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者之夜——丹柰

作者:丹柰  录入:09-13

 文案:

 在夏日的夜,在车厢里,在烟雾中,听到了你放的曲子。 仿佛来自异世的梦,很飘渺,很孤单,很叫人难受。 但是,你的声音却一如既往地轻松,一如既往,没有忧愁。 我坐在车厢中,手里夹着烟,闭上双眼。 在弥漫的烟雾中,我遐想着,也许收音机那头的你,并没有那么遥远。 假如可以这样听着你,一直就这样听下去。 哪怕只能在脑海中勾画你的脸,哪怕……再没有下一个明天。 神思者之曲,飘洒着千万个甜涩的思念。 飘洒着,飘回到遇见你的,肆意寻欢的那个纪年。 神思者之夜,聆听,来自你的倾诉,我的祝愿。 内容标签: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莫逸可 ┃ 配角: ┃ 其它:楼昱,Blue 1.Lunar Dream(一) “Hello!午夜的零点零三分,欢迎大家收听电台‘神思者之夜’,我是DJ——Lunar。刚才大家收听到的曲子是来自神思者的《Lunar Dream》……那么在节目的一开始呢,我要先把昨天已经预告过大家的事情再说一遍,那就是我的节目名称将由原来的‘城市夜归人’改为现在的‘神思者之夜’,节目时间也将由原来的凌晨一点到三点改为现在的午夜零点到两点,至于节目内容呢,不会有太多变动,还是讲故事和听音乐啦!那好,接下来就请大家继续收听完这首美妙的曲子吧……” 我是Lunar,莫逸可,目前是一个广播电台的节目DJ。这份工作是从两年以前开始的,而在那之前,我还是一个背井离乡在S城半工半读的大学生。 来到S城已有五年,除掉求学的四年时光,我的闲暇时间几乎都是在学校附近的一间便利店消磨掉的。便利店的店长在听到我说辞职的时候,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还对我说了一番特别奇怪的话。 “你要辞职?” “嗯,我想换一份工作。” “可是……不,让我先算算……”店长皱了皱眉,随后像刚学数学的小学生一样摆出十根手指算数。 “你来的时候还在上大一,那么就是一……二……三……”他说着,重新望向我,再次确认道,“莫逸可,你已经在我店里工作了三年多了,是吧?” “是啊……”我笑笑,反问道,“对一个仅仅二十二岁的人来说,时间长得有点夸张了吧?” “不不……”他摇摇头,“并不是哦,我觉得你好像昨天才来一样,你看你的模样,还是完全像十八岁的时候嘛,又傻气又可爱……”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不知道搭什么话,只能对他干瞪眼。 “干嘛要辞职呢?我可从来没想过你竟然有一天会辞职,还以为你会一直在这里做下去,甚至在遗嘱上都写好了,万一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这家便利店就给你继承的……” 便利店老板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我更加郁闷了。 这个人呐,明明才不过三十五六岁而已,居然就给我说什么遗嘱啊继承啊的事情了,到底谁更傻气啊? “店长,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一点都不好笑……” “当然不好笑,因为这根本不是玩笑。”便利店老板一本正经地回答我,顿了一会儿又问,“在这之后,你已经想好去哪儿了吗?” 对他的问题,我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看了我好几秒,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 “既然你已经做好决定了,我也没有理由拒绝……”他的声音比之刚才要认真低沉了许多,“每个人都有自己起伏难测的际遇,好运厄运这些,什么时候会轮到你或者我,谁也说不准的……” 他说着,从右耳上取下一根烟(那似乎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拿出火机点燃了,用力地吸了一大口,然后悠悠地将烟从鼻子和嘴巴里喷出来,期间眼睛会眯成一条优雅的细缝。 我沉默地看着他这一系列简单而流畅的动作,心里因为想到即将来临的分别而感到了一丝不舍。 “莫逸可,我一直都觉得你比别人坚强许多,可你是吗?”他从眯着的双眼里看着问我。 我缓缓地摇了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他在嘴里慢慢地说了一遍这三个字,然后勾起嘴角一笑,对我道,“这样的回答从你口中说出来,也觉得格外的有韵味……不是也有这样的话么——‘越糊涂越难得’,是吧?” 我严重怀疑那句话的真实性,不过在当时的情况下,也没有心情去纠正他了。 “好吧……”他像是终于想通的样子,伸出粗大的手掌揉了揉我的额头(这也是他习惯对我做的动作),接着道,“俗话说‘女大难留’,离开是迟早的事情,不过不论你什么时候想回来,要记得我的怀抱会永远向你敞开的!” 我对他一笑,懒得像平常一样去计较他话里的错误点,只是低下了头,用很真诚的口吻对他说道:“总之,谢谢店长你一直以来的照顾,我会感恩一辈子的。” “傻瓜,何必说这种话!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真的到最后都不肯叫我的名字吗?” 看着他眼神里的央求(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执着要我直呼他的名字),我只是无奈地笑:“店长,你……” “我的名字也不难听吧?叫一声我又不会死,快啦!” “店长……” “莫逸可,快点叫,叫了的话遗嘱依然有效哦!” “店长我……” “来嘛来嘛!” “……琦……琦骏。” “很好,不如再叫一遍?” “……” “不好意思,不知不觉把‘Lunar Dream’这首曲子放了三遍,因为真的太好听了是吧?呵呵,开玩笑而已,其实是因为我把等一下要用的稿件弄乱了,重新整理花了点时间,真是抱歉!呼~~终于弄好了!差点被英英姐骂死,那个女人真是一点也不讲理,说我丢三落四啊关键时刻掉链子什么的,我也不想的嘛!啊糟糕,我竟然又在话筒前说了这样的话,哇噢——!” 五分钟后。 “Hello,大家还在吗?我是DJ——Lunar,刚才实在不好意思,因为广播间的机器突然出了点小问题,现在已经弄好了,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Lunar Dream》的旋律再度在午夜安静的广播间里响起来。 “这次就说小声一点好了,其实刚刚不是机器的问题,而是英英姐暴走了,由于我又在话筒面前说她坏话的缘故,所以我被她狠狠地修理了一顿,那个女人果然是恶魔,是吧?不好,英英姐又望过来了,天地良心,我什么都没说哦!” 英英姐,也就是梁英英,她是负责我这档电台节目的策划人。只要一走进这个广播间,我的一言一行就必须听从她的指挥,否则,洗干净身子等着被虐吧! “呵呵,其实英英姐也没那么恐怖啦……好了,不说她了,回到正题上来咯。首先,来说明一下今晚‘神思者之夜’的安排,嗯……第一,听歌……第二,讲故事……第三,未完待续……这还真是足够简单——而有趣的安排啊!对了还有哦,参与我们节目的方式还是和以前一样,编辑你的昵称和想说的话发送到xxxx,就可以被我看到了……好的,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在《Lunar Dream》这首美妙的轻音乐中,进入到新一篇的故事中吧!” “又要说不好意思了,刚才英英姐忽然冲进来给了我一张纸条,提醒我说漏了一些关于新节目的介绍,是这样的,有点难以启齿哈……老听众都知道的,迄今为止,我的节目一直就是给深夜因工作晚归以及失眠的人放放轻音乐,说说动人的爱情故事之类的,不过从这回开始呢,节目内容作了一些小小的变动。当然啦,歌曲还是轻音乐,但是因为节目命名为‘神思者之夜’,所以以后的轻音乐都将限制于这个乐队。另外,关于故事嘛,自然还是爱情故事,只是啊……嗯……就是关于……同性爱什么的,你们都懂的,就不用我过多地解释了吧?” “……实在是抱歉!刚刚英英姐又冲进来抱怨我说话怎么那么磨叽了,我反驳她干脆让她来做节目主持好了,她立刻二话不说地走了出去,每次都这样,简直拿她没办法……额,好像我今晚又罗里吧嗦了很多废话,收音机前应该还有人吧?那好,接下来,就开始我们的故事之旅吧!” “讲故事之前还要再次提醒一下告诉大家哦,这次的故事是一个长篇,比以前长很多,因此需要你有足够的耐心听下去。嗯对了,还要再提醒一件事,据说我们的节目经过了调整以后,具有了一种神秘力量,就是只有有缘人才能收听得到这个节目,因此,正在收音机面前收听我的节目的你,不用怀疑,你就是那个有缘人啦!……趁英英姐不在,我小声地吐槽一下哈,前面所说的那些话纯属瞎掰,绝对不要误会是我的意思哦!熟悉我的人应该都明白啦,打死我也不会编这种话来骗人的……” “咳咳……开始讲故事吧!让我看看先哈……唔……故事的名字叫做……《神思者之夜》……” 2.Lunar Dream(二) 和他的故事,我更愿意用神思者的《Lunar Dream》来开始。 如火的夏,如水的夜,柔软轻和的微风拂过夏之夜。抬头仰望天上的星辰,忽有一种迷离的错觉,仿佛有微弱而倔强的光明流淌在空旷的天地之间。 一如这首《Lunar Dream》。 照顾到很多人看故事喜欢先看结局的缘故,我想直接告诉你们,结局是我和他分手了。 那一年寒假结束,我进入了大一的下学期。 开学对我来说并不像别人一样,什么“新学期新开始”、“新学期新气象”之类的,应该说,我对大学生活的期待值一直雷打不动地处于不正也不负的状态。 所谓开学,不过是结束无聊的假期,开始无聊的学习,在这两件无聊指数较不出高下的事情之间的转换而已。 那时候,生活对我来说,已经彻底到了最枯燥无味的阶段。每天就是起床,吃饭,上课,下课,吃饭,睡觉,然后重复上述动作,无限循环,无穷无尽。 我一度怀疑自己为什么还没有爽快地来个自我了结,为什么我还在这个无聊的世界做着那么无聊的事情。我想不通为什么要上大学,想不通为什么专业会选哲学系,想不明白这之后我将何去何从……这么多的想不通,让我愈加生不如死。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站在教学楼的楼顶上往下看,心里想:“干脆跳下去好了。” 当然,如你所见,当时的我并未如愿。 那一学期的课出奇的多,从周一到周五,上到上午一二节,下到晚上十一十二节,几乎无法在课表上找出一块空缺的地方来。不过,由于我非常自觉地过滤了不下一半的课程,要上哪节课要逃哪节课完全随当天的心情而定的缘故,因此事实上我的求学生涯倒远不如其他人那么艰辛。 逃的课越来越多,人也变得越来越心安理得了之后,便发现自己似乎多出了不少空闲的时间。虽然想通过睡觉的途径来消磨掉它们,但是却渐渐地开始少眠了,连自己的床也开始不待见自己,于是只好另外寻找开始打发时间的路子。 那时候听到其他室友纷纷在找兼职赚外快,便想这也许是目前看来最适合自己的出路了。说做就做,我隔天便找到了离学校不远的一间便利店,当天应聘当天就给出答复,便利店的老板叫我第二天就可以去上班。 当时的确为那店长的雷厉风行大大吃惊了一把,对他的第一印象分打了一个狠狠的负值,因为直到我第二天来上班的时候,那个人才想起来问我叫什么名字。 便利店的工作开始以后,我的大学生活终于有了微微的改观。除了呆在学校的时间,我必须在每天晚上的八点到十二点去便利店担当收银员的工作。工作内容其实也很枯燥,但因为有店长那个性格怪异的人陪伴着,四个小时的时间出乎意料地并不难熬。 当然,在学校的课程依然无聊。 不会忘记的是,第一次看见他,就是在我最反感的毛概课上。 在能容纳两百多人的阶梯大教室里,那个从头到脚都不值一提的毛概老师用她沉闷无比的声音讲着沉闷无比的内容。放眼看去,玩手机的,聊天的,看小说的……各种聚精会神,唯独没有人听讲台上那个老女人的讲课。 那节课,我本来不想去的,但因为室友提醒说毛概老师在上一节课的时候明文布告说了下节课会点名签到,而我已经有两次点名未到的记录在案,要是再多补一次,毛概课我就将直接挂科重修。 于是在认真地权衡了各种利弊之后,我还是咬着牙,随手在书架上抽了本尼采的书就过去了。 结果竟比我所想象的还要无聊和难熬。也许是那老师的声音冥冥中带有某种诅咒的力量,对着桌上翻开的书,我完全没有想看下去的欲望。 颓然地把书合上,我像是泄了气的玩偶一样趴倒在桌面上,然后睁着眼睛开始四处瞟看打量。 到处都是学习不认真的景象,看来我并非一枝独秀,但也许大家的言行只是千篇一律,无不表达着他们对于此门课的漠视。 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大家看起来要比我开心得多。 为什么明明都是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处境,他们却一点也不像我这样心情低落?为什么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们应付起来要比我得心应手、如鱼得水得多? 为什么在这样无聊的生活里,他们还能笑得那么开心?生活对他们而言,到底是被怎样定义的?为什么一样是人类的我无法得出和他们一样的诠释?为什么我总是轻易就会感觉到生活的苦闷和无趣呢? 看吧,这无趣的课程,无趣的书本,无趣的人,无趣的一切一切…… 看看那边角落里坐着的那个男生,当我的心中郁闷得想死的时候,他竟然可以对着自己的手机傻笑个不停,那不是太奇怪了吗? 我的眼珠缓缓地转动着,眼神扫过每一个落在我的视线之内的人。 然后,终于看到了他。 第一眼,还只是一个侧脸而已。当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有五分钟以后,我还没有意识到同样为男性的我,对另一个并不是在做演讲的同龄男性予以过长时间的注目是不正常的事情。 但当时的他,的确是第一眼就吸引到了我。 我和他隔得并不近,他坐在离我大约七八排桌椅之远的斜下方,可我有一项不知道能不能称得上是优势的能力——即我的视力是五点二,两只眼睛都是。因此即使我与他的距离并不接近,但凭借我的视力要看清楚他侧脸,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非常俊毅的侧面曲线,比偶像剧里的男主角要更洒脱,也更自然。 我不记得他当时是在干什么了,只知道他绝对和在座的所有学生一样,不在听课状态。 从当时的位置,我只能看到他一边的眼睛,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右眼。怎么说呢,当时并没有觉得有太特别之处,只是能察觉到一点,那就是从他眼底深处散发出来的冷。 不能说那是一种冷酷,真的需要一个词来形容的话,想想还是“漠然”更为适合。 不过后来当我对他的认识更为深入了之后,我总算认清了自己在看人方面实在容易走眼的事实。 铃声在不知不觉中响起来的时候,我还是生平第一次有了“竟然那么快就下课了”的念头。更不可思议的是,我的一大半节毛概课竟然都是在研究那个人的侧脸上耗费过去的。 直到眼睁睁地看着他随着人流走出课室,一点点地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我还在猜想他身上穿的衬衫到底是名牌还是高仿。 那时候的我,并没有想到会再次遇上他。 并且还会是不止一次地遇到,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离奇,充满了言情小说的浪漫主义风情,充满了不真实。 就像一个突然出现在路旁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陷阱,但凡眼睛不瞎的人都应该不会踏进去,我也以为自己不会。 后来我才知道,我确实是高估自己了。 3.Lunar Dream(三) “大家好,欢迎收听今晚的‘神思者之夜’,我是DJ——Lunar,为大家奉上的曲子依然是前两天的《Lunar Dream》。应该不会有人嫌烦了吧?烦也没办法,忍一忍就过去了哈!欸——等一等,竟然这么快就有人发来短信留言了,让我来看一看……嗯……这个昵称叫做小朋的听众说:‘很喜欢Lunar的声音,也很喜欢《Lunar Dream》这首轻音乐,昨天的故事很吸引我,希望能快点听到后文!’