跑了不成?” 话音刚落,只一道迅入闪电的白光,锋利的剑刃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胸膛! 姬留雁完全无法相信的偏过头,只见一人身着自家战士的军装,冷笑道:“第一,你的名字没什么特别的;第二,”冰冷的长剑从血肉中抽离,飞溅的鲜血喷涌而出,那人淡淡的道,“我楚陌寒从不会丢下弟兄们逃跑的。” 姬留雁慢慢的向后倒去,脸上保持着惊愕的神色。胯下的马儿长嘶一声,受惊的向前跑去。楚陌寒一剑割下他的头颅,纵身跃上飞驰的骏马,向厮杀成一团的士兵们致意。 “是将军!将军回来了!”凌子墨顾不得周围人狐疑的神色,惊喜道。 “那只笨狼!所以说早就应该让他们两个单挑么……”辰冰清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具,在众人惊吓到的眼神中随凌子墨跑了出去。 而姬家的士兵见大将已死,士气尽丧,在如狼似虎的敌军倾轧下,溃不成兵。 凌子墨策马冲至楚陌寒身前,欣然道:“将军!梅州那边怎样?兰公子呢?” 楚陌寒勒住马,有些疲惫的笑道:“辛苦你们了。至于漱风……你们先稳住军队,我去接他……” 待辰冰清赶到,楚陌寒已然策马远去。“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辰冰清疑惑的问道。 凌子墨看了看快马腾起的尘土,摇摇头。 不多时,楚陌寒回到营中,同将士们庆贺战事的胜利。将士们只道是分身之计,一边使姬留雁以为将军尚在营中,另一边则暗度陈仓,攻其不备。 “旻都之围已经形成,攻下都城指日可待,”楚陌寒举起酒樽,贺道,“待明日与吴仕邈、柯忘忧会师之后,兵发城下,一举击破敌兵!” 众将把酒庆祝不提,宴席间,楚陌寒向一旁的凌子墨问道:“对了,荀先生怎么不见?” 凌子墨如实道:“先生说,如果将军今日赶回,攻下都城已经没有什么障碍,于是寻萧二公子去了。” 楚陌寒不禁有些疑虑,荀应鹤只是暗中注意过兰漱风,而兰漱风并不曾见过他。他此般回避,是不欲相见之意么? “还有,”凌子墨补充道,“先生让末将转告您,说什么‘缘之有定,莫做强求’……末将并不是很明白……” 楚陌寒皱起眉头,默默饮尽杯中残酒。 筵席散后,楚陌寒折至帐中。兰漱风正安静的躺在榻上看书,见他回来,放下书本微笑道:“怎样?没有穿帮吧?” “没什么,你的伤好些了么?”楚陌寒坐到他身边,担心的看着他。这日正午之时,经过途中的颠簸,兰漱风的伤势又重了些。为了不影响战局,他暗自躲在林中,让楚陌寒先行混入敌军,待事成后再来汇合。晚宴之时,兰漱风只推身体不适,并没有出席。 此时,兰漱风已经将伤口上药包扎完毕,面色因失血仍有些苍白。他安慰的笑道:“我自己就是大夫,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明天就要会师城下了么?” “嗯,距离攻下都城的日子不远了,”楚陌寒仔细盯着他的笑靥,迟疑道,“漱风,你……” 正说着,营帐的帘幕被刷的掀开,辰冰清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肩膀上还停着那只花哨的鹦鹉。“哎,你可算回来了,快管教管教这只八哥吧!”他随意拉过一把椅子,跨坐在上面,“天天对着我念些鬼诗,这样下去我非要疯了不可!” “兰公子还在养伤,不要大声喧哗!”凌子墨照着他的脑袋一个爆栗。 “呜……”辰冰清捂着脑袋,趴在椅背上。 “呵,这只调皮的家伙给大家添麻烦了,”兰漱风微微笑着,招呼鹦鹉飞过来,“下次教它几句明快的诗句好了。” “梨花落尽成秋苑”之类的么?还是不要了吧……众人默想道。 “将军,已经收到柯吴两方的回讯,明日午时会师;”凌子墨进报,“另一方面,侦察兵探得陆无言的军队退守城内不出,但大局已定,料他也搞不出什么花样。” “陆无言已是强弩之末,”兰漱风微笑道,“我有一计,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第一百一十五回:是非流转 烽烟四起,火光漫天,昔日繁华的都城再次陷入兵荒马乱之中。陆无言的伏兵被识破,旻都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分崩离析。 傍晚时分,三家的军队已经推至内城脚下,城楼上的灯火明明灭灭,苟延残喘。 “萧二公子已经混进城内,明日一早,就可以收取战果了!”凌子墨眼中闪着一丝兴奋。 辰冰清在一边嘁了一声,瞥见凌子墨的眼色,很自觉的走到一旁逗鹦鹉去。 “很好,”楚陌寒点头道,“各路将士也已经布阵城下,明晨只待信号一发,不用等我的命令,立刻攻城。” “都城内部的机关如果发动,就按我说的办,”兰漱风倚在榻上,微笑道,“运气好的话,城内的士兵或许来不及发动机关呢。” “嗯,”楚陌寒看着他,柔声道,“漱风,今晚就安心休息吧,一会儿让人给你送药过来。” “呵,我一个伤员,也只能安心休息了,”兰漱风笑道,“你快去吃晚饭吧。胜利在望,将军还是多留意手下的将领们,最后一步一定要万无一失。” “我明白,”楚陌寒笑了笑,恋恋不舍的拉着他的手,“那,我去了。” “嗯。”兰漱风温顺的微笑着,目送他离去。辰冰清甩了甩被鹦鹉啄到的手指,委屈的看了兰漱风一眼,跟着凌子墨走出帐篷。须臾,宽敞的营帐安静下来,只余噼啪的柴火声响。 “画眉君,”兰漱风召来鹦鹉,抚了抚它的羽毛,道,“我是不是很过分?” 画眉抖了抖华丽的羽毛,叫道:“曾为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兰漱风扑哧一声笑出来,点着它的脑袋道:“你这个小家伙,又跟谁学的?” 画眉偏过脑袋,又叫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唉,”兰漱风叹道,“我本不喜李义山的句子,可如今……”他的眼中浮起一丝怅然,“是他教你的吧,我终究,还是选择了利用他……” 也许,也许……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还是可以赌一赌的吧。 “画眉君,”如水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清冷,“我也教你几句好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机会,我再来赎罪吧……” ****** 泠泠的明月铺就一层严霜,离群的鸦雀沙哑的叫嚷着,惊扰着城中士兵的残梦。 陆无言站在皇宫的楼台上,听完属下的汇报,默默的点点头。 大势已去,一木难扶。现在的局势,也撑不了多久了吧。他长叹一声,独自向内殿走去。 孤单的脚步在空旷的殿堂中回响,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寂寥。他走到墙角,按下机关,一扇小门在墙壁中出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况且自己手中尚有一枚棋子,不能在这里止步。 他回顾了一圈冷清的殿堂,虽有不甘,但眼下并无他路。陆无言又叹了口气,向小门中走去。 然而,正当他一脚踏入幽暗的密道,只觉一阵冰冷的刺痛,一抹难以置信的表情在他脸上闪过。 他伸手捂住胸口,发现一只锋利的短剑不知从何处刺入了身体。殷红的血液染透衣衫,他双目圆睁,摇摇晃晃的扶住门栏,挣扎着不愿倒下。 突然,冰冷的长剑穿心而过。“永别了。”一声清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长剑从心口抽离,扬起淋漓的血色。 陆无言向后踉跄几步,倒在迅速扩大的血泊里。“原来是你……”余音渐弱,消失在无情的风中。 “哼,当然是我,”兰漱风的声音在大殿中轻轻响起,“我就料到总有一日你会从这里逃走,离开皇宫之前,我就在此布下暗器。呵,要不是时间紧迫,我可不愿让你死的这么容易!” 往昔的宿敌被轻易杀死,兰漱风脸上并看不出一丝轻松的神色。对他来说,陆无言只不过是众多对手之一罢了。从今往后,还有更曲折的事情要去处理。 至于陆家与兰家的恩怨,也就这样了结吧。兰漱风淡淡的看着扩散开来的殷红,心中浮起一丝怅然。 本来,这就是我此生任务的终点。杀死了他,再也没人能够那样的左右自己。可是…… 可是如今,我却不能止步于此了。楚陌寒……他轻轻一叹,不知这种心意,是否能传递给你呢? 也许,是非流转,与他永世不得再见了。但为了他,自己不得不这样做。兰漱风甩去剑上的鲜血,苍白的月光洗净寒彻心扉的剑芒。如果你永远也无法理解,那就恨着我吧。只有这样,才能……才能维系我存在的理由…… 他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剑柄,深吸一口气,自己从来没有如此的、如此憎恨着这个地方。多想也无益,赶快完成任务离开吧。 兰漱风平静下来,穿过无人的回廊,径直向正殿走去。富丽堂皇的宫殿本是灯火辉煌的胜景,然而值此战局,宫女侍卫早已散尽,幽静的重檐飞瓦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空无。 接近正殿的大门,兰漱风放轻脚步,缓缓跨过朱红色的门槛,向铺就红毯的殿内走去。 “是谁?”一声细小的战栗声从皇座上传来。 “今晚的月色不错,陛下独自一人在此赏月么?”兰漱风走上殿堂的台阶,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微笑,“没有歌舞美酒助兴,实为可惜。” “你是怎么进来的?!”缩在宝座上的七皇子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他,“卫兵!卫兵何在!” “安心了,”兰漱风微微笑道,“中了我的‘醉陶然’,不会那么快清醒的。为了单独见你一面,小生可是煞费苦心呀。” “你……”七皇子紧紧的盯着他,一时动弹不得,“难道……你、你是……” “舒云殿下,别来无恙乎?”兰漱风走近他,轻笑道,“这么多年,你是否想念过小生呢?是不是,后悔当年手段不够高明,没能杀了我?” “你你……你究竟是人是鬼?”七皇子瞪着他,哆嗦道。 第一百一十六回:别无选择 二皇子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影,一时无法理解,这个人,不应是在旻都之乱中就死去了么……他惊讶的张着嘴巴,头脑中一片空白。 “呵呵,你说呢?”兰漱风眼中闪过一道红光,未待解释,左手抽出的长剑瞬间挥出,犀利的剑尖刺穿他的身体;随即重重一甩,被挑起的二皇子如坏掉的玩偶一般,跌落在铺就红毯的台阶上。红砂飞溅,他痛苦的捂住胸口,从台阶的后几层滚落,翻至冰冷的地面上。 这一剑并没有要他的性命,只让他绝望的清醒过来。他伏在逐渐散开的血泊中,大口的喘息着。 兰漱风撇下他,纵身跃上第二根梁柱。果如残雁所说,一方小小的盒子卡在顶端的雕花之中。 “啪”的一声脆响,趴在地上的二皇子抬起头,看到一快方形的砚台落在他的眼前。鲜血染上墨色的方砚,砚台正中浮现出雾气一般的紫色。 “这是……紫血砚……”他呻吟着,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你杀了我,是想得到皇位么……” “皇位?呵呵……”深邃的眸子中浮起一丝轻蔑,兰漱风冷笑道,“我何曾留恋过那种东西?你们步步相逼,争得不就是这种东西么?那么得到皇位之后,你觉得很开心么?” 随即,一声玉碎之音,冰冷的长剑插入紫血砚中,细碎的纹理从中裂开,凝在中间的紫气也渐渐散去。 “好了,这下子,谁也别想再利用这块灵石了,”他幽幽一笑,“先帝将他拿做检验皇子的证物,难道是料到自己死后的乱局么?呵,真是暴殄天物。” “……”二皇子嘴角颤抖着,这个皇位名义上说是他的,但完全是由姬留雁和陆无言在幕后操纵。想起之前的种种屈辱,他浑身一阵抽搐。 “不、不是我……”二皇子战栗道,“我与你没有什么恩怨,是他们……” “他们?”兰漱风脸上浮起一丝戾气,“是啊,他们。你知道‘他们’最终怎样了么?” “你、你非要赶尽杀绝不可?”惨白的脸上闪过一道惊恐,“当年,我并没有……” “‘赶尽杀绝’么?”兰漱风玩味的念道,“呵,如果被你们这样认为,倒也不假。” “还有啊,”他俯下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二皇子,微笑道,“这么说起来,是谁当年要对我和兰家‘赶尽杀绝’的?” “兰家……兰家……”二皇子哆嗦着,“是因为兰家知道的太多不利于皇家的事……” “呵呵,事到如今,你还在怕着八皇子的影子么?”兰漱风眯起眼睛,“我真是不明白了,明明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为何走到这一步?是你们教会我,血缘的羁绊在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你……你和楚陌寒是一伙的……”二皇子咬牙道,“你这样做,与我们没有区别……” 冰冷的长剑簌的插入他的肩膀,二皇子惨叫一声,再度趴在地上。 “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呵,当然,我也不是君子,”兰漱风邪邪一笑,“难道你以为,我此行是为了让‘八皇子’坐上帝位?” “那、那……”二皇子惊讶道,“你到底……” “八皇子从来不想被扯进皇位的争夺中,怎奈世事偏不遂人愿,”兰漱风淡淡的道,“如果非到了那一刻,我不介意将其抹杀。” 如果非要如此,为了他的天下,八皇子也必须消失。不,消失并不是彻底的方法,必须要有更彻底的手段。 “可是你……”二皇子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不,我不明白……” “呵呵,你不需要明白,”兰漱风拔出长剑,刺眼的血光将他的眼眸映上一层殷红,“时间不多了,但愿来世,你永远不要见到我吧!” “不要杀我……求你……”二皇子沉吟着,伸出的右手想要抓住眼前人的裤脚,“我保证再也不回来……再也不干涉你的……啊!” 话未说完,无情的利剑已经由上至下刺穿他的心脏,悠悠的话语在空无的殿堂中回响:“对不起,我不能再心怀侥幸。一个白慕雨,一个林金菡,已经让我很伤脑筋了。” 哧的一声,长剑从身体中拔出。兰漱风凝视着地上扩散开来的血迹,眸中的夜色愈发深沉。 他后退几步,厌恶般的将长剑掷于地上。早就不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杀人的罪恶感。然而,也许真如他所说,是心底的善良将自己束缚于斯。 善良是无益的。他叹道,特别是在这个地方,不杀别人,死的就是自己。自己厌倦的不是沾满鲜血的宝剑,而是这个充斥着虚伪、狡诈、算计的世道。 金碧辉煌的厅堂,只让他觉得恶心。天下熙攘,其之所求究竟有何意义?万人顶礼的圣君,到头来也终不过是一具枯骨。高大恢弘的圣殿,正是这包裹着行尸走肉的坟冢。 为何你偏要眷恋于这种东西呢?正如你所说,若是你能抛下这方华丽的坟墓,随我飘摇江湖,未尝不是一种理想的生活。然而所谓的理想,只是我永远遥望而不可到达的彼岸。 我并不怨你,我不能将你卷入我的宿命之中。如果我不曾出现,你可以在皇座中高枕无忧的俯瞰众生,尽享世间繁华。本是我不应当的出现在你的世界,才会给彼此带来多余的痛苦。 更何况,你还背负着楚家军的众望,我怎能让你为我舍弃家国的责任,被天下人耻骂? 并不愿伤害你,可是我,已经别无选择。 因此我不得不离开,如果可能,只愿永世不再回到这个地方。 温软的清风拂去幽幽的慨叹,碧瓦雕檐的厅堂,再度陷入沉寂。清风徐来,白衣翩过。须臾,一抹红色的影子在月色中腾起,tian舐着朱漆精琢的梁柱。 黑色的浓烟如同从瓶中逃出的幽灵,张牙舞爪的沿着曲折的回廊游移。昏迷中的卫兵被惊醒,睁大眼睛寻找着烟雾的来源。 不一会儿,反应过来的卫兵大声叫嚷,四处奔波着提水救火,宫闱上下人仰马翻。看着一团混乱的局面,屋檐上的兰漱风淡淡一笑,如轻盈的雀鸟一般悄然而去。 第一百一十七回:孤注一掷 皇城的火灾无疑给守城的士兵沉重一击,趁着一片混乱之时,兰漱风轻车熟路的潜入了中心的城楼,放倒为数不多的几名守兵。 城中的机关也不过如此,兰漱风看了看亲手毁掉的设施,冷笑道“相比起追云先生的地宫还差点火候”。 最后一项任务完成,兰漱风清理去自己的痕迹,从小道溜了出来。圆月西沉,距离攻城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看不到王城最终的沦陷,倒是有些可惜。 他无所谓的耸耸肩膀,转身离去。 倏尔,银光一闪,冷峻的剑刃指向眉间。“哎……”兰漱风定睛扫了一眼不速之客,轻叹一声,微微笑道:“辰公子,为何你总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冒出来呢?” “你在营帐中的障眼法骗的别人,可骗不过我,”突然出现在小路上的辰冰清手执长剑,似乎已经守株待兔了很久。他的眼中一改平日玩世不恭的神情,透出清冷的寒意,“兰公子,我必须要问清楚,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呵,目的,”兰漱风轻轻一笑,抿开手中的折扇,“如此冰雪聪颖的千面妖狐,竟然猜不出小生的目的么?” “你……”辰冰清颦起眉毛,“你若是要背叛那只笨狼,就不至于冒险来破坏城中的机关;可若是相反,你干嘛要背着我们溜出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至于我在想些什么,我还以为辰公子早就知道,”素雅的折扇徐徐摇动,亲切的语气与说出的话语完全两样,“几年前我与他做的约定,你一定没有忘记吧。” “你是说……你要离开?”辰冰清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可是……为什么?” “我这样做自然是出于我的原因,”兰漱风淡淡的道,“准确的说,早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定下了离开的抉择。” “不,我不明白,”辰冰清摇头道,“兰公子,我只知道你若是就此离去,那只笨狼非要发疯不可!我一开始就劝他不要接近你,但后来,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他的心意,能够接受他的感情。这么多年过去,你对他难道就没有一丝情意?” “辰少侠,你还是那样的单纯……”兰漱风轻叹一声,冷笑道,“你以为这天下的事情都能够用感情来衡量?你以为凭着感情,就可以拔除异己、稳固帝位?我说过,我和他的关系,不只是这么简单。” “那到底是为什么?”辰冰清只觉和这个人之间隔着一堵厚重的石墙,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话语,“那好,兰漱风,你告诉我,如果你一直以来都对他不曾动情,为何还要帮他打下江山呢?” “我只是尽一个谋士的职责罢了,”兰漱风垂下眼睛,轻描淡写道,“我对他有没有感情,与我希不希望他登上帝位,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么?” “可是……”辰冰清一时语塞,不知要如何反驳。 “好了,你在这里拦着也没用,”兰漱风微微笑着合起折扇,“辰少侠,你是来拖延时间的么?不用费心了,他在哪里?我直接去见他便是。这本来就是我们二人的纠葛,你不明白的。” “唔……”辰冰清怔怔的看着他,终是无法读懂他眼中逐渐加深的夜色。 另一边,楚陌寒在城郊的密林中徘徊着。各个方向他都派遣了人手,他正焦急的等待着传来的信号,思量着兰漱风会出现在哪边。 “不用麻烦了,我是来和你道别的。”悠悠的声音从竹林上空传来。 “漱风!你在哪里?”楚陌寒心中一跳,连忙向声音处找去。茫茫的白雾覆盖在竹林上空,他踩着竹枝跃上高处,四顾无踪。 “漱风,你到底在哪儿?你出来见我一面好不好?”楚陌寒痛心的呼唤着,在密布的竹叶中凌乱的翻找着,仿佛兰漱风就藏在哪片叶子之后。 轻轻的一声叹息,硬下心来的话语又道:“你若是试图找我,我立刻就走。” “好,好,我不找……”楚陌寒怅然的落在竹叶铺就的地上,张望着,“漱风,你出来好么?” “……”不知藏身何处的人停顿片刻,又用平静的声音道,“我知道你会来找我,可我不能见你。” “为何……”楚陌寒只觉一阵寒意在竹林中弥漫,忐忑不安的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还是说……” “你知道原因的……”轻轻的话语犹如倏尔消隐的清风,“楚将军,你答应过我的……” “可是!”楚陌寒咬着牙,向上方看不到的空无喊道,“你到底在意着什么?我不明白,这么多年,你为何还要坚持那个……约定?” “誓言就是誓言,楚将军,你应当了解我才是。我从不要求任何东西,我只要一身清白的从世间退场,不再被任何人打扰。” “漱风!”楚陌寒仰着头,仔细的搜寻着每一个角落,“我不求你再为我做什么,我也不会过问你的任何事情,我可以给你清净,不让任何人任何事情来烦你,这样不行么?” 缓缓的声音随竹叶飘落,铺就一地苍凉:“我,不需要。” “漱风,我此生只求你一件事……”楚陌寒的声音有些颤抖,“为了我,你难道就不能……” 无情的声音打断他:“楚陌寒,我也只求你一件事,安心做你的皇帝,不要再来找我!” “这江山,并不是我所求!”楚陌寒环顾着,希望找到声音的源头,然而这声音飘移不定,渗入薄雾之中。恐怕兰漱风是躲在了哪里,隔空传音给自己吧。“你知道,如果你非要离开,我……” “不行!”兰漱风的声音也带着几分急切,“已经,来不及了……如果你想见我,只有一条路……” “什么?” 沉吟片刻,缓缓的声音道:“我在营帐里留下了一封信给你,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愿意见我的话……我,会再出现的……” “那个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一声轻响,楚陌寒蓦然回身,却只见一只野鼠蹿入林中,消失不见。 “一个……特殊的时机……”轻柔的声音带着几分压抑,“别问了,你只要明白,我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那最后一搏之中。如果,如果你还愿意等我……” “兰漱风!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以为我眼睁睁的看着你去冒险,心中很好受么?”凌厉的风压扫过一排翠竹,带起哗啦啦的倒落之声。 “你方才还说不过问我的任何事情,只是戏言么?”冷冷的声音凝水为冰。 “我……”楚陌寒攥紧拳头,压制住心中的烈火,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尽量平静的说道,“那好,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对我,到底有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情?你是否……真正的爱上过我?” ——第四卷·乱世扬风·完—— 第五卷:云谲波诡 卷首语 孤风冷月,清酒苦寒。我曾以为这天下,就是我毕生所求。 可是,没有你的天下,还有什么意义?世间顶级的奢华富贵,不过是一场无尽的折磨。我逃避过,我纵容过,可是我无法将你的存在抹杀! 兰家到底还藏着怎样的秘密?那个从未露面的八皇子究竟在何处?自始至终,都是一场浩大的阴谋么? 从相遇,到别离,一步步都是你布下的棋子,是你早已设下的结局。那么,你的目的达到了么?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我终是不懂…… 是我太过于纵容你了,是不是只有折断你的翅膀,你才会乖乖的留在我的身旁呢? 曾是那样的珍惜他,呵护他,如今自己却要亲手将他推入苦难之中么?兰漱风,到底要我怎样你才满足?! 第一百一十八回:无关爱恨 “……”竹林中静了片刻,随后,轻软的声音如扶柳的微风,“如果我回答这个问题,你会放我走么?” 楚陌寒握着身旁的竹杆,沉沉的闭上眼睛,他只觉得有无数把利刃随着心跳一下下的扎在他的心口,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令他窒息,须臾,他吐出两个字:“你说。” 委婉的凉风从他的耳畔掠过,他睁大了眼睛,失神的望着迷蒙的林雾。水气弥散,沾湿他的衣角,他像是石化一般,久久的伫立在静谧的密林之中。 天色渐白,竹叶轻摇,一颗透明的夜露坠下,沿着他的脸颊滚落。 ——我很想爱那个叫做楚陌寒的人,但我恨这个名为楚陌寒的将军。 淡淡的话语在耳边回荡,如被石子激起的涟漪,层层叠叠,久无平息。 为何,为何? 原因其实很简单。 如果自己不是驻守榆州的州牧,就不会遇到他。 如果自己不是荠城之乱中战胜了六皇子,就不会得到他的关注。 如果自己不是南北之战中的一方势力,就不会致使他被“夜雨”发现。 如果自己不是“夜雨”的目标,就不会在三年之后和他卷入同一场波折。 如果自己不是楚家军的首领,就不会令他殚精竭虑为自己铺出帝王之路。 如果自己不是即将取得天下的将军,是不是,他就不会离开呢…… 为什么自己成为将军呢?一开始就错,接着,一错再错。 如果自己不是将军……不,楚家的国恨家仇,又由谁来承担?楚家军的生死存亡,又由谁来负责? 这是一个注定破灭的结局,一个无法解开的悖论。 若只是江山美人的抉择,楚陌寒认为自己尚可清楚的取舍。可是……从父亲的去世开始,自己的眼前就仅有一条只可前进,不能后退的道路。 而那个时候,少年轻狂,意气凌云,全然不会料到今日的情景。 曾道天下之物,只要努力争取,终有得到之日;可是现在才明白,诸如血脉和身世,一开始就已注定,任谁也无法改变。 此生所求,究竟为何?他仰起头,沿着笔直的竹杆望向苍穹。天地不仁,万物无情。既然苍天给了人相爱的本能,为何又要设下如此纷繁的是非纠葛?既然人总归要孑然而来孑然而去,为何还要为他人历尽折磨? 美丽的花朵终会凋零,他长叹,可怜的花儿,早就知道注定枯萎的命运,何必倾尽一切的绽放呢?究竟是谁谱写了命运的轨迹,他难道不会受到惩罚么? “楚大将军,你是不是也有这种体会呢?命运把你推上这个位置,前方的路铺满荆棘,身后则是万丈深渊……处在这个位置,你不得不,不得不披荆斩棘,践踏着鲜血铺成的道路向前行进。”昔时的话语再度浮现,如此冰冷,如此触目惊心。 那么,他呢?兰家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那个所谓的时机,到底又是什么? 远远的,似有金鼓之声隔空传来,喧嚷的有如另一个世界。 ****** 元真四年秋,三路大军攻下皇城,结束了各方势力混战的时代。 据旻都的说书人道,当日清晨,都城内部一片混乱,守兵丢盔弃甲,早无斗志。似又有人在内中接应,四方城门一起落下,攻城的士兵一拥而入,迅速占领了街巷。 而城内的混乱,在攻城之前就已经蔓延开来。一方面是由于大军压境,士气不振;另一方面,则与夜间发生在皇宫的火灾有关。 这场火灾只波及了正殿和一间并不起眼的宫阁,两处起火点距离甚远,却几乎在同时燃烧,似乎是某种易燃的物质所致。然而是谁将火种放入宫闱之中?这两处宫阁又有什么关系?说书先生并不清楚。 然而,他听之前在宫中掌厨的人讲,这场火灾是死了人的。但是掌厨先生趁乱凑近现场时,到处已经焦黑一团,看不出什么痕迹。两具尸骸均已烧至见骨,但凭借身形和残缺的脸颊,能依稀辨认出是当时在位的元真皇帝和梅州的陆大将军。 “怎么可能?”有人嘲讽的质疑道,“皇宫禁地是什么地方,怎么能有刺客潜进去呢?” “怎么不可能?”说书先生吹胡子道,“初仁二年,刚登基不久的三皇子,不就死于刺客之手么?” “难道刺客变成老鼠,从地洞里钻进去了么?”一个小女孩咬着糖葫芦,纯真的问道。 “嘿嘿,有可能哦。”说书先生神秘兮兮的一笑。 “有老鼠钻进屋子,还不知道把老鼠洞堵上么?怎么可能再错一次?” “那老鼠可精明着呢!”说书先生撇嘴道,“堵上它一个洞,它还会找到另外几个。更何况屋里的老鼠还指望着沿着鼠洞里往外跑呢!都堵上了可怎么行?” “不知所谓……” 闲客们正说笑着,街上一路彩车花马招摇着,从大街小巷经过。喜悦的气氛在城中播散,诉说着即将到来的太平日子。百姓们沿街欢呼着,庆祝多年的征战终于画上句号。 ****** 第二年年初,义军的领袖楚陌寒在军民的一致推举下,正式登上万众瞩目的帝位,改国号为怀德。江南旧部的首领吴仕邈出任宰相,执掌大小事宜。新皇登基后,谕令免除苛捐杂税,严明律法,休养生息;前朝旧臣不计前过,为国效力者皆同等录用。一时间,百姓安居乐业,百业秩序井然,俨然一副太平景象。 然而新的诏令中,更是谕令良家女子不再进宫选秀,皇后一事也并无提起。百姓只道天下方定,新皇帝尚未至而立之年,只欲图强立业,宫闱之事便做后谈。 朝廷之上,赏罚分明,纪律严谨,更有从谏之风。虽然百业待兴之际,事务繁杂;朝中大臣倒也相安甚洽,共拟良策。宫中的侍臣只觉新皇帝夙兴夜寐,一心扑在朝政之中,但却是为人淡漠,难以揣测心思。偶有几次,宫中掌灯报时之人瞥见皇帝在深夜之时,对着清冷的夜月独饮,喃喃的念着什么。但具体说的是些什么内容,谁也不敢打听。 世人总爱形容美好的生活是“帝王般的日子”,但帝王的日子究竟是怎样?世人也并不清楚。 第一百一十九回:一别经年 圆月如盘,繁花似锦。 楚陌寒难得坐在花园的凉亭中,摆设酒具。今晚,他约了人。 乒的一声,凉亭上的几块瓦片坠落下来,一声叫骂声在上方响起。 “哎呀,你这只笨狼!也不知道把房顶修一修!” 从长廊赶来的凌子墨撇嘴道:“只怪你有大路不走,偏要捡不是人走的地方,活该!” “子墨啊……”辰冰清连忙从屋檐上翻身下来,贴到他身边摇尾道,“一周不见,你有没有想我呀?” “想、想你个鬼!”凌子墨抬抬眼皮,“你都到哪里去了?” “嘿嘿,我到柑州一带拜访了一下老朋友们,”辰冰清得意道,“子墨呀,师姐有一套房子在山水佳境之处,等到时候,我带你到那里游山玩水如何?” 凌子墨软软的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曾记得小时候,自己是说过想要到江南山水锦绣之处游玩,但多年戎马,自己甚至都不记得,不料他却一直放在心上。 “明年就是第三年了……”辰冰清担忧的瞥了一眼自斟自酌的楚陌寒,小声道。 凌子墨眼皮一跳。怀德帝即位之时,自己与辰冰清约定,三年之中局势不稳,自己要担任御前侍卫守在皇宫;天下安定之后,再与他行走江湖。可是,每次看到楚陌寒落寞的神色,总会担心自己走后,不知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两年中,楚陌寒除了朝中之事,很少与外人交谈。即使对自己,也不曾展露笑颜。凌子墨本身乃是不善言辞之人,更不知要如何劝起。辰冰清也时常现身宫中,讲一些江湖之事逗他开心,可每次只是他一人滔滔不绝的说笑着,楚陌寒只默然的盯着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到故友如此,辰冰清也觉过意不去,他向江湖上的朋友打听兰漱风的消息,可完全没有线索。唉,那只小猫,到底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突然,又是一声瓦块碎落的声响,一个声音骂道:“哎,我说楚大少爷,你怎么做了皇帝还这么吝啬,也不知道把屋顶修一修……” 辰冰清看去,只见一袭蓝衣的萧少翟踩着碎瓦,翻落在花丛中。辰冰清顿时火起,挑眉道:“哎,只怪你有大路不走,偏要捡不是人走的地方,活该!” 明明是连自己也骂了吧……一旁的凌子墨不禁扶额,但见辰冰清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子,趾高气昂的望着萧少翟。 “嘁,轮不到你这只妖狐狸说教,我堂堂萧二少爷岂是能从大门走进来的?”萧少翟一副不输给他的样子睥睨回去,末了,又补充一句,“小子墨,你说是不是?” 凌子墨顿时垂下两条黑线,嘀咕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萧二少爷挪来一只石凳,在花丛中翘着腿坐着,悠哉游哉的道,“小子墨,你跟着那只穷酸狐狸是没有前途的,还是考虑下来本少爷的后宫吧,爷会好好对你的……” 话音未落,一条长凳飞了过去,炸毛的狐狸一副要扑上去的样子,叫道:“喂,你是不是找打呀?我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欠揍的花花公子!” 萧少翟闪身避过长凳,轻佻的笑道:“你是嫉妒吧,要不然爷发发慈悲,连你一起收了吧!” “去——死——”辰冰清刷的拉开战势,“子墨你别拦我,我今天非要教训教训他不可!” 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凌子墨满脸黑线的趴在墙角,碎碎念道:“为什么我周围都是这种人……为什么我周围都是这种人……” 喧嚷一阵,只听凉亭中一声低沉的声音道:“闹够了么?” 萧少翟和辰冰清退回两边,看向独自饮酒的楚陌寒。只见他冷冰冰的看着雕栏上流淌的月影,深邃的眼眸如夜色幽凉。 “萧公子,我请的是你师父,他人在哪儿?”深沉的话音也不含一丝暖意。 “哎,那个死老头子,”萧少翟皱着眉头,捡一处未被破坏的地方坐下,叹息道,“说最近贪嘴吃坏了肚子,于是就派我过来了……” “荀老先生是不愿见我吧,”楚陌寒冷笑一声,道,“是怕我拿美酒诱引他说出不该说的话不成?” “呵呵……”萧少翟干笑两声,道:“他能有什么可说的?您也太高估那个老不死的家伙了。” “哼,既然是老不死,必定比我们见识的多,”楚陌寒轻哼一声,眼神中带着几分压迫,“他派你过来说什么?” 萧少翟避开他的眼神,笑眯眯的说道:“哎,他说一个人若是有意躲起来,你是抓不到他的……即使捉到他,他也会再次离开。兰公子留下的锦囊已经说明了,在那个时机之前,他是不会出现的。” 两年前,兰漱风给楚陌寒留下一封信,上附一锦囊道,若是未曾现身的八皇子举兵起义,开启可得良策。也就是说,如果兰漱风再度出现,必然是有乱局之时。 “荀先生之前说过,兰家与皇室之间的关系比我想象的更为复杂,”楚陌寒道,“这两年我派韦世芹清查前朝史料,倒是也得到一些信息。” 兰家自三代以前,就一直在朝中为官。作为医药世家,每一届的太医院中都有兰家的人在。上一任便是兰漱风的父亲兰国桢。据皇家的记录,兰国桢的确长期担任八皇子的医师,与其来往密切。其子怀玉也送入宫中,成为八皇子的侍读。 这与兰漱风告诉自己的完全符合。史料记载,玄崇八年,兰家因涉及皇室党争而被灭门,八皇子亦消失在旻都之乱中。这样想来,兰家能够将独子偷偷送出皇城,也难免不会藏匿一名皇子。在随后的乱世纷争里,兰漱风四处奔波,打通关结,都是为了隐藏八皇子的下落么? 因此他不断的逃避着我,因为我要推翻八皇子的家族创下的王朝,必然会与他为敌。帮我打下江山的他,是用怎样的心情面对八皇子呢? 和他在一起的几年,也鲜有提过八皇子的事情。那时,自己出于对他的尊重并没有多问,可现在,如果不弄清楚八皇子的事,就无法找到他。 八皇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太医院的记载,他自幼体弱多病,不喜与人往来。朝臣之中,除了兰国桢,也找不到与他交往甚密之人。然而兰国桢本人却是联络甚广,凭着高超的医术,他在江湖上也不乏朋友。裴啸天就是一个。 自己也不得不佩服裴啸天的八面玲珑,莫谈国是的态度使他在乱世中立住脚跟,即使作为皇帝,一时也奈何他不得。况且对于这种人,兰国桢并不一定据实以告,恐怕从他那里也问不出八皇子的消息。 如何才能找到他呢?也许只有一种办法…… “若如此,也怪不得我。”楚陌寒捏着手中的酒杯,眼中浮起一丝冰冷。 “你要做什么?!”萧少翟惊道,“你不要做傻事……” “他不肯现身,只能把他逼出来。”楚陌寒意味深长的说道。 第一百二十回:情为何物 听楚陌寒放出此话,众人皆是一愣。 “什么?”辰冰清上前道,“你这只笨狼,你到底想要怎样?” “不想怎样,把他找出来罢了。”楚陌寒倒满杯中的酒。 “找出来……好,就算你有本事把他找出来,你又想怎样?你又能怎样?”辰冰清皱起眉毛,“如果他不愿跟你走,你硬要把他绑回来不可?” “那些事情,等找到他再说。”楚陌寒心不在焉道。 “再说?要真到了那一步,还有什么可说的?”辰冰清反击道,“你再把他找出来,又能改变什么?一开始就劝你离他远点儿,怎么样?到头来输的还不是你!” “冰清……”凌子墨拉住他,辰冰清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喂,姓楚的我问你,你倒是要怎么把他逼出来?”萧少翟插嘴道。 楚陌寒一扬眉毛,淡淡的道:“既然他那么想要八皇子举兵起义,我成全他就好。” “八皇子到底是什么人?”萧少翟颦眉道,“师父很少向我提起过,旻都之乱前八皇子尚未及加冠,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如果兰家是想要扶植八皇子,不至于在南北之战中如此平静吧。” “谁知道兰家尚有多少人在?”楚陌寒摇了摇杯中的月影,“我让韦世芹核查了兰家的情报,旻都之乱的灭门之事,恐怕也未可全信。” “你是说……”萧少翟惊异道,“除了你要找的那个兰公子,兰家可能还有其他幸存者在么?” “裴啸天神通广大,兰国桢也并非等闲之辈,”楚陌寒沉吟道,“我不相信他们会在那时束手就擒。” “那么……”萧少翟思索道,“你怀疑兰公子背后还有一个,以八皇子为中心的集团,兰公子只是兰家置于明处的棋子?” “可是这样,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楚陌寒皱起眉毛,“是为了掩饰兰家的存在,并且掩护八皇子么?可是这样说来,他们根本不必等到我做皇帝,在南北之战中就应该现身才对。” 而且,被困到山洞之时,他也不应那么着急的寻找出路,如果我没有如期的出现在战场上,对他们来说岂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为何如此费心的将我推上皇位,然后就悄然离去了呢?无论如何,都无法明白他此举的理由。 “你这只笨狼……”辰冰清忍不住插嘴道。 “我又怎么了?”楚陌寒不禁瞟了一眼辰冰清,“我说的有哪里不对?” “兰公子一开始不就告诉你了么!”