哇噢……这样的留言真是令人精神振奋呢!感谢这位名为小朋的听众啊,Lunar马上就满足你的愿望!” 轻柔熟悉的曲调在新一轮的午夜响彻于广播室小小的空间中,如水清新的音乐顺着那个小小的话筒流淌,又传到了千万个未眠人的收音机中,流淌到每一个正在寂寥着的黑暗角落。 依旧是凉爽的夏夜,从十九楼的广播室往下看,街上只有橘黄色的路灯在散发微弱光芒,偶尔走过几个匆匆赶路的行人,路上没有多少车辆。 在城市里的某一个天桥下面,一辆黑色轿车停靠在一边,驾驶座的车窗被摇了下来,任凭窗外清凉的风灌进车中。 车里的男人手上正夹着一根吸了一半的烟,在旁边的烟灰缸中,已经躺了五六个烟头。男人仿佛一心专注于吞云吐雾,烟雾中无法看清他的脸,只模糊地看到他的一双眼睛微微眯着,似乎是在欣赏车窗外的夜色。 又一阵轻风拂来,将男人呼出的白色烟雾吹散开,现出了他线条冷硬的侧脸。只见他把吸完的烟头放进手边的烟灰缸里,然后又从烟盒里重新拿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微微低头,笼起双手用火机点燃。 车厢里,淡淡流淌着神思者的《Lunar Dream》,以及电台DJ那温和而带点调皮的声音。 “……我是DJ——Lunar,今天为大家奉上的曲子依然是前两天的《Lunar Dream》……” “昨天的故事应该是讲到哪儿了呢……真是糟糕!——稿子竟然又被我弄乱了,得赶紧在英英姐发现之前整理好,否则一定会死得很难看的……” “超级抱歉啊!请大家务必宽恕我的粗心大意,我保证下次一定会在节目开始以前就做好万全的准备工作的!等一下,又有短信留言了……唔……这个名为酸梅条的听众说:‘Lunar你每次都是这样保证的吧?超级不可信的说!算了,其实我们都已经习惯了,毕竟这也是你的一个可爱之处呢!’额,竟然被人这样说了,真是好糗啊,这时候我是不是应该一笑置之啊?呵呵……” 听到这里,车里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勾起嘴角轻笑。 夜色时而深沉,时而轻盈,轻风一阵一阵,不知疲倦地在世界周围徘徊不去。 丢下了最后一个烟头以后,男人闭上眼睛,神情放松地靠睡在椅背上,听着车厢中那个温软惑人的声音,一脸安然闲适的表情。 “噢噢,不可以再讲那么多废话了,马上继续讲述我们的《神思者之夜》吧……” 第二次的相遇距离第一次见到那个“冷漠”男生的时间并不是很短,仔细算算的话,也有近一个多月了。 夏天的炎热渐渐进入到了如火如荼的阶段,无论是出门还是呆在宿舍,对于没有空调的我们来说,都是一个可怕的煎熬。 这么一比较以后,就发现便利店成为了我更愿意呆的地方,原因无他,便利店里有凉爽的空调。 “莫逸可,你今天来早了哦!” 正在摆放商品的店长看到出现在门口的我,先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确认了时间确实还远远不到十八点之后,抬头这么对我说道。 我点点头,随口扯了一个慌:“因为今天下午上七八节课的老师忽然有事,通知我们停课一次,反正我回到宿舍也没什么事要做,所以就提早过来了。” 店长对我的回答做出超级怀疑的表情,皱着眉反问道:“其实你只是想来店里享受空调的吧?我记得前几天你和我抱怨过学校宿舍没有空调的哦……” 被猜中居心不良的我有些尴尬,一边往店里走一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应道:“怎么样都无所谓啦……”反正我就是为空调而来的。 “那倒也是……”店长不再追究,继续手上的工作。 换了工作服出来,店长再次走到我旁边。 “呐,莫逸可,你觉得开便利店能够变成百万富翁吗?”店长忽然用极其认真的口气问了我这样一个很跳跃的问题。 我走到收银柜里面,听到他的问题,也十分认真地在脑子里想了想。 “可以的吧……”结果我还是给出了一个很敷衍的回答。 店长顺手拿起一罐摆在收银柜上的瓶装饮料,大半个身子毫不讲仪态地倚在柜子旁,他一边在手里抛着那罐的饮料,一边继续说道:“我也觉得可以……听说有一家全球闻名的连锁商店,叫什么马的,好像他的创建人当时也是从一个小小的便利店做起来的……” “店长,你想说的不会是沃尔玛吧?”我笑着对他道。 “对!原来你也知道的啊!”他一副吃惊的表情回道。 “知道这个很正常吧,刚才店长不也说了它是全球闻名的连锁店吗?” “可是,你看起来并不像啊!” “不像什么?”我好奇追问道。 “莫逸可你很没有自觉欸!你都不知道自己平时给人什么样的印象么?总是云淡风轻的表情,好像看透红尘世俗,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和你那副可爱的模样根本就一点也不搭的!” 店长的话让我呆愣了好一会儿,我并没想到自己给别人的印象与我心中所以为的居然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会吧……”我试着反驳道,“我表现哪有这么无所谓啊!再说,我的长相用可爱来形容是不是奇怪了一点?” 店长听完我的话后停止了手上的抛接动作,摇头啧啧地对我说道:“看来你还真的是完全没有自觉……不过,其实这样子的你也很可爱啦!” “店——!长——!”我咬牙瞪着他。 他看着我发笑,把手上早已被颠得七荤八素的饮料放回了原处,然后转身迈开步子。 走了两步后他又回头看着我道:“莫逸可,我是不是还没有说过那句话?” “?”我疑惑地皱眉。 他勾起嘴角:“好吧……那句话就是‘我觉得你很不错’噢!”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转过身,嘴里哼着完全走调的歌曲干别的事情去了,装作完全没有察觉到我没好气的样子。 长达四个多小时的便利店工作终于结束,我身心俱惫地回到了学校宿舍。 虽然夜已深,但是大部分宿舍仍然亮着灯光,并没有多少人进入睡眠,但如果你以为这群孩子是在宿舍里埋头苦读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他们的确是在挑灯夜战,只不过对象要换成电脑上的网络游戏。 我的宿舍显然也不例外。 一进房门,坐在床上的室友何亮似乎刚刚打完电话,看到我进来便问我说:“喂,莫逸可,你打算搬到哪里住?” 他的问题让我疑惑不已,当即反问道:“什么搬到哪里住?” 他看着我的表情,也反问:“你没有看到那张通知吗?” 我摇摇头。 室友从床上跳下来,把桌上的一张纸递给我,我接过来。 “由于云霄斋宿舍楼过于老旧,经有关专家人士的多番查证和检测,恐有倒塌的危险,为了保护学生安全,校方决定暂停云霄斋宿舍的使用,请在本栋宿舍楼居住的学生在接下来的两天中决定好希望入住的其他宿舍,并尽快到学生宿舍管理处登记,校方将尽快安排解决此事……” 看完纸上的内容,我再度抬起头,见室友仍然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 “我还没想好,你呢?”我说道。 “我当然是想去最好的木兰阁啊!听说那里不仅楼区新空间大,而且有电梯有热水有空调……唯一的问题就是宿舍费用比这里高了一倍……”室友这么说道。 木兰阁的大名我也早有所闻,似乎是最近两年才新建的宿舍楼,条件好自然是不用说的,与我们这栋濒临倒塌的楼区根本无法同日而语,不过在那里入住的好像都是大三大四的学长吧? 算了,住谁都好,反正不可能住我就是了。因为要是真的有这么好的运气,当初一来到这个大学的时候也不会被安排到这栋危楼中来了。 当然,能换宿舍自然是最好的,只是这个消息来得未免有些突然,一时间我也想不出该搬到哪里去住好,而且根据纸上的信息来看,到舍管处登记的只是自己意愿入住的宿舍,并非到时候就一定能够满足每一个人的愿望。 不过,其实搬到哪里对我而言都一样,无非就是换个地方继续过无味的日子罢了。 两天之后,宿舍调配的结果出来了,我们到校园网内查询。室友因为怕被分到更差的宿舍去,因此点开网页的时候整个人在嘴里不住地念“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当他终于看清楚网页上的信息后,忽然从椅子上大喊了一声,把正要点击鼠标的我吓了一跳。 “哦耶哦耶!莫逸可,我的新宿舍竟然是木兰阁啊,简直是太帅了!” 看着在宿舍里兴奋得手舞足蹈,宛如被告知中了五百万彩票的室友,我忍不住一笑。 “喂喂,你呢?”他勉强消停了一些,然后问我。 我也点击进去,待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新宿后,不禁有些愣。 室友没有得到我的回答,自己凑过来看。 “哇哦!你也是木兰阁啊,恭喜恭喜……”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仍然有些吃惊,没有回过神来。 “等等,你的房号是1504,我的是1802,这说明我们以后不住在同一个宿舍了……”室友用稍带遗憾的语气说道,“老实说,我还挺喜欢你的,以后做不成室友了,还真是有些可惜……” 他后来还说了些什么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因为我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考中。 我记得,当时我所填的宿舍调换志愿,一二三项下来,明明没有一个是木兰阁的啊?…… 4.Lunar Dream(四) 夜色,有着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的颜色。 有时候非常耀眼,有时候又似乎十分黯淡。 男人开着车走过一条条通畅无阻的大道,速度很快,车子只在路上一晃即过,黑色流线形的车身如同一支离弦而出的利箭,朝着如墨漆黑的夜的心脏刺去。 “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第二次遇见他,竟然会是在那样的情景之下。那一天,因为一个同学托我帮忙一件事,事情做完之后,发现再过半个小时就将在同一地方上毛概课,便想到与其回去宿舍然后又千辛万苦地走过来,倒不如直接就在课室里消磨掉这三十分钟好了……” 在男人车里响着的,还是那首《Lunar Dream》,还是Lunar熟悉的声音,只不过,已经又是一个新的夜晚,和一段新的等待讲述的故事了。 我在空旷无人的阶梯教室里找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来,掏出手机翻了翻,似乎没什么可以吸引我去追究的东西,索性把它塞回了口袋。 没有第二个人的教室静得吓人,没有事情可做的我无聊地叹了口气,双手摊在桌面上,头也随之趴在了手臂上。 安静的最大效益,与毛概老师的讲课效果不谋而合,就是都很容易导致人昏昏欲睡。 迷迷蒙蒙地合上了眼皮,四周的一切渐渐与我的世界隔离。 直到上课铃突兀地响起来,我才猛地从一个纠缠不清的奇怪梦境中惊醒。 正想把桌上的手放下来,却一个不小心将自己放在桌上的笔弄掉了。想要弯腰下去捡的时候,坐在身旁的一个男生却先一步弯下腰帮我捡起了的笔,然后直起身把笔递到了我面前。 他的一系列动作有如行云流水般流畅且自然,仿佛一个被刻意安排过的电影场景。 那一幕的印象我永远也忘不了。 他直起身子,再转过脸来,一张又冷又俊的脸庞便缓缓地呈现在我眼前。先是他冷漠如霜的眼睛,再是冷漠如霜的鼻子,最后是冷漠如霜的嘴唇,一点一点,就像被导演故意放慢了的镜头一样,那般清晰地出现在我咫尺之距的眼前,一遍接着一遍…… “笔,拿着。”他看着我语调平淡地说。 我的眼睛直对着他的眼睛,听到话后愣愣地伸出手去,脑子里一片轰乱,只是凭着本能从他的手中接过了笔。 “谢、谢……”就两个字我也说得结巴了。 “不用。”冰冷的口吻回道。 然后他先侧身,头转回到讲台的方向。 虽然面上装得很镇定,但其实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候自己心中可笑的想法——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坐到我旁边的?! 我睡着的时候没有做流口水之类的丢人事情吧?! 不对,刚睁开眼的时候像是看到他勾着嘴角,难道是在嘲笑我的睡相?! 还有,明明前后左右还有那么多空座位,为什么非要坐到我的旁边来啊!…… 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得不到答案的猜想,再加上知道他就坐在我的旁边,因此我的心率无可避免地出现了超负荷运转的局面。 虽然上一次我胆敢花掉大半节课的时间来研究他的脸和衣着,但那是因为我们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而这一回即使他就坐在我触手可及的右手边,我也没那个胆量转过头去看他一眼。 但凭心而论,我其实还是忍不住用眼角瞟了他好几次。 像做着什么亏心事一样,慢慢地把眼珠转到右边,不动声色地看一眼他的模样以后,再迅速地转回来。 我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出现了这样的行为和想法是不正常的。 只想多看他一眼,这样触手可及的他,再多一点点地看一下。 只是顺从着心中这股欲望,而忘了去反省,为什么自己对他有那样的探究欲望,为什么坐在他的身边会感到不自然,为什么在害怕之余又有些不明不白的期盼…… 男人把车停在一栋大厦楼下,但只是停留,并不见他从车里下来。 他把车窗摇下了一条缝,很细的一条缝,从外面几乎望不到车里的情形。 车厢里没有任何声音,很安静,因为时间刚好过了凌晨两点,那个电台的节目已经结束了。 他的嘴中仍然叼着一根烟,已经燃了好一大半,车里边早已烟雾缭绕,男人却仿佛一无所觉。 他只是微微侧着头,透过那条窗缝,眯着眼看向对面大厦的门口。 正在这时,一个年龄大约二十三四上下的男生从大厦门口走出来。 微风习习拂过,撩起了男生的头发,很软很顺,也撩起了他的衬衫衣襟,飘飞的纯白。 那个男生,就是Lunar,就是我。 男人一见到那抹身影,便将眼神锁在了他的身上,仿佛没了意识,缓缓地从口里地吐出最后一口白烟。 刚出大厦门口我就看见了停靠在对面的那辆黑色轿车,不止一次,不止是今天晚上,更曾不止一回地猜想,车里的人是谁? 他深夜守候,不知道是为谁停留? 但我的脚步只是短暂地一顿,淡淡地瞥了一眼之后便继续往右边的路走去。 男人看着男生望过来,眼神清凉,不辨意味,一如这夏日的夜,一如这夏夜的风。 他看着他往左边的路走去,身影在风中有些飘忽,看着那被风吹起的衣角,看着他走远,男人的心中升起一股冲动——想捉住他,想把他紧紧地抱在怀中。 可他什么也没做,他只是保持原来的姿势坐在车里。他用力地吸了一口烟,才发现烟早已燃尽,他只好把烟头放下,放进边上的烟灰缸中。 他眼睁睁地看着男生越走越远,然后在一个路口右转,身影再也看不见,消失于眼前。 直到第三次与他见面,我才知道了他的名字。 而第三次见到他的地方,不得不说,实在有些言情偶像剧一般的狗血。 知道了新宿舍结果以后的第二天,我们被要求尽快搬离当前宿舍,入住新的宿舍。比起室友大包小包的物品,我轻松他不少,一个背包,里面只装了几件平常穿的衣物和几本哲学书,外加手上提的笔记本电脑,仅此而已。 我与他一起搭电梯,来到十五层之后,我先走一步,与室友分手。 找到了宿舍1504,我在门口停下来,将手上从新舍管处领到的钥匙插进了锁孔中。 门打开,里面有两个人,见门开了,一致从座椅上抬头望过来。 我朝他们微微躬了躬身,说道:“学长你们好,我是从云霄斋转过来的大一学生,莫逸可。” 这两人没有立刻回答我,只是沉默着,打量了我好几秒钟,然后终于听到其中一个人说:“你好,快进来吧。” 我有些不大自然地点点头,往门里走了一步,然后转身准备关门。 一转身,就看到了门外的他。 我当下就愣在了原地,双唇微张,露出一副想必是很傻的表情看着眼前人。 他看到我,眼神也划过了一丝讶异,眉头微微地皱起来。 “楼昱,你回来了,那是我们的新室友哦!叫莫……额,小学弟,你叫什么来着?” 我仍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听到后面人的声音,才在口中喃喃答道:“莫逸可……” 5.辉く季节の中で (一) “各位听众朋友,晚上好!我是Lunar,谢谢大家在午夜的零点零三分还守候在收音机前。节目开头的曲子是来自神思者的《在光辉的季节中》,日文名字是‘辉く季节の中で(ka ga ku ki se tsu no na ka de)’,哇噢,超烂的日文发音是吧?没办法,英英姐逼我一定要用日语原音念出来,念就念吧,反正我又不损失什么,噢噢——英英姐用杀人的目光看过来了,我得赶紧收敛收敛一下才行……” 这样的夜,非常适合用来回忆。 比如说某某年前的某一个人,曾经被你深深迷恋的那一个人,伴着《在光辉的季节中》这首纯音乐,在那如同雨滴般跳跃着的音符里,带着一些感伤,一些遗憾,那个人的影像便一点一点地浮现在你的脑海里边。 “名为小朋的听众来了留言说:‘背景轻音乐换掉了,是不是代表《神思者之夜》这个故事将要进入到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呢?’唔,不得不说,小朋你是个很细心的听众哦,故事的确要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了。看来大家还是很关心故事情节的进展,我在想要不要——不好意思等一下哈,我又收到短信留言了!” “名为酸梅条的听众说:‘Lunar我警告你,千万不可以剧透哦,否则我现在就杀到你的工作间去!’哇噢,这个酸梅条真是够辣的……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会剧透啊?虽然刚才我的确是有想把故事的后文给大家来一个一次性交代的念头啦,呵呵,看来大家都很了解我啊……既然如此,我就再也不剧透了,否则不等酸梅条杀过来,我已经先死在英英姐的手下了……” 知道不是和他上下铺共用一张双架床的时候,心里不知为何有一种庆幸的感觉。 与新宿舍的几个人再次互报姓名之后,我开始整理收拾床铺。 我的新床位在上铺,下铺是名为夏丘河的经院学长,他目前大三。 说起来这个宿舍实在有些奇怪,除我以外,剩余的三个人都不是同一个学院,也不在同一年级。同为下铺的是名为陶恒的大二管院学生,而睡在陶恒上铺,也就是将来会成为我对铺的人,是他,楼昱,大四建筑学院的学生。 夏丘河是他们三人中话最多也最平易近人的,陶恒性子不冷不热,只在一开始和我打了声招呼之后,就一心一意地沉迷于自己的电脑游戏中去了。 至于楼昱,他一如我印象中的模样,冷到极致。 “莫逸可?……你就是那个调宿过来的学弟?” 还站在门外的时候,他轻皱着眉这样问我一句。 之后,他也没再理会我,而是径直走进宿舍,脱了鞋爬山了自己的床铺,然后仰面躺在那张只铺了一张草席的床上,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拿出一本书就开始看。 “莫逸可,你是什么系的?” 在我整理东西的时候,夏丘河学长坐在自己的床铺上,背靠着墙壁,一边在手中玩着手机,一边用很随意的口吻和我说话。 “哲学。” “噢~哲学,我知道!就是什么苏格拉底啊柏拉图之类的,整天争论世界是由什么构成的,人性善恶之类的……是不是?” 我听到他的话,有些忍不住想笑。 “你要这么说的话,其实也不算错。”我一边把手提电脑从包里取出来,一边答他道。 “不会很无聊吗,如果每天都是学这种东西的话?”他又问。 “会啊,不过,哲学原本就是叫人生不如死的一门学科。” “既然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还要选它?” 我手上的动作略顿了一顿,勾着笑回过身,仿佛自嘲一般:“大概是被某个人欺骗了吧!” “哦,是谁?”夏丘河立即追问。 我感觉到除了夏丘河,似乎宿舍里的其他两个人也将视线锁在了我的身上。 我再度转身,言简意赅地说:“尼采。” 刚说完,似乎就听到来自上铺那人的一声极微的轻笑,我下意识抬头朝他望过去,却发现他手上拿着的正是尼采的书——《权力意志——重估一切价值的尝试》 。 我有些愣,默默地低下头来,却也忍不住嘴边的笑。 男人最近觉得有些累。 本来在这样的季节,在这样凉爽宜人的夏夜,有电台里那个人的声音陪伴着,他以为不会出现这种感觉才是。 但他的确有些累了,不只是近期由于工作过于忙碌而产生的疲惫感,还因为在听着Lunar所播放的轻音乐时,一阵阵的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的孤寂感。 即使是手头的烟,也仿佛无法排解的这股前所未有的孤寂感,他坐在车里,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街道。 听Lunar的电台节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男人陷入了像梦境一般的往日回忆中。 那一晚,他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加班到深夜近两点。终于结束工作,坐进了车中,他想打开CD,听一听放松心情的歌曲,却一不小心,按成了电台广播。 一出来,就是Lunar的声音,温软惑人。 对他的声音,他一直就只有这个形容词。 “如此深夜,不知道收音机旁还有没有人守候呢?如果还有,想必这时候的你也一定十分劳累了吧?我是夜猫子,习惯了在晚上行动,所以即使再晚几个小时,也不会有累的感觉。只愿我的声音,我选的歌曲,能帮你缓解一些劳累感,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我都希望,你能因为我的乐曲和声音而变得轻松舒坦一些,这可是真心话哦!接下来,就请听听这首来自……” 这么好听的声音,曾经痴心沉迷地眷恋了三年多的声音,他一听就知道是他了。 那时候,他本想按回CD键的手,久久地停在了原处。 后来,知道了Lunar的节目时间以后,他就开始每天准时收听。即使有时候他的工作早已结束,即使他已经疲累得要命,他也还是风雨无阻地要坚持听完他的节目。 渐渐地,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每天必须要从头到尾地收听他的节目,否则,一定会失眠。 再后来,在收听其中的一期节目时,Lunar无意中提到了他所工作的大厦。也就是从那一天起,他习惯在下了班以后,不是第一时间回家,而是慢慢地驾着车到Lunar的工作地点,将车停在那座大厦的对面。 停下车以后,只打开一条细细的车窗缝,然后点燃烟抽上,一边听着收音机里他的声音,一边静静等候,等候他下班,等候他从大厦里走出来的身影。 多少个日子了,他深夜耐心的等待,就只是为看那抹熟悉的身影一眼,看他推门,看他从门里走出来,一步一步地走进自己的视线,越来越近……痴痴地看着他,一步步远离他的视线,越来越远…… 多少个日夜又过去了,他心目中的Lunar却仿佛一如既往,一点也没有改变过的模样。 一如初见时的模样,云淡风轻,眼神中总带着一种迷离,俊雅迷人却一无所知。 但是,真的没有改变吗? 男人在心中自问道:Lunar,不,是莫逸可,他真的没有任何改变吗? 与那个人分手之后的莫逸可,应该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莫逸可了啊……现在的他变成了谁呢?不就是他每晚都在倾听和守候的Lunar吗? 可是,Lunar又是谁呢?Lunar就是莫逸可吗? 三年没见,他又如何知道Lunar和莫逸可就一定是同一个人呢? 三年了,也许莫逸可早就变了,早已不再是那个他爱恋的那个可爱男孩了吧? 男人的眉头皱得很深,他并不想回忆太多过去的事情,因为那些过去里并不只有他和莫逸可,还有那个一直横在他和莫逸可之间的人。 一想到那个人,想到那个人曾经深深地伤害了莫逸可,男人的心中就燃起一股强烈的怒火。 可是……也许比起怨恨那个人,男人更加怨恨的,却还是一直选择冷眼旁观,选择逃避和退让,选择什么也不选择的自己吧…… 6.辉く季节の中で (二) 老实说,搬进新宿舍也有一个星期了,但是我仍然有一种被隔离在外,无法融入1504号宿舍的感觉。 这种感觉的来源,应该归功于我对铺的人,楼昱。 也许是因为进入大四下学期,需要赶毕业论文和其他实验设计的缘故,楼昱呆在宿舍的时间比我们其余的三人还多很多,而因此所导致的结果,就是无论我怎么刻意地回避或者增加在外的时间,回到宿舍时还总是会遇到他。 好在宿舍里除了他以外,另一个学长陶恒也属于相对较宅的人,超级游戏狂,逃课的胆量丝毫不输于我。 但即便如此,还是会遇到那种回到宿舍只有楼昱一人的情况。 那一天,我七八节下了课后回宿舍,准备把书放好,顺便再洗个澡,洗完澡后再下去食堂吃晚饭,然后就直接去便利店打工。 打开宿舍的门,一眼就看到坐在桌前敲键盘的他。 他转头,看到是我,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地转回头继续敲键盘。 我本想说“学长你在啊”这样的话,但他的动作和表情让我生生把话吞了回去,只是默默无言地转身关门。 将书放到桌上后,我到阳台上把昨天晾晒的衣服收下来准备洗澡。 收衣服的时候发现楼昱的衬衫就晾在我的衣服旁边。看着他的衬衫,我不由意识到,楼昱他的衣服似乎也不多,好像每天就是同样的两套在来回换洗。 不过与我还是有些不一样,我的衣服是少且旧,他的衣服却少而精,嗯……也许用气质来形容更为适合吧。 楼昱他就像是一个冷漠高贵的贵族公爵,而我呢,我就只是在茫茫的人群中仰望他的一个无民小卒罢了…… 不对,我到底在郁闷什么啊?…… 洗完澡,我只穿着一条宽松短裤,用毛巾擦着洗湿的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 抬起头的瞬间,发现楼昱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什么情况?! 他的目光很冷,但又很安静,加上他不发一言地绷着脸,使我的心脏一下子就失去了正常跳动。 正想张开嘴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的时候,楼昱竟然又面无表情地扭回了头,不再看我。 这厮…… 我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些紧张,到底这个人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啊?明明看他对其他两个学长都没有这么冷漠的…… 一边凌乱地在心中做各种猜想,一边从衣柜里拿了长裤准备换上。 “你就这么光着屁股对着我?” 楼昱的声音冷不丁地从我身后传过来,我被生生地吓了一跳,脱裤子刚脱到一半的手也僵在了原处。 “哪有光着屁股啊,不是还有穿着内裤吗……”我在口中小声地反驳道。 楼昱转过头,再次正对着我,他不发一言,只是用那种沉静得叫人抓狂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起毛,他的眼神带着一种我说不清的意味,叫人很尴尬。 也不知道这样和他对视了多久,直到脸上渐渐产生了一种灼热感,我再也忍不住,先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将原本要脱的短裤重新提上来。 我一把抓起凳子上的长裤,逃离一般地冲到浴室。 “有没有搞错啊,在自己的宿舍里换裤子还得跑到浴室来……”我没好气地在口中小声抱怨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换裤子。 终于换好了裤子,摸摸脸颊,已经不那么烫了,我才重新从浴室里走出来。 这一回我连看也不敢再看楼昱,只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飞快地穿鞋穿袜,然后拿起手机钥匙准备出门。 “去哪?” 楼昱的声音再次打断了我准备开门的动作。 你是我谁啊我去哪还得向你汇报啊你以为你是我爸啊就算你是我爸也没资格这样和我说话吧……心里对他一通腹诽,但嘴上却是乖乖地答他道:“去打工。” “不吃饭吗?”他又问。 “现在就去。”我说。 “正好,一起吧。”他说。 “晚上好,我是DJ——Lunar,欢迎收听今晚的《神思者之夜》。听出来了吧,我今天有点鼻音,很不好意思哦,因为有些小感冒……哈啾——!呵呵,也不是太严重啦……哈啾——!大家真的不用为我担心的……哈啾——!” “嗯……刚收到一条署名为匿名的朋友短信来言说:‘感冒了吗?要注意身体!’哇噢,这位匿名者真的好贴心啊,不论你是谁,都感谢你的关心哦,我会注意的啦!哈啾——!” 男人放下手机,听着Lunar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把他的留言念出来。 一定是平时衣服穿得太少的缘故吧?男人在心中猜想着,虽然现在是夏季,但他的工作室肯定是开着空调,而他又是那么瘦弱的人,深夜工作结束之后,也总是只看到他穿一件薄薄旧旧的衬衫就走回去。 这样的情况,会感冒再正常不过了。 “哇噢,陆陆续续又有很多听众给我发了关心留言呢……欸,看到一个熟悉的朋友了!酸梅条说:‘Lunar,感冒事小,故事事大,无论你今晚打多少个喷嚏,都请你务必把今晚要讲的故事讲完哦!’后面还跟着一个威胁的表情……呵呵,酸梅条真是个有趣的人哈,竟然完全无视我的生死,我是不是该愤怒一下呢?哈啾——!” “不好意思,刚刚花了些时间找纸巾……反正英英姐不在,我现在严重怀疑给我短信留言的酸梅条就是英英姐了!呵呵,开个小玩笑,酸梅条千万别生气哦!好啦,不废话了,就依酸梅条的要求赶快读故事吧……哈啾——!” 还是这么逞强……男人心想。 说起来,男人第一次遇到莫逸可的时候,也是在他感冒发烧的时候。 那一天,还在学校上大三的男人从自己的宿舍里走出来准备去上下午的课,他一边低头看着手里的书一边往前走。 莫逸可则从1504的宿舍走出来,只有他一个人,眼睛迷迷糊糊地只睁了一半,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男人走在莫逸可身后不远,他记得当时整条走廊上就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 那时候,他和莫逸可还只是完全陌生的两人。在此之前,谁也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他也决想不到,从那天以后,他会对莫逸可这个男孩一直眷恋至今。 走着走着,男人忽然就听到了“嘭”地一声,有什么物体落地的巨大声响。 他抬头一看,马上就发现了那个晕倒在地上的人。 他连忙跑过去,把地上的人扶起来。 看清楚莫逸可的模样时,他还有一瞬间的惊艳之感。 待看到怀里人皱着眉头表情很痛苦的样子,他下意识地将手贴在他的额头上,果然,灼热异常! 没有多想,他便一个用力,将那身材偏于瘦弱的男生横抱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的课马上就要开始了,但是救人要紧,他也不管那么多,想着一切等把人送到了校医室再说。 刚走了几步,衣袖却被人拉住了。 他低头,怀里的人似乎还留有一丝清醒,声音虚弱地问他道:“你带我去哪?” “医务室。” “不去医务室……” “你发烧得很厉害,必须去医务室才行。” “不要……去医务室要打针的……” 看着怀里的男孩拉着他的衣袖,像个三岁孩子一样地对他请求不要打针的模样,他只是觉得好笑,说话间也不自觉地带了些劝诱孩子一样的口气。 “乖……发高烧不打针,好不了的。” “不打,怕疼……” “你是大男生,还怕打针吗?” “我怕……” 回想到这里,想起当初莫逸可为了不打针而向他示弱求情的模样,男人忍不住勾起唇角,在轻悠悠的音乐中笑了好一会儿。 “是这样的哈,英英姐体谅我今天生病,允许我提前一个钟下班,真是令人高兴啊!哈啾——!我就说啊,英英姐是一个大好人,刀子嘴豆腐心,以前说她那么多不是,我真是该反省反省了……” “呜哇——英英姐刚刚又进来告诉我说,今天休掉的一小时,会在我病好的时候重新补回去,实在是太悲剧了吧!英英姐就是个大恶魔啊!!!等下,酸梅条又有短信来了——‘这是必须的。’什么嘛,你们这群只会落井下石的坏蛋……” “好吧,无论如何,提前一个小时结束节目的话,故事就只能讲到这里咯!哈啾——!真的是非常抱歉,那么,就祝大家晚安吧,希望你们不要因为我的一大堆‘哈啾’而失眠了才好,呵呵,那咱们就明晚再见吧……” 7.辉く季节の中で (三) 因感冒发烧而昏倒的那一天,是在我搬进新宿舍的第二个星期以后了。 只记得迷迷糊糊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先是用手探了探我的额头,知道我正发着高烧后,竟然一下子站起身,把我横抱在他的怀中,然后迈开大步子朝电梯口走去。 我完全不记得他的长相,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更不曾在后来的日子里遇到过他。