辰冰清忿然道,“早在荠城之乱时他就说过,他辅佐你当上皇帝,作为交换,你就放他自由!你认为他那个时候就在骗你么?” “我不知道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假,”楚陌寒垂下眼睛,“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固守‘理’字之人,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在为日后的行棋做准备。” “甚至包括他消失的那三年么?”辰冰清冷笑。 “不是么?”楚陌寒摊手道,“如果不是时隔三年突然出现,我怎么会任他和‘夜雨’周旋那么久而不干涉呢?” 这本是夜孤鸿的离间之语,楚陌寒有些自暴自弃的吐出这几个字,心中一阵刺痛。自己当初是不是太过于放任他了?一直小心翼翼的守在他的身边,从不干涉他的举动。可一直以来,他又是怎样对待自己的?明明夜孤鸿和白慕雨都知道他隐藏的秘密,可为什么到最后也不肯告诉我呢?我在他心中到底算是什么! “楚陌寒!”严厉的话语将他从虚空中唤回,辰冰清站在他面前,眼神中焕发出一丝凛冽,“如果连你都质疑他的话,他还有谁可以信任呢?” “他不需要信任谁,”楚陌寒碰的一声放下酒杯,冷冷的道,“如果非要以‘理’字来较量的话,那就看看谁能胜得过谁吧!” “喂,你是认真的么?”辰冰清有些急躁的看着他,“我真是不明白,本来就是两个人之间简简单单的事情,怎么被你们搞的那么复杂?本来各退一步就能解决的问题,非要到这种剑拔弩张的状态不可么?” “既然他不准备让步,我也不会再妥协。就是我退的太多才导致今天这个局面,所以我不打算再纵容他下去。”楚陌寒站起身来,向长廊走去。临走之时向萧少翟丢下一句话:“萧公子,回去告诉你师父,如果他老人家没有什么把八皇子逼出来的好方法,我不介意采用一个不计后果的主意。即使为此背负天下人的骂名,我也毫不在意。” 夜风萧萧,楚陌寒留下园中的众人,径自向宫闱深处走去。 “呼……”萧少翟看着他的背影,愣愣的道,“看来师父说的没错……” “荀先生说什么?”凌子墨关心的问道。 “啊,他说这小子就爱给自己找麻烦,”萧少翟耸耸肩膀,“好不容易当上皇帝,想要什么不是唾手可得?偏偏去捞水里的月亮,你说这不是放着好日子不过,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辰冰清依然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道:“哼,他自己不痛快也就罢了,每次还得连我们也搭进去。” “没人要你参和进来,”凌子墨白了他一眼,“找你师姐游山玩水去吧!” “子墨……我不是这个意思……”辰冰清连忙解释道。 “哎,说正经的,”萧少翟严肃起来,“我师父说他会尽快想出办法,在此期间让你们小心留意他的举动,千万别让他做什么傻事。” “哼,他现在贵为天子,真要做什么傻事,我们怎么拦得住?”辰冰清撇嘴道。 “尽量拖住他吧,”萧少翟惨然笑道,“没想到都快两年过去,他还那么在意。有那么多美酒佳丽,甚至江山万里尽在手中,都不能让他忘掉那么一个人么?” “你这种人不理解很正常,”辰冰清不忘挖苦道,“如果江山社稷都不能换来佳人一笑,留着又有何用?” 萧少翟不悦的瞥了他一眼,嘀咕道:“幸好没让你当皇帝,不然你这种人,肯定会闹出‘烽火戏诸侯’的事。” “本公子才不稀罕,”辰冰清轻哼一声,“再说,我家小子墨才不会让我做那种事情,子墨,是不是?” “又关我什么事!” 萧少翟默然的看着他们,若有所思。 第一百二十一回:一帘幽梦 宫闱深处,时间的流逝似乎并不相同,对于幽居深宫的妃嫔宫女,漫长的流光似乎总是看不到尽头。而对于日理万机的君王,一年的轮转,不过是眨眼之间。 白天黑夜,埋头于政务中的楚陌寒并未在意过时间的流走,恍然回首,便已将近两年。 不停的处理国事,不停的安排政务,只要间断下来,无可抑制的刺痛感就会涌上心头。年少时,曾多少次设想过登上帝位的情景?原以为这天下便是毕生所求,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掌握的了天下江山,却奈何不了那一个人。 如果忘记他,是不是可以轻松起来? 然而,他心里非常明白,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他,因为自己根本就不愿忘记。 没错,你想让我忘记你,放任你自由的离去,但我绝不会让你遂愿。 清朗的月光渗入轩窗,楚陌寒不忍看到一般,闭上眼睛。 想要见到他,想要永远的得到他,即使这样会使他痛苦……楚陌寒心中一凉,这就是自己所求么? 如果自己的愿望会给他带来痛苦,为何自己还要这样做呢?曾是那样的珍惜他,呵护他,如今自己却要亲手将他推入苦难之中么? 即使这样…… 楚陌寒痛苦的摇摇头,如今自己对他的情感,到底是爱是恨? 怎么会不怨他、不恨他?给了自己一线希望后,又将自己推向万丈深渊。如果遵守当年的承诺,自己这一辈子,都要承受痛苦的煎熬。 可是,如果反过来又将如何?辰冰清的话语回响在耳畔,如果我找到他,我又想怎样,我又能怎样?! “如果他不愿跟你走,你硬要把他绑回来不可?”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存在这个可怕的想法。一次次的想要折断他的翅膀,让他永远也无法飞离自己的怀抱,可是……可是这就是我真正想要得到的结果么?! 兰因絮果,相思成网。 无端的清风撩拨着轻舞的帘幕,楚陌寒干脆放弃了入眠的尝试,推开房门,向长廊深处走去。荒芜的疏草中,一间并不起眼的房屋在月夜中沉默。 承香花分径,借绿柳绕墙。 朱漆斑驳的楹联在流光中依稀可辨。看来,这里本应是繁华葱茂之景,但在对宫阁的修缮中,楚陌寒下令绕过此处,使它保持着一切岁月的痕迹。 并不宽敞的屋子显得有些凌乱,泛黄的书页已成为蠹虫的饵食。角落里,若有若无的药香飘散在空中。 想必在四皇子的事情之后,兰国桢很认真的清理过现场吧,书柜上的资料大都被移去,逐渐被尘网封存。楚陌寒轻车熟路的打开一只小柜,取出半瓶残酒。这两年来,他常常把自己关在这里,暂时的从现实中逃脱。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清凉的月光流淌进来,那袭白色的身影,似乎浮现在眼前。 “漱风……”唤出那个令人心痛的名字,他伸出手,想要触摸这飘渺的幻象。 “漱风,这两年来,你过的可好?”他对着眼前的人影,喃喃的道,“你还恨我么?还记得我么?” 白色的身影衣袂翩然,如出尘的白莲。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选择了楚家军,怪我当了这个皇帝?”他苦笑道,“你还怕我么?还是只把我当作主公,当作手中的将棋呢?” “你对我这么残忍……”他走入白纱一般的月光里,“你一次次的从我手中溜走,一次次的利用我达到下一步棋的目的,现在,你满意了么?你的目的达到了么?” 那面孔似乎带着一丝忧郁,一丝落寞,在流光中默然不语。 楚陌寒长叹一声,道:“这场游戏什么时间才能结束?你对我的温柔,是我的错觉,还是你的逢场作戏……如果将要取得天下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你会不会对他也同样如此呢?” “漱风……”楚陌寒有些重心不稳的扶着桌子,“看着我,即使在梦中,你也不肯靠近我么……” ****** 静夜疏星,清酒苦寒,楚陌寒伏在桌上,辗转沉入梦境。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吱呀的轻响,一个瘦小的身影推门而入。 那孩子一袭羸弱的白衣,眉宇间带着几分忧郁。他小心翼翼的关上门,悄无声息的步入屋中。 楚陌寒抬起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那少年却像是看不见他一般,径直向书柜走去。 楚陌寒只觉少年的面孔有几分熟悉,在他的注视下,少年轻手轻脚的拉开最下层的书橱,钻了进去。 哧哧几声响动,书橱的门又被从内部关上。奇怪的是,虽然隔着一层木板,楚陌寒依然可以清楚的看到书橱内部的情景。 那白衣少年缩在狭小的隔板间,双臂环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臂弯之中。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凌乱而无助。 “漱风,是你么?”楚陌寒轻轻唤道。这一定是在梦中吧。这段景象,可是年幼的他在此留下的魅影? 书橱里的少年听不到他的呼唤,依然低垂着头,安静的缩在角落。 楚陌寒站起身来,走进紧闭的书橱。隔着木板,似有轻轻的啜泣之声从中传出。他贴近,只见少年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拼命压抑着断续的哽咽。 “你……是受了什么委屈么?”楚陌寒俯下身子,想要推开闭合的木板。 哭泣声戛然而止,那少年竖起耳朵,似乎听到了他的话语。他抬起头,诧异的四处寻找,两行清澈的泪珠滑落腮旁。 不知是不是在梦境的缘故,薄薄的一层夹板,楚陌寒却是无法推开。他看着白衣少年清秀的脸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着,写满了困惑与苦痛。 “漱风……不要哭,有我在……”楚陌寒喃喃的低语,希望能够传达到他的耳中。即使这是梦境,也不愿看到他的泪水。 “……救我。”白衣少年失神的望着他,细弱的话语如水晶碎裂的声响。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楚陌寒心中一紧,恨不得立刻打破阻隔在二人之间的木板,将他揽入怀中。他用力的拍着夹板,砰、砰、砰的响声愈发洪亮。 “我这就来救你!”他不甘心的撼动着沉沉的木板,明明就在眼前,为何触不到他呢?隆隆的声音响彻屋际,那白色的身影却如薄雾一般,晃晃的淡入风中。 “漱风!不要离开我!”楚陌寒失声喊道。周围的黑影像是鬼魅一般,席卷着他沉入冰冷的黑暗。 砰、砰、砰…… 无助的声音依然在耳边回响。似乎,还参杂着别的声音。 “陛下,陛下!” 楚陌寒睁开眼睛,只见凌子墨关切的看着他,辰冰清抱着胳膊站在一旁,挑眉说着“再不起来,就拿冷水泼他”之类的话。 楚陌寒木然的坐起身来,天色已亮,昨夜的梦景恍如隔世。 “陛下……” 楚陌寒摆摆手,眼角的穴位突突的疼着,宿醉之后,反而会更加清醒。明知举杯销愁愁更愁,却在痛苦的循环中难以自拔。 他回身四顾,梦中的残影早已烟消云散。为何会梦到他少年时的模样?自己之前见过他么? 仔细算来,自己唯一来到旻都,是在玄崇五年随父领赏之时。那个时候有可能遇到他么? 这个梦,又意味着什么? 头脑像炸裂一般疼起来…… 第一百二十二回:太公钓鱼 别过楚陌寒后,萧少翟独自走在街上,炎炎的烈日撩起几分燥热,虽是接近秋日,暮夏的暑气依然不依不饶的纠缠着人们。萧少翟辗转几步,不知到哪里去的好。虽然有个兄弟在此,却完全不想和他扯上关系。晃了几圈,他干脆折进一家酒店,叫几杯闲酒解闷。 那个死老头子,完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回可怎么交代呢? 此时,几名游侠打扮的人走进小店,坐到旁边的席位。几人叫上小酒小菜,开始议论着几天发生的事情。 萧少翟竖起耳朵,悄悄的偷听着他们的交谈。果不其然,这些人的确是武林人士,所谈皆是江湖轶事。闲谈几句,只听一人低声说道:“喂,你们听说了么?失踪多年的‘石见穿’,最近又在江湖上走动了!” 萧少翟心中一惊,从楚陌寒那里得到的消息,石见穿在元真三年就死了才对,这里怎么又冒出一个? 周围的人也半信半疑的问道:“真的假的?石见穿三四年不见踪影,想是退隐山林了吧,怎么会突然出现呢?你是听错了吧。” “石见穿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你怎么知道他这三四年没有行动?”那人反驳道,“再说就算他归隐个三四年,突然心血来潮重出江湖就不行了么?” “总之我是不信,”他的同伴撇嘴道,“你说石见穿重出江湖,难道你亲眼见到他不成?” “嘿,”那人呵呵一笑,“还真给你说中了。不错,石见穿在此间走动,可是我亲眼所见。而且他不在别处,就在旻都!” “什么!”所有人惊讶道,“那他在旻都什么地方?” “你们知道护城河上的七孔石桥么?”那人神秘的说道,“一天夜里我喝了点酒,回去已是半夜三更之时。而正当我经过七孔桥的时候,鬼使神差的一回头,正看到一个箬笠蓑衣的白衣老翁在岸边垂钓。我当时想,这么晚了,是谁家的老伯还不回去?走近一看,那老翁似睡非睡,鱼饵离江面三寸之远。这不是太公钓鱼么!” “之后呢?你上钩了?”一名同伴淡淡的问道。 “我哪儿敢啊!”那人道,“俗话说,‘香饵之下必有死鱼’啊!我又没有什么可打听的,干嘛冒这个风险?” “嘁!胆小鬼!你不是说遇到石见穿的话,一定要问问他天下第一美人是谁么?”同伴调笑道,“怎么一见面就吓跑了呢?” “有本事你去问啊!”那人不忿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上次是谁说要去见红衣美人,结果走到半路就被吓回来了呢?” “那次是真的有鬼好么!”同伴反驳道,“刚走进郊外就看到一红一白两团鬼火,你说不是有鬼是什么?” 一行人叽叽喳喳,又讨论起武林上的美女来。若在平时,萧二公子一定不介意加入他们的话题,可是事关“石见穿”之事,不得不在意。 这个“石见穿”,到底是真是假?他与那位兰公子是否有些联系呢?萧二公子饮尽杯中清酒,决定去探探究竟。 是夜风紧,萧少翟隐藏在河边的一棵大杨树上,监视着河上的动静。月至中天,果然一叶扁舟悠悠而来,一名白衣蓑笠的老翁独立船头,逆水撑篙。 小舟行至七孔桥畔便停了下来。那白衣老者支好渔具,取出烟枪悠闲地坐下,看着水面的波动。 看来传言不假,就去试探一下吧。萧少翟从杨树上翻身跃下。他轻轻的走上石桥,向舟上的老翁行礼道:“敢问老先生可是江湖上无所不知的‘石见穿’?” 那老翁从箬笠下抬起头,露出一双沉稳的眼睛。他幽幽一笑,吐出一个烟圈。“小兄弟,有什么事情要打听么?” 竟然默认了。萧少翟按下心中的惊虑,拱手道:“老先生,如果你是‘石见穿’,那一定知道八皇子的事情吧?” “八皇子?”老翁故意绕着圈,笑道,“当今圣上未有迎娶,哪里来的八皇子?” 真是不干脆,萧少翟皱了皱眉毛,忍声道:“是晚辈描述不当,前辈可知前朝玄崇帝的八皇子么?” 老翁在船舷磕了磕烟枪,悠悠笑道:“前朝的八皇子,老夫当然知道。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八皇子在哪里。” “他在哪里?”萧少翟不禁动容道,“他还活着?他与旻都的兰家有什么关系?” “别着急,小伙子,”老翁慢条斯理的道,“打听情报就像钓鱼,太着急可会把鱼儿吓跑的。”他吸了一口烟袋,看看波光粼粼的水面,道:“先等等,今晚一条鱼都没钓上来,等上钩了再跟你解释。” “呃……”萧少翟十分想把老头揪上岸来暴打一顿,可鉴于他是不知真假的“石见穿”,不敢贸然出手。他只好背着手,在桥上踱来踱去。 “年轻人,不要乱走,”老翁抱怨道,“你的影子会把鱼儿惊走的。” 萧少翟无奈,倚着桥头安静下来。鱼漂随着水波轻轻摇动,他注意到,老翁这次并没有像姜太公那样隔空垂钓。 这是什么意思?鱼已经上钩了么? 话说起来,难道自己是鱼不成?真是可恶的老头。 “腹诽可不好,”老翁像是能听懂他的心思,头也不回的说道,“没有耐心,怎么能钓到大鱼呢?” 唉,的确师父也骂过自己没有耐心。萧少翟垂下头,这几年明明已经有很大进步了,真是的。 “年轻人啊,你为何要打听八皇子呢?”老翁突然问道。 “唔?”萧少翟抬起头,看着蓑衣的背影,“好奇罢了……倒是前辈您,为什么会对天下之事了如指掌呢?该不会是出于好奇吧。” “任何事情都有目的,”老翁道,“有些事,即使好奇也不应知道;而有些事情即使无趣,也必须晓得。” “那八皇子的事情,我是该晓得呢,还是不该晓得呢?”萧少翟似乎掌握了和他交谈的诀窍,从容的问道。 “呵呵,”老翁笑道,“问得好。人往往以为自己知道了事情的全部,事实上,他只是被事情的表象蒙上双眼,看不到近在眼前的真相罢了。看在你诚心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年轻人,你可知玄崇帝曾经立过储君?” “不可能吧,”萧少翟吃惊道,“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那是因为这道密旨尚未公开,玄崇帝就驾崩了。小伙子,你不觉得玄崇帝死的很是时候么?”老翁悠悠一笑,反问道。 萧少翟意识到事关重大,此时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石见穿”了,只想那段历史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二十三回:瞬息万变 “玄崇帝虽然昏庸,对自己的几个儿子还是看得清的,”老翁抽了一口烟袋,娓娓道来,“当年三皇子和五皇子争得厉害,玄崇帝很是反感,于是储君之事,虽没有向众人提起,却暗地里观察着剩下的几个孩子。” “那么还剩二皇子舒云、六皇子流云,和八皇子行云……”萧少翟沉吟道,“难道说,玄崇帝想立的其实是八皇子么?” “是啊,八皇子虽然自幼体弱,但为人谦和,玄崇帝也是瘸子里面挑将军啊,再加上八皇子的额娘得宠,自然就有了这个念头。唉,”老翁叹道,“可是天不遂人愿,玄崇帝刚想立下诏令,他的皇子可就坐不住了。” “难道说玄崇帝的死,与五皇子明云有关……”萧少翟颦眉道。 “不然五皇子是怎么登上王位的?”老翁笑道,“可惜啊,私毁君令,弑父篡权,得到了也不过是半度春秋。冒天下之大不韪,最终却是为人作嫁。” “那八皇子知道此事么?”萧少翟追问道,“他岂能就此作罢?” “所以啊,”老翁悠悠的吐出一个烟圈,“八皇子现在,正在招兵买马,准备夺回本应属于自己的江山呢!” “什么!”萧少翟失色道,“可是现在……明明都已经……” “哦,你说那个楚大将军啊,”老翁摆摆手,“本是别家的天下,他有什么资格僭越?既然讨得逆党,理应将社稷江山还给皇室子嗣才对。鹊巢鸠占,岂是君子所为?” “这……”萧少翟也一时答不上话来。 “所以说,这江山本应是八皇子的,楚陌寒当初不知皇子在世,也就罢了;如今人家亲自来讨,你说岂有不还之理么?”老翁笑着,反问他。 “唔……”这么说来,楚陌寒的帝位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如果八皇子前来索要皇位,恐怕会有一些老百姓支持的吧。 “所以说,这天下是太平不久了,”老翁淡淡的说道,“年轻人,你好自为之吧。” 萧少翟一时有些着急,思拊是不是要立刻赶到皇宫,告诉大家才好?不过想想,姓楚的听到这种消息,是开心还是难过呢? ……自己不是要打听兰公子的消息么?差点忘了。 “喂,老人家,”萧少翟缓缓开口道,“你知道旻都的兰家与八皇子有什么关系么?” “呵呵,”老翁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是指当年执掌太医院的兰国桢么?八皇子自幼体弱多病,自然是由兰太医负责调理。” “旻都之乱时,兰家的人是否有幸存者?” “兰家在江湖上还是有些关系,要隐藏几人还是可以做到,”老翁悠悠的道,“我可以告诉你,当年被认为死在战乱中的八皇子,的确是兰家人帮忙隐匿起来的。” 果然如此么?萧少翟暗自揣测,兰公子定是知道八皇子的下落才对。 “当然兰家也付出了不少的代价,”老翁叹道,“兰国桢本人没有逃得此劫。或者说,为了让八皇子顺利逃出去,他主动选择了就义。” 所以兰家的一切举动都是为了保全八皇子么?萧少翟叹息一声,似乎这场在暗中筹措的战争,终是不可避免的了。不管怎样,一定要尽快告诉大家才好。他谢过老翁,调头离去。 “喂,小伙子,你是不是还忘了问一个问题?”老翁从后面叫住他。 “嗯?”萧少翟疑惑的转过头,看着他,“什么问题?” “呵呵,问题就是——”老翁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我到底是不是‘石见穿’啊?” “唔!”萧少翟一下子戒备起来,没错,这个老头明明不可能是“石见穿”,可是,他为何会知道那么多消息?而现在,他表明身份又是为何? “萧二少爷,你似乎太过于轻信了,”老翁悠悠的笑道,“作为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并且同是收集消息之人,怎么能这么快就下结论了呢?” “你!你到底是谁?”萧少翟握上腰间的佩剑,紧紧的盯着他。 “我是谁?你道我是谁?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吧!”老翁忽而一甩钓竿,一式“水光潋滟”,一泓清水化作雨点般的暗器向他打来。 萧少翟一愣,手中佩剑舞出一团白光,一招“山色空蒙”,尽数化去水滴中的内力,在剑身上穿成一条水刃;反手一挥,向白发老翁掷去。 那老翁哈哈一笑,向后一个翻身,扑通跃入水中。桥上的萧少翟咬了咬牙,也跟着跳入水中。 涟漪圈圈,荡涤着湖心的月色。随即渐渐地,渐渐地,归为平静。 ****** 第二日,原本秩序井然的早朝乱作一团,皇帝刚刚坐定,大臣们就争先禀报。 “禀奏陛下!榆州一夜之中骑兵突进,州牧被擒,榆州二十三城都沦入八皇子的手中!”一名老臣声音颤抖道,“陛下,此般神速,必定是蓄谋已久!万万不可大意啊!” “陛下,八皇子的军队分作两路,株州的城池已经进入战备状态,”另一名朝臣奏道,“敌军行兵奇诡,株州的部队措手不及,只望陛下速派援兵!” 楚陌寒高坐在厅堂之上,眯起眼睛俯视着一片混乱的众臣们,心中迭起层层思量。终于——那个藏匿已经的八皇子终于现身了么? 从朝臣们奏上的报告中,可以看出鬼神一般难以预料的行兵。步步连环丝丝相扣,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多年前摆在自己面前的棋盘再次浮现于世。可以想见此般奇谋,定是出于那人之手。 你又在何处呢?用你算尽天下的棋术,效忠于另一位主公了么? 你现在的棋盘上,又是怎样的摆布? 楚陌寒眸中泛起无尽的夜色,这是你对我的宣战么?如果非要这样回应,我接受你的挑战。在这场闹剧一般的混战中,不管你哪里,我都会踏平你前方布下的棋子,把你从棋局中心找出来! “御驾亲征!”楚陌寒吐出这几个字,掷地有声。 一旁忐忑不安的凌子墨发现,楚陌寒说完此话,嘴角勾起一丝深沉的微笑,令人悚然。 第一百二十四回:真假难分 另一边,旻都街角一间破烂不堪的平房里,一高一低的两个声音争执着…… “死老头!你就不能正常的出现一次么?”萧少翟恨恨的拧着滴水的长衫,不平道,“害得我大半夜还要跑回自己家里给你偷衣服,下次这样,直接让你在街上裸奔好了!” “啊嚏——”荀应鹤木然道,“果然走水路比较麻烦,真不明白‘石见穿’干嘛非要扮成渔翁啊……” “老不死的!你吃饱撑的么,扮什么‘石见穿’?万一被人识破了怎么办?”萧少翟忿然道。 “嘿,不是连你都没认出来的么?”荀应鹤得意道,“告诉你好了,江湖上有名的万妙仙姑,在当年可是我师妹呢。只不过人家吃了驻颜草,看不出年纪罢了……哦,这么算来,你和那个辰少侠还是师兄弟才对。” 萧少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抖抖拧干的衣服,道:“还有,你效仿姜太公,就是为了让我上钩?” “姜太公?”荀应鹤愣了愣,“有么?” “你不是之前悬饵垂钓来着?”萧少翟道,“不是愿者上钩之意么?” “哦——”荀应鹤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拍脑门道,“怪不得,我说怎么那天没有鱼上钩……哎,老夫之前又不会钓鱼,随便摆个姿势而已嘛啊哈哈哈……” “死老头!!”噼里啪啦,板凳碎掉的声响…… “咳咳……”荀应鹤惋惜的看了一眼砸碎在墙上的长凳,不平道,“你小子才是,一上来就问兰家和八皇子什么关系,万一我就是个打探情报的,岂不一下子就要盯上你?” “对,我正要问你,”萧少翟干咳两声,急忙问道,“那个兰公子到底怎样?八皇子举兵之事,你为何会提前知道?” “你以为我消失这么久,是游山玩水去了?”荀应鹤捻着胡须,悠然道,“八皇子要举兵,首先要有军队才行。而另一方面,正好有一支军队需要借这个由头起兵。你说要如何?” “我说老头子,你、你该不会是……”萧少翟颦眉道,“难道说,这次的起义和你有什么关系?别告诉我你跟八皇子是一伙的……” “嘿嘿,”荀应鹤幽幽一笑,“你当我为何要扮作‘石见穿’?人是一种因循旧制、思想简单的东西,如果‘石见穿’说八皇子在榆州,自然就会有人寻去榆州;如果‘石见穿’说玄崇帝本欲传位八皇子,那么八皇子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不是么?” “那,玄崇帝到底有没有传位八皇子的遗诏?”萧少翟惊讶的看着他。 “我哪里知道?反正玄崇帝死无对证,一封被毁坏的诏书,谁能证明它的真假?”荀应鹤笑道,“所以只要‘石见穿’说它是真的,它就必然存在。” “等等,等等,老头子,你跟八皇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助他?”萧少翟诧异道。 “我和八皇子倒是没什么关系,”荀应鹤悠然道,“只是,为了让兰公子出现,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我的亲爷爷,不要再出哑谜了好不好?”萧少翟焦急道,“你刚才告诉我的话到底是真是假?这一切与那个神秘的兰公子是怎么回事?” “傻小子,用点儿脑子想想,你还真以为我是正牌的‘石见穿’了?”荀应鹤悠悠笑道,“我不过是知道了些常人不该知道的东西,利用情报织成一张网罢了。那个兰公子,若不把他编在网中,凭楚家那个呆小子永远都别想抓住他。老夫顺手牵线搭桥,成人之美嘛。” “……”萧少翟想了片刻,诚恳的看着师父,道,“徒儿还是不大明白。” “不着急,”荀应鹤拍拍他的肩膀,“今晚随我到皇宫,很快你就明白了。” 松风入景,柳色空蒙。是夜,后花园中月光如水,铺就满地清凉。楚陌寒和荀应鹤对坐在花圃正中的凉亭中,两人的神情都并不轻松。萧少翟兀自躺在花丛之中,盯着寒空的明月。 楚陌寒只是默默的给自己填满酒,目光投向盈栏的月色,一言不发。 荀应鹤叹了口气,斟酒道:“既然八皇子已经出兵,我们自然是没有坐视不管之理。天下方定,民心不稳,何况八皇子又抛出玄崇帝遗诏之说蛊惑人心,是要认真的打一场了。” 萧少翟在一旁听着,心中默想,抛出遗诏之说的人,其实就是荀应鹤所扮演的“石见穿”吧。师父此举,究竟是有何用意? “御驾亲征是不错,但目前八皇子兵分两路,尚不能确定他本人在何处,还是打听一下比较稳妥。”荀应鹤见他不答话,接着说道。 “子墨已经去调查了。”楚陌寒淡淡的道,夜色一般的眼眸依然流连在别处,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小子墨去调查什么?萧少翟寻思道,有什么事情侦察兵无法探得,非要出动身边的亲信呢? “那么陛下……”荀应鹤缓缓的道,“现在应该分析一下敌兵的动向吧。株州的部队势如破竹,借助山地的优势奇兵突进,恐怕很快会威胁到梧州;而榆州的军队显得相对保守,试图绕过梅州,形成合围之势。总之两边都大意不得……” “荀应鹤,我不是让你教我如何打仗,”楚陌寒冷冷的打断他,“我是让你去打听他的情况。还是说点有用的东西吧!” “唔?那个啊……”荀应鹤装傻道,“兰公子的事情当然重要,但此番起义之事……”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指挥八皇子的行动么?”楚陌寒碰的一声放下酒杯,清泠的琼浆从杯中溅出,“兰漱风跟八皇子脱不开干系,你有话就直说,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咳,老夫当然知道兰家和八皇子有关,”荀应鹤掩饰道,“但是兰漱风是否在这次起义中做了什么,尚不能下定论……” “定论,定论!”楚陌寒轻哼一声,“好!我让你看看他做了什么!” 一张小小的画轴被掷到桌上,荀应鹤急忙接起,在手中展开。只见那却是此番八皇子行军的详细路线,甚至包括了尚未显现在战场上的未来部署。密密麻麻的小字标注着每一步的安排,可以看出其对株榆两州的熟识,以及对两方势力的了解。 “这……这是从何而来?”荀应鹤惊道。 “他走之前留给我的锦囊,让我在八皇子暴动时打开,”楚陌寒目光投向远处无尽的夜色,冷笑道,“他又要告诉我,一切都在他的棋局之上么?” 第一百二十五回:意料之外 夜色漫漫,隐藏于黑暗的事情,终是看不清楚,楚陌寒收回绵延的视线,心中不禁有几分落寞。 “的确,八皇子的行兵路线基本是按照这样,”荀应鹤仔细看着,“虽有变动,但相去无几。这样说来,下一步他们会绕过守军,分别进攻茗城和蘩城……” “告诉我,兰漱风到底在什么地方?”楚陌寒凝视着他的眼睛,沉声道,“荀先生,我知道你有事情瞒着我。” 荀应鹤喟然一叹,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可保留的了。这次八皇子起义的事情,的确与我有关。将军,你可记得南北之战中,姬留雁曾有一名部下,名叫唐书桓?” “唐书桓?”楚陌寒惊异道,“我记得,为何会出现他的名字?” “说来话长……”荀应鹤下意识的捻着胡须,道,“除了当事人之外,知道兰家和皇室秘密的生还者还有一人,正是前朝御用工匠林金菡,于是老夫这些年都在密切关注他的行踪。然而前几个月,我却发现他被唐书桓私下组织的残党所擒。” 听到林金菡的名字,楚陌寒微微皱了皱眉。 “然而老夫看唐书桓并不像是大器之人,并且知道林金菡的,必然是与皇室相关之人才对。所以我怀疑其背后另有主谋,”荀应鹤悠悠说道,“因此,我扮作消息贩子‘石见穿’,向唐书桓的线人散布消息,想要引得幕后之人出手。” “你是说八皇子与唐书桓联合,纠集姬留雁的旧部起兵?”楚陌寒叹道,“早知如此,当年应该细细审问林金菡才是……” 是啊,当年为何那么简单的放走了他呢?应该向他问清楚兰家的情况才对。楚陌寒不禁有些后悔,当时太过于自信,以为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就能换来他的坦诚……而事实上,谁知道他的话语到底有几分真实? “你可知兰漱风为何要杀林金菡?”楚陌寒问道,“林金菡到底知道了什么内幕?” “唉,可惜老夫晚了一步,没能追上林师傅,”荀应鹤叹道,“现在只能靠推测了。林金菡是前朝御用工匠的话,用于证明皇子身份的血玉皆是出于他之手。难道唐书桓是为了这个么?” “不对,”荀应鹤思拊一番,又说道,“证明身份之物,血玉,加冠礼上的青曜石,还有通过血脉判别的紫血砚。然而在旻都之乱时八皇子尚未成年,所持只有血玉而已。紫血砚早已遗失,血玉又只有那么八块,即使是林金菡,也不见得能够伪造出以假乱真的信物来。” “如你所说,八皇子必须是他本人才对么?”楚陌寒沉思道,“信物已是无法伪造,为何还要用上林金菡?” “你说兰公子之前一直在追杀林金菡,这倒是可以解释,”荀应鹤道,“林金菡匠心慧眼,定然认得皇子的相貌,兰漱风一定不愿让他认出八皇子。可是现在,既然八皇子已经起义,再抓他就没道理了……” “呼……”楚陌寒皱眉道,“饶了半天的圈子,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看那八皇子起兵时宣扬的遗诏之类,是你故意散布出去的吧!” 被戳穿的荀应鹤只是嘻嘻一笑,道:“若八皇子迟迟无法起兵,怎么把兰公子从幕后逼出来呢?况且,八皇子一直下落不明的话,就像是悬在社稷上方的一把利剑,随时都有坠落的可能。陛下,你必须在天下人的面前,把八皇子彻底消灭才行!” “哼,”楚陌寒扬起眉毛,“有劳您老人家的良苦用心。不用你提醒,我定然要把八皇子的军队碎尸万段,屠戮殆尽!” “唉,”荀应鹤悠悠一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正迟疑间,只听一阵呼呼的风声,一个轻灵的人影翻过围墙,落入花圃之中。荀应鹤定睛看去,认出那是辰冰清的身影。 “笨狼,本公子给你送消息来了,”辰冰清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说道,“主要的军队都集中在茗城,恐怕株州那边撑不了太久。” 楚陌寒默默的喝着酒,看也不看他一眼。 “喂!”辰冰清忿然的抢入凉亭,在他面前掐腰道,“你派子墨去打听消息,本公子当然是待不住了,你不就是想让我帮你看看局势么,这个态度又是如何?” 楚陌寒瞥了他一眼,徐徐道:“不需要你告诉我,我也知道他们下一步的行动。” “那这样又如何?”辰冰清一挑眉毛,得意道,“那你一定猜不到茗城领军的人是谁吧!” “不是八皇子?”楚陌寒皱了皱眉,从战场上传来的报告,八皇子应该在株州的主战场才对。 “错!”辰冰清趾高气昂道,“你给我记住!本公子可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千面妖狐’,他那副装扮骗的过世人,骗不过我的眼睛!统领茗城军士的根本不是八皇子,而是六皇子流云!” “什么?”楚陌寒的确是吃了一惊,自从在荠城解决了六皇子后,从未想过他还会再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荀应鹤端起酒盅默默喝着,一言不发。 “哼,好歹小爷可是扮演过他的,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辰冰清哂笑道,“那群士兵也真够笨的,大概他们认为只要是皇子,无所谓第六第八吧。” 不,不是这样。楚陌寒暗忖道,这是以先皇遗诏为中心的起义,不可能无所谓第六第八。而且六皇子的信物早被自己窃去,不可能向士兵证明自己的身份。 唯一可以解释的是,八皇子和六皇子达成了某种协议,一起出兵吧。可是由先朝党争的历史看来,这两人怎么可能站在同一阵营? “陛下!”随辰冰清之后而来的凌子墨走进亭中,向楚陌寒行礼。 楚陌寒摆摆手,示意免礼,问道:“找到裴啸天了?让你调查的事情如何?” “如陛下所料,”凌子墨禀报道,“裴啸天的手下频繁的向榆州运送物品,但具体位置无法确定。” “足够了,”楚陌寒嘴角挑起一丝冷笑,“依我的部署,明日便开始行军!” 第一百二十六回:困心衡虑 “蘩城紧接榆州边界,与梅州的芙城遥遥相望,一旦蘩城被攻下,梅州边界必然会筑起防御工势,梅州不同于榆州,山川连绵,地势起伏,因此之前的进攻方式需要改变一下。” “又要调整部署么?这样什么时候才能打到梧州啊?” “呵,急不得。榆州只是支路,主要任务是配合株州的主线。那边的战事尚未确定,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明亮的书房中,两人商议着下一步的军事部署。坐在桌前的人一身戎装,正是唐书桓。他虽然在排兵布阵上并不突出,但带兵打仗的本领还是有的。元真四年在战场上逃脱之后,他私下集合姬留雁的残部,只待时机。 而在一旁,站着的那人一袭白衣,手中素雅的折扇轻启,脸上浮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除了兰漱风,还会有谁? “那依你看,我们必须要等待六皇子的消息,才能采取下一步行动?”唐书桓皱着眉头,问道。 “没错,唐将军,不管我们采用哪一种方案,都必须与株洲主力部队配合才好,”兰漱风微微笑道,“楚陌寒又不是傻子,打到这一步,他肯定会有所行动。” “是啊,听说他已经御驾亲征,向株洲的战场进军了,”唐书桓轻哼一声,道,“要不是他当年不肯任用我,我也不会做到这一步。” “呵,小生尚有些印象呢,当年我还写了推荐信之类,果然他并不放在眼里呀。”兰漱风面不改色的说着谎言,脸上依然是风轻云淡的笑容。 唐书桓眯起眼睛看着他,轻笑道:“那时我尚不知道你的身份,要不然……” “小生承受不起呀,”兰漱风摆摆手,“我说过,我此生唯愿归于山林,过上平静的日子。不管怎样,这都是我的最后一次,得胜之后还望将军莫要食言。” “放心,那时定不会为难你,”唐书桓呵呵一笑,心中却是另作打算,“对了,我把林金菡林先生邀请来了,今后你们同居一室,有机会来叙叙旧吧。” “呵呵,小生谢过唐将军了。”兰漱风摇着扇子,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卫兵将垂头丧气的林金菡推进书房,唐书桓得意的笑了笑,别过兰漱风向外走去。林金菡缩在门边,偷偷抬头看一眼兰漱风,浑身一颤,又哆哆嗦嗦的贴着门板,不敢说话。 “哈,林先生,你干嘛害怕成这个样子?”兰漱风好笑道,“现在你我都是被监禁之人,我又不会吃掉你。” “唔……”林金菡还是不敢看他,只呜咽道,“我,是我害你……” “不,是小生连累了林先生,”兰漱风叹道,“我承认,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找你,我自然也预料到我们会以那样的方式见面。” “兰……兰公子……” “哈,你会怕我也是自然,毕竟我一直想要杀你灭口嘛,”兰漱风亲切的笑道,“不过你放心,我今后不会杀你了。嗯,当然不是说我洗心革面,而是八皇子一旦在世上现身,便没有杀死你的必要了。所以不要害怕了哦。” 林金菡却依然一副害怕的样子,紧紧的贴在门口。当然了,面对追杀了自己近十年的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化敌为友? 然而兰漱风却真的是要化敌为友。在他眼中,抽开情绪的干扰,只有理性的判别。毕竟,当年追杀林金菡,也完全是出于理字之指导,自己对这个人本身,没有任何讨厌或喜欢之处。 “林先生,你我都是明白人,我就有话直说了,”兰漱风上下打量着他,低声道,“如果先生不想被外面的守兵听到我们的谈话,还是离门板远一点吧。今后小生要和先生共处一室,这一点还是明智些比较好。” 林金菡不情愿的挪动瘦削的身子,按照兰漱风的指示坐在桌旁。 “先生真是惜字如金,”兰漱风俯下身子,凝视着他的眼睛,冷笑道,“这样也好,你只要听我的,我不仅可以让你从这里逃出去,还能保证你今后的人身安全。