我甚至连他是学长还是学弟都没搞清,光记得他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而已。 虽然一直很鄙视一种言情小说式的说法,但我每次回想起那一段记忆的时候,就还是忍不住想要去相信,相信也许每一个人都有一个隐藏在无形之中的守护天使……他隐藏在你无法触摸的冥冥之中,只在你受伤跌倒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把你扶起,而当你想看清他的模样时,他却早已离去。 我唯一记得的,是无论我怎么央求他别送我去医务室,他却一直用那种哄小孩子一样的口气,对我说“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还怕打针”之类的话,然后就用那种丢死人的抱人方式,强硬地把我从宿舍一路步行送到了医务室。 到了医务室以后,校医一见到我半死不活的模样,连测体温这一步也省了,直接给我配药上针。 天底下大概没有人见过比“晕血”还要离谱的病症,那就是“晕针”。而我不幸正是其中的一例。 因此原本还存留着一些迷糊意识的我,当见到身着白衣的校医拿着针筒朝我走来的时候,我非常配合地晕了个彻底。 再次醒来时,发现把我送到医务室的那个好心人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我觉得最不该出现在此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因为烧还没有完全退去,我的语气仍有些微弱。 楼昱坐在我躺着的病床前,手里正拿着一份报纸阅读,听到我的话,他从报纸里抬起头,露出一整张冷若冰霜的脸。 只听他用冷淡的声音说道:“有人到宿舍来传话,说1504的某人因病晕倒,正在校医务室里抢救。” 我:“……” “只是小小的发烧而已……” “校医说你烧到了41度,再晚一步送来,极有可能从发烧转入急性肺炎。” “哪有这么严重啦……”我不大以为意地回道。 “你也太没有健康常识了吧!”他看着我,语气颇不客气地对我说道,“即使是发烧,如果太过小看的话,也有可能会因此死亡,这种例子,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 他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我理屈地不敢与他对视,转开目光,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说:“好啦……总之,不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过来看我……” 他没有说话,安静在我们之间停留了好一会儿。 “我宿舍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完这句话,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忙抬眼再度看向他。 “楼昱,因为我,耽误了你的事情了吧?”我有些愧疚地问。 “比起这个,你还是多操心一下自己的身体健康吧。” 他把话说完,终于放下报纸转身走人。 我看着他离开,心里边竟因为他的最后一句话而感到有种甜甜的味道在滋生。 “后来,也许是自己太过健忘的缘故,也许是被楼昱占据了所有思想的缘故,我竟忘了去寻找当时帮了我的那个男生,忘记了应该找他说一声最基本的感谢。这么一忘,我就好像是永远地忘了……” 有些东西,真的是一被遗忘,就永远地忘记了。 而生命,恰恰就是由这些最无情的遗忘所构成。也许你以为你的人生是在不断地积累,但是谁又知道,当你在这样以为的时候,遗忘它就像个筛子,把你想要珍视的想要保存到永远的人和事,都一点不留地筛过去了。 而当你已经忘记了的时候,难道你还能说出你被你遗忘的是什么吗? “呼……让我来中场休息一下吧,说了那么久都有些口干了呢……唔——!英英姐在用口型警告我说不准在节目进行时以喝水为借口借机休息……哪是借口啦!我是真的讲得口干舌燥了,英英姐也太不讲人情了吧!死,又被瞪了!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还不行么……” “在开始下一段故事之前,Lunar先给大家报一下时间吧,现在是北京时间六月五日凌晨一点三十五分,时间其实过得很快呢……收音机前的你有没有觉得有一些困意,有没有想要入睡的感觉了呢?如果是的话,请不要勉强自己,赶快关了收音机电视机手机等等机,赶快去睡觉吧!总是晚睡对身体是真的不太好哦!不过这种话由我这个夜猫子来说好像没什么说服力啊,呵呵……” “名为郁金香的朋友刚留言说:‘我正在开车呢,虽然很困,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没办法入睡吧?’嗯,是哦,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请千万要忍住睡意,不要在车里睡着了啊,否则就一觉升天了也说不定哦……哈哈,开个小玩笑啦,不要介意我的乌鸦嘴,我只是想讲讲笑让开着车想睡觉的你提一提神而已……” “那好吧,在我们这首略带着些忧愁的乐曲《辉く季节の中で》中——很好,日文名字有越念越顺的趋势,看来多次的练读还是有效果的嘛……总之,在这首带着些许忧愁和伤感的轻音乐中,让我们继续来聆听他和他的故事吧……” 天桥下,黑色流线型的轿车里。 男人第一次狠下了心,伸出手去把车里的电台关掉了,把电台里Lunar的声音关闭在他的车厢中,留给自己一个空荡且静谧得骇人的空间。 他心中无比烦躁,想到今晚Lunar所讲的故事内容,想到他接下来要讲的东西,想到那个已被他遗忘在世界隔壁的学长…… 男人只觉得心中的烦闷越积越多,越来越膨胀。那股闷气堵在他的胸口,却一点也排解不出来,他觉得痛苦异常,很想歇斯底里,想冲出车外,站在马路中间大喊大叫一番。 但是他什么也没做,他依然安静得像个没有生命的人偶,眼神无采地看着马路中央的某一处,一动不动就像是死掉了一般。 因为生病,我不得不旷了便利店的兼职工作。 接到陌生来电的时候,我还在病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 我有些不大情愿地睁开眼,扭头一看窗外,才发现外面早已经黑得一塌糊涂,显然已是彻彻底底的夜晚了。 “喂?”我按下接听键。 “莫逸可?”店长那带着些台湾腔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到了我的耳中。 “嗯我是,店长你好……”我仍有些迷糊地回应道。 店长……店长……?!糟糕——!我竟然把晚上还要打工的事情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我立即从床上坐直了身子,神智也从迷糊中清醒了过来。 “莫逸可,你怎么还没来店里啊?这都已经快九点了,就算是塞车也应该从上海塞到北京了吧……”店长半是指责半是吐槽地对我说道。 “抱歉店长!”我满含歉意地对着电话道,“今天下午因为发烧昏倒了,现在还在医务室,校医给我开了些药,我吃了药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本来是想着要打电话和店长你请假的……真的十分抱歉,要不我现在就赶过去吧?”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在病榻上,完全没有想要移步的意思。 不能完全怪我,实在是因为现在的我真的是全身无力身心俱疲,再也没有什么心思去便利店打工了。 “什么!你生病了?!既然如此的话,那今晚就不用过来了。” 店长的话正中下怀,不过这也是在我意料之中,只是…… “你病得严重吗?是发烧还是感冒?不对,好像感冒就是发烧……哎呀不管了,好端端地你怎么就病了?是不是因为每晚在我这里打完工以后太晚回去的缘故?我就说嘛,入夜以后风大,容易着凉,要你多穿一件衣服,你就是不听,本来就是那么瘦弱的人,现在看吧,终于病倒了吧……” 手机里连绵不绝地传来店长一波三折的话语,我完全找不到插入点可以打断他。 虽然早就知道他有些啰嗦爱讲废话,但是真不知道他原来可以废到这种境界啊…… “莫逸可,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不然这样好了,你的学校离我这里也不大远,我直接关了店过去看一下你好了,你们学校的医务室应该不难找吧……” 听到店长这句话,我连忙打断他道:“不用了店长!我现在已经基本好了,你不必大费周折地过来,我向你保证明天准时上班!” “还保证什么啊,你这个人就是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才会这么轻易地病倒的吧!算了……既然你不愿意我过去,那我就不过去了,总之你自己要好好吃药,快点把病养好,要是我发现你过来的时候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我可是会立即辞掉你的哦!” “是是……不过这样真的没关系吗?你一个人有很多事要做,会不会……” “别在意啦,我这里也不是说忙到照顾不过来的情况,只是没有人说话会有点寂寞罢了……” 店长后面的话像是在自己嘀咕,小声到我都听不大清了。 “那就这样吧,晚安!” 不等我回他,店长已经非常利索地挂了电话。 “晚安,店长……” 对着被挂掉的电话,我还是勾起了嘴角,笑着轻轻地说道。 8.辉く季节の中で (四) “Blue,这是你今天的行程,请先看一下吧。” 男人把秘书手上的行程表接过来,眼睛迅速地浏览了一下,正要递回给他,却忽然想起什么,于是问:“今天几号?” “八月十九。”秘书不加思索地答道。 男人想了想,重新看了一遍行程表,一边递回去一边对秘书道:“把行程表上的最后两项推迟到明天,今晚我有别的事情。” 秘书没有多说话,只是顺从地应了声“是”后便转身离开了总裁办公室。 那个男人,那个一直出现在视线中却一直没有名字和身份的男人,就是Blue,目前是S城某名企的行政总裁。 对公司的下属来说,他们的总裁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其中一点就是他从不让他们喊他总裁,而是直呼他Blue,虽然大部分人也很少有机会正面看到他就是。 如果要总结Blue留给所有公司员工的印象的话,不外乎就是这几个词:年轻、英俊、严谨、不苟言笑,最后还得再加上一个——工作狂。 即使是上夜班的员工,哪怕还要加班,最晚也就是十二点就可以离开了。而Blue,这个明明是公司里最高层的人物,却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要热衷于工作,除了极少情况以外,几乎很少会看到Blue比他们先离开公司。 大家都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没有人敢去询问,没有人有勇气去对一个整天板着张俊脸的人询问公事以外的事情。说实话,Blue虽然从不骂人,但是他的寡言少语却比任何口头上的训言来得更有震慑意义。 当然也有人会质疑一个像Blue这样做到名企总裁位置的人,如此不苟言笑的他竟能从杯酒逢迎的商界中脱颖而出,这其中,未免有些不可思议。 但,事实就是如此,公司日益强大的现实告诉他们,Blue完全有能力让任何质疑胎死腹中,他做出的成绩只会让他们一天天地更加敬畏他而已。 至于那些冷漠的表情,那些使他变得冷漠的事情,他们也许根本没有资格去探询吧! 晚上八点钟,提前结束了今天日程表上的工作,Blue坐进自己的黑色轿车中,利落地开锁发动。 马路上灯火辉煌,路灯的光把夜空也染得一片暗色橘黄。 他的车子如箭一般地在高速道路上穿梭,速度很快,一辆辆地超越了本来还在他前面的车子。 他的手习惯性地想去按开电台,过了一会儿,直到车里响起了电台DJ陌生的声音,他才恍然意识到现在还不到Lunar的节目时间。 正想重新关了,却听到广播中放出了这样一首歌曲—— 总有些惊奇的际遇 比方说当我遇见你 你那双温柔剔透的眼睛 出现在我梦里 我的爱就像一片云 在你的天空无处停 多渴望化成阵阵的小雨 滋润你心中的土地 …… Blue的手也不知道是在听到哪一句的时候就放下了,他听着这样一首歌,有些莫名地动容。 无可避免地又浮现出了莫逸可的脸,想起那些日子里,只敢偷偷地躲在一边,偷偷地观察着莫逸可的自己,那些失去了理智的傻得可以的自己。 总有些话是不能提 怕你会掉入选择题 我把情感自私的一面 隐藏在黑夜里 我的爱就像一片舟 在你的心湖无处停 …… 我不管结局会怎么样 我想真的跟你在一起 如果你还是没法相信 真的没关系 我会安静的离去 …… 车子一个漂亮地急刹,停在山顶处的一个疗养院门外。 熄了火,Blue从车里走出来。 疗养院的前台有负责接待的护士,看到Blue出现,没有像是对待陌生来客的说辞,而只是对他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那位先生正在楼顶。”她说。 Blue点了点头,然后走上楼梯。 一打开楼顶处的门,便感觉到一阵凉爽的晚风袭来。 Blue根本不用找,他想见的人,他特意推了部分工作,特意开了两小时的车来到城郊的疗养院要见到的人,就在眼前。 那人坐在轮椅上,在楼顶围栏的旁边,背对着他,仰着脑袋,一个人非常安静地看着天空。 Blue朝他走过去,走到他的右手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递了一根烟给他。 那人也没有说话,仍旧保持着望天的姿势,伸手接过了烟。 Blue拿出火机给他点上。 “今天的星星很多。” 那人吸了一口烟,一边缓缓地吐着烟一边开口先道。 Blue没有马上接话,他也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又一口呼出来。 晚风再次袭来,把两人呼出的烟迅速地刮远了,飘散于无形的天地。 “身体恢复得怎么样?”Blue问道。 那人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轻声地笑了出来。 “你是故意来取笑我的吧?”那人如是道。 “你有什么值得我取笑的?”Blue反问一句。 “呵,你……”那人又笑了一声,但这回更像是自嘲。 又是一阵很长的沉默,两人只是自顾自地吸手上的烟。 “他……还好吧?”仿佛犹豫了很久,那人终于问出了口。 “放心,不会比你的情况糟。” “我记得你上次来的时候,说了‘下一回再来见你的时候,我会把他变成我的,让你看看我和他在一起的情景’——这样的话吧?”那人看着Blue问。 “是说过……”Blue并不否认。 “可你没有做到是吧?” 这样说的时候,那人的眼中居然带了些幸灾乐祸。 “是没有做到,因为我想再给他,给自己多一些时间。”Blue说。 那人闻言又笑了起来。 “多一些时间?是你根本就没有勇气吧!我跟他分手以后,已经给了你多少时间了,我残了这两条腿,又已经过了多么漫长的时间了……” 那人仍旧在笑,只是愈笑越残忍的模样。 “你知道他现在从事的工作吗?”Blue忽然转移了话题。 那人一愣,缓缓地摇了摇头,嘴上却说着口是心非的话:“我才不想知道他现在在哪在干什么生活得怎样,反正早已经和他分手了,我和他已经没有一点关系了……” “他现在是一个电台的主持人——”Blue像是没听到那人的话,继续道,“节目时间是每晚的凌晨十二点到两点……你应该去听一下……” “楼昱,你应该去听一下……”他对他说道,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也被夜风打散了,在天地间四处零落。 楼昱终于没再接话,只是看着遥远处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灯火,只是沉静地看着,不想再说一句话。 楼顶处的门再度被打开,Blue刚要走下去,身后传来了楼昱的声音。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个?”楼昱转过了轮椅的方向,看着Blue问。 “江汜,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你以为我真的不会再次把他抢回来吗?你以为我从此残了双腿就没有勇气去把他——” “我只想要一个爽快利落的结果而已。”