先生意下如何?” “唔,呃……”林金菡支吾道,“兰公子,我求你原谅我……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被他们抓到……” “呵呵,你以为凭他们,真的能找到我么?”兰漱风一笑,“从旻都之乱起,他们可曾真正找到过我?如果不是我认为时机成熟,我是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的。” “那……那你……”林金菡吃惊道,“你是故意被他们抓到的么?” “我曾说说唐书桓不过是嵇喜之流,事实证明,这样便是折损嵇喜了呢,”兰漱风悠悠说道,“枉有比天之心,却无登云之才。他千错万错,错不该把你和我关在这个地方。林先生,我虽然一度想要置你于死地,但只是形势所迫,而对你个人并没有积怨。唐书桓是无法理解这一点的。” 林金菡瞪大了双眼,不知他到底目的为何。 “你在想我有什么目的么?”兰漱风像是能看透他的内心一般,轻轻一笑,怀念一般的念道,“多年前,曾有人想要为我斩断宿命的轨迹;如今我不过是,想要赌一赌这个可能性罢了。” “宿命……”林金菡深有感触的念着这两个字,低头不语。 “林先生,你明白我的处境。名义上是军师,实则是阶下之囚罢了,”兰漱风在他身旁绕着步子,说到这里,见林金菡有些愧疚的低下头,复又微微笑道,“我不指望他们会履行承诺,因此,我也不可能全心全意的帮助他们。更何况……” 兰漱风顿了顿,目光中泛起一丝沉郁,“更何况,我伤害那人已深,我不会再做出背弃他的举动……” 楚陌寒,请相信我,这是最后一次了。兰漱风轻轻一叹,如果你不愿原谅我,我也不会怨你。命运的轨迹,并不是那么轻易改变。我的确期望过你将我从绝望的深渊中救赎,而现在,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如果你还坚守着当年的誓约,那么,来救我吧…… 第一百二十七回:既见故人 “来救我”…… 楚陌寒握着细小的纸条,心中微微颤抖着。 若不是反复翻看着他留下的锦囊,几乎就错过了这团压在底部的字条。 简简单单的三个小字,让楚陌寒瞬间躁动起来。他只觉心中似有迸发的万丈火焰,将自己自内而外的焚烧殆尽。 “漱风,漱风……”他喃喃的念着,“你究竟在哪里……” 为何要留下战图给我,为何要向我求救? 从来没有,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求助过!即使在被“夜雨”追杀的危险之中,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示弱。拒绝一切外在的扶助,排斥所有他人的关怀,这样,才是他呀!可是现在…… 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漱风,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去找你!”楚陌寒眸中燃起炙热的火焰,他恨不得抛却一切江山社稷之事,只身飞往他所在的地方。 冷静,冷静……楚陌寒深吸一口气,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现在尚不能锁定他所在的位置,即使要找,又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头脑稍稍恢复了一些理智,自己已经下达了出兵的命令,几天之内拖住株州的军队不成问题。按照兰漱风留下的行军路线,榆州的敌军在这段时间内会暂时按兵不动,只能趁这个时机了! 要怎么办,要怎么办……楚陌寒焦急的推开座椅,在帐中转着圆圈。在这段时间里,他又会遇到怎样的危险?他能不能像之前那样,顺利的脱身呢? “陛……下。”凌子墨掀开帷幕,诧异的看着混乱之中的楚陌寒。 “子墨!有消息了么?什么时候能到?荀应鹤在哪里?”楚陌寒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抛出,完全不等待对方的回答。 “呃!还和之前一样,蘩城的军队一直按兵不动。按照这个速度,明天午时就能到达芙城……”凌子墨有些惊吓的答道,“至于荀先生,您不是让他和冰清到株州去……去扮作您的样子……” “哦,对,我想起来了,”楚陌寒摆摆手,长舒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原以为,自己对他已经不会再意气用事,可一听到他有危险,实在是无法冷静。 “陛下,发生了什么事?”凌子墨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什么……”楚陌寒跌倒在座椅中,一手扶额,长叹一声。 “子墨,我要先到芙城去,”楚陌寒揉着突突疼着的太阳穴,低声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和韦世芹负责军中的大小事务,按原计划行事。” “什、什么!”凌子墨失声道,“陛下,您要一个人去哪里?不行,太危险了!” “我没当皇帝的时候,单独行动的还少么?”楚陌寒冷冷的道,“何处不危险?每一步都是险棋,唯有险棋才能得胜。” “可是……您现在……”凌子墨一时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 “朕意已决,宣韦世芹进来!”楚陌寒不容辩驳的命令道。 ****** 临近战局,芙城的街道显得格外萧瑟。有条件的人家早已收拾细软,到其他城池避难而去。苍凉的街上行人稀少,酒店的旗子无精打采的倒挂在窗框,无人打理。楚陌寒微服走在原本热闹的大街上,观察着为数不多的几家尚在营业的店面。 突然,只听咣当一声脆响,一个酒缸从拐角处的一家酒店砸出,浓度不高的酒水四处流淌,浸湿了脚下的地面。 “打仗打仗,打你个红毛鬼啊!”一声粗粝的嗓音从酒店中传出,“他打他的仗,我开我的店,有什么好躲的?” “唉唉,夫人啊……我这不是担心你受伤么?虽然我在别处没什么好的店面,但住的地方还是能找来的。夫人要是不放心,可以把我拴起来嘛,我肯定不会跑的……”楚陌寒只觉这个声音有几分熟悉,不禁驻足聆听。 “我呸!”严厉的声音带着十足的穿透力,震慑着人的耳膜,“‘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的嘴’!你说不跑?那二十年前是怎么回事?让老娘在这里等了你二十多年,你……你知道我是怎么撑过来的么……” 余音带着凄婉的哭声,令人心中泛起悲苦。在店中的另一个声音也连忙劝道:“唉,夫人,是我不对,我不该相信陆无言那只老狐狸……当年我不就是想搞来点银子,把咱们的小店翻修一下么……” “亏你心里还有这家店!当年生意好的时候,你却天天饮酒作乐,根本不把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 “我这不是知错了么……在我被关起来的年岁里,我才真正知道谁才是对我好的人啊……所以,我一出来,不就急忙来找你了么?” 哽咽的声音变得温柔下来:“死老头子,我在这家店里等了你二十多年……你可算还记得我……” “夫人啊,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呢?这二十年里,我天天都在想你……唉,都是这倒霉的战乱害的,”那人叹了口气,好言劝道,“所以夫人,我们趁战乱之前,赶快收拾东西去别处避一避吧!” “避你个大头鬼!”温柔的声音突然提升了一个八度,连街上的楚陌寒都感到一阵刺耳的杂言。只听砰的一声,一个人影撞在半开的木门上,翻滚几下扑在地上,身后的骂声连绵不绝:“说了这么多,你还是要老娘离开这家店!要走你自己走,老娘就在这里住定了,就是皇帝老儿也别想让我挪动半步!” 楚陌寒淡然的走到趴在地上的人身边,果不出所料,正是两年前在山洞里遇到的那个老头。 嬉笑叟爬起身来,揉揉眼睛,像见鬼一样看着楚陌寒。 “我有事要问你。”楚陌寒冷冷的道。 “诶?”嬉笑叟一时反应不过来,“你你,你怎么在这里?说曹操曹操就到么……” 楚陌寒撇下他,径自走进凌乱的酒店之中。只见一位横眉竖目的老妪手持扫帚,没好气的问道:“你又是哪根葱?没看见老板娘在发脾气么,凑什么热闹!” “夫人……”嬉笑叟连忙跑过来,捂住她的嘴,小声道,“他、他就是……” “我不是来喝酒的,”楚陌寒捡着一条较为干净的长凳坐下,面无表情道,“我问你,上次在山洞里见到的那个兰公子,你可知道他的消息?” “什么篮子?”老妪正诧异间,嬉笑叟连忙把她挡在身后,陪笑道:“草民怎、怎么会知道兰、兰公子的事情……” 楚陌寒轻哼一声,兰漱风行事隐蔽,的确未见得会让别人知道他的行踪。可是这样,自己要到哪里去找他呢? 正思拊间,突然一声清脆的叫嚷声从房梁传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云胡不喜!” 这声音犹如一道惊雷从天而至,楚陌寒蹭的从长椅上跳起,惊道:“画眉?它怎么会在这里?!” 第一百二十八回:曲径通幽 “什么画眉啊,明明是只八哥!”老妪翻过一个白眼,不客气的说道。 楚陌寒似乎并没有将老妇人放在心上,只对鹦鹉招了招手,让它停在自己的手臂上。 “漱石采葛迎新月……”楚陌寒轻轻的念过这七个字,心中不禁一阵酸楚。 “曲水抚弦待好风!”鹦鹉熟练的背道。 果然是它!这么说,兰漱风就在附近么? “告诉我,这只鹦鹉是从哪里来的?在这里多久了?”楚陌寒严厉的向嬉笑叟问道。 “这、这只鹦鹉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嬉笑叟支吾道,“这几天总是在这一带飞来飞去,本来想把它抓住的,但这小家伙太鬼,根本近不了身……” 楚陌寒仔细的看着鹦鹉,那鹦鹉亲昵的踩在他的手臂,梳理着红红绿绿的羽毛。突然间,楚陌寒发现在鹦鹉的左脚,系着什么细小的纸卷。他小心翼翼的将其解下来,在掌中展开。 “一楼储物间,”楚陌寒念道,“问追云先生……” 嬉笑叟顿时神色大变,扫了一眼身旁的老妇,掩饰道:“那个……咳咳,夫人,您先在一旁休息,我和客人有要事相商……” “要事你个鬼!”老妪双目一瞪,“储物间是怎么回事?你又背着我做了什么?” “这这这……我回来再向你解释……”嬉笑叟连忙示意楚陌寒向储物间跑去。 储物间并不宽阔,经过定期的打扫,一切杂物都堆放的井井有条。嬉笑叟推开墙角的一堆木板,在地面轻敲两下,咚咚两声空洞之响,提示着下面隐藏的秘密。 跟进来的画眉君轻巧的鸣啭几声,像是再见一般挥动一下翅膀,随即扑啦啦的飞了出去。 “画眉……”楚陌寒连忙跟上,方一出门,就不见了它的踪影。 “陛下!”嬉笑叟连忙叩道,“草民不知陛下莅临有失远迎……” “行了,”楚陌寒打断他的客套话,直截了当的说道,“兰漱风当年在山洞里提到的‘某个旅店’,指的就是这里吧。那么下面就是通向榆州地宫的暗道了?” “没错没错,我之前常常背着夫人从这里溜出去,”嬉笑叟不好意思道,“千万不要让我夫人发现啊……” 楚陌寒皱了皱眉,从他打开的暗道入口看去,只见一条粗壮的绳子垂向下方的黑暗。 “你下去带路。”楚陌寒不容辩驳的命令道。 嬉笑叟不情愿的拾起堆在地上的几块打火石,顺着绳子爬下。楚陌寒待他落地点燃火把,带上入口的板子,轻盈的落入暗道之中。 “那、那个……”嬉笑叟依然趴在墙壁上火把的光亮处,小声道,“陛下,这里有字!” 楚陌寒连忙凑过去,只见火把下方,隽秀的小楷写道:“找到此处之日,请于子时至蘩城郊外密林等候。”那字体,他绝不会认错。 “初仁三年,我们曾在蘩城郊外找到地宫的入口,”楚陌寒沉吟道,“也就是说,从这里也可以走到那边去吧。” “嗯,是没错……”嬉笑叟迟疑道,“这行字上个月还没有,是谁到了这里不成?!我的地图失去后,有地图的就是……”他扫了一眼楚陌寒,“这么说……” “除了他还有谁?”楚陌寒冷笑一声,“有时间在这里走来走去,他倒是悠闲的很。快带我去!” “啊?!现、现在距离子时还有这么久,”嬉笑叟惊叫一声,道,“从这里用不了半个钟头就到的,您不用去那么早……” “少废话,”楚陌寒不耐烦道,“把我送过去你就可以走了!” 嬉笑叟瞥见他眼中闪过的红光,吞了吞口水,不再说话。 阴暗潮湿的地道曲折蜿蜒,偶尔有小的岔路折向远方。在前面带着路的嬉笑叟不时的扫视着一言不发的楚陌寒,心中有万千疑问,却又不敢开口。 “喂。” “什么?”嬉笑叟一个寒战,颤颤巍巍的转向他。 “这个地下迷宫总共有多大面积?”冷静的声音问道。 “呃,这可大得很呢,”嬉笑叟说道,“蘩城的地下基本都在控制之内,还有分支延伸到萱城一带。” “哼,一开始就意在榆州啊。” “草民该死!草民该死!”嬉笑叟突然反应过来楚陌寒曾是榆州州牧,连忙求饶道,“草民当年愚昧……” “够了,我没说你!”楚陌寒冷冷的打断他,道,“二十年前我还不是榆州牧,你用不着向我道歉。” “唔,也是……”嬉笑叟抓抓头。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嬉笑叟有些尴尬的看了看楚陌寒,只见他颦眉静思,没有再开口的打算。嬉笑叟悠悠的叹了口气,咽下满腹的疑问。 没过多久,前方的隧道隐隐有白光透入,清凉的风从尽头拂过,暗示着出口的临近。嬉笑叟走在前面,拨开挡在出口的杂草,悄悄的向外探去。 “这里怎么没有个机关?”楚陌寒随口问道,“有人进来怎么办?” “大可放心,”嬉笑叟从狭窄的洞口爬出,一边道,“这里虽然没有机关,林子里却有。不知道路线的人是到不了这里的。” 楚陌寒随着他从洞口探出身来,只见半人高的蒿草随风摇曳,七倒八歪的怪石散布着,彰显出荒凉的景象。 “不知道您要找的那位兰公子是会从这里出现,还是会绕过林子而来,”嬉笑叟道,“总之郊外密林指的应该就是这里了。” “很好,”楚陌寒点点头,环顾着周围的景色,“你可以走了。” “啊?”嬉笑叟没想到他怎么快就下逐客令,转了转眼珠,鼓起勇气道,“那个……你要把兰公子抓回去?” “抓回去?”楚陌寒一扬眉毛,“你怎么会想到抓回去?谁对你说过什么吗?” “不不不不……怎、怎么可能?”嬉笑叟连连摆手,否认道,“草民只是觉得,两年前你们的关系,嗯,似乎很密切;那时我还不知您的身份,实在是多有得罪……” “说重点。”楚陌寒简短的命令道。 “呃,就是说,”嬉笑叟道,“您亲自来找他,是说你们许久不在一起了么?而您贵为天子,草民实在想不出其中缘由……” “哼,不用你费心了,”楚陌寒淡淡的道,“既然是打赌,我们两人必然要分个输赢才罢。” 嬉笑叟偷偷的看了他一眼,嗫嚅道:“那、那您在此静候,草民先行告退……” “等等!”楚陌寒冷笑一声,如剑一般犀利的眼神盯着他,道,“你可知欺君之罪该如何处置?不用瞒我了,你早就见过他了吧!” “啊!”嬉笑叟后退一步,瘫坐在草丛中。 第一百二十九回:沧海桑田 楚陌寒轻哼一声,锐利的眼神不带一丝温度,他踱步至嬉笑叟面前,道:“没想到还真是啊,你什么时候见到他?” “不、这、其实我……”嬉笑叟慌不择词,拼命摆着手。 “他让你带我到这里来么?”楚陌寒道,“还有那只八哥,是你故意藏在店里的么?” “不、不,您误会了!”嬉笑叟终于缓过气来,断断续续的说道,“的确是兰公子让我引您到这里来,但草民并没有见到他啊!” “那是怎么回事?”楚陌寒皱了皱眉头,“给我说清楚!” “是、是,”嬉笑叟一点都没有了嬉笑的模样,“是这样,草民自两年前从梅州地牢里出来,就立刻回到了这里继续开店的买卖。而半个月前,我一大早起来,就发现店铺多了一个包裹……” 嬉笑叟偷眼看了下不置评论的楚陌寒,接着道:“那包裹里面有不少银两,还有兰公子留下的一封信。信上预料了您会来到镇子上的一天,并且劝我以鹦鹉为号,将您带到这里来……” “怎奈我和夫人都是仗义之人,”嬉笑叟叹了口气,“这几天战乱渐进,我劝夫人离开这里,由我独守,可夫人就是不同意。您也看到了,刚才……” “好了,”楚陌寒叹息一声,“是我错怪你了,你回去吧。” “哦……”嬉笑叟没想到这么轻易的放过他,立刻手忙脚乱的向洞口爬去。 楚陌寒愣愣的看着洞口前摇曳的杂草,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半个月前,正是八皇子起义的准备阶段吧。那个时候,他就料得我会来这里么?说到底,自己的举动还是落在他计算好的棋盘之上。 百般算计,究竟是为何?你若是想要见我,当年又何必离开呢?我又不会勉强你一直待在宫中,不会让你去做违心之事。我到底还能做什么? 也许一切皆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吧。楚陌寒自嘲的摇摇头,他何曾向自己展露真心?甚至这一次,让自己孤身一人深入敌区,说不定也是一个圈套罢了。为何要相信他呢? 虽然这样想着,他却难以移开脚步。连自己都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了,为了一个人,一个得不到回报的结局,值得么? 漱风,不管怎样,就再相信你一次吧。楚陌寒闭上眼睛,默默的忍住心口的阵痛。 时光缓缓的流逝,苍郁的叶扬摇落流水般的清响。也许历经百年光阴,也许只是一瞬,泣血的斜阳沉入掩尽风痕的深林,银色的月华流泻一地细碎的浮光。无更无鼓,不知子夜何时降临。楚陌寒背靠着树干久久凝望,失神的眼眸倒映无尽沧桑。 他站的太久,望的太久,以至于那白色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时,他还以为只是梦境的残像。 轻衣似雪,铅华弗加。太过于真实的美好,总是令人心碎。 月光下,那袭白衣仿佛初见模样。只是自己已经身心疲惫,阅尽风雪的双眼难以信任是幻是真。 “是你么?”楚陌寒轻轻的问道,仿佛那片幻影一旦触碰,就会化成千万片雪花,随风消散。 梦境中的人站在面前,眉目依稀,眼中却不知为何,写着令人怜惜的忧伤。 “……你瘦了,”朱唇轻启,他缓缓的说着,“梦中的人,是不会关心你的吧?” 呵,没错,楚陌寒不由的笑了笑,如何不想见到他这样关切的眼神?只是那冰冷的神情深深的扎在他的心口,连睡梦中也不曾消弭。 “是你,是你……”他定定的看着他,从头到脚,渐渐升温的目光爬过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丝令他悸动不已的色彩。兰漱风默默的承受着他眼神的注视,脸上的微笑像是剥落的面具,被认真的疼惜取代。 “哈,哈哈,哈哈……”楚陌寒突然退开几步,仰天大笑,那笑声饱含着比泪水更为苦涩的情愫,浸染着如水的月色。“咳咳,哈,咳咳……”撕心裂肺的大笑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楚陌寒踉跄几步,扶着树干,胸腔如着火一般灼烧着,刺痛着周身的感触。 “楚陌寒……”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悠悠的一声叹息,比月色更为清澈,“是我,我不会再逃了……” 楚陌寒蓦然抬起燃火的眼眸,如利刺一般盯着眼前的人儿,“没错,是你,兰漱风,呵……” 千思万念的人就在眼前,还是那般空灵、那般无暇,那般……无法捉摸。 “你为什么……为什么……”太多的压在心中的疑问,无法一一问出,楚陌寒不忍的闭上眼睛,压抑的声音道,“你走吧,在我还能控制自己之时,离开我,再也不要出现……不然……” “不然你就要杀了我么?”兰漱风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突然走上前,抓住楚陌寒的肩膀,大声道,“楚陌寒!如果你要杀我,我无怨无悔。在那之前,请你看着我,看着我!” “你以为我这几年没有想过你、梦过你么?”楚陌寒有些惊讶的睁开眼,兰漱风不依不饶的抓着他的衣襟,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灼热,“我等待着,我期望着,如果不能取得你的原谅,至少,至少让我死在你的手中!” “漱……风?”楚陌寒愣愣的看着他,这还是那个沉着、冷静,那个“理”字高于一切的兰漱风么?这样的兰漱风是他不熟悉的,却比那个冰冷的形象更让人感到真实。 “因此我一定要见到你,把这一切的原委都告诉你,我知道我难以为过去赎罪,但是我……”兰漱风的声音微微一哽,看着楚陌寒的眼神软了下来,“我不想再看你这样……” “你算定我会来到这里么?我不过是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你到底要利用我到什么时候?!”心中的愤懑脱口而出,兰漱风眼中闪过刺伤一般的痛苦,随即迅速的消隐在平静之中。那眼神令楚陌寒心中一颤,没想到伤害他的话语,仍然会令自己如此心痛。 第一百三十回:拨开迷雾 “我接受惩罚,”兰漱风放开他,轻轻的垂下头,恢复平缓的语气仍带着一丝落寞,“如果这样可以补偿对你的伤害,不……”他摇摇头,轻笑道,“是我不自量力了,以为我可以弥补过去的罪孽,呵,谁知道呢,也许现在的我对于您并没有意义,陛下?” “不许你这么叫!”楚陌寒眼中腾起赤色的怒火,为何到现在,这个人依然可以轻易的挑起自己的怒气? “呵,不错,我早就说过我并不是正人君子,”兰漱风后退几步,眼神中泛着几分空无,“我不祈求你的原谅,我对不起你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我自己都无法原谅。” “漱风……”楚陌寒怔怔的看着他,梦中的千百次相遇,终不如此刻的真实。没错,是他,只有他才能如此轻易的将自己推向噬骨的痛楚之中。一颦一笑,都那么轻易的刺痛着绷紧的意识,令人无法自持。 “所以……”兰漱风抬起头看着他,“我会把一切的原委告诉你,我不知道你听到之后会怎样抉择,但……”他轻叹一声,淡淡的道,“我不能再对你隐瞒下去……” “那么,你果然一直都在欺骗我么?”楚陌寒苦笑一声,虽是早就知道的事实,从他口中说出,却依然如此冷酷。 “没错,”兰漱风干脆的承认道,“谎言是我得以生存的根基,我的世界一直建筑在假象之上。那个假象太过于美好,以至于我都想放下所谓的真实,投身于这场虚构的游戏之中。” “从什么时候开始,”楚陌寒尽量维持着平静的声音,“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说谎的?” 兰漱风的眼中一颤,如水的眸子泛起一丝绸缪,呵,既然是习惯于谎言,又何必动摇呢? “从……”他咬了咬嘴唇,“一开始……” “一直蒙在鼓里,我真是个傻瓜,”楚陌寒自嘲的笑了笑,“你欺骗了我这么多年,为何突然想要坦白了呢?还是说……这又是你的另一套谎言呢?” “你会这样想也很正常……”兰漱风轻轻的笑着,那笑容,像是一击即碎的蝉翼,努力维持着最后的残像,“惯于说谎的人,最终会因再也无人相信,而失去一切的真实……” “真实,”楚陌寒喃喃的念道,“你也有过真实么?我甚至以为,连你这个人的存在都只是假象。” “呵呵……”兰漱风虚弱的笑着,声音犹风声般飘渺,“漱石枕流,流风回雪,这世间万物,究竟有几分真实?正如你所说,我就是虚无的月光,我就是无迹的清风,‘兰漱风’这个人,本来就毫无意义,本来就不应存在……” “漱风,”楚陌寒喟然一叹,这样被逼入死角的他,实在不忍心看下去,“告诉我吧,告诉我一切的缘由。” 兰漱风的目光有些颤抖,他不确定的看着楚陌寒,又从他脸上移开,似乎在反复斟酌是否要据实以告。 这样下去,还是会被他欺骗吧?楚陌寒皱起眉毛,这个人,稍不留神便会从掌心溜走,既然这样,不能给他犹豫的机会。 “兰漱风!”楚陌寒上前几步,狠狠的抓住他瘦弱的肩膀,愤然道,“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兰漱风有些不稳的撞上身后的树干,吃痛的颦起眉毛,他对上楚陌寒焦急的眼神,心中一软,低声道:“也是,我这次,就是来向你坦白的……楚陌寒,如果我,我是……”他声音一顿,目光镀上一层茫然,“我只怕你……” “告诉我……”楚陌寒不由的放松了力道,双手轻轻的抚着他的肩膀,仿佛对待易碎的琉璃。他轻轻一叹,低哑的声音道:“告诉我一切的真相吧,我已经疲惫了,不想再听你的谎言。漱风,我始终相信你是善良的。到现在,依然相信。” 兰漱风的睫毛颤抖着,投下细密的阴影,他轻轻舒了口气,柔声道:“我也太累了,而且对你,我无法再隐瞒下去……那么,”他如下定决心一般,眼神闪着一丝坚毅,“其实——我并不是兰国桢的儿子,我甚至,并不是兰家的人。” ——并不是兰家的人,为何又会与兰家的总管在一起呢?为何又会与裴啸天有来往呢?更重要的是,为何又会出现在这次战争中呢? 所有的一切都无法解释。 然而楚陌寒此时并无法处理这么庞杂的问题,他所确定的,只是兰漱风此次,并没有撒谎。 兰漱风道出真相后,便如虚脱一般无力的靠着树干,绷紧的身体软了下去。他闭着眼睛,不敢确认楚陌寒的神色。 “漱风……”楚陌寒来不及多想他的身份,只是疼惜的拂过他的脸颊,轻轻的唤着他。兰漱风顺从的抬起头,对上他温存的眼神,又复垂下。 “所以,我只是借用了兰怀玉的身份,”兰漱风低声说道,“真正的怀玉公子,确是在旻都之乱前不幸逝去。由于我们年纪相仿,而且我的医术也是习自兰太医,裴啸天便相信了我就是兰家的后人。” 这么说来也并无不妥,但…… “至于旻都的衣冠冢,也是兰太医为了隐瞒我的身世故意所为,”兰漱风不住的说着残酷的真实,他怕自己一旦停下,便再也无法开口,“所以对我有所怀疑的人,查到‘兰怀玉’这个隐藏身份时,就认为已经得到了真相。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继续追查下去,发现我真正的身份。” 没错,自己不也是追究已久,才发现他是“旻都兰家的幸存者”么?谁会想到这个隐藏至深的结果,还并不是最终的答案? “呵,‘兰家幸存者’这个身份就很了不起了,”兰漱风幽幽的笑道,“因此陆无言才会追着我不放。但即使这样,也比面对我的血脉要容易的多。白慕雨就是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才会把我逼到死路啊……” 等一下,这岂不是说…… “漱风……”楚陌寒有些迟疑的看着他,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却依然不敢确认,“那么说,难道你……” “啊,你终于明白了吧,”兰漱风自暴自弃一般,淡然的笑道,“还是说,需要我说得再明白一些么?” “你……”楚陌寒紧紧的盯着他,的确,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所有的一切,解释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但这也太…… “冷光十二门,清音本绝尘;”泠然的声音如清澈的流水,不带一丝一毫的世间尘埃,“日暮北风熏,流响遏行云。” “啊——”楚陌寒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层层迷雾之后,竟然隐藏着这样的结果么? 第一百三十一回:抽丝剥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楚陌寒看着他,前番的种种疑问在过于震撼的事实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他使劲摇了摇头,想要从纷繁涌上的记忆碎片中理出头绪。 “兰家对我的恩情,我下定决心要去报答。出现在榆州,的确是为了探查你的实力,”兰漱风苦笑着,倚着树干,“但你的反应实在出乎我的预料……” “因此你才定下那三个誓约,以便毫无牵念的抽身而去……”楚陌寒感叹道。 “对啊,我说过我对皇位争执早已厌倦,兰家之仇得报之后,我便要归隐山林,终世不出,”兰漱风悠悠一叹,“今日看来,那便是年幼的我一直以来的夙愿吧。” 本来是如此单纯的愿想,要不是自己的缘故,恐怕他已是自在的生活着了。楚陌寒不禁泛起一丝愧疚。 “毕竟是年少轻狂,况且从旻都逃出之后,隐姓埋名的我并没有遇到什么意外,”兰漱风自责的说道,“于是便大意起来了。被陆无言发现,被‘夜雨’盯上,都怪我不够谨慎……” “不,是我对不住你,”楚陌寒心中一阵酸楚,“若不是我强要你留下,你也不会……” 兰漱风微笑着摇摇头,道:“命运的轨迹,谁也无法更改。何况我一直都在利用你,利用你消灭‘夜雨’,利用你除去陆无言……我只是觉得,这江山托付给你,比其他人要我放心多了……” 一直觉得这只是谋臣之语,但现在明白了,他的确有托付江山的权利。作为一个对江山毫无留恋的人,却不得不面对熙攘之流的纠缠。他这一路,究竟是如何走来的呢? “那么,你曾向我讲过的皇宫之事,也是真的吧。”楚陌寒轻叹一声,问道。 “没错,虽然主角不同,”兰漱风淡淡的笑道,“我自四皇子的事情之后,便一直装作体弱多病,不愿与他人争执。但你明白的,战争总会找上你,只要你站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想起来了,自己的确见过他的。画面鲜明起来,在第一次走进后花园时,他也曾躲在众人之中,偷偷的向此处张望。但那个时候,并没有想到竟会与他发生如此纠葛的关系。 “我第一次进宫之时,你便留意到我了么?”楚陌寒轻轻笑道,似乎是值得骄傲的事情一般。 “哈,”兰漱风也不禁一笑,道,“‘会是一枚有用的棋子吧’,当时这样想道。” “棋子”一词出口,两人皆是有些不自然的一愣。 兰漱风顿了顿,重新说道:“我曾祈望有谁能够把我带走,带到再也没有纷扰的地方。然而后来我渐渐明白,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想要走出去,只能靠我自己站起。兰太医去世后,我决定不再依靠任何人,在乱世中找到唯一可行的生存之路。” “所以你以‘理’字为坪,将天地布于棋盘之上,”楚陌寒低吟道,“行车跳马,布阵排兵……” “直到……”兰漱风深吸一口气,缓缓的说道,“直到你颠覆了我的棋盘,让我再也无法用‘理’字去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我自欺欺人的辩解道,‘情’字是我执子的引线,我绝不可能做出本末倒置的举动。但、但是……” 他深深的凝视着楚陌寒,饱含着复杂的情愫,“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为什么,会、会为了你把自己置于棋盘之上……” “那么,这所谓的八皇子起义,就是以你我为主将的棋局么?”楚陌寒怅然的看着他,低低的念道,“你每一次主动出现在我面前,都是想要利用我除去某个人……”他轻叹一声,道:“说吧,这回,你又想杀谁?” “这一回,我想要你……”兰漱风坚定的说道,“杀死八皇子。” “什、什么?”楚陌寒震惊的抬起头,紧紧的盯着他,“八皇子不就是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兰漱风看着他,轻轻笑出声来,“安了,我还没有傻到去牺牲自己。然而为了你的基业,八皇子必须死,必须由你来杀死。不然,任何人都可以假借八皇子的名义,对你的江山进行质疑。” “我还是不明白,”楚陌寒不禁有些困惑,他觉得自己还不至于自恋到,认为兰漱风这次举动是为了扫除自己前路的障碍,可是听上去,除了这个目的,又有什么缘由呢?“你以自己的名义发动战乱,岂不是……” “是啊,必须杀个你死我活呢,”兰漱风恶作剧一般的看着他,好笑道,“如果让你来选择,你要怎么办呢?”他张开双臂,微笑着看向他,“八皇子就在这里,你只要愿意,就能轻易的赢得这场战争,怎么样呢?” “漱风,”楚陌寒轻叹一声,摇摇头道,“别开玩笑了,你知道我不会杀你。告诉我,株州的六皇子又是怎么回事?” “哎,不愧是我看好的人,”兰漱风似乎很开心的笑着,“你已经知道了么?打着我的旗号的人,其实是那个家伙罢了。” “他知道你的身份了么?”楚陌寒担心的问道。想想也是,毕竟是从小相处的血亲,自然是瞒不过去吧。 “多亏了你的功劳呢,”兰漱风耸耸肩膀,“其实小的时候,我与他并不熟悉。知道我的身份,并且可以证明我的皇子的,是另一个人。” “……林金菡?!”楚陌寒突然醒悟过来,“他还没死?” “是啊,荠城之乱中消失的六皇子,其实是被陆无言的手下带走,关在了梅州的地牢中。几年之后,他遇到了同被抓进去的林金菡,”兰漱风道,“那次我们摧毁地牢,他们侥幸逃了出去。” “难怪你一直要杀他,”楚陌寒皱了皱眉,“你在地牢中把我支开,就是因为林金菡么?” “也有关吧……”兰漱风回忆道,“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他被关在那里,可是无法探得他的具体位置,不然的话,一定会顺手解决掉这个隐患的。” “其实你可以在打破地牢后去找他,不是么?” “啊,但那时,让你回到战场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兰漱风微微笑着,仿佛说着无需介意的小事。 “如果不是他,你就打算自此消失吧……”楚陌寒接近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热切,“是不是你的意识中,根本就不想杀了他呢……” 第一百三十二回:借尸还魂 楚陌寒看着兰漱风,捕捉到他眼神中的一丝动摇,那个时候,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没错,以他的深谋远虑,不可能预料不到这样的局面吧。但是,他却放走了眼皮底下的林金菡,任这个巨大的隐患一直悬在头顶。 不是么?当年对付“夜雨”之时,他还抽出空档想要解决掉林金菡;而在地牢之中,他的想法又发生了怎样的改变? “漱风……”楚陌寒不禁有些动容,他慢慢的靠近那单薄的身影,轻叹道,“你这是……在斩断你的退路……” “我知道,”兰漱风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可是不这样的话,再也没有见到你的机会。即使要兵戈相向,即使要倾覆江山,我也要赌一赌。”他仰起脸,如憧憬一般,喃喃的道,“你说的对,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我就在这里,”楚陌寒捧起他的脸颊,令人心碎的声音道,“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么?” “我……”兰漱风咬了咬嘴唇,“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是不愿放弃么?” “我说过,你就是你,”楚陌寒轻轻揽着他,柔声道,“我不在乎你的身世,不在乎你到底有什么背景。不管你是八皇子还是兰怀玉,对我没有任何差别。你只是,我的漱风罢了……” “没想到我算尽世事纵横,最后却跌在你这个傻瓜手中,”兰漱风带着几分嗔怪,微笑道,“你为何会这么信任我呢?我这个,反复无常、心机繁复的家伙……” “谁知道呢,”楚陌寒吻了吻他的眼睛,笑道,“因为我是傻瓜嘛。” “呵,没错……”兰漱风温顺的靠在他的肩膀,任他搂着,“我早就下定决心,如果你应了今晚之约,我就把一切都向你坦白;如果你不出现,我就待解决了起义的军队,到深山重雾之中隐居,再也不回到这个世间……” 楚陌寒轻轻的叹了叹,开口道:“无论何时,你都不忘记计算啊,我怀疑六皇子和林金菡,已经落入你的罗网之中了吧。” “嗯,”兰漱风闭着眼睛,懒懒的道,“有你在就好办多了,解决掉他们之后,我也不用担心身份的问题了。一举两得,对我们都有好处。” 楚陌寒不禁皱起眉毛,说了半天,怎么还是觉得他在利用自己呢?真是令人大意不得的家伙。他迟疑了一下,虽然十分不舍得将他推开,但此时不问清楚,绝对会被他耍的团团转。更重要的是,这次一定要让他亲口回答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 “漱风,”他努力保持着思维的冷静,梳理着兰漱风说过的话语,“你说解决掉他们,具体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兰漱风从他怀中退开,楚陌寒不舍的拉着他的手,“两个月前,我听说江湖上流传着关于八皇子的消息,关于先帝的遗诏之类,明显是有人想要生事。于是我便令裴啸天的手下帮忙打听,得知唐书桓在募集北军旧部,筹划起义之事。” “唐书桓?”再度听到这个名字,楚陌寒想起荀应鹤的情报,“对了,据说林金菡是就是被他的部下所擒……” “没错,我进一步的打听,发现六皇子流云在背后指使着唐书桓,让他去寻找尚存于世的林金菡,”兰漱风道,“我立刻明白了,他们是目的是我。” “可是找到你又能怎样?”楚陌寒颦眉道,“有六皇子还不够么?” “当年你在荠城,不是让六皇子置之死地了么?”兰漱风笑道,“他失去了信物,可以证明血脉的紫血砚又被毁,他凭什么说自己是皇子?柯忘忧一言,世人皆知六皇子已死于刺客之手,他早和一具死尸无异。” “所以他们就想到唯一下落不明的八皇子?” “是啊,从林金菡口中,他们得知我还活着,”兰漱风挑了挑眉毛,“六皇子也不是傻瓜,他只需一计借尸还魂,还可以恢复皇子的身份。” “那么说,他是想……” “他是想借我的身份,再次争夺帝位罢了,”兰漱风轻松的一笑,仿佛卸去重担一般,“于是我便把我的信物给他,从此他就成了八皇子,而我就是名正言顺的兰家少爷。” “这……”这样一来,六皇子出现在株州就可以解释了。荀应鹤带来的信息也就顺理成章。 等等……想起荀应鹤消失的几个月,以及他前前后后的举动,楚陌寒突然明白过来这个惊天的迷局——散布关于八皇子流言的正是荀应鹤本人吧,他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兰漱风,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把他逼出来。而事实上,兰漱风恐怕也是看好了这个时机,故意让六皇子找到自己的吧。 “所以你留下那个锦囊给我,要我来救你……”楚陌寒吞了吞口水,若是兰漱风知道自己中了自己部下的圈套,不知又会做何举动。不过反过来想,说不定这正好是他一直期待的机会呢? “他要借尸还魂,我便顺水推舟,”兰漱风无比纯良的微笑道,“六皇兄早就知道我无意于王位,于是我也顺理成章将皇子的名号借给他。反正你要灭掉的是八皇子,我也正好可以借你的手根除后患。” “呵,是这样没错。”楚陌寒微微扬起嘴角,好一招借刀杀人,能够如此无邪的说出令人心惊的毒计,恐怕也只有他兰漱风一人吧。并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这一面,美丽的笑容带着十足的危险,如玫瑰上的尖刺,拒绝着凡人的触碰。 