Blue打断他的话说道。 说完这句话,Blue——那个也叫做江汜的男人毅然转身,往楼下走去。 楼昱看着那扇没有关紧的门在风中一来一去,脸上是一种无法形容出来的表情。落寞,还是可怜,谁也说不清。 许久,只见他仰头长叹了一口气,仿佛要把心里所有的苦闷和着那口气一并吐出来一样。 然后,他缓缓抬起了手,撑在自己轮椅的两边,试图站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一点也不着急,有些笨拙,但又很执着。 他把力气都集中在两只手臂上,他挺直腰,闭上眼,想象自己把力气都传送到了早就没了知觉的双腿上。 “呼……”他的一举一动都很辛苦,口中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喘息。 虽然很慢,但他还是一点点地离开了轮椅,靠着双臂的力量,一点点地直立了起来。 可是,他的双腿完全没有参与进来。 比起直立,他现在的样子更像是一个在做托马斯的体操运动员。 由于腿使不上劲,他竭尽了全力,也只是到这个地步了。 保持着这样的动作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耗尽力气,重新跌回了轮椅上。 他无力地垂着头,表情变得更加灰暗了,在幽深的夜色中,几乎要看不清楚了。 “呵……”一声不大的自嘲从他口中发出来。 一滴泪珠从他眼中滑了出来,他用手背抹去。 浓重的黑夜像是魔鬼,一点一点把坐在轮椅上的他吞噬了,从残留着泪痕的侧脸开始,到最后的衬衫衣角,一丝不剩吞噬了去…… 9.Your Scene (一) “八月二十号,凌晨一点三十七分,这里是Lunar的‘神思者之夜’。刚才有人问背景音乐是什么,其实在开头的时候我已经说过了的,不过也许你是刚刚才开始收听的吧,我表示一点也不生气……才怪!好啦,今晚的这首曲子是来自神思者的《Your Scene》,中文的话可以翻译成‘你的景色’,是一首相当静逸的曲子,感觉比较适合进入了八十岁的老夫老妻听的曲子吧,呵呵……” “今天一整天的天气都是阴阴沉沉的,要下雨又不下的样子,让人感觉十分压抑……不过千万还是不要下的好,因为粗心的我出门时明明想着要带雨伞的,可是因为时间太赶了,因此又忘记了……” “老听众小朋对我说:Lunar,好像已经开始飘小雨滴了哦!后面还跟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不是吧?我是真的没有带雨伞,看来必须要向其他同事借了……找英英姐的话不知道行不行……不对,我记得她一直是开车来上班的,干脆搭她的顺风车回去好了……” “刚才英英姐好像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样子,竟然莫名地瞟了我一眼……我看还是算了,找英英姐帮忙的话,她一定又会说:‘我跟你又不顺路,你自己搭的士回去就好了!’……对对,她绝对会这么说的,然后她还会特别大方地甩二十块钱给我,当是给我的打车费……” “不好,又被瞟了……哈哈,不说这些了,有些听众已经等不及要听故事的下文了,特别叮嘱我少说些废话浪费节目时间……真是无情啊,哪有这样说我的嘛……好了真的不废话了,我们继续讲故事吧……” 下了电梯,我走出大厦门口。 如刚才的听众小朋所说,天空正在不负众望地下着雨。只不过,已经完全不能用飘来形容了,最起码也应该要换成倾泻。 夏夜的大雨,从天空深处倾泻而下,噼噼啪啪地打在眼前的马路上。 原本安静的夜也因此变得十分嘈杂,地面上的雨水汇成了小溪流,沿着马路边缘一路向下,最后都不约而同地流进了设在十字路口旁的一个雨水井中。 看着这样的雨,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英英姐已经先我一步离开,我根本没有勇气向她开口说帮忙,也理所当然地没有收到打车的二十块钱。当然,我自己并不是没有钱,只是看看现在的马路,别说的士了,根本就连一个人一辆车也看不到。 这样大雨的夜,又是深夜的两点,只要是正常一些的人,都不会想要出来乱逛的吧……我在心里这样想着,就连那个人,那辆原本一直会在这个时刻停在对面马路的黑色轿车,也并没有看见。 真的是因为雨太大没有来,还是说他要等的人早已等到了所以才先回去了呢? ……算了,懒得再花心思去关心与我无关的人。 还是想想现在该怎么办好吧!我仰头望着根本没有一丝停雨的意思的夜空,感到了深深的无可奈何。 其实就这样淋着雨走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反正走得快一点的话,最多十五分钟就可以走到家了。 只是,我的感冒才刚刚好得七七八八,要是今晚再淋雨的话,身子并不强健的我铁定会再次感冒复发,而复发的话,就意味着我得继续坚持打针吃药,光是想想都觉得头又开始发痛了。 可是,不走的话,要等谁来解救我呢…… 在这个城市里,根本就找不到一个可以拯救我的人,这样的现实,不是早就明白了的吗…… 还是走吧,走快一点,回到家后再立刻冲热水澡,这样的话就应该问题不大了吧?……这么想着,我抬起了脚准备踏进雨幕中。 就在这时,一辆车的耀眼灯光忽然穿透大雨,朝我射来,晃得我睁不开眼睛。 黑色轿车发出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稳稳地停在马路对面,准确地停在它往日的位置上。 我有些被吓到了,抬起的脚步停在远处,愣愣地看着对面的车,许久没有踏出去。 停下了车,男人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还是保持原样,迟迟没有放下来。 他知道对面的男生正在看着他的车,哪怕雨这么大,哪怕车窗并没有摇下来,他知道对面的人在看着他,他就是知道。 因为知道,因此他甚至连转过头去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他害怕被看穿,害怕男生知道自己是为他而来。 他的脑子里正在天人交战着:到底是下去?还是不下去? 已经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坐在车里一直不敢动的男人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快僵硬了,而大厦门口的男生,也和他一样,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仿佛要等待他先行动,仿佛要等到他下车,一睹他的真容,看看是谁,到底是谁,是哪个傻瓜还会在这样的雨夜这样的深夜开车跑过来。 雨,一直不停,雨势越来越大,大有一举淹没整个城市的样子。 我终于先失去了等待的耐心,转移了关注着那辆车的视线。 我再次抬步,迎着大雨踏了出去。 “喂!” 我转过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车门总算被打开了,那人撑着雨伞,站在车门边。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我,不确定刚才那大声的“喂”是不是在叫我,为了少淋点雨,我只好重新往后退了一点,退回到大厦的遮挡之中,侧过头探究地看向那个人。 男人没有退路了,他迎上男生的视线,虽然隔着沉重模糊的雨幕,但他还是能清晰地看清男生的模样,看清他眼里对自己的疑惑和探究。 他的手紧捏了捏伞柄,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他撑着雨伞往男生走过去。 不过就是从马路一边到另一边的距离,男人一步步走着,却感觉这距离像是看不见尽头一样,看着对面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有种怎么走也走不到的害怕和绝望。 那个男人终于是朝我走过来了,不知为什么,觉得这一幕,他在雨中缓缓朝我走来的这一幕,竟令人十分想哭。 男人的脸,终于渐渐地从雨幕之中清晰地显现在我的眼前。 又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是那个人。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我马上就自己否定了。 根本是完全不像的两张脸,即使我神经错乱了,也不可能会把眼前的男人和那个人搞错。 他仍是撑着伞,站在大雨之中,停在我的面前。 我和他近距离地对视着,我以为他会先开口说话,但是过了好长时间的一段沉默,我们谁也没有发出声音。 “你……是在叫我吗?”我先打破了沉默,开口问他道。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我,眼皮根本没有眨过一下,弄得我有些心慌不安。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就在我以为也许男人不打算和我说话的时候,从他嘴里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看着他,试图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去猜测男人的心思,想着想着,就觉得有些想笑,眼前的男人,其实比他所表现出来的要慌张得多吧? 男人的心里七上八下,他后悔自己竟然对他问了这么轻浮的话,他对眼前的人而言,不过就是一个陌生人而已,他凭什么一开口就问他这样的话呢…… 实在是太草率了,自己实在是太没有考量太失稳重了,万一他把他当做是很轻浮的男人可怎么办……男人恨不得时间倒流,回到他问那句话以前去,他现在后悔极了,他甚至想立刻转身走人,免得听到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回答…… “好啊……” 雨声里,我这样说道。 雨声里,男人听到他这样说道。 10.Your Scene (二) 那次感冒终于好了之后,一天,我和夏丘河学长一起去吃午饭。 “我看得你吃得也并不少啊,为什么会瘦成这个样子?”坐在对面的夏丘河这样问我道。 “还好吧,我的体质好像怎么吃也吃不胖的,加上这次感冒,可能又瘦了不少,不过这几天吃多一点的话,应该马上就可以恢复到原来的体重了……”我说。 他点点头,又道:“我发现你跟楼昱好像挺合得来的……” 我不由噎了一下,说:“你从哪里看出来的啊?” “不是吗?你生病这几天,他都会特别照顾到你,一到十二点就主动把灯熄了,而且也不准我们讲电话太大声,虽然他是没有明说出来,但我们看得见,他绝对是为了能让你好好休息才这样做的吧!” 听了夏丘河的话,我才迟钝得把前几天楼昱做的事情和我自己联系起来。 “你们是不是太敏感了……”我仍然有些不大相信地反驳道,“楼昱……他应该一直就是这样做的吧?凭什么就说是为了我呢,难道不可能是因为他自己的缘故吗?” 夏丘河不等我说完就开始摇头。 “不可能的,在你搬进来以前,楼昱一直是我们宿舍睡得最晚的,如果我和陶恒不主动去熄灯,那么他绝对不会去,而且像是要求我们讲电话小声一点这种情况,根本就从没有发生过……老实说,就算是这么健谈的我,能和他说上话的机会也不是很多……” 夏丘河像是爆料什么明星丑闻一样,口若悬河地对我说起了关于楼昱的事情。 他说,楼昱这个人哪怕是心不冷,至少面冷是完全可以肯定的。 虽然不是没见过楼昱笑,但是见过以后反而希望永远不见更好,因为太诡异了,一个从来都面无表情的人,忽然在脸上出现了笑这样的表情,那样的视觉冲击直叫夏丘河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背后很凉。 楼昱也很少会主动和别人说话,更从不说废话。 也许比起说话,他更乐意用冰冷的眼神来表达他心中所想——我对这一条深表认可。 此外,别看他衣服少,好像每天就是不变的两套来回在换,但其实属于楼昱的东西,没有一件是不上档次的。 “听说他父亲是一位企业名人,超级有钱有料的那种……”夏丘河说,“不过他本人很少会提到家人就是……” 经他这么一讲,我对楼昱这个人的印象从原来很残缺的一个小角,渐渐地填充弥补,变得丰满了起来。 与夏丘河学长分开后,我还在想他之前的话。 “那个人,真的有特地为了我而那么做吗……”我暗暗地猜想着,疑惑着。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第二天楼昱把一盒奇怪的东西拿给我的时候水落石出了。 “这是什么?”我看着桌上的东西,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上面不是写了,自己看不出来?” “……”又不是看不明白字,只是说为什么要把这种……什么“长白山人参”这样的东西给我啊?! 见我还看着他,他那张万年冰霜的脸上竟然划过了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他微微地撇过了头,说道:“你身体不是很虚弱吗,我听说这种东西可以补身体……” 要说不吃惊,那绝对是假的。 我当下就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张着嘴本能地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脑子很乱,无论说什么都好像不恰当。 小小的宿舍里,弥漫起了一种尴尬的气氛。 大约五分钟后。 “谢谢你哦……” “不用。” …… “这种东西很贵吧?我用不用把钱还给你——” “不用。” “哦,嗯……” …… “那个……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这个人参,我应该要怎么吃?” 我看着装在半透明包装盒里的人参,干的,手腕粗,约二十厘米长,一整条完好无损地躺在里面。 虽然楼昱这份心意很让人感动,但是他想让我怎么用这条大人参来补身体啊?像零食一样拿出来直接咬着吃吗? 楼昱一听,似乎才明白过来还有这样的问题存在。 “先给我,”他说,“我让人拿去切好了,再拿回给你。”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没事。” 我把人参重新递回给他,期间眼睛根本不敢和他对上。 他好像也是如此,拿回了人参后,马上就出门离开了。 他一离开,我忍不住大舒了一口气,感觉刚刚那种沉重压抑的气氛一下子就消散了。 只不过,脸还是一阵阵地在发烫,拿过镜子一看,从两颊到耳朵,已经完全红得不像话了…… 简直丢死人了…… 经过楼昱忽然送人参给我一事,我和他之间的气氛变得比原来更加奇怪了。假如说以前还是不温不热的话,现在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我和他,不论是他看见我,还是我看见他,总觉得会特别不自然,整个人会变得极不自在。他还好一些,看见我时脸色依然能保持平静无波,我就不行了,我一和他对上眼,耳根就开始发热,要是再多看个两三秒,脸也会开始发烧变红。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这样的情况,对着一个男生脸红心跳的情况,我以前根本没有遭遇过。 也实在太糟糕了吧…… “莫逸可!” 便利店店长忽然的叫声把我从苦恼的思绪中喊了回来。 “你到底怎么了?一晚上就是在不停地发呆走神……” “不好意思,可能是有点累了……”我略带歉意地撒谎道。 “是吗?”店长露出了关心的神色,“一定是感冒还没有完全好吧?要真是累的话,你今天提早下班也没关系哦,我可以不扣你的工钱。” “不、不用啦……”我忙拒绝道,随便撒个谎而已,竟然让店长这么关照,实在是让我太过意不去了。 “你看起来比原来还瘦了很多欸……要不这样,从明天开始,你就别来了吧。”店长这样对我说道。 我大惊:“为、为什么?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的吗?” “你在想什么哦!我只是考虑到你又要读书,晚上还要在我这里打工到午夜,你大病初愈,这么累的话对你来说可能吃不消,所以想说干脆让你先暂停我这里的工作,把身子养好了再来。” 原来如此,我放心地呼了口气。 “不用这样做啦,店长,我只是小感冒而已,你别说得我好像经历了什么绝症过来的一样,再说,我的身体也没有那么弱啊,根本不需要停止店里的工作。” “是么?” 店长说着,忽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用力一握。 “唔——!”我吃痛地喊了一声。 “原来会痛的哦?”店长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一样地看着我问。 “当然会痛啊,突然这么用力……”我皱着眉没好气地说。 “根本就是你太弱了,我刚才不过是用了很小的力而已,你看看,你的手腕都细的跟我的大拇指差不多了……” 他把他的右手大拇指伸出来和我的手腕做比较。 “骗人,怎么会有这么粗的拇指啊……” 我看着店长异常粗大的大拇指感慨一声。语罢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又把他的袖子摞起来看他的手臂,果然,店长不只是拇指粗大,他的整个手臂都强壮得不像话,难怪每次都看见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一次性抱起五六箱啤酒…… 店长见我一个劲儿地感叹他手臂健壮,终于也开始没好气了。 “莫逸可,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啊!” “哈?”我假装没听清地反问一声。 店长翻了个白眼,一副拿我没辙的泄气模样。 “好啦……”我忍住笑对他说道,“我会注意身体的,你看,我今天不是多穿了件外套过来吗?” “你管那种东西叫外套哦,还不如里面的T恤厚!” 被看出来了,我在心里吐了吐舌头。 “那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在一个月内恢复到原来的体重,请店长千万不要放我的假。” 因为如果真的停了便利店的工作的话,那我会在学校碰到楼昱的几率就将大大提高,那样一来的话…… “你向我保证干什么,又不是我的身体不好,你自己不爱惜身体的话,即使我求你这么做也没用吧。” 店长依然很生气的样子。 “好!”为了不被罢免,我决定全力迎合他的意思,“店长的话我记住了,我向自己保证,从现在开始,一定好好注意身体!” “你最好说话算话才行……”店长斜眼看着我说。 “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还君子嘞,我看是猴子比较像,瘦不拉几的猴子。” “店长……”别以为我是没有底线的哦! 11.Your Scene (三) “……凌晨的零点四十七分,外面还在下着大雨,虽然我戴着耳机,但还是能隐隐约约地听到雨滴打在广播室玻璃窗的声音呢……今天的故事也暂时告了一段落,来和大家说说题外话吧。嗯……大家想知道昨天忘了带伞的我,最后是怎么回到家的吗?” “今天好奇怪啊,竟然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收到一个听众的短信留言,是不是因为打雷下雨,影响了电台信号的关系,所以其实根本没有人能收听到我在讲什么呢?” “……好吧,不管是不是这样的缘故,我还是继续讲自己刚刚抛出的问题好了……昨天夜里两点的时候,雨不是一样也下得很大吗,我当时又没有伞,能够求助的人都先一步跑了,英英姐是其中跑得最快的,实在是好没有良心……反正最后我就是落单了,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大厦门口,纠结了半天是直接冒雨跑回去好,还是等雨停了再走……” “然后,当我终于决定冒雨踏出去的时候,那个人,就出现了……” 那个人,出现在我的本来不该有别人的雨夜里,撑着一把大雨伞向我走来了。 他低头问我:“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我没想太久就点头答应了。 他当时愣了好一会儿,好像根本没想过我会答应他一样。 他的表情很有些傻,那种傻实在很不适合出现在他那张英俊又冷漠的脸上。 看他几乎丧失了反应功能,我忍住笑问他道:“到底还要不要走?” 他回过神,忙说:“要、要!” 生怕我会反悔一样。 我走进他的伞下,走在他撑伞的左手边。 我一走进去,就注意到他的左手往我这边移了移,使雨伞更大面积地倾到我这边。 我抬眼看他一下,发现他连忙转移了视线,一心一意地直视着正前方。 我完全看破了他表情的僵硬,但为了不使他更加尴尬,我不再看他,只是低下头自己在心里一阵好笑。 他为我打开车门,让我坐在他的副驾驶座。坐进去的时候,为了不让我淋湿,他把伞全部撑在我头上,完全忽略了自己。 我看着他那件瞬间就被雨水淋湿的西装外套,没说什么,只是在要关车门的时候,礼貌地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他自己也坐进了车中,顶着已经被雨打湿了一大半的衣服和头发。 他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然后又脱掉了西装外套。 察觉到我在看他,他也抬眼看我。 对视不到一秒钟,他又立刻转头不敢看我。 “不好意思……”他用僵硬的声音说道。 “嗯?”我没听懂他道歉的含义。 “让你看到这么狼狈的样子,实在是见笑了……” 竟然是这个原因……他这样一说,我又忍不住想笑了。 “的确是挺狼狈的……”我看着车外的马路说道,“不过,要不是你的话,狼狈的人就该是我了……所以,你并不用说那样的话,不好意思的是我才对。” Blue活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笨拙到这样无可救药的地步。 就算是以前,在他偷偷单恋着莫逸可的时候,也从没有出现过像现在这样不自然到连看着他都不敢的情况。 他还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锉到这种天怒人怨的地步…… 别再看着我了……Blue内心想死地大声地喊道。 由于旁边的人一直把视线黏在他身上的缘故,Blue抓方向盘的手已经出现了不正常的颤动,要是莫逸可还继续盯着他,他真怕自己手下一个不受控制,连车带人就冲到马路旁边的树上去…… “我叫莫逸可,你呢?” 内心的纷乱一下子被旁边人的问题打压下去了。 “叫我Blue就好了。”他尽量使自己说话更自然随意一点。 听到他的话,Blue眼角的余光看到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哦……原来你叫做Blue啊……” 他轻声地在口中说道,在Blue听来仿佛更像是一句呢喃。 像是认识了他很久很久,只是到今天才知道他的名字一样…… “你以前都有看到我吧?我经常从那座大厦里走出来……” “嗯……看到过。” 早已不知道是百次还是千次了……Blue心道。 “我一直很奇怪呢……”只听他又开口说道,“我下班也算晚的了,但是每次从大厦门口走出来,都能看到你的车停在门口正对面……” “是在等着什么人吧?” 突然来这么一句,Blue有点慌了,不知作何回应。 “对了,我的工作是电台节目主持,工作室就在那座大厦楼顶。” “你要等的人也是在那座大厦里上班的吧?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呢,说不定我还认识哦……” 他说完,视线再次落在Blue的脸上,一心等着他的答案。 你当然认识,因为就是你,我等的人,一直就是你……Blue在心里回答到。 “不过工作到这个时间的话也很够呛的,尤其是对女孩子来说的话……” 莫逸可在没有听到他的回答的情况下,自己就先猜测起来了。 猜就猜吧,但是为什么会那么理所当然地就觉得那个人一定是个女孩子呢?Blue未免有些无奈。 “想必你一定也是个很贴心的男朋友吧,竟然那么晚了还亲自开车过来接她,而且几乎每天晚上都有在守候着……真是有些羡慕她呢,呵呵……” 不用羡慕了,那个人就是你啊……Blue真想这么说出来。 “不过,今晚是怎么回事呢?” 前面的话就像是铺垫一样,说了半天,他的目的应该只是为了引出最后这个问题吧?Blue十分郁闷地想到。 “加班晚点了,急匆匆地开车过来,才发现她已经先搭别人的车回去了……” 从他口里听到的,是这么一个答案。 我多看了他眼睛好几秒,试图从他的眼神中去判断他是否在说谎。 但他很镇定,说话时眼珠没有四处乱转,眼皮也没有一连眨好几下。 好吧……暂且就相信他的话好了。 “那你为什么要好心帮我?”其实这才是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他并没有否认之前看到过我的事实,也没有否认我刚才加诸在他身上的各种猜测,可是,这还是不足以解释他为什么偏偏在这个雨夜,偏偏在那时候向我走来并让我搭他的车回家啊…… “只是刚好看到你不带雨伞就想冲进雨里的样子……反正我也来了,接她也是接,接你也是接,我这样一想,就把你叫住了……” “——并没有太复杂的原因。” “就当我是突发善心想帮你吧,你别想太多——” 说得断断续续的,一副怕我误会什么而急于用言语来掩饰的模样。 “既然是这样,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啦,只有再说一次谢谢了。” “不用,刚好顺道而已。” Blue知道自己的解释很糟糕,倒还不如不说。 不过好在莫逸可似乎是相信了,没有质疑他,也没有再问他问题。 车里一下子没有了对话声。 硕大的雨滴打在车前镜和前后左右的车窗上。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全世界仅剩下天空拍打土地的声音。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对Blue而言,简直如梦一般。 多少年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如今,就坐在身旁。 只要伸手,就可以碰到,真真的触手可及。 他的优雅的脸,他的温和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双唇……只要稍稍转一下眼珠,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 也许,他的梦并不如他所想的那么遥远。 又也许,他真的可以把这个梦变成现实…… 总之怎么都好,他得感谢这个雨夜,不是这场大雨,他还不知道要怎么样从和他相隔那么遥远的地方,跨越到现在这个位置。 也许,他与他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了也说不定…… 12.Your Scene (四) 楼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在这一个小时里,他的脑海中已经第N次闪过某个人的脸了。 键盘上的双手完全无法继续打字,思绪也是一片凌乱,只有一个人的宿舍一如既往地安静无比。 那个人不在,据说从周一到周六的夜晚都会在一家便利店里面打工。 那家便利店离学校并不太远,走快一点的话十分钟就到了。 具体位置记不太清了,但当时他确实是提到了得从西门出去,过一个红灯之后右拐,大约直走多五分钟,可以看见一间不是太大的便利店,叫做“超方便便利店”的…… 楼昱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莫逸可说过的话牢记于心的事实…… 正好牙膏好像用完了,干脆就顺路到那间便利店去买吧……楼昱这么想到。 于是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笔记本电脑合上,拿过了手机和钱包之后便出门了。 其实他的宿舍楼下就有一间小型超市,里面别说是牙膏了,就算是牙线也有,因此那间“超方便便利店”估计再怎么方便也决不会比楼下的超市方便的。 但楼昱为了达到“顺路”的目的,硬是漠视了这间小超市,面目冷峻地朝西门方向走去。 见到外面有人推门而入,站在收银柜里边的我下意识地喊了句“欢迎光临”。 看清楚来人的模样,我当下就傻眼了。 楼昱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我傻眼的原因在于他一样,没有和我说什么,只是像上司见下属一样,沉默着对我点了一下头,然后就往便利店里走。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奇怪地眨了眨眼,心里毫无头绪地想。 “莫逸可,你刚刚是说一块钱的硬币没有了吗?” 店长的声音忽然从便利店里侧传来,我暂停了上面的猜想,提声回答道:“对——!” “那个,你先过来一下,我这里东西太多了,一个人有点拿不过来哦……” 听到店长的话,我只好从收银台中走出来往他那边走去。 “厚——!店长,你也太夸张了点吧……” 看着店长手里抱着几乎能把他整个上半身淹没的商品,我一边感慨着,一边伸出手准备帮他分担一些物品。 “我来吧。” 一个男声忽然插入,话语未落,已经见他把店长手上一半的东西抱到了自己怀中。 “谢谢哦!呼……一下子就轻松了好多……” “不用客气,这些要抱到哪里?” “哦,那边——”店长说完才意识到什么,睁大眼睛看着横空冒出来的男生,惊讶地问,“哇,你是谁哦?” “他是我的学长兼室友,名叫楼昱。” 我见楼昱并不打算说话的样子,只好帮忙向店长解释道。 “哦,原来是你的学长啊,看起来比你可靠多了——放那边就好了,麻烦你了啊!” 店长说完,又侧过头,声音放小了不少地问我:“你的学长跑到这里来有何贵干哦?” “我怎么知道,我连他会来都不知道。” “是么……不管怎样,既然他都过来了,还是得好好招待他才行。”店长这么说道。 你开的是便利店又不是夜总会,干嘛要好好招待他啊!我不客气地腹诽道。 回到收银台边,忍不住瞟了瞟楼昱的方向,他手上拿了一盒牙膏,现在正在挑选牙刷,完全就是顾客该有的样子,冰冷的表情也好,从不斜视的眼神也好,根本就看不出一点端倪。 但就是很反常啊! 让我相信他是特意跑到这里来买牙膏牙刷的,打死我也不可能,因为明明我们的宿舍楼下就有一间超市,要买那些东西到那里去买就好了,干嘛要大费周折地跑到我打工的便利店来呢! 等等,我刚刚是不是提到了一个很关键的字眼? “来,学长同学,请喝杯茶吧!” 思绪再度被店长的声音打断,我瞪大着眼睛,看着店长真的端着一杯还在冒热气的茶递给楼昱,心想这个店长是不是哪里有什么问题啊?! 不对,店长根本就是某个部分坏掉了,这点不是从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知道了的事实么……当然,凭心而论的话,我还是挺喜欢这个人的。 但是假如店长能够改掉某些不好的习惯,比如喜欢像摸宠物一样摸我额头,老是把我当做小孩子一样来说话,不管我生不生气也照样我行我素等等之类的……这么一想,店长的坏毛病还真是有不少,要是能把这些都改掉的话,我绝对会比现在更喜欢他。 “你和莫逸可还是室友哦?” 我转过头,发现店长一副像是母亲首次会见儿子的恋人一样,态度正经地询问起楼昱来。 “对,他是前阵子才搬过来的。”楼昱答道。 “那我问你哦,莫逸可在宿舍里有没有一些不太体面的行为呢?像是洗完澡后不穿上衣,睡觉会说梦话之类的……” 我听着店长的话,满头的黑线覆盖了下来。 店、长、啊!你要聊天就聊天好了,干嘛非要把话题往我身上扯啊!扯我也就算了,你摆出那副正经的表情,难道就不能说一些靠谱一点的话么! 我龇着牙没好气地想着,这时楼昱忽然往我这边看了一眼,眼神意味难辨,我的心不由猛地一提。 “还好吧,”楼昱含糊其辞地回答道,“有时候看他衣服穿少了什么的,我也会提醒他。” “你也注意到了吧!莫逸可这孩子就是一副什么也不在意的样子,对自己的身体也不多加注意,你和他同一宿舍的话,请你以后多多关照他一下哦……” “没问题。” 为什么我觉得他们的对话越来越往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了,而且,我怎么好像有一种女儿被妈妈托付给了别人而我就那个悲催的女儿的感觉啊…… 眼看着这两个人就站在靠窗的商品架旁边,一直无视他人地聊啊聊,楼昱也就算了,店长的手头明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的,但他却像忘记了一样,只顾着和不请自来的楼昱聊天,东拉西扯一堆,真是难为这一冷一热的两人能聊得下去。 依我看,今晚便利店里一定是进了鬼了! 漫长的三个多小时过去了,我总算可以结束这难熬的一夜了。 “你和店长还挺聊得来啊……” 没有看走在我旁边和我一道回宿舍的人,只是为了不要让气氛太冷,我勉强笑着和他挑起话题。 “嗯,他很健谈,知道的东西也很多。” “是么……”其实他废话更多。 “他很关心你。”楼昱忽然极突兀地来一句。 “哦,这个啊……”我有些郁闷地答道,“他就是这样的人吧,对谁都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有着即使是五十年特大洪水也浇不息的热情。” 楼昱闻言笑了一声。 “对了……”我停了停,还是想把心中藏了很久的疑问提出来,“你干嘛特地跑到这边来买牙膏牙刷啊,宿舍楼下不就有一间超市了吗?” 楼昱像是掩饰什么一样,抬头望了望天,半晌才道:“没什么,一个人在宿舍呆久了想出来走一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边了,想到你说过你打工的便利店就在附近,我也刚好需要买那些东西,就顺道走进去了……” 如果这是借口的话,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完美得无懈可击的借口……我在心中忍不住这样想到。 “哦……”我点点头,努力忽略掉内心一丝失望的情绪。 “你好像都是要这么晚才能够回去?”他又问。 “嗯,约定的工作时间就是晚上八点到十二点。” “要工作到这个时间,是不是有些危险?” 听到他的话,我抬眼看他一下,不过他并没有看我,依然是目视前方。 “不会吧,只是走十几分钟就可以回到学校了,再说这里的治安好像还行。” “我之前听其他人说,在西门附近就有女学生被人劫财劫色的。” 所以说,你不会是怕我被人抢劫或是被人QJ吧…… “这种事不可能会发生在我身上啦,好歹我也是个男生啊。”我有些想笑地回答他道。 “世事谁可以说的准。”他一脸严肃和认真地继续说道,“这个世道有多乱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说是女生被劫色,男生被劫色的例子也越来越多了,再说,你这副瘦骨嶙峋的模样,又长得……这样一张脸,大晚上的,很难说不会被别人认作是女生吧……” 被他这样一说,我竟无法反驳了,只是心中有股愤懑的气,想发却发不出来,叫我郁结无比。 “在你们眼中,我就真的那么像一个女生吗?”终于我还是没忍住,脾气不大好地问他道。 他停下来,转过来看着我,与我的怒气成对比,他却是缓缓地勾起了嘴角。 “的确是。”他从口中悠悠地吐出这三个伤人的字。 “哇靠你!你也用不着这么坦白吧!我会长成什么样子又不是我可以决定的,而且你也知道的,除了外表上有那么一丁点偏女性化以外,我的声音我的举止还有我的性格这些都是很爷们的啊!我就是讨厌你们每个人都用那副对待女孩子的态度对待我,根本就一点也不在乎我的真实感受!” 再后来,我越说越愤慨,越来越语无伦次了…… 至于楼昱,我已不记得他又说了什么,只记得他对着那样歇斯底里的我,笑得很是开心。 那笑容,并不如夏丘河所说的那般恐怖,相反,其实很适合他,是一种光是看着也能叫人感到温暖的笑容。 当然,我才不会把这种只有女孩子才会有的想法告诉他的。 13.禁忌之爱 (一) “今天出门以前,特意看了下天气预报,天气预报小姐说接下来的几天将不会有雨,气温也会渐渐升高,真是令人想笑又想哭的消息呢……果然比起炎热的天,我还是宁愿它天天下雨好一点吧……那么,先来为大家报个时吧,现在是午夜零点十三分,你所收听的是由Lunar主持的‘神思者之夜’,今天的背景音乐呢是神思者的《禁忌之爱》,有点小阴郁的曲子,但却很适合我今夜的心境呢……” “小朋发来短信说:‘Lunar,昨天打雷下雨影响了信号,你的节目只能断断续续地收听,给你发的短信好像也并没有收到,十分之郁闷!’果然如我所预料啊……没关系,你们的心意我都明白,而且接下来的日子里这种糟糕的情况应该不会再有了哦!” “酸梅条也说:‘Lunar你还在费什么话啊,快点讲故事啦!’额,酸梅条好像每次短信留言都是叫我别废话,真是超有个性的听众哦,不禁好奇你到底是男还是女的了……” “其实今晚有些不大想讲故事,感觉心里头有点累,没有心情去做别的事情,刚好今天英英姐有事没有到工作室来,虽然她之前是有提着我的耳朵警告我即使她不在也要好好做节目啦,但是我今晚这样的情况,可能真的没办法了,虽然知道这样很任性,但请你们也允许我任性一回吧……” “不然这样好了,干脆我们来互相说说自己的小秘密吧!你们先告诉我一个你们自己的小秘密,然后我也会说一个我自己的秘密……有点像是真心话大冒险,怎样,这个建议还不错吧?” “这位昵称为御姐的听众问:‘能不能直接由我们来问你的秘密啊?’呵呵,就知道你们不怀好意,要真是任由你们问的话,我铁定会被你们整得很惨的,所以,答案是不可以的!” “呀,栗子第一个发来了他的小秘密哦!他说:‘我一直很喜欢一个人,可是我和他都是男生,那个人的声音和主持人有点像。’哇哦……声音和主持人有点像,主持人指的就是我吗?栗子很勇敢呢,这样的秘密连我也未必敢和别人说哦……那好吧,我也回你一个我的小秘密。” “其实呢,我呢,也是喜欢男生的……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啊,呵呵……应该不会有人因为这点而嫌弃我吧?如果是的话,那就实在太糟糕了……” “酸梅条又有留言了:‘你喜欢男生不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事实吗?这个哪里算是秘密啦,要求重新再讲一个!’哈……不是吧?酸梅条应该不认识我才是啊,为什么感觉你好像对我很了解一样?还有,我喜欢男生这件事,莫非真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话还没说完,我马上又收到了不少来言。 “小朋说:‘我也猜到了。’” “栗子说:‘以前只是猜测,现在终于可以肯定了。’” “御姐说:‘你要不是,我还不追你的节目了!’” “音响坏了说:‘听你的声音就知道你是了。’” ……等等如上。 “额……好吧,一定是在某次节目里我不小心透露了这一点,没办法了,那就再讲一个吧。” “嗯……其实我是一个孤儿,就是一生下来就被抛弃,完全由孤儿院抚养长大的那种。这个秘密怎么样,是不是很劲爆?” “御姐说:‘可怜的娃,摸摸~~~’” “CS说:‘原来你是孤儿,之前听你的声音就觉得有一种隐隐的哀伤在里边,想来现实中的你并不如你所表现的那么快乐吧?’” “CS的问题真是敏锐啊,不过你真的听得出来吗?什么有隐隐的忧伤之类的,我的声音真的会给人这种感觉吗?” “其实现实中的我也并不是那么难猜啦……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平凡人一个,需要上班工作,也需要吃饭睡觉,有时候心情会很好,见到什么都想笑,但也会有心情低落的时候,就比如今晚,这种时刻其实我更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躲着,一直躲到心情变好为止……” “说着说着就变成这样了……把自己这么悲观的一面呈现给大家,真是不好意思啊……” 其实心情会不好,并非没有原因。 前几天翻日历的时候,忽然发现已经七月十号了,也就是说,那个人的生日就快要到了。 和往年一样,我开始花费大量心思去想今年要送他什么样的生日礼物好。 领带?好像送过了。手表?好像前年刚送过。鞋子?衣服?皮带?这些东西以往的几年都已经送过了,再送就没意思了。 今年就送一些有新意的东西吧,要不就送他一条内裤好了……这么想着,我自己就乐了起来,坐在沙发上笑了好久。 然后,忽然有什么像一枚尖锐的针一样,猝不及防地刺入我的心脏。 疼痛之余,我才明白过来,我和那个人,早就分手了…… 我再也笑不出来了,整个人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眼睛失神地望着地板。 无法阻止那些回忆流入脑海,甜蜜的,悲伤的,他的笑脸,我的笑脸,凌乱的印象交错穿插着,在我的脑中肆无忌惮地来回放映。 已经很久没有哭过的我,终于再一次流了眼泪。 先是右边眼睛滑下了一颗泪珠,再是左边,由一颗进化到一串,再由一串演变成两行……什么也控制不住泪水宣泄而下的势头,我能做的只有用手捂住嘴巴,拼命叫自己不要哭出声响而已。 心里真的很痛很痛,感觉全身的神经都要断了,孤独、无助、茫然、无可奈何……这些情绪全部一起涌来,我仿佛能看见自己的灵魂瘫倒在地,奄奄一息的模样。 我把自己蜷缩起来,双手抱着膝盖,身体挤到沙发的角落,对自己催眠说:“睡觉吧,睡着了就什么也不会想了,睡醒之后一切就会变好了……” 默默地流着泪,我竭力想些别的事情来驱散那些回忆,终于等到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了,睡意也一点一点向我袭来…… 不知是过了多久,我才再度清醒过来。 眼睛仍然很肿,脸颊上还有自己的泪痕,舌尖能感觉到嘴唇上残留泪珠的咸涩味。 心情的确是好了很多,我想起来自己应该吃晚饭了,然后就从沙发上站起来,换衣服准备下楼买些吃的东西。 虽然表面上我可以装作和以往一样平静无澜,做节目时也依然可以时不时地与听众开个小玩笑什么的,但是我自己明白得很,我的情况远比之前糟糕了许多。 也许等这一段时间过去就好了……我安慰自己说,在这期间,只能够与坚持收听我的节目的人说抱歉了,再怎么说现在的我也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实在有什么大错的话也只能在未来的日子里去弥补了…… 收了工,我疲惫地放下耳机,走出广播室。 推开大厦大门,一抬眼便看见了那个人,那个叫做Blue的男人,正倚在自己的车门上,嘴里叼着根烟,抬头望着连一颗星星也没有的夜空。 似是察觉到我出来,头马上就转向了我这边。 我微微向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便走。 “Lunar——”他忽然叫了我在电台主持时用的英文名字。 我停下脚步,他随手把烟头扔了,朝我跑过来。 “有事吗?”我看着跑到了眼前的他问。 “要回去了吗?”他也问。 “嗯。”我点头。 “我送你吧。”他说。 “不用了……”我摇摇头,“你应该还要等自己的女朋友吧。” “我……”他说着便顿住了。 我对他抿抿唇:“谢谢你一番好意。” 说完我再度转身想走。 “等一等——” 他忽然上前一步,抓住了我的手。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他抓住我的手许久没有放开,晚风在我们之间不厌其烦地来回游动。 夜空没有一颗星星,但却有月亮。 那是一轮下弦月,慵懒而安详地斜靠在夜的怀抱里,月光柔和,无私地洒满天地。 14.禁忌之爱 (二) Blue只是随着身体的动作,第一时间把莫逸可的手抓住了。 这时候的他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行动之后该做些什么该说些什么,他完全没有想法。 他抓住他的手已经太久了,再不说些什么的话,眼前的人会把他当成神经病也说不定。 “我……和她分手了。” Blue看着莫逸可这样说道,说完,手也顺势放开了。 他看到他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然后听他说道:“分手了啊……” “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啊……”他勾着淡淡的笑继续说,“像你这样的好男人,竟然还会有女人甘愿放手,真的,很让人难以置信呢……” “她觉得我总是关注工作更甚于她,所以就提出了分手,我觉得没什么,就同意了。” Blue眼也不眨一下地编出这样的谎话,说完连他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瞎编的能力。 “在你看来,分手似乎是很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啊……” 听到这样的话,Blue愣了一下,望向莫逸可,却发现他的眼里似乎含着很深的苦涩。 Blue忽然有些心慌,他总觉得今晚的莫逸可与以往很不一样,做节目的时候也是,突然说什么今天的心情不大好,不想继续讲故事,然后就与他的听众互聊起各自的秘密。 他有些怨恨自己的迟钝,他早该察觉到莫逸可状态的变化才对……都怪自己把过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的缘故,害得自己现在神经迟钝,还和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也不是的……”Blue试着挽回什么地说道,“我其实挺伤心的,和她分手我其实很伤心的……” 听到他那样的话,我没忍住,轻声笑了出来。 知道这样对他不是太尊重,我只好又忍着笑说:“不好意思哦,你这么伤心,我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他却像是松了一口气,马上就摆手道:“不要紧,我一看到你,心情就好了很多了……” “是么……”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有些笨拙,但是有时候却又能说出叫人愉悦的话来。 “可以和你一起走走吗?”他又问。 “现在吗?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哦……”我挑眉对这个提出奇怪请求的男人说道。 “就是现在,你不是正好也要走路回家吗?反正我也不想开车,就和你一起走一下,可以吗?” 他越说越小心翼翼,十分害怕我会拒绝的样子。 “当然可以啊……”心情似乎渐渐因为他而变好,我又提醒他道,“不过你得记得把车开回去,否则会有交警把你的车拖走的。” 他蛮不在意地点点头,说道:“我会让人来把它开走。” 这个人果然是很有钱的人吧,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散发着上层社会才有的贵气…… 只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刻意接近我呢? Blue的心跳很快,有一部分是因为兴奋,也有一部分是因为紧张。 莫逸可就走在他的左手边,身高比他矮了约半个头。 他的头发稍稍有些长,耳朵几乎都已被柔软服帖的发丝覆盖住,许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去剪了。 Blue的眼睛顺着他的耳朵往下看,先入眼的是他纤细白皙的脖子,再往下隐隐能看到那没被衬衫挡住的一部分锁骨,清晰分明。 这么近距离地打量,才更加觉得莫逸可有多瘦。 “你怎么不多吃些饭?”他直觉地这么一问。 莫逸可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个问句,表情有些呆,随即才说:“你是想说我太瘦了吧?” “嗯,实在是瘦得有些过分了……”比好几年前印象中的你还要瘦得多了。 “哈哈,大家都是这么说啊……”他有些无奈地笑了两声。 “没办法,本来就是吃不胖的体质,而且可能这两天吃得少了一点,一下子就瘦了下来,我自己倒是没有什么察觉。” “怎么可以这样放任自己呢?”Blue尽量克制自己不要用在公司里说话时的命令性口气,接着道,“你应该也是一个人独居吧?如果自己都不照顾好自己的话,万一有一天在房子里昏倒了也没有人会知道……” “你才奇怪吧?”我看着比我高了不少的男人反驳道,“说失恋的人明明是你才对啊,为什么你还有心情对我说这种话呢?” Blue被我这么一说,马上就语塞了,好像经我提醒,他才想起来自己本该扮演一个失恋者的角色一样。 他欲言又止,想看我又不敢看我,表情十分有趣。 “既然你不爱听的话,我就不说了。” 我默默地转过头,一边装着若无其事,一边在心里忍笑不已。 两人沉默着继续走了五六分钟,便到我的家了。 “你到了,那我先走了。” 他说完便要走。 “Blue,要不然上来坐一下吧?” 我没有多想就挽留他道。 他回过身,确认一般地问道:“真的,邀请我上去吗?” “嗯,当是谢谢你陪我走回来。” 也谢谢你使我今晚的心情多云转晴……我在心里对他说。 Blue觉得自己在莫逸可面前越来越像个傻子了。 比如现在,他两手平放于膝盖,腰背挺直,要多僵硬有多僵硬地坐在莫逸可家里的沙发椅上。 “喝杯茶吧。” “谢谢。”他极其礼貌地用两手接过茶杯,行为用语正经得如同跟爷爷辈的人物说话一样。 莫逸可实在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问他:“你干嘛那么紧张啊?” “没、没有啊……”这下子连说话也开始结巴了。 