他注定是一只不被驯服的野兽,会被这样危险的诱惑所吸引,只能说明自己也不正常吧。楚陌寒耸耸肩膀,笑道:“你呀,就算是要利用别人,都说的如此理所应当。” “那是当然,我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和你见面,你总得要为我表示表示吧,”兰漱风半开玩笑的说道。 “很好,很好,”楚陌寒轻叹一声,悠悠道:“我只有一个问题……漱风,回答我,解决了这边的事情之后,你又有打算么?” 第一百三十三回:玉露金风 兰漱风幽幽的瞥了他一眼,却又低下头,正经道:“嗯……榆州这边的叛军已经在掌握之中了,你的军队还有多久能到?” “两天左右。”楚陌寒细细的盯着他。 “那好,两天之后,依然是子时,”兰漱风认真道,“你让军队分成两路,一路从陆上走,一路从暗道奇袭。唐书桓他们尚不知晓地道的存在,我当夜在他们的食物里动点手脚,内应外合,一举摧毁榆州的势力不成问题。” “然后呢?”楚陌寒拉起他的手,缓缓的问道。 “然后……”兰漱风被他的小动作拨弄的有些心不在焉,却依然保持着平静,“然后整理部队,向株州进发,与梧州而来的军队相呼应,前后夹击六皇子的队伍。” “接着呢?”楚陌寒摊开他的手掌,另一手用手指沿着他掌心的脉络轻轻拨划。 兰漱风掌心一阵发痒,忍不住的想要抽回,却被楚陌寒强制的拉住。“你……”他底气不足的抬眼看着楚陌寒,道,“接着不就天下太平了么,你还想要怎样?” “漱风啊,”楚陌寒扬起眉毛,指端划过他修长的手指,“你的掌纹倒是复杂的很,到如今,你所谓的命运之轨迹,是否有所变更呢?” “你说呢?”兰漱风瞪着他,“我这么拼命的往来奔波,为的不就是找到一条出路么?” “于是你就想要斩断血脉的羁绊,”楚陌寒轻轻一叹,道,“从此之后,还有什么能够系住你呢?” “血脉对我而说,只是一种宿命的束缚罢了,”兰漱风颦眉道,“我从记事起,就一直诅咒着我的出身。算尽天下纵横,终跳不出宿命的纠葛。这个样子,我无法再忍受下去。” “那么,”楚陌寒看着他,沉声道,“我对于你,究竟算作什么呢?” 兰漱风对上他深邃的眼神,默然不语。 “我没有任何可以束缚你的东西,”楚陌寒浅笑道,“你本可以不理会世间流言,如果你藏起来,他们也找不到你,不是么?如果只是利用我,你为何还要费尽周折来告诉我一切的真相呢?” 见兰漱风的眼神黯淡下去,楚陌寒继续说道:“八皇子的名号,即使你不去管它,五年十年之后也不再有效。所以说,你为何执着于抹杀这个名字呢?” 兰漱风有些心虚的看了他一眼,别过脸去。 楚陌寒一笑,勾起他的下巴,诱引道:“说出来吧,你内心真正的理由。你知道,我一直都在等待你的答案。一直,等了这么多年……” “那是……”兰漱风的侧脸染上一层醴红,他的目光游移着,避开楚陌寒灼灼的视线。本来伶俐的口齿也开始支吾起来:“那是因为……” “说啊,”楚陌寒贴近他,声音带着几分真切,几分苦涩,“我说过,我愿为你背负一切。即使是命运的轨迹,我也会为你折断。所以……让我听到你的回答……” “因为,”兰漱风抬起眼睛,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像是沾上露水的蝶翼,分外惹人怜惜,“因为我……” 楚陌寒的目光中写满热切与眷恋,银色的月光微笼,如薄雾一般轻柔的飘浮。这与世隔绝的瞬间,一切似乎都停止了流动。这一刻,他等的太久,久到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此情此境真实与否。 “因为我不能是八皇子,”兰漱风的声音含着几度苍凉,几度对命运的无奈与倔强,“只有当我不是八皇子的时候,我才能……爱……你……”余音在清风中微微颤动,激荡着郁烈的深情与难言的苦衷。 楚陌寒的眼神一颤,轻柔的话语犹如电流一般在周身流过,他深深的呼唤着他的名字,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压上他轻启的朱唇,在口中辗转厮磨,品尝着只属于他的味道。兰漱风如同觉悟一般闭着眼睛,任他索取。湿润的眼角如释重负似的,垂下两行泪痕。 “漱风,我的……漱风……”楚陌寒温存的吻干他脸颊的清泪,在他耳边低哑的轻语道,“再也不会让你哭泣,你背负的一切,都交予我吧……” 兰漱风细细的应了一声,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之中。多年的沉默一经说破,似如放下压在心头的块垒,飘然的轻松感令人窒息。如果是这个人,这个自己曾托付天下的人,将未来的道路托付给他,也是可以信任的吧。 夜露轻沾,银月西斜。温婉的清风抚过湿润的落叶,渐渐地,天边浮起一抹醉人的玫红。 “我必须走了……”兰漱风低吟道,“清晨看不到我的话,他们会起疑的……” “去哪里?哦……”楚陌寒恍惚许久,方才反应过来。别离的苦痛总是令人措手不及,他不舍的搂着怀中的人儿,长叹道,“多留一会儿,行么?” 兰漱风轻叹一声,他的怀抱太过于温暖,让人不忍推开。算起来,距离辰时只剩下大概半个时辰。他咬咬牙,挣扎出来,严厉道:“不行……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把这个图纸拿好,明天晚上,按照上面的路线进来,子时一到就出兵,记住了么?” 楚陌寒颦起眉毛,叹息道:“好吧,我听你的。”又拉起他的手,柔声道:“那么今夜,我可以去找你么?” “不行……”兰漱风甩开他的手,语气中却带着一丝留恋,“举事之前不能冒险,想见我的话,到了明晚再说……”他深知,一旦与他见面,又会演变成难分难舍的局面,值此紧要关头必须谨慎为上。 “你是说明晚之后,就由了我么?”楚陌寒嘴角一扬,意味深长的笑道。 “随你怎么想,总之我要走了……”兰漱风似嗔似怪的瞪了他一眼,“明晚不许迟到!” “佳人相约,怎敢负期?”楚陌寒调笑道。兰漱风懒得回应一般白了他一眼,向密林深处隐去。楚陌寒目送着那凌然的背影,心绪久久难以平复。 第一百三十四回:螳螂捕蝉 自别过兰漱风后,楚陌寒在密林中怅望许久,方才转身寻找回城之路,草丛之中的暗门不知何时已经关闭,与掩映的岩石浑然一体。 不是说没有机关么?难道是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么?楚陌寒环顾了一圈周围的风景,所幸榆州境内比较熟悉,去找别的路回去吧。 榆州与梅州边境有许多不易察觉的通路,兰漱风当然不会告诉唐书桓。楚陌寒盘算着,正好行兵需要经过那里,自己就顺道去探探路吧。 而到了芙城,只见追云先生的酒店早已关门大吉,也许是完成接待自己的任务,夫妇二人就离开了吧。战争即至,街上一片冷清,楚陌寒转了几圈未找到客栈,心想要是到了晚上,随便找个破庙凑合一宿好了。 唉,坐拥江山的皇帝,还不如无拘无束的乞丐潇洒自在。 ****** 而另一边,兰漱风顺利的回到蘩城的员外府中。后院的大柳树招展着,他装作刚刚起床的样子,在柳树下悠闲地欣赏日出。 “兰公子……”穿戴整齐的林金菡走进后院,招呼道。 “早啊,林公子,”兰漱风回礼道,“昨晚睡得怎样?” “嗯,虫声入梦,相和甚佳。”林金菡说出意料中的暗语。 “哦?”兰漱风眯起眼睛,嘴角的笑意愈发明媚。 日间无话,按下不提。入夜之后,灯火沉寂,守夜的士兵无精打采的绕过庭院,向远处走去。除了大柳树哗哗甩着长发,更无其他声响。 而此时,兰漱风和林金菡并不在房间之中。远离员外府的地下深处,却有数盏火光莹莹的燃烧。 “放我出去!我、我什么都说!”被关在暗室中的人听到脚步靠近,恍然回过神来,隔着铁栏向台阶喊道。 “哟,许久不见,精神还不错嘛,”白色的身影沿着台阶降落,兰漱风呵呵笑道,“你有什么急着说的呢,追云先生?” “呜……”嬉笑叟见到他,不由的缩了缩脑袋,哆嗦道,“我说又是谁改动了我的机关,原来……” “哈,只有图纸是不够的,”兰漱风指了指身后的林金菡,“我可是请到了前朝最著名的工匠林先生,多亏了他,才能把你困住呢。” “我、我错了!美人儿你就放过我吧,我夫人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嬉笑叟求饶道。 “啊,放心吧,”兰漱风亲切的笑着,“我就料到你会跟踪他来到会面地点,因此才布下这个小小的机关罢了。在你困在这里的同时,我已经让林先生去关照你家夫人了哦。” “什、什么!”嬉笑叟惊呼道,“我夫人跟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关系!她、她没有半点武功……你把她……” “非也,那样就没意思了,”兰漱风走到他面前,微微笑道,“追云先生,如果不想让你夫人为难的话,就看你的表现了哦!小生虽然愚钝,但有人一直监视我的话,还是能够发现的。你跟裴啸天的关系,是不是说的明白点比较好呢?” “我、我都说!我什么都说!”嬉笑叟呜咽道,“反正你都知道了。昨天一早看到那个人时,我本来是想立刻报告给小天天的,可是没想到那只鹦鹉……”他瞥了一眼兰漱风的笑脸,立刻明白过来,“呃……难道你早就料到……” “嗯呐,我就知道那只笨狼会路过你家的酒店,就让你顺便给他带个路了,”兰漱风笑道,“这一点你做的不错,值得嘉奖。” “嘤嘤……所以你就在洞口设了机关么?”嬉笑叟欲哭无泪道。 “是啊,既然是要与我见面,他必然会把你赶走,”兰漱风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道,“我猜猜看,你是不是说早就与我商议好,要给他做个向导呢?” “唉,早知道是你的圈套,我就不费那么多无用功了,”嬉笑叟懊恼的摇摇头,“结果他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呵,”兰漱风高傲的一笑,“你以为他没和消息贩子打过交道么?你现在可是见到我了,想要什么信息,直接来问我本人吧!” “呜哇,我根本就没打算怎样啊!”嬉笑叟连连摆手道,“小天天只是觉得你被捉走有些异常,拜托我帮忙查一查罢了。兰公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了我吧……” “嘁,疑心重的家伙,”兰漱风撇撇嘴,“不过是问他要了点儿植物来配药嘛,就开始提高监视等级了,真不爽快!” “所以说,我是无辜的啊……”嬉笑叟恳求道,“小天天拜托我的时候,我想到正好认识你,顺便拜访一下也没什么的……你扣着我也没什么好处啊,放了我的话,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么……” “嗯,你那么想帮忙的话,正等着你呢,”兰漱风复又笑道,“在明日之前这里的机关要梳理好了,你就和林先生一起帮个忙吧!如果表现好的话,就告诉你尊夫人的下落哟!” “呜……”嬉笑叟眼巴巴的望着他,唉,果然,果然,只要一遇到和美人有关的事情,自己就总是这么倒霉…… “别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啦,”兰漱风安慰道,“明天晚上完事之后就放你回去,要是战事不蔓延到梅州,你夫人的店铺也不会受到威胁。所以说,这可是件利国利家好事呐,想开一点哦。” “是、是……”嬉笑叟诺诺道。怎么感觉像是大灰狼劝小绵羊想开一样…… “很好,”兰漱风满意的点点头,向一旁的林金菡问道,“通路调试的怎样了?” 林金菡道:“除了支线的机关有些问题之外,主要的通路基本确保,只待明晚子时,一并开启。” “不错,有什么问题就找他算账吧,”兰漱风看了看缩在栏杆后面的嬉笑叟,道,“既然是裴老板派你来找我,不利用一下怎对得起他的恩情呢?” 嬉笑叟心中叫苦不迭,暗忖以后一定要提醒自己,再也不介入这种麻烦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五回:一波三折 时日苦短,转眼到了第二天的夜晚,唐书桓百无聊赖的坐在堂上,摆弄着手中的酒杯。 “兰公子,若是株州那边一直没有进展,我们就只能按兵不动不成?”他有些急躁的问道。 “株州前线情形并不乐观,”坐在侧位的兰漱风折扇轻挥,云淡风轻的道,“怀德帝御驾亲征,又有熟识株州地势的柯忘忧做前阵,自然是不易突破。我想流云殿下并没有听从小生的告诫呢。” “那怎么办?”唐书桓皱眉道,“我可等不下去,梅州那边又没有什么动静,干脆直接打过去算了。” “恕小生直言,阁下怎么知道梅州无动静?”兰漱风道,“您做过陆无言的部下,应该了解他的布阵才对。梅州地势起伏,很适合暗中捣鬼。您想想一直所向披靡的屠容彬,不也是败在梅州的战场上么?” “哼,我跟他又不是同一种人,”唐书桓道,“战局瞬息万变,不能这么拖下去。” “报……”突然间,一名士兵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将军,不好了……” “怎么回事?”唐书桓脸色一变,从座位上弹起。 “我本要从外面运送粮草回来,结果……结果到了那边,发现所有的将校都晕倒在地……”士兵吞吞吐吐的说道,“我就立刻跑了回来,然而这边的士兵们也……” 尚未说完,只见他两眼一翻,抽搐着抓向自己的喉咙,挣扎几下便瘫倒在地。 “喂?你……”唐书桓走近几步,惊恐的发现他已经断气。 “箭毒之毒,见血封喉,”兰漱风从容的合上对准那士兵的折扇,优雅的站起身来,“战争这种东西,还真是一点人情都不讲呢。” 唐书桓愕然回头,诧异的看着他。 “很惊讶么?”兰漱风微微笑道,“士兵们的饮用水中被下了迷药,时辰一到,自然会晕倒。” “你为什么……”唐书桓愣愣的看着他,依然不明就里。 “我当然会知道,因为就是我下的药嘛,”兰漱风亲切的笑道,“将军似乎对麻药的抵抗力比较强呢,不过,估计也快到发作的时候了吧。” “原来是你!”唐书桓登时气血上涌,刷的一声拔出宝剑,“你从一开始就在撒谎么?” “呵呵呵呵……”兰漱风好笑道,“你应该问问我到底有没有说过真话才对。还记得初仁三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么?你那时若能看懂我写的暗语,从此放下功名利禄,倒还能保全性命。而现在,恐怕连退步抽身的机会都没有了呢!” “住口!”唐书桓一剑刺去,兰漱风将身旁的椅子向前一踢,灵敏的跳开一步。噼里啪啦的碎裂声相过,只见唐书桓半跪在地上,靠宝剑支撑着身体,大口喘息着。 “我是不是应该向你普及一下毒药的知识?”兰漱风的声音悠悠飘入耳中,“既然毒已入血,你这么乱来,不正是加速药剂的扩散么?” “你这个……”唐书桓口齿不清的骂道。 “卑鄙小人是吧?”站在他身旁的兰漱风温婉一笑,手中折扇旋开一个角度,对着他的后颈,“你还真以为我是君子不成?‘君子兰’这个名号,本身就是裴啸天为了糊弄商户而散布的。唐公子,你认为以我八皇子的身份,在乱世之中能像君子一样生存下去么?何况你们对我不仁在先,我为何要对你们讲什么仁义?” 红光一闪,伏在地上的唐书桓抽搐几下,不再动弹。远远的,嘈杂的兵马之声如暗潮一般涌起,看来,榆州的暴乱终于可以落下帷幕了。 呼——兰漱风长长的叹了口气。连自己,都几度迷失在尔虞我诈之中。唯一还相信自己心存善意的,只有他一人吧。 想到那个人,心中泛起一丝暖意。也好,不管这个世间如何流转,只要你还信任着我,我就能够坚定的走下去。 兰漱风抛下厅中的两具尸体,向庭院走去。不多久,就能见到他了吧。 然而,他刚走出不远,一声细微的“叮铃”之响从角落中传来。兰漱风不禁一愣,经历过无数生死相搏之后,他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不应存在的轻响。 “哎呀,被发现了。”角落中的潜伏者在他充满杀意的注目下,缓缓现出身形。黑色的夜行衣和黑色的面纱,遮住了大部分可以辨识的外貌。从银铃般的笑声来判断,似乎是一名女子。 兰漱风并没有放松警惕,轻巧无声的步子,收敛到极致的气息,无不暗示着这名女子身手非凡。她若无其事的揽了揽束在身后的长发,轻笑道:“裴老板给的耳环真是碍事,不然就能完美的捕捉到你了。” “裴老板找我有何事?”兰漱风冷静的评估着敌我双方实力——情况并不乐观。 “奴家怎么会知道呢?”女子轻哼一声,道,“裴老板只是让我来请你回去,又没告诉我有什么事情。” “呵,如果我不同意,就要取我性命么?”兰漱风察觉几乎没有制胜的可能,反而平静下来。 “奴家才不会做出焚琴煮鹤之事,”女子笑着,手指一划,夹着几个弹丸一般的小球,“比起用药,百草园的名号可并不比兰家差多少哦。” 百草园……分明是只存在于江湖传说中的神秘组织,相传与狐仙之流相关。竟然真的存在么?且不管这些,裴啸天请来这样一名高手来寻找自己,恐怕是躲不过去了呐…… “看来,裴老板此次是真的思念小生了呢,”兰漱风悠悠一叹,合起折扇,“罢了,不劳姑娘动手,小生随姑娘走便是。” “不愧是兰公子,人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你,”女子吟吟笑道,“上次错过了跟你打招呼的机会,这次亲眼所见,公子果然是非常之人。” “你是……”兰漱风颦眉,这个人,之前有遇到过么? “呵呵,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女子神秘的一笑,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兰漱风随她所指的方向走去,迈出房门,他瞥了一眼高悬的明月,心中不禁概叹。刚要相聚,又不得不别离,这咫尺的距离,究竟何时才能跨越? 第一百三十六回:伊人何处 “他在哪里?”楚陌寒心急如焚的向林金菡问道。 “按照计划,他应该在唐书桓那里才对。而唐书桓的确是兰公子所杀不错,那他人有到了哪里呢?”林金菡也不禁担心起来。 “陛下,属下在门楣发现一处刻印,怀疑是兰公子所留。”韦世芹从门外走入,禀报道。 “快带我去!”楚陌寒急忙跟着韦世芹走去。 在唐书桓所居的房屋门外,的确有一处小小的刻痕。上面是楚家军暗中标记的符号,下面写着一个“衣”字,又被划去。 “虽然看上去不像兰公子的字迹,但很有可能是反手所写的缘故,”韦世芹分析道,“知道楚家军标记的人,除了他,并没有谁留在这里。据属下推测,极有可能是兰公子背靠门楣,一边与对方交谈转移注意,一边给我们留下记号。” “到底是谁……”楚陌寒忧心忡忡的观察着刻痕。 “陛下所认识的人可有与之相关的么?”韦世芹道,“‘衣’字被划去,楚家标记却完好无损,可见是兰公子本人所为,这个举动有何所指?” “衣……衣……”楚陌寒闭目冥思,“非衣……裴?!裴啸天?!” “裴啸天?”林金菡吃了一惊,道,“等等,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众人随着林金菡走向地下的暗室,七转八弯之后,他打开一个小门。 “可以放我走了吧……呜啊!”嬉笑叟被突然涌入的众人惊倒,“怎、怎么回事?” “追云先生,你可知裴啸天派人来此?”林金菡问道。 “诶?除了我还有别人么?”嬉笑叟歪着脑袋,“岂有此理,那他还要我探听作甚!” “裴啸天为什么要带走兰漱风?他想要做什么?”楚陌寒厉声道。 “我、我真的不知道……”嬉笑叟连连叩道,“陛下饶命啊,草民只道他是担心兰公子的安危,等、等等……什么?他把兰公子带走了?!呜……”嬉笑叟本能的感到,他这次又接到了不该接的单子…… “也就是说,裴啸天早就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了么?”林金菡颦眉道,“他知道兰公子的身份么?” “至少、至少拜托我的时候还不知道吧,”嬉笑叟惶恐的看着众人,“他说这个兰公子最近折腾的太大,不知有何打算,才让草民来探一探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是追云先生得到答案之前,就被我们扣下了,”林金菡推测道,“他会不会是见追云先生久无音讯,心生疑窦了呢?” 楚陌寒皱着眉头,冷冷的道:“把这个老头扣为人质如何?” “啊!不要啊!”嬉笑叟哆嗦着,“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而且……” “而且裴啸天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韦世芹面无表情道,“恐怕不会奏效。” “哼,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真以为我动不了他么?”楚陌寒狠狠的瞪着嬉笑叟,嬉笑叟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陛下,现在最主要的是与株州的部队汇合,”韦世芹劝道,“战乱是裴啸天最擅长的领域,只有迅速消灭八皇子的军队,才能对付他。况且兰公子与他相识久矣,相信他不会对兰公子怎样。” 楚陌寒咬了咬牙,镇静下来,向韦世芹吩咐道:“转告吴仕邈,就说株州那边的人还扮演着我的身份,我不便在宴席上露面。” 韦世芹会意的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 第二天一早,榆州得胜的消息就传至株州战场。亲信们并不知楚陌寒的状况,纷纷相祝。 “没想到那只笨狼这么快就搞定了,真没意思。”辰冰清伸了个懒腰。 “呵呵,毕竟是他多年驻守的地方,每一寸土地都很了解吧。”柯忘忧斟满酒,爽朗的笑道。 “这边也多亏了柯先生。”凌子墨彬彬有礼道。 “我哪里算数呀,”柯忘忧笑道,“倒是荀老先生,多年不见,依然神机妙算如此。” “死老头,别喝了,说你呢!”萧少翟见师父只自顾自的喝着美酒,似乎并没有听到众人的谈话,一脚踹向他的凳子。 哪知荀应鹤此次假痴不癫,脚下一点,连板凳一并滑开数尺。萧少翟踢空,不忿道:“死老头,明明能听到嘛,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呵呵,”荀应鹤捻须笑道,“傻徒弟,你以为凭楚家那个呆小子,真能这么快的取下榆州?” 萧少翟不禁颦眉,疑惑道:“此话何解?” 荀应鹤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你忘了为师之前大费周章,在忙些什么?” “哦!”萧少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嘿嘿一笑,小声道,“这么说,楚大少爷现在可是美人在怀么?” “喂!你们师徒两个在嘀咕什么!”辰冰清摆出架子,不满的说道。 “没什么,喝酒喝酒……”萧少翟含混道。 “你的就到此为止了!”凌子墨从辰冰清手中夺过酒壶,掷给荀应鹤。 “啊!子墨……为什么?”辰冰清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看我也没用!”凌子墨没好气的别过脸去,“你现在可是在扮演皇帝懂么?上次是谁喝醉了连礼节都忘了?还不是要我帮你打圆场!” “呜……谁知道当个皇帝要那么麻烦!让给我我都不干!”辰冰清气鼓鼓的说道,“一大堆繁文缛节不说,每天还要接见那么多无趣之人,连看着我都替他累!” “呵,这点气量都没有,怎么做得大事?”萧少翟故意挑拨道,“所以啊,让小子墨跟着你,我怎么能放心?” “闭嘴!”辰冰清顿时化作炸毛的狐狸,恶狠狠的瞪着他,“你信不信我现在叫士兵进来,把你拖去辕门问斩!” “来呀,”萧少翟坏笑道,“那我就拿小子墨当人质,你要是敢动我,我就在你面前把他……” “你!们!够!了!”凌子墨忍无可忍的扬起两只酒杯,连酒带杯子向一左一右的二人砸去。 营帐里再次热闹起来,柯忘忧退到后面,摇头笑道:“哎,年轻人真有精神……” “呵呵呵呵……”荀应鹤抢救下桌上的酒壶,自斟自酌。 帐中一派欢腾的景象,谁也没有料到,一夜无眠的楚陌寒此时正辗转反侧,心乱如麻。 第一百三十七回:金蝉脱壳 榆州的亲信们并没有欢庆多久,因为第二日一早,楚陌寒就出现在营帐中。 “陛下怎么一个人来此?发生了什么事?”凌子墨吃惊的问道。 “回来的这么早啊,是体谅到本公子的辛苦了么?”辰冰清得意道。 楚陌寒眉头不展,并不理会他的玩笑,只向凌子墨问道:“荀应鹤在哪里?我要见他!” “来了来了……”荀应鹤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诧异道,“怎么回事?榆州的军队呢?” “丢给吴仕邈了,”楚陌寒简短的说道,“兰漱风被裴啸天的人带走了,我四处寻找,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 “啊?”“什么?”在场的人无不震惊。 “裴啸天……”荀应鹤沉吟道,“没想到他会出手,想必是得知兰公子的身份了吧……” “裴啸天的商铺散布全国各地,宅邸多不胜数,会在哪里呢?”凌子墨颦眉道。 楚陌寒叹息一声,道:“荀先生,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兰漱风的计划?” “嗯,得知六皇子在领军后,就更加确信了。属下多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啊……”荀应鹤叹道,“没想到会生出这样的变故,既然的话,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楚陌寒急忙问道。 “尽快消灭起义军,让天下人知道八皇子已死,”荀应鹤道,“只要来得及,兰公子也就没什么可以利用之处了。裴啸天是明白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既如此……”楚陌寒紧紧的攥紧拳头,咬牙道,“子墨,准备一下,我要亲自披挂上阵!” ****** 而另一边,兰漱风随着神秘女子来到裴啸天的私宅,迎接他的正是前番见过的掌柜林善水。 “兰公子别来无恙?”林善水笑呵呵的打招呼。 “托您的福,还没死呢!”兰漱风也笑眯眯的回应道。 林善水并不在意的微微笑着,引二人到大院深处。兰漱风心知,深宅大院内部便是裴啸天的领地,前后有各路人马打过裴宅的主意,但没有一人能够成功。 心机建构的高墙深院,比嬉笑叟的地下迷城要坚固多了。裴啸天之所以能够在乱世中八面玲珑,与之不无关系。 繁复的雕栏,精巧的装饰,甚至比皇宫还要富丽堂皇。走进这里,使人不由的产生一种与世隔绝之感。 走到一间同样精美的小屋,林善水向兰漱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兰公子旅途劳顿,在此歇息吧。” 兰漱风毫不客气的走了进去,坐在松软的座椅上。这几天,这已经是第二次看到这个动作了,兰漱风认为对于这样的邀请还是不客气的好。 “好了,人带到了,把凉茶的配方给我吧!”女子伸了伸懒腰,向林善水说道。 “多谢白姑娘,”林善水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满面春风道,“替我们老板向百草园主苍术姑娘问好。” 女子打开配方看了看,笑道:“这是当然,苍姐姐喜欢你们这里的凉茶,一定会很开心的。如果今后遇到有趣的配方,还会来找你们的哦!” “能够得到姑娘的赏识,实乃三生有幸,”林善水笑道,“生意就是讲究相互帮助,这次姑娘肯帮忙请来兰公子,我们很是感激。” 女子冲着兰漱风一笑,道:“后会有期!”言毕,随着门外的小童转身离去。 一直看着的兰漱风终于想起,这个女子,恐怕就是“夜雨”中消失不见的二号杀手夜瑶儿吧。“夜雨”事件之后,从楚陌寒那里得知她本是万妙仙姑的大弟子白术,借着那个机会脱离了“夜雨”,随后便不知所踪。 原来是百草园的人么?兰漱风不禁感慨,江湖中关系错综,能够与各方势力保持平稳的联络,裴啸天不愧是人中豪杰。 当然,如果你成了这种“豪杰”的阶下囚,事情就没那么好玩了呢。 “林掌柜,”兰漱风悠悠的开口道,“裴老板此次叫我过来,不只为了请我喝茶吧?” “兰公子此话就见外了,”林善水呵呵笑道,“裴老板此时尚在慈愿寺上香,公子不妨稍作休息……” 呼——跟这些有话不直说的人交流真累,兰漱风百无聊赖的靠在座椅上,道:“那好,上茶吧。” 清凉的茶饮摆了上来,林善水坐在下首的位置,寒暄几句无聊的废话。兰漱风懒懒的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公子对于这次战乱,似乎很是关心啊。”林善水语气平和的说道。 嘁,终于进入正题了么?兰漱风放下茶盅,笑吟吟的看着他,道:“是啊,儒道讲人人当以天下为己任,家国兴亡,匹夫有责,不关心怎么能行呢?” “那么,”林善水微微笑道,“兰公子可有心思为家国振兴而献力?” “先人云人当量力而行,”兰漱风也绕着圈子笑道,“既然是‘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小生无才补天,只求治人。” “不然,以公子之才,若遇良机,必当脱颖而出,”林善水依然文绉绉的说道,“今正有锥囊之机,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呵呵,”兰漱风心下明了,故作糊涂道,“当今圣上治国甚佳,贤臣无数,恐不需小生去添蛇足。有劳先生举荐之心。” 林善水不知是否听出兰漱风的讽刺之意,只是微笑道:“公子不必过谦,当今圣上若真治国甚佳,也不会有八皇子之乱。” “阁下放心,”兰漱风笑眯眯的向后倚着,“八皇子早已是瓮中之鳖,过不了几天就会被镇压下去。” “战场之事瞬息万变,胜负并无常定,”林善水诱导道,“若是有逆天之机,颠覆战局亦未可知。” 哼,这就是你的目的么?兰漱风抿开折扇,轻轻摇着,一副淡然的表情道:“人只道院中有金蝉,却不知,金蝉早已飞走,只留下空壳罢了。” 林善水表情微微带上惊异,茫然四顾一番,却不知所指为何。 “哦呀,如此善于嚼字之人,终于听不明白了么?”兰漱风嘴角挑起一丝冷笑,“你以为若不是空壳的话,为何会乖乖的等你去捉呢?” “哈哈哈哈……”林善水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只听门外传来一阵笑声。裴啸天悠然走进房中,笑道:“善哉善哉,兰公子许久不见,还是如此纤尘不染,令人佩服!” “陪你的手下聊天太累人了,裴老板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兰漱风瞥了他一眼,淡淡的低头饮茶。 第一百三十八回:貌合神离 “呵,不错,”裴啸天走到一旁坐下,笑道,“兰公子此计甚妙,在下不得不钦佩。” “我还以为你会理解我,裴老板,”兰漱风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道,“如果一个人对功名利禄都不感兴趣,那么还有什么方法束缚他呢?我不过是借助六皇子的借尸还魂之计,顺便把讨厌的东西丢给他罢了。” “嗯,的确像是你的作风。”裴啸天悠悠笑道。 “六皇子?这是怎么……”林善水一脸疑惑的看着老板。 “你还不明白么?”裴啸天笑道,“这个人已经不是八皇子了,只是兰家的小少爷罢了。” “可是……”林善水依然不太明白的样子。 “八皇子只是一个符号,”裴啸天道,“百姓们承认的不是八皇子本人,而是能够证明他是八皇子的证据。紫血砚遗失之后,能够证明身份的只有血玉吧。而恐怕那块血玉正在失去信物的六皇子手中。” “没错,顺带一提,”兰漱风轻描淡写的说道,“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已经把紫血砚毁掉了。” “不错,这样一来,你虽然捕捉到了八皇子本人,但你却无法证明,”裴啸天饶有兴趣的说道,“无法证明的事物就不存在,金蝉已去,徒留空壳在此啊。” 林善水恍然大悟的看着兰漱风,默默点头。 “只是……”裴啸天微微一笑,道,“你就那么信任怀德帝能在短时间内,把八皇子的存在抹杀么?” 兰漱风tian了一口茶水,眼角含笑道:“如果你早些识破我的身份,尚有得胜的可能;而现在,恐怕来不及了呢。” “哦?何以见得?”裴啸天正说着,只见一名家仆敲敲门,走进来对着裴啸天的耳边说了什么。 林善水看着老板的脸色,努力读出有用的信息。 “怎么样?”兰漱风淡淡的说道,“如果我猜的不错,是株州战场上的消息吧?” 裴啸天看了看他,若有深意的笑道,“公子对怀德帝似乎很是信任。” “呵,随你怎么想,”兰漱风弯起嘴角,浅笑道,“裴老板,你不是一向‘国是莫谈’的么?今天有何雅兴,关心起皇室的轶闻了呢?” “善哉善哉,作为一个生意人,时局动荡时当然要力求自保嘛,”裴啸天面不改色的笑道,“倒是兰公子,闻说你被唐书桓抓去,在下实在放心不下,请高人到敌营救你出来。兰公子,没有哪里受伤吧?” “现在问候是不是晚了点?”兰漱风轻哼一声,毫不客气的说道,“既然裴老板不放心我,我也没有选择的权利吧。” “然也,吾人可不能辜负兰太医的嘱托,”裴啸天笑道,“在此次暴乱平息之前,还请公子留在寒舍修养片日吧!” 兰漱风冷笑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盅,起身道:“恭敬不如从命,带我回房吧。还是老规矩,小生不喜无关之人打扰。” 兰漱风随小童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厅,来到为他准备好的房间。室内书香儒雅,器具精琢,透出古朴风韵。兰漱风独自倚在座椅上,心中泛起纷繁的愁绪。 裴啸天此次,显然是意在利用自己八皇子的身份,图谋社稷。一个从来不谈国是之人一旦算定时机,恐怕比明处的敌人更难对付。所幸自己先行打算,将身份过度给六皇子。只要楚陌寒在株州战场上速战速决,任裴啸天通天有术,也绝无翻盘的机会。 可是,楚陌寒那边究竟怎样了?虽然自己表现出一幅料其必胜的样子,但实际上内心却是担忧不已。六皇子的主要兵力都集中在株州,想要一下子断绝他的生路并不容易。自己是了解内幕之人,眼下短短数日,株州就传来了获胜的消息,不得不令人起疑。 若是不明就里之人,可能赞颂着怀德帝的勇武;然而在自己看来,这很有可能只是楚家军散布的假信。 也就是说,他已经知道我的处境了吧。可这种方法只能缓得一时,裴啸天一定会派人探查消息的准确性。若不赶在那之前灭掉六皇子,局势可就被动了。 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方脱虎口,又入狼穴。兰漱风苦苦思索着,被困在这里,比榆州之时更难抽身。裴啸天很了解自己的能力,一定不会给自己任何机会。 楚陌寒……兰漱风忧心忡忡的凝视着前方的空无,这一次,除了相信着你能够挣出困境,我似乎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呢…… ****** 正如兰漱风所料,千里之外的株州战场,双方依然处在僵持之中。六皇子虽处于弱势,但一时半刻也无法除去。他借助山地的优势固守不出,拖延着时日。 军营中,楚陌寒焦虑的绕着圈子,心急如焚。 一旁的荀应鹤劝道:“陛下,兰公子暂时不会有危险,我已让少翟在外面散布消息,说八皇子已被斩首于军中。凭借我们在外围的封锁,此间的消息短时间内不会外流。” “可是,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楚陌寒皱眉道,“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如果不在短时间内解决掉他,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 荀应鹤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告诉我,到底有没有速战速决的办法?”楚陌寒站定,紧盯着他,“我不在乎损失多少,哪怕一命抵一命,我也要尽快打下敌营!” 荀应鹤悠悠一叹,道:“办法倒不是没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唉,老夫平生谨慎,处处以兵法相应;对于目前的战局,围而困之、扰而乱之,想赢得胜利易如反掌,但无数的办法都急不得,”荀应鹤无奈道,“若要逆势行之,非在几日之内取得帝帅首级,不是不可,只不过风险实在太大……” “我不在乎什么风险,哪怕是再小的光芒,我也会去拼尽全力,”楚陌寒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坚毅,“为了他,即使颠倒乾坤、负尽天下,我楚陌寒也绝不反悔!” 第一百三十九回:浴血奋战 拂晓的清风透出几丝暑气,打着八皇子旗号的士兵在山上建起工势,抵御着帝军一次次的进攻,几天下来,由于地势的不利,山下的军队一直没能突破设于山峦的层层防线。 这天一早,六皇子流云带着亲信在军营中巡视。榆州的部队已经覆灭,大量的敌军从四面八方形成合围,一时也无法突破出去。幸而此处地脉易守难攻,虽然处于劣势,但支撑一段时间不成问题。 “山下的军队有什么动静?”流云向守兵问道。 “报告殿下,山下的士兵从昨天下午进攻未果之后,一直按兵不动。”守兵道。 “那个冒牌皇帝想是突破不了我的屏障,干脆放弃正面进攻了吧?”流云轻哼道,“只是那家伙狡诈的很,一定在想什么阴谋诡计。” “放心吧殿下,”一旁的将领道,“这里的各处都被弟兄们牢牢把守,连只老鼠都进不来!任他再狡诈,也别想突破咱们的铜墙铁壁!” “嗯,交予你了。待他耗那么十天半月,我们以逸待劳,突出重围,杀他个措手不及!”流云向将士们指挥道。 “八皇子英明!”将士们称赞,“讨伐逆贼,夺回江山!” 流云冷笑一声,向另一边的城墙走去。 日至正午,当才晴空万里,一阵寒风起,滚滚的乌云如一张巨大的渔网,顷刻间铺满整片天空。欲雨未雨时分,厚重的层云在猎猎的狂风中翻滚着,仿佛潜藏着无限黑暗力量的大海,准备将山顶的城池一口吞入腹中。 时当暮夏,守城的士兵早已习惯了天气的翻云覆雨,借着难得的凉爽呼吸山中的清新空气。 “刷”的一阵惊风,城上的旗子竟被拦腰吹断,折了下来。 “怎么搞的?”流云怒道,“还不快把旗帜竖起来!” 山顶的守军手忙脚乱的收拾着摇摆不定的旗子,突然间,一阵响震苍穹的厮杀之声如潮水一般从山脚蔓延上来。 “不用担心,他突破不到这里,”一旁的将领信心十足的说道,“我这叫兄弟们做好准备!” “哼,还不死心。”流云淡然的向城下望了一眼。第一道防线距离这里尚远,绿叶掩映,还看不到敌军的影子。 然而,一刻钟之后,震天的厮杀声并没有消失,反而愈来愈烈,原本悠闲地士兵们也不得不提高警惕。 “怎么回事?”流云皱起眉头,正待问时,只见一名巡查兵急忙跑了过来,慌慌张张的禀报道:“报告殿下,敌军已经突破了两道防线,正向着山城闯来!” “两道防线?怎么可能?”流云惊道,“那么多守卫的士兵,都被消灭了么?” “不……”巡查兵哆嗦道,“他、他们集中兵力打开一个口子,没有清扫余下的士兵,直接就向下一层防御袭来。兄弟们措手不及,被他们突破出来……” “哼,胡闹的打法,”一名将领道,“这么说,下面的两层残余兵力尚可以拖住他们的不少兵力,打上山来的也没有多少,把滚石圆木抬出来吧,让他们尝尝翻滚的滋味!” 杀声渐近,不一会儿,楚家的军旗便已出现在视野之中。城上士兵列成几队,一声令下,成排的羽箭像是雨点一般向下方的军队铺去。攻城的士兵虽然有盾甲防护,但仍不免被密集的飞箭射中,鲜血四溅,后方的士兵踩着堆起的尸体,毫不松懈的进攻上来。 轰隆隆的一阵巨响,翻滚的岩石与圆木碾压着山地,向下方倾轧而来。攻城的士兵旗帜一转,换做更为灵活松散的阵型包围上来,尽量避开滚来的木石。但猛烈的落石与细密的箭阵交相呼应,一时间,无数零散的尸骨沿着倾斜的山地滚落,血流成河。 然而没等城墙上的守兵喘过气来,又一批士兵再度进攻上来。滚石本是为突破下一层防线时所用,而此时下层的防线仅是撕开一个口子,滚下的落石不仅砸中了敌方的军队,也把防守的工势砸的七零八落。下方的军队趁着这个机会,更加迅猛的蜂拥而至。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将领们在四面的城墙上指挥着。一批又一批的士兵倒下,一队又一队的士兵进攻过来。仿佛无尽的蜂蚁一般,从四处疯狂的蔓延上来。 “妈的!这是什么鬼打法!”守城的将领焦急道,“根本不计较后果么?” “想要靠人数压制我们么?” “疯子!疯子!” 守城的士兵们一边骂着,一边震慑于无穷无尽的攻势。恐怖的气氛犹如头顶黑压压的乌云,伴着呜咽的寒风在人群中散布。流淌的鲜血染红了翠绿的草地,汇成溪流向山下奔涌而去。 西城门下,眼看敌阵就要逼近城下,突然,几个诡异的黑影从军中一跃而起,凭着敏捷的轻功飞上墙头。众人这才看清,他们身着黑衣,披风浸血,头上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如鬼魅般狰狞。几名黑衣人身手极快,守兵尚未反应过来,就已被砍翻一片。推动落石的士兵跌下城墙,成排的士兵更加猛烈的攻击上来。 “不要怕!那是敌军在装神弄鬼,只管向他们进攻!”一名将领挥剑向扎入人群的黑衣人刺去,然而刺到一半,斜楞里一只袖剑飞来,刺进他的小腹。他嘴角一抽,翻倒向城墙脚下。 “护驾!护驾!”六皇子身边的侍卫纷纷拔出宝剑,跳出混乱的人群,直刺向大开杀戒的黑色鬼魅。 “去——死!”银色的长枪拨开羽箭,就地一扫,逼开近身的人群。黑衣人长枪一点兀自弹起,一式“百步穿杨”,冷冽的长枪犹如穿江的游龙,直刺向跃起的黄衣侍卫。那侍卫猝不及防,一下子撞在冰冷的枪口之上,手中宝剑不甘心的向前一掷,想要趁对手收枪不及,中此最后一剑。 “铮”的一声,一只包含真气的梅花镖打在剑身,将其弹出数尺。站在高处的黑衣人向持长枪者注视着,似乎在守护他一般。 另一名黄衣侍卫见状,翻身向高处的黑衣人扑去。那人却双手一挥,几枚小小的弹丸向四处弹出,霎时,一片昏黄的迷雾就地腾起,弥散在混乱的人群之中。 第一百四十回:孤军深入 腾起的烟雾使得本来就搅作一团的士兵更加混乱,战甲铮鸣之声不绝于耳,黑衣怪客趁着浓烟在战场中穿梭,略过成排的军士,径直向六皇子袭来,黄衣的侍卫冲出烟幕,挥起宝剑迎战。 “殿下,快到城里避一避!”几名侍卫护着六皇子,向后退去。 突然间,一个黑影闪过,凄厉的鲜血四溅,冰冷的剑尖砍翻阻挡的侍卫,向流云刺去。另一名侍卫连忙架起宝剑,格开刺来的一剑。黑衣人剑芒一转,挑向他的喉咙。 红砂飞扬,血色漫染,黑衣人冲出侍卫的包围,却发现六皇子已经骑上骏马,向城中飞奔而去。他一个翻身跃下城墙,如游动的魂魄一般向六皇子追去。 内城的士兵待放过六皇子,围成阵势,一声声破空之响,无数利箭向追随而至的黑影射去。黑衣人披风一卷,如搏击长空的雄鹰一般穿过箭雨,沿着周围的墙壁滑向前方。 紧随其后,几道黑影如不详的索魂者,划着黑色的痕迹从前方混乱的苍烟中突破出来,也向着前方追去。士兵们正欲搭箭,只听几声爆裂声响,浓郁的红烟从四处弥散,遮挡了视线。 流云在前面奋力的策马狂奔,身后紧追不舍的黑影如梦魇一般缠着他。他手中缰绳一紧,向一旁的小巷折去。 黑衣人飞身踏上巷陌侧面的屋顶,继续追逐,然而方踩上薄薄的灰瓦,一只弩箭倏地扎向他的心窝。他急忙侧身一闪,弩箭擦破他的衣袖,向空无之处打去。六皇子见暗箭未成,拍马向前奔去。 小巷很快就到了尽头,眼看黑衣人快要追上,呼声一震,内城的守兵排成阵势,再度杀出。为首的将领大喝一声,长矛向撞将而来的黑影刺去。 “嘁,真是没完没了!”一条银色的锁链兀地飞出,缠上直挺挺的长矛。斜楞里飞出的黑衣人甩动另一条长长的锁链,径直向马上将领的脸上扫去。将领连忙滚下马来,手中的长矛被锁链人抽去。 几声嘶鸣,前排的骏马被飞来的袖剑刺中;旋风卷地,犀利的长枪扫入敌营,掀起层层血雾。混乱之中,先前的黑衣人早已腾身而起,不依不饶的向六皇子奔去。六皇子想不到在众军之中竟也会有性命之虞,仓皇的撞开周围的步兵,向更深处跑去。 “拦住他!拦住他!”领队的小将尽量维持着士兵们的阵型,封锁黑衣人的去路。列队的弓兵雕弓满月,向他落脚的方位尽数射去。 眼看六皇子就在近前,黑衣人长啸一声,激荡的真气逼开箭雨,长剑化作万丈波光,猛烈的向六皇子的脖颈挥去。六皇子惊恐之间回身搬动弩机,铿锵几声,成排的重箭向他的胸口扎去。 风烟散去,尘埃落尽。一颗双目圆睁的头颅滚落下来,失去指挥的身体依然骑着受惊的骏马,在慌乱的人群中横冲直撞。 黑衣人拔下插入右肩的弩箭,任喷溅的鲜血混入地上的红河。他点穴止住伤口,利剑挑起滚落在黄尘中的头颅,向周围惊住的士兵示威。 远处的厮杀之声依然持续着,黑云咆哮,倾盆的大雨泼洒而下,冲洗天地之间弥漫的血气。八皇子被斩于马下的消息传遍全城,投降的士兵丢下兵甲,跪在路旁。一袭黑衣的怀德帝骑着骏马,左手的利剑高挑起死不瞑目的头颅,沿着血色尽染的石路,威严的经过。 至此,史书所载的八皇子之乱,在怀德二年以失败告终。 ****** 庆功宴上,怀德帝与随军将领举杯同祝,拟定回都后事。鼓乐声声,将士们无不欣喜,无不忘怀。 怀德帝祝酒之后,便带着随身侍卫凌子墨,回到太守府中。 然而,一入内厅,凌子墨连忙吩咐手下亲信严守在门外,两人折入密室之中。 “那只笨狼怎么样了?!”“怀德帝”撕下脸上的面具,焦急道,“再这么下去,我都能直接代他上朝听政了……” “别乱说话!”凌子墨颦眉瞪了他一眼,走到床榻周围。 “气息平稳些了,”荀应鹤坐在床沿,叹息道,“那弩箭上的毒素入血,幸好他及时封住了穴道,不至于扩散到全身……” 原来楚陌寒中了流云一箭之后,没多久便感到不对。他在士兵面前勉强支撑着,而一到了营帐里就晕倒过去,不省人事。所幸荀应鹤行走江湖多年,懂得医道,立刻为其运功疗伤。可是众人并不知道这种毒药的解法,终是无法完全驱除。 “我私下向六皇子的部下打听过了,可并没有人知道关于这毒药的消息。”萧少翟摇头道。 “现在要怎么办?”凌子墨焦急道,“陛下他、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我也说不准,”荀应鹤道,“找不到解药的话,终究只能拖住毒素一时不发;若不根除其源头,早晚还是会发作……” “那、那要如何是好?” “现在最好的办法,大概就是,”荀应鹤仰天道,“尽快找到兰公子吧……” 众人默然,这场战争,本是因兰公子而起;战争结束之后,他又会怎样呢? “到哪里能够找到裴啸天那只老狐狸呢?”辰冰清靠着床柱,长长叹道,“兰公子之前也带我们见识过他的狡兔三窟之术,况且他在全国各处都有产业,简直不知从何处找起……” “世芹兄已经派手下四处打听消息了,”萧少翟道,“不过这几天过去,并没有什么线索。能够让世芹兄束手无策的,恐怕一般人是找不到了。喂,师父,你有什么好办法么?再扮成‘石见穿’之类的……” 荀应鹤摇摇头,道:“听说那年夏天你们对付‘夜雨’的时候,都是借住的裴啸天的宅子吧。恐怕,‘夜雨’的身份以及‘石见穿’已死的消息,裴啸天早就掌握在手中了。” “奇怪,这个家伙不是一向不理政事么?这次到底是什么目的?”萧少翟不解道。 “不理政事的人不见得对权利不感兴趣,”荀应鹤道,“不过还好,现在所谓的‘八皇子’已死,他再扣押着兰公子也没什么用了。我相信兰公子能保护好自己的。我想现在,他只是在观望怀德帝的动静罢了。” “所以啊……”荀应鹤看看床上躺着的人,叹道,“现在只能祈祷他快点醒过来了……” 第一百四十一回:率土之滨 楚陌寒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一座灼热的火山之中。 赤红的火焰炙烤着自己的每一寸皮肤,蒸腾的热气令人窒息 “这是……哪里……”他环顾着周围,一切都是红色、红色,无尽的红色。 哧的一声刺透血肉的声音,张牙舞爪的红色向他喷涌而来。血水,周围的一切都浸泡在血水里,而自己正处于这猩红的血池正中。 “为帝王者,首当如何?” 一个苍劲的声音从上方悠悠传来,楚陌寒不禁一愣。 那是久违的,先父的声音。 “为帝王者,首当爱民。”楚陌寒熟练的背诵道。 “那么你现在做了什么?”那个严厉的声音质问道,“江山浴血,生灵涂炭,这就是你的帝王之道么?” “可是我……”楚陌寒辩解道,“如果不这样……” “你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声音道,“不用牺牲这么多的士兵,也可以取得胜利的办法!” “若是那样,他就会有危险!” “住口!你让将士们为你送死,只是为了讨得一个男子的欢心么?你这样做,与周幽王何异!” “那又怎样!”楚陌寒咬牙道,“若这万里江山换不来他的一笑,我要这天下为何?!” “你变了,”那个声音叹道,“你没有资格做一个皇帝。” “呵,若是王者注定孤高,注定无情,那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爱他的子民?”楚陌寒摇摇头,“我是变了,没错,我本以为王者可以掌握一切,可以实现一切梦想。可是有些东西,远远超过了帝王的权限。” “陌寒,不要忘记你的任务。你是要保护这天下百姓、万里江山的人,怎么能够为了一人就背弃你的责任?” “不,父亲,”楚陌寒叹道,“若是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我又有什么资格守卫这万里河山?” “那么,你好自为之吧……”悠悠的声音随风飘散,消失在黑暗之中。 周围的场景倏尔变幻,刺目的红色消隐不见,夜天如海,皎洁的圆月高悬天际。不远处,一座凉亭飘浮在水上,悠扬的洞箫之声幽幽传来。 “漱风?”楚陌寒轻轻唤着,走上前去。 曲折的长廊尽头,一袭白衣的人儿独立于凉亭之中,闭目吟箫。幽咽的曲调随风飘送,拨弄着离人的心弦。 普天之下,没有谁能够像他那样让自己沉迷;率土之滨,一切浮华终抵不过他的一个微笑。 楚陌寒慢慢的接近他,注目着那纤尘不染的洁白。 余音摇曳,一曲终了,兰漱风抬起头,目色如清澈的流水,洗去心上的疲惫。 “漱风……”楚陌寒如梦呓般念着他的名字。 “我只是……一个影子。”兰漱风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落寞。 “影子?”楚陌寒皱着眉头,伸出的左手穿过了那轻飘飘的身子,只触到一片空无。 “风月无边,却是捉不住的景物,”兰漱风幽幽一笑,道,“你为何执着于我的存在呢?” “你已经在这里了,”楚陌寒指指自己的心口,目光片刻不离,“只要它还跳动,你就会一直在这里。” 兰漱风微笑着,那笑容,如这白衣一般不惹尘埃。 “你总是那么相信我,即使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着你……”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苦涩,“你就不怕此次,我还是在骗你?” “如果你是骗我,何必要将赌注压在我身上?”楚陌寒笑道,“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我也不担心你的谎言。因为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将一切都托付给我。” 兰漱风垂下眼眉,浅笑道:“那么……来找我吧。如果这次你找的到我,我可以考虑你的提议……” 洁白的影子如水中的月色,悠悠的,散入虚无。明月清风,一切隐于夜色。 “漱风……”楚陌寒低唤着,睁开眼睛,看到的确是低垂的帷帐。 “陛下!您终于醒了!”一旁的凌子墨兴奋道。 “笨狼!就不能让人放心一次么?”辰冰清抱着胳膊,笑道。 “让一下让一下,待老夫查查脉象……”荀应鹤挤过来,关切的看着他。 看来,又让大家担心了啊。楚陌寒轻轻一笑,不把你成功的接回来,怎能对得起这些朋友们呢? 怀德二年暮夏,军队班师回朝。怀德帝下令对此次叛乱前后事件进行调查。不多久,调查机构的大臣韦世芹汇报,此次暴乱似有人在背后支持,而这个人,便是当今第一富商——裴啸天。 此消息一出,朝臣们一片哗然。 “陛下,裴啸天一向不问政事,没有道理参与到这次起义中来啊。”一名朝臣劝道。 楚陌寒一扬眉毛,向韦世芹道:“韦爱卿,你来说说调查的详细结果。” “遵旨,”韦世芹面无表情的说道,“裴啸天与前朝的多位旧臣交往甚密,在旻都之乱后,他通过收留了逃出皇宫的八皇子行云,并一直为其提供隐蔽场所。此次八皇子于榆州起兵之前,裴啸天曾把大量的草药等军需物资向榆州输送,并且安插多名眼线在八皇子的驻军地点附近密切观察,因此,很难说他与此次暴乱毫无干系。” “这……”朝中不乏受过裴家好处的臣子,闻听此言,纷纷表示怀疑。 “您说的这些事情,可有真凭实据?”一名朝臣问道。 “当然有,”韦世芹严肃道,“有人证于此!” “宣上来!”怀德帝命令道。 只见两名侍卫押送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进入正殿。小老头伏在地上不住叩头,口中求饶不休。朝臣正辨认着这个小老头的身份,又有一人被带上正殿。那人恭敬的跪在小老头旁边,一副坦荡的样子。 “啊!林金菡!” “没错!就是他!” 先朝的老臣们认出林金菡的面貌,惊讶的指认道。 “林先生被八皇子扣押在军中,听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韦世芹道,“大家不妨听听他的说法。” 朝臣们议论纷纷,高坐于宝座之上的楚陌寒看着台下的戏码,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裴啸天,别以为朕动不了你。既然有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权利,自然要好好得利用一下。 第一百四十二回:峰回路转 银月如钩,凌子墨巡视过周围的情况,便向花园中赶去,今夜楚陌寒召集大家,商议继续对付裴啸天的计划。 毕竟树大根深,即使冠以谋反之罪名,为其辩护的权臣也不在少数。凌子墨轻叹一声,不过也好,本来此举就不是要根除裴啸天的势力,只是让他有所忌惮罢了。反正现在名义上的“八皇子”已死,裴啸天也没道理对兰公子怎样。 而凌子墨一走近凉亭,赫然发现楚陌寒正伏在石桌上,咳嗽不已。 “陛下!怎么了?!”凌子墨连忙跑上前,观察他的情况。 “没事……”楚陌寒渐渐喘过气来,闭上眼睛,缓缓说道,“想必是余毒未清,气血有些不畅罢了……咳……” “陛下……”凌子墨不禁颦眉,“要不要宣太医?” “不用,”楚陌寒摆摆手,“非常时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太医府的人,我不信任……” 凌子墨担心的看了看他,收拾着桌上倾洒的酒水。 不一会儿,荀应鹤沿着曲折的回廊走来,他向两人致意,捡了个石凳坐下。“咦?辰少侠怎么迟到了?”他抚着长长的白须,问道。 “先不用管他,”楚陌寒道,“大家的反应如何?” “看来裴啸天的人脉深远啊,”荀应鹤道,“不过仅仅是施加压力的话,还不至于有太大障碍。只是目前裴啸天那边还没有动静。” “至少要确定一下他的活动范围,”楚陌寒思索道,“封锁他在全国的铺子不大可能,如果知道他的藏身之处,倒是可以重点突袭一下。” 正说着,一声婉转的呼哨隔空响起。众人看去,两个身影出现翻过墙头,轻快的出现在视线之中。 “笨狼,我给你送信来了!”不用想就知道是辰冰清来了。他大大咧咧的走到凉亭中,身后还跟着一名青衣女子。 “小女子叩见皇上……”青衣女子正要行礼,被楚陌寒制止。她眼波一转,扫视了一圈亭中之人,轻轻笑道:“小女子曾在榆州见过皇上,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 “嗯……”楚陌寒看了看辰冰清,道,“你是万若仙姑的弟子?” “没错,她就是我的青青师姐,”辰冰清抢答道,“笨狼,我怎么不知道你与我的师姐们都那么熟悉?让她们那么愿意帮你。” “哪里熟悉了?”楚陌寒道,“不就与她见过一面么?” “不是她,”辰冰清撇嘴道,“是白术白师姐。” “白术?”凌子墨惊讶道,“你是说,‘夜雨’的前任杀手夜瑶?” “她又怎么了?”楚陌寒颦眉道,“我是在‘七夜琉璃’见过她,哦……我告诉了她夜明珠的事,她告诉我‘夜雨’的一些消息。” “呜!原来是你告诉她夜明珠在我那里么?”辰冰清叫道,“你……” “我怎么?那本来就是她的东西么,”楚陌寒一扬眉毛,“言归正传,这回白术又有什么事情?” 青衣女子一笑,道:“白师姐知道裴啸天的藏身之处。” “真的么?在哪里?”楚陌寒动容道。 “他暂时还待在柑州蒲城的铺子里,陛下在全国搜查着他的下落,想必他不会轻易转移位置。”青青一边甜甜笑着,一边说道。 “我就说吧,连我都没见过白师姐几面,她竟然会主动帮你。”辰冰清似赌气一般,抱着手臂倚在柱子上。 “嗯,其实……也不算啦,”青青偷眼看了看楚陌寒,慢吞吞的说道,“因为白师姐不想欠别人人情罢了……” “啥?”辰冰清惊异道,“笨狼,你什么时候给她人情了?” “有过么?”楚陌寒扬扬眉毛,“我怎么不记得?” “那个……其实……”青青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因为兰公子就是被白师姐带走的……咳嗯……” “什么?”这回所有人都惊讶了。楚陌寒皱起眉毛,道:“她到底是站在哪一边?还是像上次一样,谁输谁赢她都不在乎么?” “嗯,是这样,”青青正经的解释道,“白师姐想要裴啸天的一个方子,因此就答应他把兰公子带去;而事情完成之后呢,她与裴啸天的交易就结束了,要做什么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啊哈哈,所以!她把裴啸天的藏身地点告诉你们也没什么错嘛!” “……”辰冰清撇了撇嘴,道,“说到底,她就是想看热闹么。上次也是,明明一开始就认出我来了,却一直看着我扮演端茶丫鬟,真是……太可气了!” “哼,的确是她的作风,”楚陌寒挑起一丝冷笑,“总之,裴啸天的老巢确认之后,下一步就好办多了。与卒子纠缠再久也没有意义,若是把他揪到棋盘之上,看他还有什么花招!” “很好,对付蒲城一个小城还是轻而易举的,”荀应鹤捻须道,“陛下,事不宜迟,明日我就去部署蒲城那边的事情。” “嗯,很好,”楚陌寒点点头,“我也要去。” “啊?”凌子墨忙劝道,“可是陛下,这边的朝政还……” “没关系,这点事情交给吴仕邈就好,”楚陌寒无所谓的说道,“我相信他在这方面比我更为擅长。” “但您的伤……”凌子墨仍不放心道。 “等找到兰漱风,这点伤还算什么?”楚陌寒挑眉一笑,道,“怎么,人人都说皇帝随心所欲,我倒是觉得做了皇帝之后,一举一动反而更受限制了呢。” “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荀应鹤悠悠道,“皇帝当然不是件轻松的差事。陛下难道在后悔不成?” “哈哈,后悔?”楚陌寒不禁抚掌大笑,“有趣,若是后悔就能改变现状的话,我倒是很想试试呢!荀老先生,您老到是从未把我当作皇帝吧?” 荀应鹤呵呵一笑道:“微臣怎敢?” “哼,不用在这里给我耍花腔了,”楚陌寒笑道,“你去安排明早出发的事情,要是有什么差池,我可是要唯你是问!” 第一百四十三回:明月之邀 夏秋之交,蒲城正是一片葱郁,舞榭歌台笙弦不断,莺声燕语珠帘掩映,丝毫没有肃秋之感。 楚陌寒微服走在大街上,欣赏着两面的街景,向紧随在后的凌子墨感叹道:“子墨,有时我觉得,这样才是最适宜的生活啊。今宵有酒今宵醉,国家大事再怎么重要,终不过是各方利益的争执罢了。浮华的雕饰,怎能敌过清风明月?可叹帝王,终不过是枯棺中的皮囊罢了……” “笨狼,谁让你放着舒服的日子不过,非要当什么皇帝?”辰冰清不等凌子墨答话,快言快语道,“你也是,那只小猫也是,就是爱给自己找麻烦事……” “你懂什么!”凌子墨瞪了他一眼,“总比你这样胸无大志要好的多!” “呜!明明是他自己说的!”辰冰清委屈道,“我哪里胸无大志了,我、我的梦想是,就算当了乞丐,也要成为一个快乐的乞丐!” “……”凌子墨斜斜的看了他一眼,不予置评。 “是真的……”辰冰清眼巴巴的看着他,解释道,“快乐的乞丐,总比一副苦瓜脸的皇帝要好吧……” “呵,难得我们有意见一致的时候。”楚陌寒挑了挑嘴角,看了看上方飘摇的酒旗,向一家酒店中走去。 “客官里面请嘞!”店小二连忙迎上来,坐了个请的姿势。 “有没有清净点的房间?”楚陌寒问道,“临窗赏柳,隔岸闻莺。” 店小二抬起头,两眼滴溜溜的一转,笑道:“好嘞,几位客官,楼上雅座!” 三人坐定,宽敞的房间透出几分雅致。须臾,另一名店小二打扮的人叩门走进,含笑问道:“三位爷想要点什么?” “小七!”辰冰清听出声音,惊叫一声,然后又连忙捂着嘴,打探着四周。 “放心吧,周围有我们兄弟们守着呢,”狄小七微笑道,“庄主早就吩咐我们在这里等着各位。” “哈,我说这只笨狼对店小二念什么歪诗,原来早就串通好了!”辰冰清笑道。 “那是当然,”楚陌寒扬了扬眉毛,“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没有完全的准备,怎么赢得过裴啸天那只老狐狸。” “陛下所言极是,”狄小七道,“我们现在已经探明了谁是他的眼线,正在密切关注他们的举动。” “白师姐说的那个宅子呢?”辰冰清问道,“有没有查到什么?” 狄小七从容道:“那间宅子与各方势力相连甚密,今天上午才终于突破进去。相信过不了多久,那边就会有消息了。” “很好,”楚陌寒点点头,“我就在这里等着消息,虽然他们很可能已经撤离,但一定会有线索留下。” 至少他会想办法留下什么……楚陌寒默默想道。 狄小七鞠了一躬,道:“那么,陛下请先用膳吧。荒郊野店比不得宫中佳肴,还望陛下不要介意。” “还望你们不要介意才对,”楚陌寒悠悠说道,“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游山玩水,在你们面前,我还是当年楚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子。所以啊,不要考虑多余的东西了。” 狄小七微微一笑,行礼告退。 酒过三巡,楚陌寒心不在焉的盯着桌上的菜肴,却并不怎么动着。凌子墨见他如此,也没什么用餐的心思。辰冰清看在眼里,长叹一声,道:“你们两个,吃不饱饭还怎么对付敌人?” “你吃你的,不用管我。”楚陌寒看也不看他一眼,端起桌上的茶盅。 “是、是,每次都说不用管你,到最后不还是我们帮你收拾烂摊子,”辰冰清夹起一块鱼肉塞到凌子墨碗里,一边说道,“你想想,裴啸天这个时候,很可能吃饱喝足、养精蓄锐等着你呢!” 楚陌寒笑了笑,道:“处在商铺被查封、身负谋反罪名的境地,若是还能大吃大喝,我真是要佩服他了。” “呼,那好吧,你若是想练辟谷神功就自己练去吧,”辰冰清撇撇嘴,又夹了一块牛肉到凌子墨碗里,道,“子墨,这么好的菜肴不吃可惜,到时候还要等咱们去救他,没有体力可不行。” “乌鸦嘴……”凌子墨瞪了他一眼,默默的端起饭碗。 不一会儿,只见狄小七匆忙的赶了过来。 “怎么样?”楚陌寒连忙问道。 “回禀陛下,搜到了这个。”狄小七将一幅信封模样的东西呈了上来。 楚陌寒接过来,只见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谨呈圣明怀德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皱了皱眉头,将信封撕开。 辰冰清抓过信封,惊异道:“他怎么知道你在这里?我们这一路有遇到他的眼线么?” “有荀先生和韦庄主在,安全上没有问题才对。”凌子墨也颦眉道。 “他不需要安插眼线,”楚陌寒淡淡的道,“看来,他是知道我和漱风的关系,料定我会亲自前来。” “那……”辰冰清抓抓脑袋,“信上写了什么?” “哼,邀请函罢了,”楚陌寒冷笑一声,“胆敢邀请皇帝赴宴,他的面子可真不小啊。” “什么?!邀请函?”辰冰清伸长脖子凑过去,“请你吃饭还是喝酒?难道是约战?可以带同伴去么?” “约战?”楚陌寒折起信件,啪的一声敲在他的脑袋上,轻哼道:“约什么战?跟皇上约战,想死么?” “嘁,真是麻烦,”辰冰清缩回脖子,瞪眼道,“那到底是什么啊,比喝酒还有点意思,比吃饭的话可就无趣了。” “笨蛋……”凌子墨在一旁小声嘀咕。 “子墨……”辰冰清立刻换回可怜兮兮的样子,凌子墨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小七,”楚陌寒不理会他,径直向一旁垂手默立的狄小七道,“你告诉韦庄主,今晚酉时在明月楼二层,我亲自去会会裴啸天。” “什么?陛下您要一个人去么?”凌子墨担心道,“裴啸天老谋深算,不知道有什么阴谋……” “没关系,周围都是我的人,他不敢怎样,”楚陌寒笑道,“子墨,你们就留在楼下,见机行事。” 凌子墨颦着眉,默默的点点头。 第一百四十四回:蓦然回首 明月迎四座,酒香醉五湖。 沿着潇水向繁华之处走去,便能看到富丽堂皇的明月楼。莺歌燕舞,红销香软。这里常是各地富商附庸风雅之地。由于近日来对蒲城一带的清查,酒楼的客流少了很多。楚陌寒随小二走上楼梯,向二层雅间走去。 一推开门,只见一名红光满面的男子行礼道:“草民裴啸天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了,”楚陌寒不耐烦的走到座位上坐下,问道,“兰漱风在哪里?” “呵,”裴啸天起身笑道,“兰公子在很安全的地方。陛下想要见他,其实很容易……” “裴啸天!你是要和朕讲条件么?”楚陌寒严厉的看着他,问道。 “不不,草民怎敢?”裴啸天别有深意的说道,“陛下,您我都知道兰公子的身份,兰太医是我的恩人,我不能做出有悖于他遗愿的举动。” 一见形势变化就立刻变脸了么?楚陌寒轻哼一声,现在“八皇子”已死,所以他才说出这样的话吧。如果株州的战场再拖几天,谁知道又会怎样。 “你倒是很关心他啊,”楚陌寒冷冷的说道,“据说裴老板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如今是要慈悲为怀么?” “善哉善哉,”裴啸天笑道,“陛下,兰太医在临别前,曾将小少爷托付于草民;如今草民作为小少爷唯一的亲人,自然是要为他的安全考虑……” “裴啸天,你的意思是,漱风在朕这里反而不安全了?”楚陌寒淡淡的问道,“你倒是说说看,这是怎么个缘由?” “啊……那草民斗胆问陛下一句,”裴啸天微微笑道,“陛下可知兰公子的想法?陛下找到兰公子之后,想要把他带回皇宫么?” 楚陌寒皱起眉毛,道:“朕带他回宫与否给你有什么关系?他若是不想去,我又不会勉强他。” “但是陛下,您不远千里赶到蒲城,只是为了见兰公子一面么?”裴啸天微微颦眉,正经的问道,“见了他一面之后,你还肯放任他行走江湖,逍遥于你的视线之外么?” “这是……”楚陌寒不悦道,“他愿意怎样,让他自己来告诉朕,不需要你在中间插嘴!” “陛下!”裴啸天拜道,“草民斗胆请您为兰公子考虑考虑!您贵为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您问一句是否愿意,他敢说一个‘不’字么?” “他有何不敢……” 楚陌寒尚未说完,裴啸天再拜道:“陛下,请您三思!即使您这次放过他,您真的会永远的放过他、任他飘摇四海而不过问么?” “你……”楚陌寒定定的看着他,道,“裴啸天,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陛下,您还不明白么?”裴啸天缓缓的答道,“兰公子是极其聪慧之人,现在八皇子已死,再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他了。如果他真的还想要见你,我能拦住他多久?” 楚陌寒盯着他,道:“你想说什么?” “陛下,您就不曾怀疑过么?”裴啸天道,“他利用您除掉‘八皇子’之后,还有什么理由来见你?” “不,我不相信他只是想借我的手除掉‘八皇子’,”楚陌寒淡淡的道,“我也没有理由相信你。裴啸天,你现在应该明白,这次我可是认真的。聪明如你,必然会知道该怎么样做吧?” “唉,”裴啸天叹了口气,道,“如果我告诉您,兰公子已经不在我这里,您一定不会相信了?” “那是当然,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中还是有数的。”楚陌寒冷冷的道。 “然而这次,您应该相信我,”裴啸天淡淡的道,“在昨夜之前,我一直在保护着兰公子的周全。而今天开始,您清查了我的铺子,我这里也不再安全。于是我已经让他去寻找其他藏身之处了。” “我不相信,”楚陌寒道,“他既然知道我在这里,不可能不见我一面的。” “见一面又有何意义?”裴啸天继续说道,“如果你要放他离去,再见也只是徒增伤悲罢了。草民不是说兰公子是在利用您,只是,您站在他的立场上想一想,如果他来见您,岂不是又给自己带上另一层枷锁?即使他感激你,他也不能用自己的后半生来赌一场相遇吧。” “感激?不,绝不是感激,”楚陌寒道,“如果他不信任我,一开始就不会把赌注压在我身上。不管我是天子,是将军,是庶民,我说出的承诺都不会改变。” 裴啸天看着他,须臾,轻轻叹道:“陛下,您到底还是不够珍惜他。一个让您真正珍惜的人,您是不会想要放手的。” “恰恰相反,”楚陌寒摇摇头,轻笑道,“如果你真正爱一个人,你所有的思量都如何让他得到幸福,而不是折断他的翅膀,让他永远反锁在自己的视线之内。你真正珍惜的人,你是不会想要看到他落泪的。” “不愧是陛下,气量令人佩服……也难怪您为何会在群雄中最终贯彻王道,这种帝王之气并不是所以人都能做到的。”裴啸天摇摇头,笑道。 “我曾经说过,我会用我的双手折断宿命的轨迹,为他创造一条道路出来,”楚陌寒深沉的说道,“我永远不会背弃我的诺言。不管这江山如何,社稷如何,如果换不来他的一笑,我将不惜任何代价!” 裴啸天看着他,须臾,摇摇头,抚掌笑道:“好,好,我明白了。”他向着清风徐徐的窗外朗声道:“兰公子,终究还是你赢了。” “我说过的,这一场棋局,你一开始就输了,”清凉的声音随月色流入室内,一个白色的身影翩然而至,“能赢过你这只老狐狸,在下荣幸之至。” “漱风!”楚陌寒蓦然回首,白影依稀,如此真切。 兰漱风微微扬着嘴角,一双明亮的眼眸忽闪着,带着几分骄傲与眷恋,贴近他的身边。 “在下承诺,今后再也不会为难兰公子,”裴啸天呵呵一笑,道,“若是在下今后沉病无解,还望兰公子出手相救则个。”言毕,他恭敬的行礼退下,只留久别的二人在房间中。 “漱风……”楚陌寒深沉的望着他闪亮的眸子,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是我,是我,”兰漱风微微笑着,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笑道,“我回来了,楚陌寒……” 第一百四十五回:好事多磨 “漱风……”楚陌寒轻轻的拂去他额前的碎发,如捧着易碎的珍宝一般,细细的看着他的眼眸,“那只老狐狸没有为难你吧?” “呵,连堂堂天子都奈我无何,他又能将我怎样?”兰漱风有些调皮的笑道。 楚陌寒笑了笑,道:“裴啸天就这样放过你了?你又在玩什么游戏?” “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兰漱风笑道,“他见这般僵持没什么好处,便和我打赌,赌你会不会放我走……”说道这里,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楚陌寒搂过他,吻上他的额头,轻轻笑道:“我若是不放你走,你会怎样?真的就不来见我了么?” “我怕什么?”兰漱风挑了挑眉毛,“见你一面又死不了。” 楚陌寒拉近他,笑道:“那,你就不怕我把你抓起来,锁到皇宫里不放你出去?” 兰漱风闭着眼睛,低低的笑道:“若是如此,我就把你的皇宫翻个底朝天,看你还敢不敢留着我。” “我的漱风公子,我是真的怕了你呀……”楚陌寒笑出声来,他轻啄着他细腻的眉眼。兰漱风任他吻着,一副乖巧的模样。楚陌寒咽了咽口水,那轻颤的睫毛如忽闪在他的心头,撩拨起痒痒的触动。仔细想想,这人也真是奇怪,越是锁住他,越是要从自己手中挣脱;而如今放由他自在,他反而与自己亲近起来。 就像这样,只看着我,只对我展现你的温顺,付出再多都是值得。怀中的月光如此明亮,仿佛,驱散了世间的一切阴霾。 “漱风……” 必须要告诉他……楚陌寒看着他,唤着他的名字。兰漱风抬起明亮的眼眸,好奇的看着他。 “漱风,我已经决定了,”楚陌寒温柔的笑了笑,“你想要去哪里?” “去哪里……”兰漱风回味着他话语中的弦外之音,细细的沉思着。的确,去哪里呢? 回首自己走过的岁月,飘摇不定,从未有过安逸的归所。一路逃离着宿命的羁绊,挣扎在沥血的迷途。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斩断了血脉的禁锢之后,自己已是孑然一身。 也许,是要决定了。下一步,要走向何方呢?兰漱风看着楚陌寒深沉的眼眸,心中泛起丝丝的苦涩。今后要如何面对他呢?一路上,这个一直守护着自己、爱惜着自己的人,自己又能给他什么? 相遇的尽处,终是要别离。玉露金风,抵不过无情岁月。自己早就明白,亲手刻下的这缕,既非利益,又非血缘的羁绊,比以往任何的经历更让人困惑,让人不愿去参破。 “如果我……”兰漱风张了张口,有些迟疑的说道,“我若是去……” 话未说完,他便发觉有些不对。楚陌寒攥住自己的手悄然垂下,脸上的血色黯淡下去,显得一片苍白。他摇摇晃晃的向后退了几步,站立不稳的向后倒去。 “楚陌寒!”兰漱风心下大惊,连忙接住他倒下的身躯。一直以来,都坚定的站在他身后的人,竟然如倾颓的玉山一般,重重的向后砸去。兰漱风紧紧的抱着他,重心不稳的坐在地上。 楚陌寒虚弱的睁开眼睛,勉强的笑道:“大概……是上次中了流云一箭,余毒未清而已……咳……不必担心我……”说了几句,便不住的咳嗽起来,一缕鲜血沿着嘴角流下,触目惊心的鲜红。 “你别说话!”兰漱风有些惊慌的抓过他的手,去触摸他的脉搏。多少年来,哪怕是最艰难的时刻,都从未见他倒下。已经习惯于依靠着他,将他作为最为坚固的后盾。可是早该知道,他也是以血肉之躯,厮杀在你死我活的屠戮场上。自己为何就没有料到呢? “咳咳,没事的,”楚陌寒显然是不愿意闭嘴,喘息几口之后,又微笑道,“只要有你在,总会有办法的……” “傻瓜!我又不是无所不能的……”兰漱风喉中有些哽咽,扣在他腕部的手指也带着几分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的集中精力,检查他中毒的情况。总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倒下,总以为他永远在那里等待着自己。可是在命运面前,自己永远是那么渺小。 楚陌寒剧烈的咳嗽起来,他自己清楚,这一次的毒发,比以往几次更为严重。恍惚间,他感到丝丝清凉的真气输送至自己体内,压制着体内翻腾不已的血气。他睁开眼,看到兰漱风焦急的神色,心中不禁释然。呵,能看到你为我如此,一切,也都值得…… “漱风……”他轻轻笑道,“你是……在担心我么?” “闭……嘴……”兰漱风咬着牙,不理会他。 清凉的触觉在脸上晕开,楚陌寒定睛看去,两行透明的泪水压过他透红的眼眶,砸在自己的脸颊。“怎么,我似乎,又让你流泪了……”他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拭去他眼角的泪痕,“不要哭,我的心会疼的……” “不想看就给我闭眼!”兰漱风按下他的手,甩了甩脑袋,却抑制不住断了线的泪珠,他心中一片混乱,各种情绪如迭起的波Lang翻滚着,无法压制下去。 “不,难得看到你为我如此,怎么能错过……”楚陌寒咳嗽几声,虚弱的笑道,“若是得到你的心,我死也可以瞑目了……” “不许死!我不允许你……”兰漱风狠狠的瞪着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你这样算什么!要是……要是你敢抛下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呵,那可就……罪过大了呢……”楚陌寒轻轻笑道。 “所以楚陌寒!你给我坚持下去!”兰漱风伏在他的耳边喊道,“在我同意之前,你哪里也不能去!” “我……一定……尽力……”楚陌寒咳嗽几声,感到自己的意识一点点的下沉,向黑暗的无底深渊坠落。周围的一切渐渐的模糊,远去…… 对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还不能就这样…… 沉沉的黑暗将他包裹,再也听不到一丝外界的呼喊。残留的意识挣扎着,被无尽的虚空掩埋。 第一百四十六回:碎月流殇 不知过了多久,楚陌寒悠悠的睁开眼睛,微明的光线透进,他转动着眼睛,辨识着自己的所在。 知觉一点点的恢复,柔弱的触觉从身下传来,金色的帘幕低挽,雅致的熏香散入空气。他终于识得,这里应当是他的寝宫才对。 什么时候回到了这里?楚陌寒揉着突突跳痛的太阳穴,整理着散落的回忆。上一刻还在蒲城,睁开眼就到了旻都。自己到底沉睡了多久? 对了,他在哪里?!楚陌寒忽的撑起身体,月色微笼,空旷的房间中并无一人,他焦急的寻觅着,想要从床上翻身下来。 “哎?你醒了……” 只见兰漱风一袭白衣,端着一盆热水站在门口,怔怔的看着他。 “漱风!”楚陌寒惊喜的唤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昏迷了多久?” “半个月吧,”兰漱风走进屋子,把水盆放在床边,命令道,“躺下别动,我先查查脉象。” 楚陌寒呵呵一笑,乖乖的躺下,道:“我就说有兰神医在此,不会有事的。” “谁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啊,”兰漱风挑挑眉毛,没好气的说道,“躺好了,把手伸出来。” 楚陌寒看着他认真的诊脉,虽然他努力做出毫无表情的样子,脸颊却泛起一阵柔红。楚陌寒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暖意,躺了这么久,想必是余毒已清,身上无比的轻快。况且若是真处于生死关头,他定是不会开这种玩笑。 “漱风啊,这半个月来,都是你在照顾我么?”他深沉的望着眼前的人儿,温柔的问道。 兰漱风的睫毛颤了颤,道:“啊,流云手里的那种毒药就是在宫里配置的,解药也只在这里才有。幸好我当年见过这个东西,不然你就别想撑过这一关了。” “呵,我知道的,只有你可以决定我的生死,”楚陌寒像吟诗一般深情的说道,“从一开始,我就把这条命交到你的手上了;除你之外,任何人都别想要我的性命……” 兰漱风脸颊腾起一片绯红,小声嘀咕道:“我看你还是有点神志不清。”他收回手,从水盆里拧起一条毛巾递到他手里,道:“基本是无恙了,既然醒了就自己洗脸吧。” 楚陌寒接过毛巾,简单擦洗了一下,问道:“我昏迷的这半个月,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嗯……重要的事情倒没什么,”兰漱风回忆道,“对了,有一次吴仕邈来找我们,说八皇子的事情已了,希望能够赦免牵涉到的不明群众。” “唔,这倒是,”楚陌寒点点头,想来自己昏迷的日子里,都是吴仕邈在代理政务吧,“然后呢?” 兰漱风耸耸肩膀,道:“然后我就说你同意了,授权他去处理了。” 楚陌寒噗嗤一声笑出来,拉过他的手,道:“你这可是假传圣旨呢。” 兰漱风不以为意的挑了挑眉毛,道:“我还欺君之罪呢,陛下要怎么惩罚我呢?” “怎么惩罚呢?”楚陌寒眸中一暗,突然拉过坐在床沿的兰漱风,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低哑的笑道,“你说我要怎么惩罚你……” “你、你……”兰漱风的脸上染上一层醴红,手忙脚乱的推拒着,“你放开我!” “放开你可以,但是,”楚陌寒咬上他的耳朵,双手压制着他的反抗,“要让我‘惩罚’过你之后……” “呜……”兰漱风还想说些什么,被楚陌寒毫不客气的堵在唇齿之中。久未触碰的肌肤敏感的起伏着,惊起一阵阵战栗。霸道而不失缠绵的舔舐挑开他的朱唇,向更深处辗转。 “不行……”兰漱风在深吻的间歇轻喘道,想要推开他。楚陌寒一手扣过他的后脑,不分由说的再次吻了上去。郁烈的情欲弥散着,兰漱风只觉身上的人紧紧的禁锢着他,像是只怕一松手便会失去一般。感受到这份透骨的相思,他也不忍再将他推开。 楚陌寒吻到将近窒息,才气息不稳的放开他的唇齿。兰漱风不住的喘息着,长长的睫毛沾着氤氲的水汽,迷蒙的眼神失去焦距一般,茫然的寻觅着。楚陌寒定了定神,温存的沿着他白皙的脖颈,细细的一路吻下去。 兰漱风失神的任他吻着,双手被他按在头顶,无力的垂着。湿润的触觉沿着脖子滑到锁骨,他不禁一颤,本能的躲避着过于亲密的触碰。楚陌寒一手压制着他,另一手在他的身上游走,扯开他的衣带。 细腻的肌肤接触到凛冽的秋风,兰漱风顿时清醒了过来。“等一下……”他惊呼一声,猛烈的挣扎起来,“楚陌寒,不行……” 楚陌寒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在他胸前逡巡着,烙下深深浅浅的一系吻痕。 “楚陌寒!”兰漱风急切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泫然,他背过脸,哽咽道,“我不要,不要在这种地方……” 听到兰漱风清冷的呼喊,楚陌寒从沉郁的醉梦中转醒过来,他看到兰漱风扭过脸,极力的压抑着内心的苦痛,颤抖的眼睫在泛红的眼圈上投下一层阴影。 “漱风……”他连忙放开他的双手,撑起身子。兰漱风闭着眼睛,拉紧被扯开的衣襟,紧紧的蜷起身子。 差点就忘记了,这里,本是他绝不愿意再踏进的领域。由于自己的缘故,他竟然在这里停留了这么久……然而,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吧。 “漱风,是我不好,”楚陌寒轻叹一声,搂住他,温柔的哄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做什么……” 兰漱风缓缓的喘着气,仍然闭着眼睛不去看他,口中低低的念道:“我……没事……让我安静一会儿……就好……” 楚陌寒心中泛起一阵酸楚,把头埋在他的肩膀,柔声道:“你还是很讨厌这里吧……” “呵,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忍受的……”兰漱风气息渐平,缓缓的说道,“可是不管我走到哪里,过去的回忆就像鬼魅一般缠绕着我……父皇去世之时,那些人叫所有被宠幸过的妃嫔陪葬,我额娘,就被缢死在墙壁另一边的宫阁……” “漱风……”楚陌寒不禁心酸的抱紧他,想要驱散他心头的阴影。 “虽然生前对我并没有多么疼爱,但毕竟是生育我的母亲,”兰漱风缩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我在这里,每晚都能听到她的歌声……” 楚陌寒叹了叹,葬送了这么多回忆的地方,的确令人不忍回顾。 清风肆舞,天边渐白。楚陌寒拉了拉怀中渐渐平静下来的小人儿,轻声道:“走,离开这里,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 第一百四十七回:曙色悠长 微亮的晨光将天际染成一片鱼肚白,初秋的清晨,带着几分寒意。 兰漱风被楚陌寒拉着,穿过重重回廊,向前殿跑去。其间撞见不少打更的宫人和早起的丫鬟小厮,被惊吓到的众人纷纷跪拜行礼,方一抬头,却已不见二人的踪影。众人惊魂甫定的议论着清晨所见,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兰漱风见到惊乱躲避的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虽然自己从小在宫中长大,但自幼学习礼法规矩,从来没有像这般胡闹。他不悦的拽了拽拉着自己奔跑的人,问道:“喂,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别着急,就快到了!”楚陌寒回头一笑,握紧他的手继续奔跑。 兰漱风无奈的跟着他,穿过了大小殿堂,终于停下脚步。兰漱风抬眼一看,金碧辉煌的正殿映着拂晓的微光,肃穆的伫立。 “你……带我来这里作何?”兰漱风完全搞不懂楚陌寒的想法,疑惑的问道。 “呵,上来就知道了。”楚陌寒微微一笑,趁他分神,将他迅速的打横抱起,踩着参差的瓦沿轻快的向大殿顶部飞去。 “放我下来!”兰漱风惊呼一声,耳边风声簌簌,挣扎之间,楚陌寒已经抱着他登上屋顶的中部。宽阔的金顶静默的挺立,优美的曲线沿着婉转的飞檐流走。放眼望去,前后大大小小的建筑尽收眼底。 楚陌寒放他下来,啄了啄他嗔怪的眉眼,轻笑道:“我一直都在想,站在宫廷最高的地方,看到的景色会是怎样。” 兰漱风白了他一眼,却也不由好奇的张望着四周的景象。他作为皇子之时,几乎没有出过后殿的宫门。况且后来为了避免卷入皇兄们的党争,他更是以体弱多病为由深居简出,不与外界交往。这辉煌的正殿,除了重大的典礼,自己并未怎么来过。 更不用说是站在高高的屋顶了。 兰漱风瞄了一眼身边的人,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到这种地方的。 “你看,”楚陌寒拉着他,指向茫茫的远处,“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兰漱风极目远眺,蒙蒙的晨雾中,一缕玫瑰色的曙光渐渐浮现,给天际镶上一道华彩的边线。 高高低低的房屋臣服在脚下,宽阔的白玉石径直铺展向前方。身旁金光闪闪的檐瓦在晨光的映照下,更显得雍容华贵。 “呼——”兰漱风感叹道,“怪不得那么多人要来争这样一个位置,俯瞰众生的感觉的确不同。” “是啊,皇帝即为天子,站在人间距离上天最近之处,接受着所有人的顶礼膜拜……”楚陌寒远望着,游走天际的清风翻动着他的衣角,“很多人都陶醉于这样的感觉吧。” “那么,坐在这样一个众生向往的位置,你又是如何想的呢?”兰漱风转过脸看向他,清澈的声音一尘不染。 “呵,你问我如何感想么?”楚陌寒拉起他的手,贴在心口,微微笑道,“吾之所愿,并不在这庙堂之上。漱风,我从小以来,就背负着重整山河的使命。而今,这个使命已经完成,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你……”兰漱风怔怔的看着他,道,“那么你……” “漱风,我之前所有付出都寄于在了这万顷江山之上。而我若丢弃了这些世间浮华,可真是身无长物了,”楚陌寒拂了拂吹散在他脸颊的长发,轻轻笑道,“你愿意收留我么?” 兰漱风定定的看着他,缓缓亮起的天光将他的侧脸染上一层金色,那清亮的眼眸中映着自己的影子,坚定而决绝。 兰漱风看了看静默的殿堂,悠悠的一叹,道:“若不是我,你大可安心的做你的皇帝,指点江山,统御四海……遇到我这样一个人,你可曾后悔?” “此生未曾识得后悔二字,”楚陌寒勾起他的下巴,笑道,“若早知会有这样的结局,我依然会选择同样的道路。” 兰漱风默默的看着他,那黑色的眸子饱含着无限的深情,知道他对自己的爱恋,却总也说不清楚这爱恋究竟有多深。一次次的打乱自己的棋局,却又一次次的将自己从黑暗中拯救。也许,自己真的需要一生的时间,去将他读懂吧。 “怎么不说话了?”楚陌寒吻着他的额头,浅笑道,“答应我吧,和我一起,行走江湖,远离尘嚣。再也不用考虑宫廷的尔虞我诈,再也不用算计人间的明枪暗箭。我会打破命运的束缚,给你一条铺满阳光的路。” 兰漱风抬起头,金色的曙光照彻脚下宽阔的大道,铺展向悠悠的远处。这个人给予自己的,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呢? “我无法给你什么,”兰漱风低低的说道,“无法给你地位,声明,荣耀,一切的一切……” “那就把你自己给我就好,”楚陌寒深沉的笑道,“漱风,相信我吧,就由你心中的‘情’来感受……” “我心中的‘情’……”兰漱风轻轻的念道。 “没错,就是这样,不要拒绝我,”楚陌寒在他的脸颊落下细细的吻,“我等了那么久,你终于,承认了吧,这一‘情’字,终究是会凌驾于‘理’字之上……” 是啊,唯有超越理智的情才会如此,兰漱风仰起头,承受着他逐渐加深的吻。清凉的秋风拂过,仿佛将心中所有的担忧吹散,轻松的感觉油然而生。只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就再也不用担心未来的种种。因为那条洒满阳光的道路,我终于看到…… 金色的曙光渲染着大地,一轮辉煌的红日从朝霞中喷薄而出。百鸟啼鸣,万物苏醒。新的一天拉开的帷幕。 “……”兰漱风突然想到什么,推开搂着自己的人,低吟道,“差不多了,下去吧。” “嗯?”楚陌寒意犹未尽的捉着他的手,道,“还早啦。” “放开我,”兰漱风挣扎着,“要是一会儿上朝的人看到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看去,”楚陌寒坏笑的咬上他的耳朵,“反正我还是他们的皇帝,他们能把我怎样?” “你!滚开!!” …… 怀德二年秋,天下安定之际,登基未久的皇帝突然宣布禅位于宰相吴仕邈,随即退隐江湖,不知所踪。世人纷纷猜测其中缘故,却终是无法定论。这件事情成为史书上的未解之谜,留与后人揣摩。 第一百四十八回:空谷来客 夏日的清晨,柔和的光线投下摇曳的竹影,一名年轻人拄着藜杖,沿蜿蜒的山路向上攀爬。 风声沙沙的拨弄着翠绿的新叶,年轻人抬头看了看,小路的尽头是一片树林,而树林深处又要如何行走,完全没有头绪。他叹了口气,继续向前摸索。 浓密的叶子遮天蔽日,青草铺就的地面毫无人迹。是不是走错了呢?他停下来,茫然四顾。脚上的草鞋已有些磨损,恐怕到了晚上,又要重新编织一下了。他从行囊中取出几块干粮,默默的啃着。 突然,一阵阴风从身旁的密林卷起。年轻人本能的紧张起来,他回头盯向寒风的来处,竖起耳朵细细聆听,然而,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是不是自己太过疲劳了呢?年轻人摇摇头,咬了几口干粮,打算继续赶路。 然而,就在他转过身的一刹那,一阵猛烈的风压蓦然吹起,翻飞的落叶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简直睁不开眼睛。突然间,凛冽的杀气从下方掀起,他下意识的跳开一步,轰的一声巨响,一只白额大虎从下方的树丛中一跃而起,咆哮着向他扑来。 “妈呀!”年轻人惨叫一声,被脚下的乱草绊倒在地。他连忙就地一滚,躲开一人高的白虎。那老虎见偷袭未成,怒吼一声,再度向他扑去。惊起的林鸟喳喳叫嚷着,逃离灾难的现场。 “救命!!”年轻人见猛虎就要向自己扑来,不禁失声尖叫。巨大的影子遮隐了头顶的日光,他绝望的闭上眼睛。 但死亡并没有落在他的头上,他睁开眼睛,惊讶的看到一只花哨的鹦鹉在白虎眼边扑闪着翅膀,扰乱了老虎的视线。那白虎愤怒的向空中拍去,而鹦鹉则灵巧的躲避过厚重的一掌,得意的叫道:“撞钟饮酒行射天,金虎蹙裘喷血斑!” 年轻人使劲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在此关头,一阵悠扬的箫声从密林深处渐近渐响,清凉的声音如淙淙的流水,带着使人平静下来的力量。白虎似乎也不再发怒,安静下来向箫声的来处看去。 ——衣袂翻飞,白色的影子纤尘不染。执箫之人轻轻的站立在青翠的树梢,如遗世独立的仙者。 “百兽之王,请息怒吧。”清澈的声音如纯粹的月光,抚恤着不安的魂灵。 那白虎似乎是听懂了一般,失去兴趣的瞥了年轻人一眼,转身向丛林深处走去。幽静的山林再度归于平静。 那白色的人影唤了声“画眉”,只见调皮的鹦鹉叫了一声,飞回到他的手臂。他顺了顺鹦鹉花亮的翎羽,转身离去。 “等一等!”年轻人方才从惊悚中回过神来,急切的喊道,“敢问阁下可是人称‘君子兰’的兰神医?” 白衣之人愣了愣,转过头诧异的打量着他。 “你是谁?”他从枝头翩然落下,冷冷的盯着坐在地上的年轻人,“我并未见过你。” 年轻人只觉周围的气息顿时冻结起来,他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说道:“我……是我的师傅得了重病,让我来莫名谷寻‘君子兰’……啊,对了,”他从行囊中翻出一封保存完好的信件,战战兢兢的递给白衣之人,道,“我师傅说,您看到这个就会明白……” 白衣之人微微颦眉,接过信封细细的看着。年轻人偷眼打量着他,只见他眉目清秀,肌如凝雪,周身散发着清澈的气息,当真宛如仙人一般。他不禁暗自感叹,师傅是如何认得此类奇人的呢? ****** 与此同时,山脚下的小镇中也出现一名外来之人。这个人,却是大家熟悉的萧二公子萧少翟。 萧二公子此行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他悠闲的走在街头,四处张望着。虽是清晨,花街柳巷也依然莺声燕语喧闹不休。如此美景美人,实在令人赏心悦目。 正走着,突然,一阵软香悄然飘落,他定睛一看,一张红色的绣帕丢在他的面前。他拾起红帕,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红裳的青楼女子倚在窗前,对他盈盈一笑。朱唇贝齿,眉目传情。 萧少翟平素风流,见到佳人,自是心驰神往,不禁驻足。那女子低头含羞,百般娇媚。虽带着几分风尘,却又优雅秀惠,不似一般的欢场女子。 正看着,突然只觉一阵猛烈的碰撞,一个奔跑着的少年一不小心撞到萧少翟身上。“抱歉!”少年含糊的应了一声,继续慌张的向前方跑去。 “小心点啊!”萧少翟向着少年的背景喊道,少年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街巷拐角。 萧少翟摇摇头,复又抬头望去,佳人却已不见。 唉,世间可叹之事多矣。然而遇到美人不去过问,绝不是萧少翟的风格。他走近几步,向在街边招揽客人的女子打听二楼房间的姑娘是谁。 站街女子本来兴致勃勃,听到他打听别人,立刻拉下脸来。但见萧少翟相貌俊朗,仪表堂堂,也不愿回绝他。扭捏了一阵,答道:“那是新来的姐姐红珠,据说她曾是蒲城最著名的歌姬,不知什么原因来到这里。” 萧少翟谢过女子,见她眼圈一红,似嗔似怪的看着自己。他自是不愿让女孩伤心,便欲摸出荷包,赏她几两银子然而这一下不打紧,他顿时发现本应在怀中的荷包不翼而飞。他颦眉思量一番,幡然醒悟道:一定是刚才的少年! 可恶!竟然偷到本公子的头上了! 萧少翟向街角望去,哪里还有少年的影子?毕竟是自己的不小心,他摇摇头,罢了,千金散去还复来,他解下随身的玉佩送给女子,那女子欢天喜地的收了起来。 然而潇洒归潇洒,自己一人在外,身上就那么些银子,今晚的食宿可都成了问题。呜,没办法,只能先凑合一下,夜里偷偷回家顺点盘缠出来了。萧少翟走到山脚下的一家新建的酒肆,飞舞的酒旗在炎炎烈日下张扬着,他tian了tian嘴唇,心想,大不了就吃霸王餐嘛,反正自己破命一条,又能怎样? 咦?怎么跟那个死老头越来越像了,这可不是好兆头…… 他心里挣扎着,脚步却径直的向酒肆中走去。 “咦?这不是萧家二少爷么?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萧少翟瞬间有种得救了的感觉。 “楚陌寒!你怎么在这里!”萧少翟惊喜的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调笑道,“怎么,被尊夫人赶出来了么?” “哼,我这样模范的相公,怎么可能被赶出来?”楚陌寒不屑的瞥了他一眼,拍拍身边的袋子,春风满面的说道,“端午节快到了,我下山买些雄黄菖蒲,回去做酒喝。” 萧少翟给自己斟上酒,不禁咋舌道:“兰公子的酒量有长进么?” “与你无关。”楚陌寒扬了扬眉毛,端起酒杯。 萧少翟呵呵一笑,心想要不是自己来蹭饭吃,一定要多问出些内幕来。 “客官,您的菜来啦!”店小二端上几碟精致的小菜,楚陌寒点了点头,默默的打量着店里的人。这个小二年纪尚小,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坐在前堂的老板四旬左右,正与老板娘窃窃私语。 萧少翟下意识的随他看去,只见一名少年掀起酒肆的门帘,叫道:“老板!上酒来!” “啊!是你!”萧少翟一眼认出那正是顺走他荷包的小偷。少年一回头,如见鬼了一般撒丫子就跑。 “站住!”萧少翟哪肯放过他,立刻翻身而起,追出门去。 足音渐弱,消失在燥热的空气之中。店小二愣愣的看着飘动的门帘,脸一红,笑道:“不好意思,客官您见笑了……” “不必客气,”楚陌寒淡淡的放下酒杯,头也不抬的说道,“现在,无关之人已经离开了,各位好汉可以说明来意了么?” 店小二刷的一下变了脸色,后退几步看着他。 “把家伙拿出来吧,藏得不好还会伤到自己,”楚陌寒冷冷一笑,道,“你们也不调查一下我的家室么?这点下药的手段太低级了。” 老板、老板娘、店小二,还有从厨房赶来的掌勺师傅,一言不发的将他围在中间。 第一百四十九回:阴魂不散 萧少翟从酒店追出,只见少年飞快的向一条曲折的小巷跑去,他步法轻盈,可以看出绝对是习武之人。 哼,遇到我,算你倒霉了!萧少翟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把本公子当作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你就大错特错了! 少年借着轻巧的身形,在街巷里如鱼如水,灵活的钻来钻去,想借此甩掉紧追不舍的萧少翟。然而萧二公子何许人也?他从小逃出家去,跟着荀应鹤混迹江湖,对市井街巷中无比熟识。他毫不费力的紧跟在少年身后。 少年见摆脱不掉他,心中暗自着急,折进一个巷弄,蹭的一下翻进一户人家的房顶,踩着砖瓦向另一条街跑去。萧少翟不禁感叹少年的轻功,绝不像是市井之人所能达到。 然而在江湖上并没有听说过类似的帮派。丐帮么?那少年虽然衣着朴素,却也并不是叫化的打扮。 真是奇怪,总之,先抓住再说。萧少翟算准路线,施展轻功,蹭蹭几下没了人影。 少年跑过一条曲折的长街,回首已不见萧少翟的影子,暗自松了口气,折进一条小巷,伸头向外张望。 “喂,看哪里?”萧少翟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少年大吃一惊,连忙向巷子深处跑去。 “你跑不掉了,站住!”萧少翟翻过墙头,落到下一个转角的前方。少年一拐弯,刹车不住,一下子与萧少翟撞了个满怀。萧少翟也猝不及防,一个重心不稳,两人皆摔在地上。 少年扑在萧少翟身上,深深的喘着气,束起的长发散开垂在肩膀,显出几分妩媚。萧少翟见他容貌秀雅,柳眉微蹙,不禁看得有些出神。 少年晃过神来,挣扎着想要逃走,萧少翟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捉住少年的双手,忽的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一面捏着他的下巴,一面轻佻的问道:“既然到了我的手里,你还想逃到哪儿去?” 少年厌恶的皱了皱眉毛,哼了一声,道:“不就是拿了你几两银子么,有必要穷追不舍么?” “呵,还挺嘴硬,”萧少翟不禁笑道,“你当我是腰缠万贯的花花公子么?你拿了我的银子,我到哪里吃饭去?” “你……”少年有些疑惑的打量着他,从打扮来看,明明就是花花公子嘛,“总之,正经人哪里会一脸色迷迷的盯着青楼女子?” “这叫做欣赏,”萧少翟挑眉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正经人就不能对美人有爱慕之心了么?青楼的女子就不算美人了么?你的审美观还真是需要TJ啊。”他笑了笑,故意贴近少年的脸颊,低声道:“比如说,我看你也是个美人嘛……” “你!”少年猛地睁大眼睛,抬起腿向他踹去。萧少翟不等他挣脱,飞快的点了他的穴道,邪邪的笑道:“我怎么?偷了我的钱,你以为我会那么轻易的放过你么?” 少年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闭上嘴,眼神中带着几分惊惧。 “啧,你也知道害怕了?”萧少翟勾起他散开的长发,在唇边一吻,浅笑道,“我是不是应该教教你,江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惹的。” “放了我吧……”少年眼圈一红,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气势,晶莹的泪水在眼眶中滴溜溜的打转,一副惹人怜惜的样子,“我……是因为我娘得了重病,我必须要给她买药……不然,不然的话……” 萧少翟毕竟只是装转样子,一见少年泫然欲泣的样子,顿时软下心来。他一向是惜香怜玉之人,怎见得着美人在面前哭泣呢?“令堂得了什么病?”他关切的问道。 少年见他正经起来,仍有些怯怯的说道:“我也不清楚,大夫说这种病很难治,即使是用了药,也只怕……撑不了几天了……”他的声音渐低下去。 萧少翟皱了皱眉,拍开他的穴道,将他拉起来,道:“我认识一位朋友,他的医术很高明,也许能够帮到你。” 少年有些奇怪于他态度的转变,只是低着头淡淡的说:“没用的……我找过各地最好的大夫,他们都没有办法……” “我那位朋友可比他们厉害多了,”萧少翟道,“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他治不好的病。” 少年颦了颦眉,抬起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道:“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也许我已经找过他了……” “不会的,”萧少翟神秘的一笑,“他平日隐居山林,很少有人见过。你要是见过他,我倒是会惊奇的。” 少年依然半信半疑的看着他,小声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咳嗯,”萧少翟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的人品被怀疑了啊,“这么说吧,之前江湖上有一位名医,人称‘君子兰’,你有听过么?” “‘君子兰’!”少年如同触动一般,后退一步,震惊的看着他。 “呃,看来你知道他,”萧少翟道,“嘛,也省的我介绍了。” “他、他还活着?”少年不禁抓着他的胳膊,急切的看着他,“他真的还活着?” “是啊,”萧少翟抓抓脑袋,道,“刚才还听说他们家要做雄黄酒……” “求求你!我娘的性命就押在你身上了!”少年焦急的拉着他,飞速的向前跑去。 “啊,喂……”萧少翟有些无措的跟着他的步子,“去哪里啊……” ****** 另一边,楚陌寒被四人围在中间,从容的饮尽杯中的酒,道:“我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仇家,你们能把急着送死的理由告诉我么?” “楚陌寒……”站在前面的酒肆老板压低了声音,道,“你杀人无数,当时怎么不怕有人寻仇?” “那么敢问你是为哪个人报仇?”楚陌寒看了看右手边的店小二,道,“让小孩子也参与进来,到底是谁值得你们如此?” “哼,你真的不记得?”老板啪的一声将明晃晃的大刀拍在桌上,怒道,“你还记得怀德二年,在株州的血案么?今天,我们就是要拿你这狗贼的性命,为皇子殿下报仇!” 楚陌寒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么几年过去,依然有前朝皇子的旧部存在么?如果这样,兰漱风也并不安全了。 想到独自留在山上的兰漱风,他不禁一身冷汗,他会不会有危险?既然已经找到了自己,那些人很有可能会找到他吧…… “你们到底有多少人?”楚陌寒的声音有些颤抖。 “哼,总之远不止我们四个,”老板嘿嘿笑道,“今日,就用你的鲜血赎罪吧!” 第一百五十回:佳人难再 少年拉着萧少翟,飞快的向山脚下跑去,萧少翟抬头一看,前方正是中午路过的那家酒肆。 突然,少年一下子停住了脚步,萧少翟蓦然撞在他的背上。 “怎么了?”他疑虑的抬起头,只见一缕乌黑的烟雾腾在酒肆上方,似幽魂一般不详的盘绕着。 “这是……”正诧异间,少年突然又拉起他的手,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喂,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喂!”虽然被美人拉着奔跑是一件雅致之事,但这样不要命的一路狂奔可就另当别论…… “别做声!”少年低着头,拖着他跑进苍郁的树林。萧少翟敏锐的捕捉到少年的声音中含着一丝难言的悲痛,他不再说话,默默的跟在后面。 终于,到了密林的深处,少年放开他已经发紫的手腕,如脱力一般抱着前面的一棵大树。 萧少翟跌坐在一旁横倒的树干上,平稳下气息。他发现少年贴在树上,肩膀轻轻的抽动着。偶有细碎的啜泣声从捂住的嘴中渗出。 即使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意识到其中的异常了。 “喂,那酒店老板是你的什么人?”萧少翟待他平静下来,问道。 少年抹干眼泪,转过身,眼神中闪着几分坚毅与倔强。 萧少翟叹了口气,道:“瞒着我也没用,那个黑烟是警示危险的信号吧,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看了看他,低下头,认错一般的说道:“我叫怀英,店里的人是我的伯父伯母,还有表弟和他们的管家。” “那么怀英,”萧少翟平和的问道,“你并不是要为母亲治病吧,你找兰神医有何目的?” 怀英抬起眼睛,看着他,道:“我和伯父伯母又不是一伙的,我的确是要为母亲找大夫……” “不用装了,”萧少翟道,“好歹我也是在江湖上折腾消息之人,你这点演技是骗不到我的。” 怀英脸上露出迟疑的神情,他理了理凌乱的长发,回头上下打量着他。 萧少翟被他看的有些发毛,不适应的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公子的眼力的确不一般,”怀英轻轻的走近他,如寒星一般清亮的眼睛闪烁着,压低的声音带着几分蛊惑,“如果你带我去找‘君子兰’,我会报答你的。” 萧少翟咽了咽口水,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的样子很是撩人。何况他一向对美人不分男女来者不拒,面对这样一个清秀的少年,自然会有想法,他脱口问道:“你要怎样……” 怀英眼眉一弯,一手抚上他的肩膀,一手扯开自己的衣带,露出雪白的胸膛。萧少翟正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只觉一张柔软的唇贴了上来,灵巧的舌头极尽魅惑的挑拨着他的唇齿。修长的手指抓起他的手按在温软的肌肤上,另一只手向他的身下探去。 “唔!”怀英正卖力的服侍着他,只觉一股极大的力度将自己一把推开。他跪坐在地上,褪下的薄衫从肩头滑落,眼神有些受伤的看着他。 “呼……”萧少翟连忙站起身来,平整着缭乱的气息,“你、你听好了!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但我萧少翟绝不是出卖朋友之人!”言毕,像逃也似的向远处跑去。 “萧少翟……”怀英站起身来,整理着凌乱的衣衫,嘴角蓦然浮起一丝狡黠的微笑,“原来是萧家二少爷啊,呵,这下可有趣了……” 萧少翟在林中漫无方向的跑了一阵,方才停下脚步。他扶着一旁的树干,不住的摇头,想把刻印在脑海中的景象摇出去。唉,想自己在风月场中这么多年,何时落得如此狼狈? 若是平时,有美人送上门来,他自然不会错过。可是……想到少年清秀的脸庞,难道自己能够始乱终弃不成?然而反过来,再在那里待下去的话,恐怕理智会崩坏掉吧。那个少年似乎带着几分入骨的魔力,让自己无法抗拒。 第一次遇到如此难以对付的人啊……萧少翟叹息一声,果然师傅说的没错,“江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惹的……” 罢了,罢了,现在的要紧之事是回家偷些盘缠出来。然后,再去找个好对付的美人慰藉一下自己吧…… ****** 而另一边,楚陌寒可没有此般闲情雅致,他无比焦急的在山路上飞驰,恨不得一步登上山顶。 “漱风!”临近熟悉的竹林,并不见伊人的身影,他一路呼喊着,向竹林深处的小屋赶去。惊起的林鸟扑棱棱的飞起,叽叽喳喳的乱叫着。 “漱风!你在哪里!”楚陌寒刷的一下推开屋门,屋内的情景令他惊心不已。精致的瓷具被砸碎,折断的花枝散落满地。他颤抖的打开内室的门,挂在墙壁的字画被利剑撕裂,书架翻倒,厚重的书籍被重重的压在地上。四处一片混乱。 在哪里……他到底在哪里……楚陌寒奔出房子,在他常去的地方呼喊着,找寻着,却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漱——风——”楚陌寒极力喊着他的名字,撕心裂肺的声音穿过层层树林,被无尽的山峦吞噬。 可恶!楚陌寒一拳砸在粗壮的树干上,树身承受不住他的怒气,咔嚓一声折成两段倾倒下去。 呼——冷静,冷静。楚陌寒闭上眼睛,不去看旋转的天穹。所幸并没有看到血迹,他一定会没事的……这么多年的生死较量,他从来没有输过,所以这次…… 怎么可能冷静下来!楚陌寒再次向竹林深处的小屋跑去,一定有什么线索,一定有什么线索留下!即使他被人带走,也会给自己留下信号才对。 然而,翻过每一寸地面,没有找到任何痕迹。 “画眉!”他喊道,依然,没有回应。 那只鹦鹉也不见了,到底是去了什么地方? 楚陌寒颓然的靠着门框,心中涌上无限的思绪。 不会有事的……他安慰着自己,如果是他的话,不论什么危险,都能够化险为夷。 楚陌寒睁开眼睛,握紧腰间的佩剑,向山下飞奔而去。 第一百五十一回:众里寻他 月黑风高,夜凉人定,旻都一间豪华的宅子之外,萧少翟潜伏已久。他趁夜轻车熟路的攀上房檐,无声的落在宽敞的后院。见无人在外面看守,他蹑手蹑脚的穿过回廊,向一间紧锁的房间探去。 房间的锁轻易破解,他环顾了一圈,推门而入。 寒星数点,长阶夜静。唯有迟睡的知了,低诉着重复的歌谣。 突然,砰地一声巨响,红色的烟火倏地蹿起,炸裂在萧家的上空。 “采花贼!”“抓贼啊!”喊叫声此起彼伏,从屋中溜出的人尚未来及逃开,便被蜂拥而至的家丁围住。几个丫鬟尖声惊叫着,手拿扫帚一顿乱打。 “住手啊,是我……”萧少翟抱着脑袋滚到一旁,明亮的火烛晃得他一阵晕眩,一时不知究竟怎么回事。 “二少爷!”“啊!”几个家丁认出他的样子,惊慌失措的叫道。之前奋力打着的丫鬟也纷纷尖叫着扔下扫帚,躲到一旁。 “呼……”萧少翟揉揉脑袋,抓狂的叫道,“啊啊啊啊!为什么我的房间里会有机关啊!老大呢?去哪里了?” “哎呀,这不是我亲爱的弟弟么?”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搂着两名侍妾从内室走出,笑眯眯看着乱作一团的场面,“什么风把你吹回家了?” “我……”萧少翟瞪了他一眼,总不能说是缺钱花了吧,“我想回自己的房间看看,有什么不对么?” “啊,啊,倒是没什么,”大少爷笑道,“只是最近旻都不太安稳,咱们家那么多女眷,我又不会武功,我害怕趁你不在,有采花贼溜进来么。” “溜到我的房间么?!?!”萧少翟忿忿的质问道,真是不知道这个家伙的脑子长在什么地方。 “唔,哈,这么一说……”大少爷挠挠头,笑道,“啊哈哈,至少证明这个机关很有用嘛,连你都没有发现不是么?啊哈哈哈……” 萧少翟努力忍住揍他一顿的冲动,倒是谁进自己的房间会注意有么有机关啊?!?! “说起来,还是我下午新买的小厮设计的呢,”大少爷笑呵呵的招呼道,“来,让你看看这个伶俐的小家伙。唔,你叫什么来着……” “回爷的话,我叫怀英!”一声银铃般的声音响起,萧少翟顿时如被泼了盆冷水一般,呆呆的立在原地。 怀英从人群中走出,脸上挂着恶作剧的微笑,挑眉看着目瞪口呆的萧少翟。 “不错不错,”大少爷拉过怀英,伸手捏了捏他白皙的脸蛋,痴笑道,“不仅聪明,人也长得不错,以后就当我的侍宠吧。” “谢爷的赏识!”怀英竟然笑吟吟的答应下来,流目顾盼,挑逗般的看了萧少翟一眼。 “怀英!”萧少翟气愤的叫道。他实在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是如何混进自己家中的,又为何会出现在这种诡异的对话中。 “二爷,您有何吩咐?”怀英眉毛一挑,靠在大少爷的怀里,笑盈盈的看着他。 萧少翟只觉怒火蹭蹭的向上蹿起,他咬着牙,不分由说的走上前去,将怀英飞速的从兄长怀中拽出,施展轻功,几下子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咦?”待萧少翟消失之后,大少爷才反应过来,诧异的问道,“怎么回事?他又走了么?还……拐走了我的侍宠?”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萧少翟回到旻都之时,楚陌寒一路来到了辰冰清和凌子墨所住的院子。刚刚走近,就听到铮铮的战戟之声从院中传来。 “嗷——”只听一声惨叫,“你要谋杀亲夫么?” “谁让你分心了!重新来!” “子墨……我都陪你练了两个时辰了,你都不休息下么?” “不行!我说过月底之前必须把这一式练好,不能再耽误了!” “呜……”也就是说练成之前都别想碰他了…… 当当当,几声敲门声响起,院子里的交战之声终于停顿下来。 “是我,楚陌寒。”楚陌寒报上姓名。 “少主!”凌子墨很开心的打开门,让他进来。辰冰清趴在一旁的石桌上,懒懒的看了他一眼。 “笨狼,怎么又是一脸衰气啊,”辰冰清没好气的说道,“每次看到你这副脸,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兰漱风不见了。”楚陌寒显然是没心思开玩笑,直接了当的说道。 “什么?兰公子他……”凌子墨诧异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到山下去采买物资,没想到遇上了先朝皇子的旧部,”楚陌寒说明道,“想必是他们一路人拖住我,一路人去找我的住处。我把他们打晕之后急忙跑上山,却发现屋子里乱作一团,兰漱风也不见人影。” 辰冰清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凑过来问道:“是他们带走了兰公子么?你有没有回去问找到你的那些人?” 楚陌寒扶着额头,叹道:“我只顾担心山上的事,没去管他们。谁知等我返回之后,他们早已不见人影。想是他们的同伙来过。” “着急也不是办法,”凌子墨劝道,“我们去找找韦庄主,他的手下消息灵通,必然能打听到这一路的消息。” “嗯,我来找你们正有此意,”楚陌寒道,“荀应鹤一向漂泊无踪,而听说韦庄主上次更换住处前来找过你们,你们直接带我去找他吧。” “没问题,”凌子墨点头道,“冰清,我们准备一下就出发吧。” 辰冰清扬扬眉毛,道:“你怎么忘了,你夫君还有一道关系网呐。” “啊,对!”凌子墨没有注意到言语上的问题,兴奋道,“那就请求你的师姐们帮忙找一下吧!她们在江湖上行走,一定能知道不少消息的。” “呵,”辰冰清得意的一笑,道,“关键时刻还是要靠本公子出场!怎么样啊笨狼?” 楚陌寒却并没有与他争执,只是诚恳道:“拜托你了。” 辰冰清见楚陌寒正经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抓抓头发,支吾道:“那我去联系她们……” 第一百五十二回:珠玑百转 萧少翟拖着怀英,飞速的越过几条街巷,直跑到城南的破庙,环顾无人,才将他放开。怀英任他拉着,一副好笑的表情。 “你到底在做什么?!”萧少翟质问道。 “萧二公子,我做什么与你有何干系?”怀英吟吟的一笑,挑起弯弯的眉毛,道,“我不过是来旻都觅些生计,正好到了你的兄长那里。然后做了一个机关,正好把你抓住。哎哟,好巧啊!” “你这……”萧少翟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只见他高傲的倚在石台上,眼角含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与白天大不相同。 这才是他真实的面貌么?果然为母亲治病什么的都是谎话吧。 这么说来,他的目的还是兰公子么?他到底是什么人? “怀英,”萧少翟叹了口气,道,“我们应该好好谈谈。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你要对兰公子不利,自然也就是我的敌人。我不能放着你不管。” 怀英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笑道:“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萧少翟一愣,怒道:“喂,我在问你问题!不要以为我不会对你怎样,如果你……” “你想对我怎样?”怀英挑起眉毛邪邪的一笑,慢慢走近他,黑色的眼眸染上一层氤氲的水色。 “你……”萧少翟后退一步,错开纠缠的视线,赌气一般的说道,“不要再用这一套了,我对你没兴趣!” “呵呵……”怀英却不依不饶的跟上来,修长的手指捏上他的下巴,低低的笑道,“可是呢,我对萧二公子倒是很感兴趣……” 萧少翟正欲反抗,只觉一阵酥软的幽香渗入口鼻,全身顿时像被抽走了骨头一般,瘫软下来。 “你竟然……”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怀英,双腿失力,踉跄几下,跌倒在地。 “你若是认识兰神医,自然也应当知道‘蚀骨相思’的厉害吧,”怀英吟吟的一笑,顺势跨坐在他的身上,沉声道,“每次毒发都会全身失力,而且,发作的时间会越来越长,七日之内不得解药的话,你这一身武艺,可就作废了哦……” 萧少翟与兰漱风并不熟识,但毒药一类还是听他说过一些。“蚀骨相思”相传是一个异邦的巫女为了困住抛下她的恋人所制,虽然被妖狐狸嘲笑道有早一日会被用在自己身上,但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情景。 “所以说,你还是乖乖的带我去找兰神医,”怀英吟吟一笑,如看着入手的猎物一般看着他,道,“不然我可不保证还会对你做什么……” 等等……萧少翟咽了咽口水,像见了鬼一般看着他,总觉的两人的对话似乎向着不对的方向发展着…… 察觉到他的紧张,怀英坏笑着俯下身子,捏着他的下巴,轻轻说道:“其实啊,萧二公子你,也堪称秀色可餐嘛……”说着,低笑一声,一只手轻轻扯开他的衣带,向内探去。 不了个是吧!!萧少翟睁大眼睛,只觉脑子像炸开一样,完全无法相信眼前的事情。苍天啊!!你跟我有仇么?!开什么玩笑啊!!【某弦:捏呵呵……】“你、你……”他惊惶的挣扎几下,全身却使不上力气,只得气愤的瞪着在身上作乱的人。 怀英噗嗤一声笑出来,深邃的眼眸中浮起阴谋得逞的笑意,道:“明明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现在想回头可来不及了哦。所以……” 他把一粒药丸含在齿间,扳过萧少翟的脸,对着他的嘴唇咬了下去。几番唇舌的交锋,直到萧二公子勉强的把药丸咽下,他才放开他有些红肿的朱唇,任他气息凌乱的咳嗽着。 怀英蓦然起身,丢下一脸错乱的萧少翟,居高临下的宣布道:“趁我心情好,赶快起来给我带路,不然……我可不介意在这里上了你。” 由于解药的缘故力气渐渐恢复,但真气却依然被封住,无法顺利的运行。萧少翟坐起身来,狠狠的瞪着他,咬牙道:“你这个卑鄙小人!我真是瞎了眼才会相信你!” “哦呀,你才发现啊,”怀英笑眯眯的看着他,道,“江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惹的,这可是你说的哦。” …… 另一边,楚陌寒等人正在韦家庄中的密室中聚集,众人四处寻找,依然没有任何线索。楚陌寒跌坐在大厅的座椅上,心急如焚。 “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兰公子如此聪慧,一定不会有事。”韦世芹在一旁劝道。 “冰清还没有回来,”凌子墨也安慰道,“也许他那边会有线索。” 正说着,辰冰清果然刷的一声推开密室的门,闯进屋子,大声道:“笨狼,你快过来,我找到有用的人了!” 只见一名红衣女子随他走进密室,向众人深深纳了个万福,她抬起头,银铃般的声音道:“小女子刚拜入万若仙姑门下不久,艺名红珠,幸会各位。” ——正是萧少翟那日在街角见到的歌姬。 “红珠姑娘,你知道漱风的消息?”楚陌寒急忙起身,上前问道。 红珠仔细的端详着楚陌寒,须臾,点头道:“果然,你和师兄所说的一样。” “什么意思?”楚陌寒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辰冰清,辰冰清抬抬下巴,示意他继续听下去。 “楚公子,”红珠深鞠一躬,开口道,“请问您口中的兰公子,可是先朝玄崇帝的小儿子——八皇子行云么?” “这……”楚陌寒一凛,下意识的扫视了一圈,见周围皆是自己亲信之人,便点头道,“姑娘如何得知?” “那么,他果然还活着……”红珠似乎松了一口气,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请问楚公子,您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挚爱之人,厮守一生的伴侣,”楚陌寒认真道,“为了他,我可以放弃一切。” 红珠看着他的眼睛,点头道:“我也听说过您的一些往事,所以,我相信你。”她退后一步,再鞠一躬,道:“现在,请容许小女子将这件事的原原本本,告诉大家。” 第一百五十三回:杯酒江湖 松窗雅致,竹径通幽,清净的山谷遗世绝尘,全然不知外界的喧扰。 “林先生巧夺天工之技,果然还是要到木人谷才能领略,”白衣人轻轻摇着折扇,微笑道,“小生真是不虚此行。” “兰公子过奖了,”林金菡笑道,“要不是您妙手回春之术,在下再怎么技艺精巧,也只能到阎王爷那里去修修补补了。” 二人悠闲的饮着茶,完全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师傅!不好了!”前番来请兰漱风的那个人急忙跑来,向林金菡道,“有一群人破坏了木人谷的机关,眼看就要闯进谷中来了!” “什么人如此嚣张?”林金菡忿然站起。 “能破坏入谷的机关,看来有两下子,”兰漱风也起身道,“小生也去会会他们。” 木人谷外,七八个老老少少的人拿着武器,正欲冲进谷中,只见一群相貌惊悚的假人从机关中放出,飞快的撞向众人。一名老者挥起绳索,甩出几枚喷火的弹丸,向假人砸去。 “没用的,这些假人乃青铜所致,烧不起来的。”众人抬头,只见林金菡带着谷中十几个徒弟,站在高耸的山头,“你们破坏我的机关,扰乱我的山谷,到底是什么目的?” “你就是林金菡?”为首的老者问道。 “正是在下,阁下又是何许人也?”林金菡从容的应道。一旁的兰漱风也好奇的探出身子。 “啊!”突然,一名老妇失声叫道,“行云公子!” “你是……”兰漱风顿时一惊,走上前去,辨认着下方的人。 ****** 而另一边,似乎同样麻烦不断。 几个时辰之前…… “喂,劝你还是别费心思逃跑了,没有用的。” “我才没有逃跑!” “你要是敢带着我绕圈子,别忘了解药还在我手上哦,”怀英不怀好意的笑道,“萧二少爷,毒发的感觉是不是很好啊?” “滚!”萧少翟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小巷尽处,一口枯井寂寥的望着苍穹。萧少翟走到井边,道:“这里是密室的入口。” “要从这里跳下去?”怀英敲了敲井边的石壁,向下望去。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那是当然,不敢就别跳。”萧少翟爬上井口,轻蔑的瞟了他一眼。 “等一等,”怀英翻身跳上井沿,挑眉道,“你忘了你的武功被封住了么?这样跳下去你找死啊!” “……”萧少翟方才想起这一层,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所以呀,”怀英突然揽上他的腰,坏笑道,“和我一起就没事了。” “你……”萧少翟未及反应,已被他向怀中一紧,二人一起向深邃的井中坠去。 “不想受伤的话就抱紧我哦——”低笑的声音贴在耳边,被风声拉长。 “你这个变——态——” …… 与此同时,红珠正在密室中向大家讲述此番因果,只听轰的一声,一旁木制的墙隔被撞开,飞散的烟雾碎屑中,似乎有两个人影翻滚过来。 “庄主!”狄小七连忙拦在韦世芹面前。辰冰清正要拉住凌子墨,只见他刷的一声甩开长枪,差点把位置不佳的辰冰清掀飞出去。 “怀英!你怎么会在这里!”红珠惊叫一声,向灰烟中被踹到一边的人喊道。 踹开贴在身上的人之后,萧少翟蓦然回首,惊讶的看到红珠出现在韦世芹等人的中间。 “姐姐……”怀英同样很是惊讶。 “什么?!”萧少翟顿时醒悟过来,“你们是姐弟?那、你们是配合好来偷我的东西么?!” 红珠脸一红,低头装傻充愣。 “哟,萧二少爷,”辰冰清轻哼一声,抽走凌子墨的长枪,几步上前用枪尖指向伏在地上的萧少翟,“别来无恙啊!”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人影一闪,怀英拦在萧少翟身前抓住枪柄,无比纯良向辰冰清微笑道,“哎呀,很抱歉我家少翟最近身体不适,能不能把武器收起来呢?” 辰冰清只觉一道真气沿着枪柄冲撞上来,连忙抽回长枪,向红珠道:“喂!这到底是这么回事!” “怀英!”红珠唤道,“别动手,这是我师兄!” “是么?”怀英挑挑眉毛,向身后的人伸手道,“你带的路不错嘛,是你自己起来,还是我帮你起来?” “去死!”萧少翟挥开他的手,跌跌撞撞的爬起身来,退开几步保持距离。 “怀英!是我们误会了,”红珠上前几步,道,“行云公子还活着!” “啊,我知道。”怀英别有深意的瞥了萧少翟一眼,淡淡的答道。 “哎?你已经知道了……”红珠惊讶的看了看他,又接着说,“还有,爹娘他们没事,楚公子只是把他们打晕了过去。我救醒他们之后,他们和伯父一行去木人谷寻找行云公子了。” “这样……”怀英看了看楚陌寒,深鞠一躬,道,“家父多有得罪,还望您海涵。” “一场误会罢了,”楚陌寒摆摆手,“我们也正要去木人谷。” “喂!姓楚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到底是谁?”萧少翟完全跟不上形势,向楚陌寒叫道。 “你不是和兰公子在一起么?”楚陌寒怪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我还以为你都知道了呢。” “兰公子?”萧少翟摸不着头脑,“我哪里见到他了?” “这里,”怀英对着他幽幽一笑,道,“在下兰怀英,是兰国桢兰太医的侄子,兰怀玉的表弟。” =皿=!!萧少翟似乎突然明白了,兰家诡异的育人方式,培养出的怪胎不止兰漱风一人…… ****** 木人谷中,一派热闹的情景。 “行云公子……”老翁激动的拭着眼泪,道,“我们还以为,您在株州之战的时候……” “国榆伯父,让您担心了,”兰漱风微笑道,“那是我和楚陌寒演的一场戏罢了,若不让世人知道八皇子已死,恐怕我就不能坐在这里好好喝茶了呢。” “哎,我们误会楚公子了……”老妇也激动道,“他真是个大好人啊……” “对了,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兰漱风问道,“国桢伯父当年,不是让你们到某一处山谷隐居去了么?” “嗨,还不是下一辈的那几个小娃耐不住寂寞,又跑出来了呗,”另一位老者摇摇头,道,“结果这一出来不打紧,听说到了这等事情。你说,我们能不着急么?” “特别是八皇子消失之后,‘君子兰’也不见了,实在是令人无法释怀啊,”旁边的老妪道,“于是我们在市井混迹,还要为你报仇来着。” “呵,实在是辛苦你们了,”兰漱风感慨道,“要不是我也不知国桢伯父安排的去处,我一定会告知你们的。” “哎,没事没事,现在知道你还活着,比什么都好。”国榆老伯笑道。 这时,又一阵欢庆声,只见有一群人赶了过来。 “爹!娘!”一名红衣女子跑过来,扎到老妇怀中。 “怀珠,找到你弟弟了?”老妇笑道,“快来见过行云公子。” 兰怀珠回身纳了个万福,调皮的笑了笑。 “朱楼通水陌,沙暖一双鱼!”这时,立在兰漱风肩膀的鹦鹉张开翅膀,轻快的盘旋着。 “漱风……”一声轻柔而沉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兰漱风回过头,微笑的迎上去,道:“你也来了……” 直到看到他的笑脸,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楚陌寒一把将他揽入怀中,闭着眼睛,把头埋在他的肩膀,像是终于归巢的苍鹰一般,长长的舒了口气。 在众人面前被这样抱着,兰漱风的脸上腾起一片红晕。然而,这拥抱似乎含着无限的眷恋与爱慕,像是经历过生离死别一般深沉。感觉到他的深情,兰漱风也任由他抱着,放松在这令人安心的气息中。 “再也不要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去了……”楚陌寒在他耳边叹道,落寞的声音令人心酸。 “哎,我记得有留下字条的……”兰漱风颦起眉毛,细细的回忆着。 “啊哈哈哈哈……”一旁的兰国榆老伯突然像做错事情一般傻笑着,打岔道,“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了,一定要喝一杯啊!” “?”兰漱风轻轻推起楚陌寒,疑惑的问道,“我不在的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兰怀英不知何时走到了这边,端起两个酒杯,纯良的笑了笑,道,“我们见到了行云公子的朋友呢。” 兰漱风扫视一圈,颦眉不语。他双手环上楚陌寒的脖子,亲切的笑道:“陌寒,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陌寒不禁搂紧怀中的人,同情的瞥了一眼兰国榆一行,心道:这可不怪我哦…… “啊哈哈哈哈……不要那样看着我啊!喝酒!喝酒……” 阳光明丽,清凉的山谷中,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 归去来兮,莫令韶华误。流风漱玉邀一醉,只随他,轻罗小扇,弹剑君前舞。 纵使江山负,又何如,对月一樽薄酒将身赎。此生从来,不悔八般苦。到头恩怨终笑忘,烟雨一蓑,桃花渡。 ——正文完—— 番外一:(寒风番外)酒宴 明媚的阳光透过薄云,清风徐来,竹影摇曳。 今日是兰国榆先生的五十大寿,隐居于山谷中的两人商议好,要一起前去拜寿。 楚陌寒收拾过屋子,走到床边,见赖床的人依然没有起身的迹象,便掀起帷帐,唤道:“漱风,起床了。” 兰漱风柳眉微颦,抱着被子在床上翻了个身,继续在梦乡中游曳。 楚陌寒不禁笑了笑,本是不愿惹人清梦,但毕竟今日有事在身,耽误不得。他扯了扯被兰漱风抓的死死的被角,大声道:“漱风,快起床,不然就赶不上国榆伯父的寿宴了!” 兰漱风眼不满的嘟囔的几声,不知道到底清醒了几分。 “别赖床了,”楚陌寒哄道,“到晚上让你好好睡。” “哼,才不相信你……”兰漱风眼也不睁,放弃与他争夺被角,转而向床内蹭去。 楚陌寒又好气又好笑,左手抬起兰漱风毫无防备的脸,低低的道:“好,再不起的话,我也不介意试试别的办法……” 说着,他对着兰漱风微微张着的嘴唇,毫不客气的压了上去。兰漱风正半梦半醒之间,只觉湿润的触痛从唇齿间蔓延,顿时一阵毛骨悚然之感从脊背升起。他睁大眼睛,正对上那一双放大了的深邃的眼眸,含着得逞了的笑意看着他。兰漱风连忙一把推开伏在身上的楚陌寒,然而楚陌寒岂能让他在此刻逃开?他右手用力按在兰漱风的后脑,继续加深这个漫长的吻…… “咳、咳咳……”不知过了多久,兰漱风才从他怀中挣扎出来,红着脸深深的喘息,并不忘狠狠的瞪向身旁的人。 楚陌寒一脸得逞了的表情,深沉的一笑,道:“看来呀,还是这种方法叫你起床比较有用。早饭我做好了,是你自己过来吃呢,还是要我喂你?” “我自己有手有脚!”兰漱风一记眼刀剜过,一边利索的穿着衣服,“离我远点!” 就这样吵吵闹闹,两人总算在正午之前赶到了兰家的居所。宽敞的庭院张灯结彩,一派欢喜的气氛。 “行云公子!楚大侠!”兰怀珠正在端着盘子向屋内走去,见到二人便停下脚步,盈盈一笑,“太好了,你们也来了!” “哦?还有谁?”兰漱风笑道,“你师兄来了么?” “嘻嘻,”怀珠一笑,向内院偏了偏脑袋,道,“师兄暂时赶不过来了,不过还有别人哦~” 兰漱风一行走进院门,只见桑树下面,萧少翟正认真的剥着毛豆…… “哟,这不是萧家二少爷么?”楚陌寒疑惑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萧少翟抬了抬眼皮,有气无力的答道:“唔,最近比较无聊……” “无聊?”楚陌寒盯着他,追问道,“我怎么不知道,萧二少爷还有无聊的时候啊?” “啊,二少爷最近突然对医药比较感兴趣,想要来见识见识,”兰怀英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抱着胳膊轻笑道,“你说是不是?” 萧少翟不理会他,继续低下头飞快的剥着毛豆。 兰漱风扑哧一声笑出来,补充道:“原来如此,我表弟可是兰家的嫡系传人,萧二公子一定要抓紧机会了。只不过……” “不过什么……”萧少翟瞥了一眼兰漱风,低声问道。 “没什么,”兰漱风嘴上不说,脸上却一副“你自求多福吧”的表情,道,“嗯,虚心学习吧!”言毕,拉着楚陌寒向屋内走去。 “……”萧少翟满脸黑线,不知他脑子中到底想到了什么。 “听到了么?”兰怀英笑笑的踱步至他身后,道,“虚心学习吧二少爷,有什么不懂的来告诉我哦~” “……别烦我!” …… 祝寿活动一直持续到夜晚,宴席之上,众人兴趣昂扬,觥筹交错。兰漱风似乎也被气氛感染,不由的多喝了几杯。 “漱风……”楚陌寒有些担心的看着他,“别喝了,你酒量不行,一会儿要是……” “安啦,大不了就借宿一晚,国榆伯父这里有的是空房。”兰漱风笑呵呵的看着他,眼神却已有些游移。 “可是……” “啊哈哈哈,是啊,伯父这里有的是地方,想住多久都没问题!”兰国榆也满脸通红的举着酒杯,大笑道,“来!继续喝!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兰漱风推开楚陌寒,豪迈的举杯。 楚陌寒一副伤脑筋的样子,默默扶额。 “萧二少爷,怎么不喝了?”兰怀英似乎也不清醒的捧着酒壶,软着身子倚在萧少翟身上,把酒倾倒入他的酒杯。 萧少翟满脸黑线的看了看周围,见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才推起他,道:“喂,你喝多了吧?酒量不行就少喝点。” “那怎么行呢?”兰怀英撒娇一般的说道,“萧二少爷还没有尽兴,在下怎么能先行退场呢?”说着,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萧少翟干咳两声,暗自想着,这个家伙喝醉了之后倒是很好对付…… “有凤来仪兮,百鸟集于灌木——” “击缶而歌兮,独乐不若众乐——” 喝到兴起,兰国榆竟然像小孩子一般,手舞足蹈的跳起舞来。其他人也在一旁高歌着,开心的应和。 “楚陌寒——”兰漱风重心不稳的飘过来,楚陌寒刚想去接过他,他却身子一斜,刷的一声抽出楚陌寒腰间的佩剑,嘿嘿笑道,“来,陪本公子舞剑!” “漱风!喂……”楚陌寒刚担心他会伤到自己,结果下一瞬,凌厉的剑风就招呼了过来。 “喂,你……”楚陌寒躲过惊心动魄的一剑,未及说什么,连绵的剑势织成密网,包抄上来。 “哎,我们什么时候建一套兰家剑法吧……”兰漱风神志不清的笑着,手中的剑阵却毫不含糊,“噬骨幽兰,呵呵,多有趣……” “漱风……”楚陌寒叫苦不迭,“等等……” “好剑!好!”兰国榆一行在一旁大声叫好,欢呼助阵。 ……你们==!! 一片鸡飞狗跳之后,楚陌寒终于制服了手持凶器的兰漱风,向众人致歉,把他拖到房中。灌下一杯醒酒汤后,兰漱风终于安生下来,老老实实的趴在床上。 呼——楚陌寒头痛的看着他,心想,今晚就好好休息下吧。 “陌寒……”兰漱风却又转醒过来,一副茫然的看着他。 “我在。”楚陌寒连忙跟过去。 刚一在床沿坐下,衣衫不整的人儿却突然扑到他的怀中,轻轻一笑,吻上他微启的唇。楚陌寒心中一跳,愣过神来之后,立刻夺回主动,深深的吻了下去。直到…… “唔!咳咳……这是,咳咳……”楚陌寒扶着床沿,剧烈的咳嗽着。 “哈哈哈哈哈哈……很苦吧!这可是我最新研究出的苦药呢!”兰漱风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趴在床上大笑,“哈哈哈哈哈……” “兰漱风!!你根本就没醒!!”楚陌寒吐尽嘴里的残渣,抓住在床上笑的打滚的兰漱风,长舒一口气,低哑的对着他的耳边道,“今晚我要是放过你,我就不姓楚……” …… 另一面,兰怀英正软软的倒在萧少翟的怀中,两只手还不老实的蹭来蹭去。 “少翟……”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泛着桃花,无限诱惑的看着对方。 萧少翟咽了咽口水,应道:“怀英,你再这么下去,我可就忍不住了哦。” “你要做什么呀……”兰怀英一副纯真的表情看着他,搂上他的脖子。 送上门来的美人绝无拒绝的道理。萧少翟吻上他凑过来的朱唇,慢慢的厮磨着。 突然,一阵幽柔的清香散入鼻中,萧少翟心中刚觉不妙,身上已无了力气。 “你!”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压上来的人。兰怀英嘿嘿一笑,双眼已是恢复了往日的晴明:“原来少翟对我,有这样的想法呀~嗯?” “你你……你根本就没醉!!呜——” 嗯,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 番外二:(清墨番外)琴心 这是一个寻常的午间,我们的辰少侠和小子墨坐在一家寻常的酒肆,吃着寻常的午餐…… 然而偏偏在这个寻常的时间地点,遇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 但见辰冰清左手执着酒杯,正待斟酒之时,冰冷的寒光一现,锋利的剑尖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为首的人牵着一只狼犬,它吠叫几声,恶狠狠的瞪着辰冰清。 对面,凌子墨的身边也多了几名武者,剑戟相向。 凌子墨抬头看了辰冰清一眼,默然不语的夹起面前的一颗花生放入嘴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辰冰清手中一顿,复又平静的斟满酒杯,淡淡的道:“吾与阁下素不相识,敢问有何见教?” “素不相识?”为首的人哼了一声,质问道,“那我家的看门犬怎会认得你的气味?” 辰冰清瞥了一眼凶狠的狼犬,挑眉道:“哦?本公子身上比较香么?” “不要装了!”为首者怒斥道,“承认吧,你就是上周潜入万府,窃走银两珠宝的小贼!别以为我认不得你,你就是万若仙姑的门生,艺名青青子衿的是吧!” 辰冰清一口酒水喷了出去,凌子墨也抬起头,向看白痴一般看着他。 那人皱了皱眉头,道:“怎么?被我说中了还不速速……” “说中你个鬼啊!”辰冰清一拍桌子,“你眼睛瞎了吧?你看不出本公子是男的么?你就是万府的家丁啊,连你家老爷夫人都分不清么?” “少装蒜了,万若仙姑素来以变装着称,谁知道你是男人女人?”那人振振有词道,“看你一副小白脸的样子,说不定就是女人扮的呢!” “你才是小白脸!!=皿=”辰冰清一掀桌子,哗啦啦的几盘酒菜向围过来的人飞去。辰冰清抓住用剑指着自己之人的胳膊,用力一拧,那人惨叫一声,宝剑掉落在地上。辰冰清把他扔到一旁,拾起宝剑对着为首之人道:“本公子是男是女,要不要证明给你看啊!!” “你你……”那人后退几步,道,“冲撞我们万府的人,别以为你能走着出去!”说罢,一招手,几名家丁冲了上去。 “不走着出去,难道要骑在你身上出去么?”辰冰清轻哼一声,握紧手中的宝剑。 只听噼里啪啦的声响,耀眼的银光舞作一团旋风,将扑上来的人尽数掀翻出去。一直坐在椅上沉默的凌子墨横枪立在辰冰清面前,眸若寒星,冷冷的注视着周府家丁。 “你、你……”万府的家丁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道,“这套枪法……你是凌家的什么人?” “‘凌霄飞鹤’第28代传人——凌子墨!”凌子墨刷的挥过长枪,摆出一个阵势,凌然道,“不怕死的就放马过来!” 那人怯怯的看看周围,色厉内荏的指着辰冰清骂道:“切,这次算你勾搭上了厉害的主,但万家堂不会放过你的!”言毕,带着手下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勾搭你个鬼啊!老子是男人!!”一个茶杯摔过去…… 凌子墨沉默的看了他一眼,把长枪收起,一言不发。 一直到傍晚,辰冰清还是对这场误会耿耿于怀。他踢开路上的小石子,恨恨的道:“这个该死的青师姐,真会给我找麻烦……” “到底是怎么回事?”凌子墨问道,“青姑娘怎么会得罪万家堂的人?” “哎……”辰冰清干笑一声,道,“本来万若仙姑的门下以劫富济贫着称,被偷的人也只能自认倒霉,可谁知道那个万府竟然是万家堂的地盘……对付他们几个还不在话下,可他们人多势众,一百二百号人围着你打,那可就不好玩了。” 万家堂虽不算什么大的帮派,但却是当地的地头蛇一类,手下文武之人也不在少数。 “我们赶快找到青姑娘吧,万家堂的人要抓她,还是让她小心为妙。”凌子墨道。 “哎,我找了你们好久!”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屋顶传来。二人抬头一看,青青正坐在一旁的瓦沿上,笑吟吟的看着他们。 “师姐!万家堂的人有没有找你麻烦?”辰冰清问道。 “那当然,不然我找你们作何?”青青从房檐上轻快的跳下,理所应当的道,“所以说,万家堂的人找上门来了,快想办法呀!” “啊?”辰冰清撇嘴道,“为什么是我想办法……” “哼,还不是你要……”青青眨眨眼,看向凌子墨,“要我说出来么?” “别别,”辰冰清连忙掩饰道,“哎我的大小姐,我想还不行么?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如何?万家堂的地盘再大,也不可能追到千里之外去的。” “你以为本小姐没想过啊,”青青道,“城门早就关了,正在盘查来往之人呐!” “啧,这下可麻烦了,”辰冰清道,“这里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躲都没地方。” “到底偷了什么东西?还回去不行么?”凌子墨问道。 “当然不行!”辰冰清义正言辞道,“世间自有公道在,我们作为替天行道之人,怎么能屈从于势力呢?所以凡是万若仙姑的门生偷到的东西,就绝无返还之理!” “呵呵,”青青在一旁笑道,“你是不舍得吧?” 凌子墨怀疑的看着他,道:“怎么回事?难道你又……” “没有没有!”辰冰清连忙摆手道,“自从你让我退出之后我可再也没有偷过东西……” “真的没有?”凌子墨不信任的盯着他。 “嗯,唔,除了和你有关的时候……”辰冰清支吾道,“那年在榆州不是帮笨狼偷过印绶么?所以说,咳咳,子墨说的话我可都记着呢!” 凌子墨白了他一眼,转过头对青青道:“我们夜里潜出城门的话,有可能么?” 青青想了想,道:“嗯,南门那边地形复杂,还是有机会的。”她看了看凌子墨,忽而笑道:“子墨君,如果出了事情,你会保护我吧~” “啊?”凌子墨一愣,道,“当然。” “哈~那就放心啦!”青青开心的一笑,道,“今夜子时,你们就到南门开路吧!就这么说定了哦!”说完,一个翻身跃上房檐,消失在了院落深处。 “喂……”凌子墨呆呆的看着她消失的地方,总觉有哪里不对。 “子墨……” 凌子墨转过脸,见辰冰清痴痴的看着自己,“……干嘛?” “如果出了事情,你也会保护我的吧~”辰冰清酸溜溜的说道。 凌子墨满脸黑线,道:“不想被认成女人的话就自己应对去!” 辰冰清:= =!! …… 是夜子时,两人溜至南门城楼下。守城的士兵在城墙上来来回回,偶尔还能看到万家堂的门客夹杂其中。 两人靠近城门,听到守卫们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着,消磨时间。 “喂,你们万家堂的人真有闲功夫,好好的觉不睡,来帮我们守城?哈哈……” “那是,拿了我们的东西,要是这么轻易放过他们,我们万家堂的面子往哪里搁?” 啧,小题大做。辰冰清不屑的腹诽道。 “话说他们真的会在今晚逃跑么?” “我们大当家预料的不会错,我们封锁城门四处搜寻,他们肯定急着出城。今夜我们弟兄们在四个城门守株待兔,看哪边会有好运了。” 哼,好运,我看是厄运才对。辰冰清撇撇嘴,向凌子墨小声道:“看来这帮人早有提防,我们小心为是。” “青青姑娘怎么还不出现?”凌子墨四处张望一番。 “她啊,她才不会这么早就现身呐,”辰冰清挑起眉毛,道,“说不定正躲在哪个角落里,看咱们这边得手了,她才会大摇大摆的出现。” “那我们要怎么办?”凌子墨不解道,“难道她的意思不是一起出城?” “呼……”辰冰清叹了口气,道,“谁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我看她是想趁机把偷来的东西也运出去。相比着我们,那堆东西对她才重要呐。啧,干脆不管她,我们先找机会溜出去好了。” “那怎么行?”凌子墨道,“我们既然已经答应了她,不能出尔反尔。” 辰冰清轻哼一声,道:“她那种人,不帮也罢。不如我们……” 然而我们的青女侠岂会给他出尔反尔的机会?只听他话没说完,一道闪亮的烟火刺拉拉的划破夜空,正坠落到辰冰清呵凌子墨身边…… “找到他们了!”一个声音高喊着,顿时,城楼上的守兵纷拥而至,叫嚷着跑来。 “可恶!”辰冰清连忙拉着凌子墨向一旁闪开,怎奈四处都是守卫之人,没过多久,两人便被围在垓心。 “哈哈,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午间遇到的那个家丁也站在墙头,趾高气昂的笑道,“快快束手就擒,念在你是女子的份上……” “老子是男的!!擦亮你的狗眼好好看!!”辰冰清衣袖一扬,数只袖剑势如流星,向那人径直打去。那人一惊,连忙蹲下躲在城垛后面。几声金鸣,落空的袖剑坠地,他探出脑袋向外张望,然而原处却没了人影。 “在这里!”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他抬头,惊见辰冰清已在他躲避之际高高略起,在空中一个翻身,手中数枚花镖向城墙上的守卫打来。 “啊!”那人躲闪不及,被破空而至的花镖打中腿部,他咬着牙,喊道,“你说你不是万若仙姑门下,这式‘天女散花’又是从何而来?你们还不快把他拿下!” “哼,我有说不是万若仙姑门下么?”辰冰清后翻几下避过刺来的剑戟,飞身跃上高耸的旗杆,“别以为除了青青子衿我们师门就无人了!我告诉你,敢和我们师门作对,你就躺着回万家堂吧!” 说着,他手中一划一掷,几枚弹丸落入人群之中,浓郁的白烟兀地腾起,方圆数米一片模糊。鸡飞狗跳,一片混乱。 “啊——难道说,”另一名万家堂的手下迟疑道,“另外一个人才是……” 凌子墨没等他说完,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枪法闪过,将他掀飞出去…… 见围过来的守卫不断增多,凌子墨枪尖一顿,一式“舞鹤飞龙”,凌厉的气势划过一个圆圈,避开接近的人;随即一个翻身,施展凌霄之术,从人群中高高跃起,落在另一只旗杆上。 “这群蚁类怎么没完没了的,青师姐到底在哪里?”辰冰清一式“西陵风雨”,暗器逼退前排的人群,却又有更多的人涌了上来。 凌子墨并不答话,他借助来回跳跃的空隙,寻找着指挥围攻的人。只见一人华服锦饰,站在城楼高处俯视战局。他一式“风裳水佩”,扫开追兵,纵身跃至高台之上,冰冷的枪尖直向那人刺去。那人惊呼一声,疾呼周围的人护卫。 辰冰清在另一边正打着,忽然看到卫兵中有一人背着包裹,并不恋战,只是急匆匆的跑来跑去。咦?方才好像也见过此人来来回回的跑着。不,不对…… “青师姐!”辰冰清躲过刺来的长戟,呼道,“你快来帮个忙啊!” 青青见自己被认出,“啊”的一声,抱紧包裹快步跑开,道:“你再坚持一下!” “喂你……”辰冰清后翻几下躲开乱剑,恍然瞥见凌子墨被一团护卫围住,也顾不得与她计较,连忙前去接应。 原来青青趁他们与守卫缠斗之际,扮成卫兵的样子来往运送偷来的东西。然而几轮下来,守卫的士兵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把目光落到她的身上。她抱紧怀中的包裹后退几步,见已经败露,索性扯下伪装,吐舌头道:“姑奶奶就是你们要找的人,怎么样,来抓我呀!” 守卫一愣,看看高台上的两人,又看看她,方才向女子围来。青青将怀里的东西向斜上方一抛,喊道:“狐狸,接好了!” “你!”辰冰清急忙撇下对手,一个翻身飞出城楼,扑向下坠中的物体。夜风纠缠,松松垮垮的包裹被掀开,露出古桐的颜色。 “那是……”凌子墨见到此物,不禁有些吃惊。 那是一柄七弦古琴,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清风落弦,沉音颤动。辰冰清紧紧的抱住琴身,在月色中飘然落向地面。 “发什么呆,还不快抓住他!”华裳者喝令道。墙头的守卫抽出羽箭,拉弓瞄准坠落中的辰冰清。凌子墨连忙回枪来救,怎奈对方人多势众,一时无法照应。正当此时,流光一现,无数洁白的翎羽如飞洒的雨滴,铺向墙头的众弓箭手。啪啪一阵雨打之声,数十把弓箭竟然齐齐折断。 “是谁要伤我的弟子啊?”飘渺而冷峻的声音响起,只见一名蓝衣女子现身于月华之中,距离城楼不过数丈。令人惊奇的是,女子只身立在与城楼齐高的虚空之中,毫无凭依。轻扬的衣袂在风中舞动,似仙子一般。 “姑姑!”青青开心的一跃而起,在空中虚点几下,轻快的来到万若仙姑身边,嬉笑道,“您终于来了,青青都快担心死了。” “你这个小淘气鬼,就会给你姑姑惹事。”万若仙姑笑道。 “这回可不是我,是小紫看上了人家的东西嘛,”青青努嘴道,“我就想随便孝敬一下姑姑,所以才……” “你这是倒打一耙啊……”微弱的声音从城墙下方传来。 “你、你们……”华裳者眼睁睁的看着几人从眼皮下溜走,正待上前,只见两支白羽嗖的一声,擦着他的耳边滑过。他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我们怎么了?”青青得了靠山,高傲的瞪着那人,挑衅道,“有本事就来偷回去啊,哼!你这种三脚猫的水平,姑奶奶还不放在眼里呐!” 凌子墨跳到墙头,这才发现有一根细细的铁丝连在墙垛和城外的松树,万若仙姑正凭着轻功立在这根铁丝上。他向下望去,看到辰冰清他抱着古琴从地上爬起身来,掸去衣襟上的灰尘。 “你怎么样?”凌子墨跳下城墙,来到他身旁。 “唔,我没事,”辰冰清小心翼翼的扳起古琴检查着,嘀咕道,“幸好没摔坏,要是有什么差池,我跟她没完!” “比起这个,你没事就好……”凌子墨低低的说道。 “子墨……”辰冰清托起琴身,轻柔道,“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我无意间看到万府厅堂中摆的这把古琴,好像你娘当年弹奏过的那把……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它流落到了这里……” “你……”凌子墨垂着头接过琴身,紧紧的抱在怀里,低声道,“你总是这样,一遇到这种事情,你就不知危险两字是怎么写的。你其实,不必做到这样……” “哈,谁让我忍不住呢?”辰冰清笑道,“只要你高兴就好,再说,不也没出什么危险么?” “你真是……”凌子墨抬起眼睛,嗔怪道,“和这些东西相比,我宁可……宁可你一直……”说到一半,他卡住了一般,转过身子不去看他,道,“……回去吧。” “等等,”辰冰清连忙追上他,道,“宁可什么?说完啊!” “……自己去想!”凌子墨甩开他,大步向前走去。 “喂,哎,别这样啊!”辰冰清一路小跑的跟在后面,追问着。 两个吵吵闹闹的人影远去,夜风徐来,月移花影。 “子墨,回去弹琴给我听吧~” “……不要!><” “哎?为什么?那……我弹给你听呢?” “……” “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哦!” “……= =” …… 番外三:(邈君番外)剑舞 瑞脑金兽,轻歌曼舞。晚宴上,大臣们纷纷畅谈胸臆,言笑晏晏。吴仕邈坐在王座之上,默默的思量着朝中之事。 一曲中断,吴仕邈回过神来,叹息一声,向一旁看去。果如他所料,众舞女退开,一袭华裳的容君提着宝剑,出现在筵席的中央。 “君儿,你又怎么了?” “难得陛下办一场晚宴,君儿当然要为您献舞一曲了。”容君口中说着客气的话,眼神却如剑光般冰冷。 周围的大臣不禁窃窃私语,却又不敢进言。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类似的场景。他们也时常议论,一向严肃的皇帝,怎会容忍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多年? “君儿,不要胡闹!”吴仕邈喝道。 容君冷冷的扫了一眼座中的大臣,道:“陛下在上,君儿哪敢胡闹?”他捏起一个剑诀,轻笑道:“接着奏乐呀。” 筝声响起,吴仕邈长叹一声,留意的看着他。 衣袂翩翩,红衣的少年和着轻盈的节拍;剑舞梨花,流动的剑华描绘刚柔的变幻。吴仕邈看着,也不禁有些入神。 想来自己多年,虽不认为愧对屠家什么,但这心中的块垒,仍是久久难平。他对自己的怨念、对自己的抗拒,如何不懂?可如果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明白,一切也没什么好说的。 弦鸣铿锵,曲调步入高朝,那少年微微翘起嘴角,剑法一变,忽而向脖颈抹去。 “住手!” 琼浆倾倒,金色的酒杯打落少年手中的宝剑。吴仕邈忿然站起,喝道:“君儿,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呵呵,”容君跌坐在地上,却依然冷笑着看着他,道,“你不是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你……”吴仕邈瞪着他,发狠道,“想死的话就找无人的地方自行了断,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哼,吴仕邈,你觉得我给你丢人了么?”少年回瞪过去,大声道,“那你当年为何要那样对我?你现在贵为天子,你怕失了颜面,我可不怕!我就是要当着你的臣子,把你不为人知的一面抖露出来!” “住口,君儿,别耍小孩脾气!” “耍脾气?呵,我算是什么?我怎敢对您耍脾气?”少年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对着他喊道,“吴仕邈!你为何不杀我?你杀了我啊!杀了我!!” 吴仕邈叹息一声,道:“朕若想杀你,何苦要留着你?罢,罢……”说着,众人只见他身影一晃,出现在未及反应的屠容君身边,手刃一击,少年便在他怀中昏倒过去。 “散了吧。”吴仕邈淡淡的说了一句,撇下惊愕中的群臣,抱起少年向帷幕之后走去。 待回到寝宫,吴仕邈将少年安放在床榻。须臾,容君皱了皱眉头,转醒过来。 “怎么?还是下不了手么?”容君从龙床上直起身子,挑眉看着他。 “唉,”吴仕邈坐在一旁的椅子,叹道,“君儿,你明白朕的心意。” 容君轻哼一声,不理会他。 “君儿,朕哪里亏待过你?”吴仕邈转过头,看着他,“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 “是、是,陛下您皇恩浩荡,君儿本是戴罪之人,应当体会您的苦心感恩戴德才是……”容君面无表情的面对他,淡淡的说道。 “君儿!你不需这样,”吴仕邈摇摇头,道,“你告诉朕,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容君咬了咬嘴唇,道,“我想要的,你给不起。” “只要朕能够做到,没有什么给不起的。”吴仕邈平静的看着他。 “那好!”容君从床榻上翻身起来,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请陛下,予我自由!” “自由……”吴仕邈看着他,默默的品味着这两个字的含义。两人对视着,良久无言。 容君似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苦涩,那是动摇、不舍,以及复杂的情愫混合在一起的眼神。怎么,他也会这样的感觉么? 吴仕邈从龙椅上缓缓站起,在房间中踱着步子。须臾,他凝眸望向远处,沉声道:“好,朕……答应你。” “……真的?”容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且准备行装吧,想要什么,都可以带走,”吴仕邈并不看着他,“明日一早,让人送你出宫,到你想去的地方……” “你……不反悔?”容君不确定的问道。 吴仕邈默默的点了下头,转身走去房间。 第二日,容君果如所愿的坐上了出宫的车子。他缩在华车之中,紧紧的抱着车上的靠枕,紧张的心砰砰跳着。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屠容君不得不承认,那个人,自己始终是没有读懂。 从屠家的军师、他的叔父,到如今俯仰江山的皇帝,这个人一直都是那样的深不可测。而自己对他的感情呢?依赖?叛逆?或者是…… 今当别离,回首如梦。现在才明白,自己从未正视过对他的感情。 也罢,走都走了,何必想那么多呢? “殿下,已经出宫了。”车夫的声音传来。 “哦……”怅然若失的感触在心中溢开,原来离开,竟是如此简单。 “下面要往哪里走呢?” “……” 容君心中一颤,是啊,要去哪里呢? 苍茫大地,自己像是飘摇的孤舟,没有任何依靠。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涌上心头。自己一向是被周围的人包围着,保护着,似乎外界的风雨从不会加于他的头上。可是现在,自己要如何面对这陌生的一切呢? 容君让车夫沿着远离皇宫的方向,随意走着。 一切,总是要开始的吧。虽然没有应对前路的信心,但,自己不想再去寻求谁的帮助。 他就这样放自己走了么?每每想到这里,心中总有些不是滋味。 于是,在容君反反复复的心理挣扎中,车子已经远离了繁华的市中心。傍晚时分,他们抵至旻都边界。 “殿下,找个旅店歇脚吧,”车夫道,“不然晚上就要在树林子里过夜了。” “嗯……”容君应和道。之前即使出门,这种事情也不会由自己来操心。莫然的酸楚浮上心中,他摇了摇头,从车中探出头来。一座虽不简陋,却也毫无亮点可言的小酒店出现在路的一侧。 真的是孑然一身了。容君苦笑。孤身一人在外留宿,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食之无味的晚餐,加上狭小潮湿的床铺,容君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自由……自己当时是真的想要得到,还是一时的赌气?促织的叫声一下下的刺激着神经,如哀怨的曲调缠绵悱恻。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心中不禁一阵刺痛。原来所谓的自由,也是如此的令人心碎。 到如今,自己还要怎样去面对他? 罢了,大不了就一辈子躲在山中,永不涉于人世。本来,自己就应当在那一场战争中永远的沉睡下去,再不醒来。 滴漏不绝,忽而,几声细碎的声响隔窗传来。容君不禁竖起耳朵。他好歹也算是习武之人,在这种孤单的环境中,更是十足的警惕。 断续的声音在房间中隐隐响起,容君分明记得自己是关好了门窗,深夜造访,究竟是谁? 他细细的分辨着靠近的声音,不是叔父,叔父的任何一个声音他都能识得。难道说,来着不善…… 突然,一阵凛冽的冷风从背后袭来,容君一个激灵从床上滚到一旁,只见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映着窗外的银月,闪着刺目的光芒。 “你是谁!”容君惊呼道。持刀之人黑衣蒙面,完全看不出相貌。 “竟然醒着?”黑衣人冷笑道,“忘了你也学过点功夫了,要不是当今皇帝护着你,岂能让你这屠家的孽种活到今天?终于让我等到这个机会了,你就为你们屠家的罪孽偿命吧!” 纷乱的刀光划来,容君手忙脚乱的躲闪着。屠家之前树敌不少,还以为这么几年,已经不再有人记恨。然而江湖恩怨岂能简单了解?他翻身道墙角,抄起带出宫来的宝剑,奋力格开追来的利刃。 当的一声,火星迸溅,宝剑现出一个豁口,虎口震得隐隐发麻。自己一如这宝剑般,空有凌人的气势,实质却是华而不实的空壳罢了。 他勉强支撑着一路退到窗边,直到黑衣人一脚踢飞他手中的宝剑,举起尖刀向他刺来。这时,只听一声怒斥,另一个身影破窗而入挡在他的身前。 清脆的金戈之声,下一刻,黑衣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容君恍恍惚惚的靠着墙壁,如置身梦境之中。 “没受伤吧?”太过于熟悉的声音关切的问道。 容君默默的点头。吴仕邈见他无事,走到黑衣人的尸体旁,揭开他的假面。 “是他……”容君也探过头,依稀辨认出,这正是前不久入宫中的侍卫之一。没想到他的意图竟是如此。 吴仕邈叹息一声,走到容君身边,道:“还好只是有惊无险。” 容君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小声道:“你一直在跟着我?” 吴仕邈干咳一声,道:“我想你是第一次自己出远门,所以……我……” 容君扑到他的怀里,抑制不住的泪水流了下来。 “为何,为何要这样对我?我明明什么都不是……” 吴仕邈轻轻拍着他,道:“因为你是我的君儿。” 天色渐明,早起的雀鸟浅吟清唱。容君在温暖的怀抱沉沉的睡去,朦胧中,似乎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君儿,我们回家吧。” 回家……家……这个字眼太过于温馨,让人无法抗拒。 秋风清爽,宫廷中,难得几日宁静。 然而一日,容君到御书房寻找吴仕邈,正见他与侍卫队长谈话。 “君儿,你也来了,”吴仕邈招呼道,“那个刺客的身份查明了。” 容君好奇的走过去,听侍卫队长汇报。 “还是陛下英明,现已将其余党全部擒获。”队长道。 “朕就觉得他们之中有人包藏祸心,”吴仕邈道,“君儿,也多亏了你。” “我?”容君不解道,“等等,你是说……你早就知道他们图谋不轨了?” “嗯,所以朕想,正好你离开皇宫的话,对他们是一个好机会,到底是谁对屠家有仇,马上就能知道了。”吴仕邈若无其事的说道。 “!!”容君的脸色沉了下去,“也就是说,你就知道我此行会有刺客?” “所以朕一直跟着你啊,”吴仕邈道,“想以你的武功,是可以等到……” “吴!仕!邈!!!”容君抽起插在一旁的宝剑,二话不说向他刺去。 “喂,君儿,等……” …… 唔,于是难得清静几天的后宫,又开始了鸡飞狗跳的日子…… 番外四:脱线的番外小剧场 ~~【欢迎光临各种脱线的番外小剧场!冷气机开放,请自备毛衣毛毯】~~ 第一弹:小红帽 【原着】格林兄弟 【编剧+导演】某亲娘 【演员表】 小红帽:兰漱风 小红帽她妈:某亲娘 小红帽她妈的妈:辰冰清 大灰狼:楚陌寒 猎人:凌子墨 旁白:【狐仙阁】瞬儿(奸情客串) 第一幕:森林里的小木屋 瞬儿:从前,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片大森林,住着一只小红帽,她活泼又聪明,她调皮又灵敏……(一本剧本砸上来,某弦怒喊:唱你妹啊!YY玩脱了吧!)咳咳,不许打脸!从前有一只小红帽,和亲娘一起住在大森林的小木屋里。 【某弦坐在小木屋中,把便当装进篮子里。兰漱风上场。】 某亲娘:女儿呀,今天天气不错,来把这份便当给你外婆送去吧。 兰:(微笑,接过篮子) 某亲娘:要小心森林里的大灰狼哦。 兰:(微笑,点头) 某亲娘:(花痴状)哎,果然我家女儿穿什么都好看。看这顶红帽子多好看(摸头),还有这身红裙子(上下其手)…… 兰:(人畜无害的微微笑,银针一闪) 某亲娘:啊—— 【某弦口吐白沫晕厥中,兰漱风提着篮子下场。幕落。】 第二幕:大森林 瞬儿:小红帽离开家门,穿越大森林,向她妈的妈的小木屋走去。这时,有一只大灰狼从森林深处走来。 【布景变成森林,楚陌寒上场,某弦依然在舞台上晕厥中,不时发出YD的傻笑。】 楚陌寒:(= =)道具组!把这具尸体拖走! 【刘卿柯忘忧上场将某弦搬下。】 楚陌寒:(扶额)我为什么会在这么脑残的剧组出现…… 瞬儿:因为编剧是个脑残=。= 楚陌寒:你又是什么人? 瞬儿:啦啦啦我是快乐的小旁白\(≧▽≦)/~~趁编剧不在,我来插播一首墨明棋妙的《俗世呀》如何~~ 楚陌寒:(= =)不必了。 【兰漱风提着篮子上场。】 楚陌寒:(盯着兰漱风的红帽子红裙子)你……呃……那个…… 兰漱风:(微微笑)狼先生有事么? 楚陌寒:那个……(干咳,翻剧本)小红帽,你要去哪里? 兰漱风:(微笑)去森林那边的外婆家。 楚陌寒:去外婆家做什么? 兰漱风:(微笑,举起篮子)送便当。 楚陌寒:(= =b) 兰漱风:(微笑)你要么?也可以送给你哦,反正我的任务就是送便当。阁下一看就是领便当的样子,小生很看好你哦~ 楚陌寒:(= =||||)多谢抬举,不用了。 兰漱风:(微笑)不用客气,下次见到绝对会让你领便当的哦~ 楚陌寒:(= =# 翻剧本)你不如走那条路,那边有很多美丽的野菊花,可以给你外婆带去。 兰漱风:(掐腰扭头,白眼)哼~~~~本公子凭什么听你的? 楚陌寒:(= =## 向旁白)我可以现在吃了他么? 瞬儿:(两眼放光)吃吧!吃吧!(☆▽☆) (某弦满血复活,掀起桌子向旁白砸去:“这是我的剧本!!!吼!!!”又瞪着楚陌寒:你给我好好演!不然让你一辈子吃不到!=皿=) 【楚陌寒冷汗,见兰漱风已经提着篮子下场,连忙跟下。幕落。】 第三幕:大森林里的另一所小木屋 瞬儿:(满头大包)趁着小红帽去摘野花,大灰狼飞快的跑到了小红帽她妈的妈的小木屋。 【布景切换至小木屋。楚陌寒上场。】 楚陌寒:(= =!)这不是第一幕的布景吗!道具组这样真的大丈夫? 某亲娘:(插嘴)节省经费啊亲!员外府的大柳树我都循环利用了,这年头想买本书都要看预算我容易吗?!指引社的社刊尼玛劳资做斑竹的都买不起啊呜呜呜呜……嗷嗷嗷嗷嗷嗷…… 楚陌寒:(= = 向幕后)谁去安慰一下那个脑残…… 【楚陌寒来到小木屋前,敲门。门中传来一声苍老而熟悉的声音。】 辰冰清:(幽灵状)谁~~~~呀~~~~ 楚陌寒:(- -)拜托你扮演的是老婆婆,不是女鬼! 辰冰清:咦?伦家的角色不是长发飘飘从电视机里穿越而来的爱の少女么? 某亲娘:(=口=)你跑错片场了吧!给我好好看剧本! 辰冰清:(嘿嘿一笑,露出黑洞洞的豁牙)本公子可是身经百战的老演员了,总得允许我自由发挥一下吧~ 楚陌寒:我是你的小红帽……(向后台:=口=编剧你给我死出来!这种破剧本不要也罢!) 辰冰清:(咪咪笑)其实这句台词我很喜欢哦~(端着一罐花生酱)小红帽呀,来陪奶奶玩暗号,I AM ____LOCKED填四个字,三次机会,答不对就24小时禁止访问~哟~(瞬儿:这家伙遇到了穿越的福尔摩斯了么……=△=) 楚陌寒:不要对我说鸟语- -而且根本不是奶奶而是外婆好吗…… 辰冰清:(招牌微笑)反正英语里都一样,对不上暗号就别想进来,你当我是随便给人开门的踢牙老奶奶么?本公子才米有编剧那么傻~~ 楚陌寒:(沉默,沉默,沉默,然后爆发)在森林里把小红帽吃了不就结了么!格林你到底有多脑残啊! 格林兄:本来一点也不脑残的,直到我膝盖中了一箭……不信你去看初版格林童话…… 【楚陌寒一脚踹开小木屋的门,剑鞘一挥把在床上挺尸的辰冰清打飞。辰冰清自由落体砸在幕后某亲娘脑袋上,某亲娘再度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楚陌寒:哼,这下耳根清净了。下一步是什么?(翻剧本) 格林弟:不用看了,下一步是你穿上睡袍睡帽扮成踢牙老奶奶。 楚陌寒:…… 【格林兄弟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从电视机穿越回去。幕落。】 第四幕:小红帽她妈的妈的小木屋 瞬儿:这时,小红帽提着便当来到了她妈的妈的小木屋。 【兰漱风提篮子上场。楚陌寒拒绝穿睡袍睡帽,阴沉着脸坐在床上。兰漱风敲门。】 楚陌寒:进! 兰漱风:哦呀,你不问是谁么? 楚陌寒:……谁? 兰漱风:(微微笑)你猜? 楚陌寒:( ̄_ ̄|||) 这个剧组里只有我是正常人么?为什么我非要吐槽不可! 凌子墨:(插嘴)将军,作为正常人在下表示鸭梨很大…… 【兰漱风走进房间,来到楚陌寒面前。】 兰漱风:(微微笑)奶奶,我给你送便当来了~~ 楚陌寒:都说不是奶奶了!死狐狸!是不是你把我家漱风带坏了!TAT 兰漱风:(微微笑)奶奶,我采了很多野菊花,来给你插上~~ 楚陌寒:(黑线)谢谢,不用了…… 兰漱风:(微微笑)乖~~不要动~~我会很轻的哦~~你这样乱动会弄疼滴~~ 楚陌寒:……(向旁白)现在可以吃了吧? 瞬儿:(一板砖拍在刚要起身的某弦头上,温柔笑,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 【楚陌寒狞笑,一把抓住兰漱风的手,翻身把他压在床上。然后咳咳,咳咳,捂脸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时臣的错……幕落。】 第五幕:小红帽她妈的妈的小木屋 瞬儿:这时,有一只天然呆的猎人经过小红帽她妈的妈的小木屋。 【凌子墨背着鸟枪上场。来到小木屋前敲门。无人响应。再敲门。无人响应。再敲门。屋中隐约传来意味不明的吱呀声与呻吟声。】 凌子墨:(满脸黑线)我什么都没听见…… 【凌子墨下场。幕落。】 瞬儿:从此,大灰狼和小红帽过着X~F~的生活。剧终!>▽< (刚刚复活的某亲娘:(抓狂)啊啊啊啊你们趁我晕倒时做了神马=口=!!!!小瞬子你给我回来!!!) 第二弹:小人鱼 ~~~【友情提示:为防止剧透,请在第三十回之后阅读本番外哟】~~~ ~~~~【女生节快乐!剧场内冷气机开放,请自备毛衣毛毯】~~~~ 【原着】安徒生 【编剧+导演】某亲娘 【演员表】 小人鱼:辰冰清 小人鱼她姐:青青子衿 小人鱼她姑(这谁啊):万若仙姑 女巫:某亲娘(伪 = =?) 王子:凌子墨 公主:兰漱风 公主她妈(这又是谁!):某亲娘 各种龙套侍从:楚陌寒 神秘嘉宾:保~密~哟~(=口=!) 旁白:【CloverBlack】阿烬(奸情客串) 【幕后】 楚陌寒:(冷笑)小弦子?过来给我解释一下,为神马王子公主是子墨和漱风!各种龙套又是神马?! 某亲娘:那个……这个……本来让你演王子的,可是你又不肯和小冰清演吻戏…… 楚陌寒:( ̄_ ̄|||) 凌子墨:(= =)那个……编剧大人……我是不是听到了有吻戏…… 某亲娘:Σ(⊙▽⊙“木有木有,我神马都没说……啊哈哈哈…… 【幕后准备间】 某弦:鉴于上次出现的意外情况,这次本亲娘特地请来了正直的阿烬作为旁白!大家欢迎! 阿烬:囧。 某弦:所以这次一定会充满河蟹滴! 阿烬:(= =)囧。 某弦:虽然她总是一副囧脸,但其实是一位很正直的人! 阿烬:(= =#)囧。 某弦:嗯,看吧,这才是我们需要的旁白呀!大家要向阿烬学习! 阿烬:(摔)尼玛给劳资的台词书上全都是“囧”字,乃当我是白痴吗?!(砸,踹)你才是一副囧脸!!(怒下) 某弦:(倒地傻笑)呵呵,呵呵,果然正直的人开不起玩笑啊…… 第一幕:海底宫殿 阿烬:从前,在海底生活着一群美丽的小人鱼,她们有着人的上半身和鱼的下半身,所以只有御姐人鱼和萝莉人鱼,而没有正太和大叔=。=这是神马诡异的剧本……为了躲避陆地上一种叫做lolicon(萝莉控)的不明生物,只有到了十六岁,她们才允许浮上水面。 【辰冰清、青青子衿、万若仙姑穿鱼尾裙入场。】 万若仙姑:小紫呀,明天就是你的十六岁生日,可以到海面上去了。 辰冰清:可是,如果遇到海面上的lolicon怎么办? 万若仙姑:(怒)尼玛真把自己当萝莉了!老娘是怎么教你的! 青青子衿:(掐腰,指)笨蛋!遇到lolicon要果断反扑! 万若仙姑:(摸头)小青乖,反扑的话你就算了。 青青子衿:(扭头,双马尾一甩)切~~=3= 辰冰清:青姐,海面上都有神马呀? 青青子衿:(如数家珍)海面上有傲娇受、女王受、别扭受、人 妻受、天然受、鬼畜受(好像有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 =)、健气受、腹黑受、年上受、幼齿受、弱气受…… 辰冰清:(= =|||||)好恐怖…… 万若&子衿:(一起掀桌)尼玛有点攻君的自觉好不好!!! 万若仙姑:(正色)小紫,过来~你记住,海底宫殿的预算被某无良编剧拿去买肉彦老头的新书了,上岸勾搭个有钱的小受,给我们搞点经费过来。 (幕后某弦捧着书花痴状:京极夏彦SAMA~~L~O~V~E~~~众:够了!=口=) 辰冰清:(= =)有攻君倒贴的么…… 万若仙姑:(拍桌)那也不能做受!老娘白培养你了!你知道姑姑多么用心良苦的贿赂编剧,才换得她在正剧里把你形容成黄瓜的!! 辰冰清:(=。=)两次都是“霜打的黄瓜”好吗……我还单打呢…… 青青子衿:(拍桌)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道理你不懂么!! 辰冰清:(=。=)还有富贵不能银呢…… 青青子衿:(皮鞭抽)把这条给我忘了!=皿= 万若仙姑:(微笑)算了小青,打成M就不好了。(子衿:=3=)小紫你好好表现吧,姑姑等着你的好消息哦~ 辰冰清:(= =b)好吧,好吧……子墨,不是伦家要对不起乃滴……远目 【万若仙姑、青青子衿、辰冰清依次下场。幕落。】 辰冰清:(TT)编剧大人,这个角色比小红帽她妈的妈难演多了…… 某弦:切~~明明是你自己说要演爱の少女的~~ 辰冰清:(= =)乃明明是报复……上来就这样刷下限真的大丈夫? 某弦:(喝茶)某亲娘的下限已经被银他妈刷坏了。(拍肩)实践是检验攻受的唯一标准,不要大意的上吧~ 辰冰清:(=。=) 第二幕:豪华客轮 阿烬:第二天晚上,一艘豪华的客轮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行驶着……(看向舞台道具,摔剧本)尼玛这个破木头架子是神马!!!(某弦碎碎念:经费……经费……= -) 【楚陌寒扮侍从,凌子墨扮王子,走在摇摇晃晃的木板上。】 楚陌寒:(= =)这个木棚子是啥? 某弦:餐厅。 楚陌寒:这块突出来的板子呢? 某弦:甲板。 楚陌寒:卧室呢?厨房呢?钢琴室呢? 某弦:(捂脸)反正又拍不到那些地方,就凑合一下嘛…… 楚陌寒:(= =# 翻剧本)王子,该用晚餐了。 凌子墨:(TT)将军,我不习惯……还是您来演王子吧…… 楚陌寒:(微笑)没关系,偶尔也要体会一下属下的感受么~来坐在这里好好吃饭。 凌子墨:(TT 乖乖坐下,僵硬状) 阿烬:另一边,小人鱼正好浮上水面,看到了王子的豪……华……游轮。(=。=) 【辰冰清穿鱼尾裙上场。】 辰冰清:咦?王子?王子应该很有钱吧~~(踱步)不过怎么把王子弄下来呢?(凝视着道具)这艘船一看就是豆腐渣工程,我在下面点个鞭炮把甲板炸翻好了。恩恩,就这样! 【船上,楚陌寒走进餐厅。】 楚陌寒:王子,要去欣赏夜景么? 凌子墨:(TT)将军……我还是不习惯…… 楚陌寒:(微笑)子墨不要紧张,我给你做个示范,(走)你只要这样子背着手走过去…… 【一声巨响,甲板坍塌,楚陌寒摔下船板。】 辰冰清:船翻了哦耶!王子我来了~~(看到楚陌寒)啊咧咧?这不是我的小红帽么? 楚陌寒:(= =## 摸出宝剑)青龙出水! 【辰冰清飞出舞台自由落体,再次砸在幕后某亲娘脑袋上,某亲娘再度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楚陌寒:(= =##)编剧乃给我死过来!下面还怎么演啊! 阿烬:那只脑残晕过去了=。=……哦呀我记得下面是放水来着…… 楚陌寒:(=?=)?? 【一个大浪打来,将海中的楚陌寒拍在沙滩上。幕落。】 辰冰清:(跑到沙滩上,看见昏迷的楚陌寒,捂脸)伦家不是故意滴……都是时臣的错都是时臣的错…… 第三幕:海岸 阿烬:这时,住在海岸边上的公主到沙滩上游玩,正好看到了晕菜的王子(伪),小人鱼连忙躲了起来。 【兰漱风提着公主裙上场。】 辰冰清:啊!腹黑医生!我要赶快躲起来…… 【辰冰清下场。兰漱风走到昏迷的楚陌寒身边。】 兰漱风:(挑眉)这个家伙不是应该演我的侍卫吗?原来在这里偷懒!道具组,把他给我拖回去! 【刘卿柯忘忧上场将楚陌寒抬走。兰漱风跟下。幕落。】 阿烬:这一幕,好简洁…… 第四幕:宫殿 阿烬:在公主的宫殿里,大家发现晕倒在海边的人原来是邻国的王子。国王(女)= =见王子一表人才,便把公主许配给他,二人的婚礼马上就要举行了。 【兰漱风站在屋子中间,清醒过来的某亲娘和清醒过来的楚陌寒上场。】 某亲娘:(微笑)乖女儿,快来准备婚礼吧。 兰漱风:(扭头)我才不要嫁给他! 某亲娘:乖~别闹~你亲娘已经把你许配给他了,咱们国家的经费不足,这样做都是为了部落(BL)啊! 兰漱风:(白眼)可是方老师说他不是王子! 某亲娘:(=△=)你娘只听说过苍老师……方老师是谁啊…… 兰漱风:(微微一笑)我们来做个实验好了。 【兰漱风在床上放一颗豌豆,然后盖上十三层床单,垫上十三层棉被,再加上十三层鹅毛毯……】 某亲娘:(无力,向幕后走去)楚大将军,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管了…… 楚陌寒:(微笑)这可是你说的。 【楚陌寒优雅的走到铺被子的兰漱风身后,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其压倒在床上,然后,咳咳,咳咳……别问我我神马都没看见……幕落。】 第五幕:海底森林 阿烬:(擦鼻血)另一边,小人鱼听说王子与公主的婚事,急忙到海底森林寻找万能的女祭司。 【辰冰清身着鱼尾裙上场。某弦头戴王冠手拿权杖坐在富丽堂皇的宝座上。】 辰冰清:(惊)为神马这里的道具那么华丽! 某弦:(呲牙)NO RUSH~~ (无数本剧本砸上来,众:一集不玩《Sherlock》乃会死吗=口=?不许破坏莫娘的形象!!) 某弦:(擦血)呜呜伦家等那只三集片第三季等了那么久…… 辰冰清:你到底是不是女祭司啊,快把变身的药给我。 某弦:(嘿嘿一笑)变身小攻的药嘛,要拿你的贞操来交换! 辰冰清:(呆立三秒)那个,贞操是神马? 某弦:(一口老血)算了,当我没说…… 【突然,幕后一阵骚动,一名女子身着华丽,蒙着面纱走上舞台。(神秘嘉宾登场!)】 辰冰清:咦?蒙面丽莎! 摩珂:(掀起面纱微微一笑)这宝座也是你坐的? 某弦:(急忙起身)啊!!!夫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Д?) 摩珂:(微笑,坐下)乖~~我就出去一会儿,你又淘气了不是?(捏起某弦下巴)相公~~你说这碧翼森林的女祭司是谁? 某弦:(蹭,赔笑脸)是夫人您! 摩珂:(微微一笑)然后呢? 某弦:(T——T)夫人我错了~~呜呜我这就去跪CPU~~~ 摩珂:(手指按在某弦嘴上)相公,我怎么舍得让你去跪CPU呢~~ 某弦:(>_<)呜呜还是夫人最好了…… 摩珂:(甜甜一笑)这年头CPU涨价了,我还要买新一期的米妙同人杂志呢!所以相公还是去跪碎碗底吧~~ 某弦:TAT…… 【某弦被亲卫队拖下舞台,幕后传来诡异的叫声……】 辰冰清:(黑线,装作没听到)呃,我是来…… 摩珂:(抽出塔罗牌,看一眼,温婉笑)小人鱼,你的要求我知道了。(抛过一瓶诡异的药水)这是你的药,拿去吧。 辰冰清:嗯?不需要代价么? 摩珂:(优雅一笑)我已经收下了哦,相公那边我会处理的~~(眨眼) 辰冰清:(= =?) 【辰冰清拿着{奇怪的药}下场。幕落。】 第六幕:海岸 阿烬:小人鱼用美妙的嗓音作为交换,得到了长出人类下半身的药水,但是,她每走一步,脚尖就如踩在刀尖上一般。准备婚礼的王子在沙滩上散步时,发现了被浪花冲上海岸的小人鱼。 【辰冰清穿着露脐装上场。】 阿烬:(=口=)你这是什么打扮! 辰冰清:切~~作为爱の圣少女,怎么能按照安徒生那个变态的想法全果出镜呢? 阿烬:(= =|||)没有规定要全果吧……而且我认为你穿着露脐装上场已经很变态了…… 辰冰清:(一甩秀发)本公子才不是变态,这叫做冰清玉洁阳春白雪~~ 阿烬:(=.=|||)我Hold不住了……谁给我个盆…… 【凌子墨上场。】 凌子墨:(TT)将军……你在哪里啊……和公主订婚神马的在下完全不知情的说…… 辰冰清:(飞扑)子~~~~~墨~~~~~~ 凌子墨:(被扑倒在地,踹)白痴!你的角色是不能说话的! 辰冰清:(捂头)唔……子墨……我突然…… 凌子墨:(见他脸色不对)怎么了?!(摸头)好烫!你是不是在水里泡太久发烧了? 辰冰清:(蹭)唔……好热…… 凌子墨:(摇)你坚持一下!(四顾)兰大夫呢? 阿烬:(脸红)咳咳…… 凌子墨:(黑线)那怎么办?冰清到底怎么了? 阿烬:他只是吃了{奇怪的药}而已…… 凌子墨:(掀眼皮)冰清你还好吧?!(查脉象)又不是踢牙老奶奶,怎么能随便吃别人的药呢?!(各种检查)你浑身都好烫! 辰冰清:(神志不清,抱住蹭)呜呜~~子墨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凌子墨:(安慰,拍)好好,我不走。(向旁白)怎么办?不会死人吧?喂你说句话啊,要怎么解毒啊?? 阿烬:那个……咳……只要你抱着他就好……囧 凌子墨:(⊙?⊙)??就这样抱着?(抱)然后呢? 【幕落。】 (然后神马你懂的……) 阿烬:(擦汗)这孩子有够天然呆的…… 第七幕:轮船 阿烬:王子和公主在船上举行了隆重的婚礼,而小人鱼站在船边默默垂泪。小人鱼的姐姐用长发向女巫换来了一把刀子,交给小人鱼。 【青青子衿双马尾上场。】 阿烬:(= =!)头发不是还在么。 子衿:(甩马尾)摩珂姐姐说我的双马尾很漂亮,剪掉太可惜,就用别的东西换了。 阿烬:(= =)哦。 子衿:(水汪汪的眼睛)你怎么不问我用什么东西交换的呀? 阿烬:……你用什么东西交换的呀? 子衿:(甩马尾)哼~~~就不告诉你!!!o(≧▽≦)o 阿烬:……= = 子衿:(四顾)咦?小人鱼呢? 阿烬:(脸红)咳咳,咳咳…… 子衿:(了然,坏笑)嘿嘿,从编剧夫人那里换来了蜡烛皮鞭神马的,我马上送去~~~【跑步下】 阿烬:(=口=)喂喂!人都走了还演神马啊!编剧你快死出来救场啊! 【森林深处传来诡异的声响……】 阿烬:(=。=|||)从此,小人鱼和王子过着XF的生活。剧终。 【幕落。】 第三弹 ~~~~~~【稍微正常一点的(?)番外小剧场……】~~~~~~ ~~~~~【考试期间夹好节操求保佑= =信春哥不挂科】~~~~ 【原着】夏尔·佩罗等等…… 【编剧+导演】某弦 【演员表】 国王:楚陌寒 公主:兰漱风 女巫:辰冰清 王子:凌子墨 旁白:【指引社】阿D(奸情客串) 【幕后】 楚陌寒:小弦子,你过来一下!这个演员表又是怎么回事!你要写父子文不成? 某弦:(=w=)喵?父子文也不错嘛,禁断之恋多有卖点啊~~想不到楚大将军很有商业头脑嘛~~ 楚陌寒:(= =#)商业你妹!把这一话给我删了! 某弦:w(?Д?)w 啊啊啊不要乱动我的作者后台啊!最新发布的章节是删不掉的删不掉的,不然怎么会有某天手抖连发两章撤都撤不回来嘛……吾的存稿啊嗷嗷嗷嗷…… 楚陌寒:(= =)果然删不掉。嘛,反正演员要临场发挥是吧,哼哼…… 某弦:Σ( ° △ °|||)︴您要做神马……啊啊不许再改我的剧本!!我!的!剧!本!啊!! 【幕后传来器物翻倒声以及某人的鬼哭狼嚎之声……】 【幕后准备室】 阿D:=口=我为神马会在这里?!耽美神马不要找我!劳资是直的=皿=! 某弦:啧啧,谁让乃试图勾引我夫人了,找CP到耽美里面找去!给乃一个正常的番外已经很对得起乃了。 阿D:=皿=我要演出费加班费精神损失费营养费…… 【某弦发动战斗特技{催文の怨念},将某D埋在剧本下面。】 某弦:(手指咔嚓响)哼,乃欠小爷的文都半年了,正不爽着呐。刷主角不成刷你个废柴受还是绰绰有余的,演不好小爷就在指引社挖坑把你填进去! 阿D:(挺尸状)…… 第一幕:王宫 阿D:(抖)从前有一个国王终于有了一个美丽的女儿,因此便想要邀请全国所有的王公贵族以及十三名女巫来为小公主祝福,由于宫殿里只有十二个金盘子,所以有一个女巫没有得到邀请。 【楚陌寒以及众巫女上场。】 楚陌寒:(把阿D手中的剧本抽走,塞进一本新的)你的版本太低了,我已经命工匠把十二个盘子重铸成十三个盘子了。小弦子没告诉你吗? 阿D:呜呜我错了我错了……(某弦乃绝对是故意的= =!) 楚陌寒:感谢大家来为我的公主祝福……(向旁白)嗯?公主呢? 阿D:=口=不要问我我神马都不知道…… 楚陌寒:(= =?)你紧张个神马啊,我对你这种小弱受不感兴趣。到幕后把兰漱风叫上来。 【阿D跑向幕后,2分钟后回到台上】 阿D:(抖)兰公子说这一幕公主还是婴儿形态,用不着他上场…… 楚陌寒:(= =b)好吧……咳咳,各位都是法力高强的女巫,愿盖亚之神与你们同在。 柯忘忧:吾祝愿其美丽。 韦世芹:吾祝愿其聪慧。 …… 阿D:众女巫正为公主祝福时,迟到的第十三个女巫突然破门而入。 【沉重的撞击声连续响起,一声,两声……第十三声之后,道具门终于被状撞破,满身灰尘的辰冰清跌了进来。】 辰冰清:(趴)咳咳为神马这回的道具这么结实啊!!疼死了!! 楚陌寒:(喝茶)因为作者拿到签约奖金了,我就让他换了个道具。 辰冰清:(瞪)笨狼!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楚陌寒走到破门旁边,轻轻一扭门把手,门吱呀一声打开。】 楚陌寒:(白眼)谁让你非要撞门进来的,这一扭不就开了么? 辰冰清:(=口=)啊啊啊我诅咒国王的女儿在十五岁时会被一个纺锤扎伤,然后沉睡100年!! 【辰冰清从破门趾高气昂的走出去。】 楚陌寒:……死狐狸你给我回来!! 【幕落。】 阿D:(泪目)为神马旁白都这么难当啊……果然耽美文的思维都不正常不正常…… 第二幕:碉堡 【Biu——】 阿D:(鸭梨= =)咳咳,没错,你听到了{时光穿越のBiu}……于是15年后,公主成长为玉树临风潘安再世的美少年一枚(??)有一天,公主到后花园的碉堡中玩,遇到了扮成络新妇(???)的巫女十三。 【辰冰清坐在碉堡正中纺线线。】 辰冰清:(纺线,唱)解放区呀么嗬嗨,大生产呀么嗬嗨,手摇着纺车吱咛咛咛吱咛咛咛嗡嗡嗡嗡吱儿,纺线线呀么嗬嗨! (一本剧本20砸过来,某弦:=皿=唱你妹啊!你在演《军民大生产》么!而且根本唱错段了好嘛!) 辰冰清:(揉脑袋)伦家好不容易找到一首拟声词的比例能与神曲媲美的红色歌曲嘛,帝都精神不是讲爱国嘛,有什么不好的~ 某弦:=。=帝都精神明明是面茶,爆肚,豆汁,炸酱…… 【兰漱风提着篮子上场。】 兰漱风:(笑)奶奶,我给你送便当来了~~ 辰冰清:……(突然)不许进,先对暗号!天王盖地虎! 某弦:=口=!!这一定是串场了一定是串场了…… 兰漱风:(摇扇)奶奶你的暗号已经过时了,现在是天涯扑雅虎,碉堡压河蟹。 辰冰清:(☆▽☆) 答对了!同志啊!奶奶给你带来了一个好玩的东西。(指纺车)看,这是什么~ 兰漱风:纺锤! 辰冰清:(泪)啊啊你是被剧透了吧剧透了吧!我就知道乃和编剧的关系不足为外人道也,你让我还怎么演啊嘤嘤嘤嘤…… 某弦:又关我什么事!不是我告诉他的! 辰冰清:(指)那他是怎么知道这是纺锤的!国王应该把纺锤都销毁了啊! 兰漱风:(笑)你的剧本版本太低了吧,2.0版上是没有这一段的。 辰冰清:(从阿D手中抢过剧本,翻)你看,笨狼只是把最后一幕改成父子了嘛,前面没变的! 兰漱风:咦?难道我拿到的是2.0bate版? 阿D:=△=乃到底搞了几个版本啊…… 某弦:=△=我也不知道啊囧……你要知道几十万字的小说弄混存稿版本是很经常的事情啊…… 阿D:那要怎么办……= =|||| 某弦:咳咳,是我的不好,这咕噜掐了,倒回去重新演吧。Biu—— 众:…… 辰冰清:=。=奶奶给你带来了一个好玩的东西。(指纺车)看,这是什么~ 兰漱风:纺车! 辰冰清:不对,是这个! 兰漱风:土豆! 辰冰清:不对,土豆是优酷家的,是这个啦!转着的这个!(指纺锤) 兰漱风:(眯起眼睛)到底是哪个啊? 辰冰清:(指)这~~个~~啊—— 【辰冰清被纺锤刺到,晕倒在地。】 兰漱风:(人畜无害的微微笑)新来的旁白君,我还是比较喜欢这个版本,你说呢? 阿D:=口=您说的对! 【幕落。】 阿D:果然耽美文的思路都不正常!我感到有生命危险%>_<%一定是我念旁白的方式不对…… 第三幕:碉堡 【Biu——】 阿D:(= =)一声Biu响起,我们穿越到了100年之后。邻国的王子听说了睡美人的故事,便翻进后花园,找到了碉堡中沉睡的公主。 【辰冰清在舞台正中呼呼大睡,凌子墨上场。】 辰冰清:(在梦中傻笑)嘿嘿……子墨……墨…… 凌子墨:(满脸黑线)……(向旁白)我可以把他打飞么? 阿D:=口=不要啊!!你们怎么什么事都爱问旁白啊!TAT这都是什么习惯啊呜呜呜呜…… 凌子墨:(=。=)干嘛反应那么强烈啊,你不知道第六十三回之后我就不打他了么…… 阿D:你们都是故意的……你们都是坏银……嘤嘤嘤嘤…… 凌子墨:(满脸黑线again)……(向幕后)弟兄们,把她抬到马车上。 【柯忘忧上场将辰冰清拖到马车的后备箱中,盖上盖子。】 阿D:= =!你在做神马?! 凌子墨:(一本正经,翻剧本)剧本上写着公主经过马车的颠簸,吃下去的毒苹果就咳出来了。 阿D:…… 【凌子墨下场,马车在石子路上颠簸ing……幕落。】 辰冰清:=口=啊啊啊啊说好的吻戏呐?!?!?! 第四幕:王宫 阿D:(#$%^&*@)白雪公主经过路上的颠簸,奇迹般的满血复活,邻国国王为王子和公主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狄小七上场,辰冰清在马车的后备箱中挺尸。】 阿D:! 狄小七:? 阿D:你怎么变成邻国国王了啊,演员表上木有啊! 狄小七:咳,其实在下演的是王后……国王尚未回来,于是在下暂时替代一下。 阿D:=△=这不科学这不科学…… 狄小七:(对箱子里挺尸的辰冰清)我来采访您一下,对于经历了千难万险将您从碉堡中救出的勇士们,您有什么感想? 辰冰清:(虚弱,扶墙……( _ _)ノ|)我……想……吐…… 狄小七:(= =|||) 【韦世芹上场。】 狄小七:庄主您回来了~白雪公主已经被送过来了。 韦世芹:白雪公主?不就是那个跟他老爸搞乱仑的么,怎么能送到这里呢? 狄小七:(惊)竟有此事? 韦世芹:(翻书)你看,初版格林童话上就是这样写的。 阿D:=口=乃们拿的是格林童话1.0bate版啊!为了照顾孩纸们幼小的心灵早就升级了啊! 韦世芹:不行,我要调查一下。公主呢? 【韦世芹走到马车后备箱旁,看到了刚刚清醒的辰冰清。】 辰冰清:啊!你不是巫女十一嘛!你怎么也在这里! 韦世芹:……(面无表情)你知道的太多了。(回头)来人,把她抬到碉堡二代关起来! 【马车在石子路上颠簸again……一路鬼哭狼嚎之声……】 韦世芹:好了,现在清净了。(温柔)小七,我们开始正事吧。 狄小七:嗯。(向旁白)您能否回避一下? 阿D:=口=我错了!我自戳狗眼!! 【旁白一路嘤嘤嘤跑下,幕落】 狄小七:……我们不过是讨论第四卷的军事部署嘛,他想到哪里去了啊= =||||| 第五幕:碉堡二代 阿D:(= =??)于是白雪公主被关在高高的碉堡上,有一天,一位善良的王子路过了这里。 【凌子墨上场。在碉堡二代里的辰冰清看到了路过的王子。】 辰冰清:(挥臂)啊!子墨!我在这里! 凌子墨:(= =!)你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做神马…… 辰冰清:子墨~~我把头发放下去,你上来陪陪我好不好? 凌子墨:(寒)不要。头发你自己留着玩吧。再见。(扭头走) 阿D:=口=不要走啊!你走了就演不下去了! 凌子墨:(翻剧本)上去之后会被种莴苣的BT发现戳瞎眼的,我干嘛要上去。 阿D:=△=我去这不是莴苣姑娘这不是莴苣姑娘…… 辰冰清:子~~~墨~~~(跳) 【辰冰清从碉堡中一跃而出,砸在凌子墨身上。】 凌子墨:(踹)你去死吧去死吧!拜托你去死一死! 辰冰清:(蹭)嘤嘤我都死了一回了你忍心么……(嗅)嗯?你身上有一股莴苣的味道。 凌子墨:我在山脚下遇到你白师姐,她请我吃了{莴苣沙拉}…… 阿D:=口= 凌子墨&辰冰清:? 阿D:我错了!我自戳狗眼!!从此王子和公主过着幸福的生活剧终! 【旁白一路嘤嘤嘤跑下,幕落】 凌子墨:…… 辰冰清:…… 凌子墨:这次真的只是正常的沙拉好吗=口=!!!! 番外完
推书 20234-08-20 :水神(魔法世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