莫逸可见状笑得更欢了。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经营一家上市公司。” “你是总裁?” Blue点点头。 “好厉害……”莫逸可赞叹一句,“虽然之前也猜到你一定是很有钱的人,但是没想到你直接就是公司总裁这样的大人物呢……” Blue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挠挠头。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我真的很怀疑他是不是公司总裁。 毕竟总裁这样的人物,就算不是能说会道,在人际交往方面游刃有余,那也肯定是落落大方举止自然才对,怎么可能像Blue这样,说话结巴不算,眼神还不太敢和说话的对象相对。 当然了,这也只是一部分猜测而已,也可能只是因为某些缘故,Blue此刻才会表现得像一个初入社会的毛头孩子吧? “你的家很整洁。”Blue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还好吧,只有一个人住,也脏乱不到哪去。” “但是感觉有点冷清,像是电视柜旁边,你可以试着摆些东西上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太过单调。” “我有想过啊,但是不知道又该摆些什么,你好像挺在行的,不如给我推荐一些吧。” “嗯……植物的话最好不要选鲜花,因为鲜花的色彩大多过于艳丽,你的电视柜背景为暖色调,不太适合与鲜艳的事物搭配……我建议选四季常青的盆栽植物,比如绿萝就挺好,黄绿色的叶子很适合那种色调,可以达到怡神静气的目的……静物的话可以选择摆一些老古董,玉质的花瓶或者青花瓷…… Blue说着说着就摆脱了原先不自然的状态,我撑着下巴听他侃侃而谈,不知不觉竟被他自信坦然的说话吸引住了,只是偶尔在口中附和他两句。 “对不起,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Blue忽然自己打断了自己的话,看着我问。 我笑着摇头:“你说得挺好啊,我长了不少见识呢……” Blue听到莫逸可的夸奖,再次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大概因为自己原先就是学室内设计的缘故,虽然后来并没有从事那方面的工作,但当时毕竟是花了心思去学,所以一讲起屋里摆设什么的,他就会忘乎所以,完全刹不住车。 “咦?已经快四点了啊,打扰你这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我得走了。” Blue看清自己手表上的时间后,一脸惊讶地说道。 “不必说打扰不打扰这种客套话啊,和你聊天挺开心的……”莫逸可说,“不过这个时间的话的确不适合再聊下去了,我的话还好,上的是夜班,你应该是明天一早就要上班的吧?” “是,必须回去睡一觉才行,不然会影响到接下来的工作。” 莫逸可送他到门口,他们互相简单说了句再见,Blue转身要走。 “对了——”莫逸可出声喊住他。 Blue又转过身:“还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莫逸可变得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我就是想问……你既然和女朋友分手了,那么以后我下班了,就看不见你在大厦楼下等人了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把这个问题问出口,搞得好像我很在乎他一样。 他听了我的话,不出声地看了我许久,然后才说:“如果我说会呢?” 会什么?会再见,还是会离开? 我一时对他的答案有些懵。 “我以后,可不可以等你?”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疑惑,又再加了这么一句。 听到这样的话,我更加懵了。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我沉默了太久,他并没有等到我给他一个回答,就转身离开了。 我愣愣地看着安静的走廊上他离去的背影,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响起他最后那句话的回音。 我以后,可不可以等你? 我以后,可不可以等你…… 15.禁忌之爱 (三) 八月初的一个下午,宿舍里只有我和楼昱两个人。 他背对着我,已经坐在自己的电脑前敲了大半天的键盘。 我与他的关系,似乎渐渐有了些改观,现在的我,即使面对面和说他说话也不会再像原来那样不自然了。 我猜他应该也有这种感觉。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上课了,午觉一不小心又多赖了十几分钟。 从书柜上抽出要用的教材,我便准备出门。 “去上课?” 正要开门时,楼昱忽然出声问了我一句。 “嗯,哲学专业课。” “明天晚上你还要在那家便利店打工吧?” 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我这个,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是啊,明天是周五,只有周日才不用去。” “可以请一天假吗?”他又问。 “可以是可以……”我心中的疑惑更甚,“只是,有什么事吗?” “有一个饭局,希望你也可以一起来。” 我看着他,他的目光已经从电脑上转移,同样在看着我。 很莫名其妙的邀请,要是换做是其他人的话,我肯定立即拒绝,因为我不大喜欢那种过于人多和吵闹的场合,可能是性格使然,我总是无法融入他们的圈子里,无法和他们一起打闹说笑。 “不是什么正式的饭局,到时候陶恒和夏丘河也会一起来,就是大家一起吃吃饭聊聊天这样的……” 似乎是发现了我想要拒绝,他又这么对我说道。 我还是很疑惑,虽说大学同学之间互相聚会吃饭是很经常也很正常的事情,但是这件事情由楼昱来挑起,就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 他还在等着我的答案,眼神里仿佛流露出“你千万不要拒绝”的意思。 但是偏偏又听到他说:“实在不行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以啊,”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我看着他道,“其实也不用请假,我让店长把星期天的休息换成明天就可以了,我可以去的。” 他神色松弛下来,微微地勾了勾嘴角,点头道:“好。” “明天不能来?”店长听到我的话,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看着我问。 “明天要和大学里的朋友出去,就是楼昱,上次来过店里的那个,不过应该也还有其他的人。” “原来是和大学同学出去哦,那我还稍微放心一点……”店长这样说道。 我给了他一个白眼,没好气道:“店长,你不要说得我好像只是一个无知的三岁小孩一样好不好,我明明已经十八岁了。” “不——”他摇头看着我道,“四岁的孩子照样可以和爸妈说‘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你的情况也一样。” 我瞪着他不想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才说:“明天请假的话,我周日再补回来。” “不需要啊……”店长一边把盒装泡面放到最高的商品架上,一边对我说道:“周日那天我正好也有事,不开店,你也不用过来了,况且你平时也没怎么请过假,偶尔一次两次不来也没什么的。” “不行吧……”我说,“上次发烧已经旷过一次工了,这次不能再这样了。” 虽然我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扪心自问还是很有工作责任心的。 “你就别和我犟了,我说可以就可以。” “可是……” “听我的就是,否则我现在就炒了你。” ……好吧,你是店长你说了算。 “不是说去吃饭的吗,怎么来到KTV了?” 和楼昱一起走进装潢潮流黑暗的一间KTV,我有些疑惑地问他。 “本来说好在酒店里吃饭,但是其他人说那样太没有意思,而在KTV里既能吃东西又能唱歌,所以就取消了预定的酒店,把地点改成了这里。”楼昱解释道。 我点头,这个年纪的人心思都差不多,到什么地方都要把好玩排在首位。 这么想着,面前的男服务员已经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包间门口。 门打开,里面已经坐了两人,正是陶恒和夏丘河,似乎也是刚刚才到。 见到我们,他们便向平时一样打了声招呼。 “那两个人还没来?”楼昱看着夏丘河问。 夏丘河摇头:“说是乐队临时有事,要耽搁一下,可能会晚一点才到。” “那就不等他们了,想吃东西还是想唱歌,你们随意。” “嗯,不过在那之前——”夏丘河说着,转过身去在自己的包里找了找,然后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递给楼昱道:“给你的礼物,生日快乐。” 楼昱接过去,口气不温不热地说了声谢谢。 然后又是陶恒,送完礼物也说了声“生日快乐。” 我坐在楼昱旁边,见状有些尴尬道:“原来今天是你生日啊,对不起,我都没有准备什么礼物——” “没关系,人来了就可以,礼物这种东西早叫了他们不用准备的,我也不是缺什么。” “可是……”两手空空的总是不大好啊……我在心里郁闷地想。 “不要紧啦!”夏丘河忽然坐到我另一侧,手臂绕在我脖子上说道,“楼昱根本不在乎这些事情,其实我送的礼物也不是什么很好的东西,等他打开了,一定会让他很‘惊喜’……” 夏丘河笑得一脸不怀好意,让我不禁想知道他到底送了什么东西给楼昱。 “谁要一起唱歌?”几乎不怎么说话的陶恒突兀地插口问道。 “我!我要唱!”夏丘河高举着手回答道,说完人已经又坐回了陶恒那边。 电视机打开,音乐开始响起,夏丘河与陶恒两个人一人一个话筒,神情投入地唱起了歌。 声音开得很大,我看了眼电视屏幕,是某个香港歌星的老歌,mv不大清晰,里面的人看起来也很上世纪风。 稍微斜眼看了看旁边的人,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 我忍不住想笑,真不觉得这样的他是在过生日,完全没有生日的人该有的高兴模样。 这时他忽然把脸转过来,和我的视线对在一起,我蓦地有些慌,心里不知为什么产生了一种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感觉。 “你……”他开口说话。 “哈喽——!不好意思哦,我们来晚了!” 包厢的门猛地被大力打开,门口出现了两个年龄与我们相仿的男生,其中一个人大声地与我们打招呼,正好打断了楼昱接下来想对我说的话。 他们走进来,两人轮流与楼昱对了对拳头,十分熟稔的互动,关系看起来也很不一般。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对楼昱说道,楼昱笑了笑,接过他们的礼物放在一边。 我这才看清这两个出场很突然的男生。 左边这个长得……很标致,我不知道这样形容恰不恰当,但是看清他的脸时脑海里划过的第一个词就是这个。 眼睛很大,瞳孔明亮,脸型如椎,肤白如雪,绝对算得上是男人中的美人。 右边这个……很原始丛林。 一脸的络腮胡子,我几乎找不到他的下巴在哪,脸廓线有着西方人一样的粗犷,棱角分明,奇怪的是,明明长着这样一张脸,他整个人看起来却很随和近人,高大的身躯连身为男生的我也觉得他必定很能给人安全感。 楼昱看到我和那两个人互相对视打量,才意识到我与他们还是首次见面。 于是他便互相为我们介绍对方:“这是伍月卿,这是胡虚子,他们是我的高中同学,现在也和我们同一个大学,月卿,胡子,他叫莫逸可,是我们宿舍新来的人,哲学系大一的。” 听完介绍,我对他们礼貌地鞠了一躬:“学长,你们好。” “原来你就是楼昱宿舍里新来的学弟啊,长得比我还好看欸!” 叫做伍月卿的人凑近我的脸看了看,口中不知是感慨还是赞叹地说道。 虽然很想对他的话大声反驳,但因为是第一次见面,不好上来就对人家大喊大叫,我也只好在心里不满地抗议两声了。 “真的没说错……”另一个人,没听错的话是叫胡虚子吧?没想到连名字也十分响应他的脸啊……我这样想到,他也多看了我两眼,然后转过头又对旁边的人说道,“长得跟你不相上下嘛……” “喂喂,你们两个,别说些奇怪的话吓到莫逸可,人家可是很单纯的一年级学弟来的。” 夏丘河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麦克风,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来。 “没、没关系啦……”我扯着笑容说道。 “陶恒,你还在唱哦,快点过来先,是时候唱生日歌吃蛋糕了……” 伍月卿说着,从胡虚子手上拿过一个挺大的方形纸盒。 他三两下就把纸盒上的彩带解开,然后又把盒子也打开了,露出里面的蛋糕,精致而诱人,蛋糕表面还写了“祝楼昱生日快乐”几个字,感觉怪怪的。 “月卿,早就和你说过不用买蛋糕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楼昱看到蛋糕,皱眉对伍月卿说道。 伍月卿完全不理会他,继续把蛋糕店配送的蜡烛也一根根插上,插了好几根后又抬头问楼昱:“对了,你今年几岁?” 楼昱一副没辙的表情,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二十二。” “好,那就要插二十二根……” 我偷眼看看楼昱,看他对伍月卿无可奈何的样子,才知道原来这个人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心里不免有些想笑。 “好了,胡须,去把灯关了,楼昱,你坐下,还有你们三个也都给我坐好,我们要准备吹蜡烛咯!” 伍月卿俨然一个军队司令,口带命令地对众人说道。 胡虚子听话地过去把灯挂了,包间里瞬时一片黑暗,只有生日蛋糕的旁边散发着由二十二根蜡烛放出的昏黄色光亮,照着被众人围坐在中间的楼昱,照出他一张臭得不能再臭的冷脸。 伍月卿照例带头唱起了生日歌,明明都已经是一些不小的大男生,但是还给别人过一个像三岁小孩一样的生日,那一晚,那些人,那些事,每每想起,都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16.禁忌之爱 (四) 伍月卿要求楼昱许生日愿望,但也许是拉不下脸,楼昱怎么也不愿意许愿。 主角不配合,伍月卿再怎么强硬也没有办法。 “不许就不许,吃亏的是你自己……唔……既然如此的话,那就直接来吹蜡烛吧!” 伍月卿一说完,第一个就凑上去对着蛋糕大吹了一口气,二十多根蜡烛瞬间被他吹熄一大半,我见他旁边的胡虚子笑着摇了摇头,但又没说什么。 我们几个也凑上去把剩下的蜡烛也吹熄,期间楼昱就像根木头一样,坐在原位一动也不动。 我直想笑,这个人,果然很不适合这样的场合啊…… “好咯,胡须开灯,我要吃蛋糕啦!” 伍月卿就像个孩子一样,说话和举止都特别单纯开朗,带一种叫人羡慕和喜欢的气场。 吃着蛋糕的当儿,伍月卿和夏丘河又让K房的服务员送来了许多零食和啤酒,几个人吃的吃,喝的喝,唱歌的唱歌,然后又有人提议猜拳玩筛子,整个包间里闹哄哄的一片。 几个小时就这样过去,包间里的人都已经进入了疯疯癫癫的状态,我因为坚持不喝酒,所以头脑还算是清醒。 目前那个摊睡在地上,怀里抱着垃圾桶,手里拿着麦克风,虽然气若游丝但还是坚持唱歌的人是陶恒,原来这个人除了热爱网游,对唱歌的热情也不相上下啊…… 夏丘河与伍月卿两个人则在斗筛子,两人貌似都是好玩不服输的个性,谁也不肯让谁,越斗越激烈,一晚上下来少说也斗了有三四百个回合了。 而在沙发的另一侧,楼昱和胡虚子在玩纸牌。相较于夏丘河和伍月卿,这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几乎所有动作都在沉默中进行,谁输了牌就自动自觉地仰头喝酒,喝完又继续,明明两个人都已经醉得很深,却还是死要面子地坐直腰,眼神不肯示弱地盯着对方看,一点也不像是在打纸牌,倒像是战场上开战以前严肃对峙的两个将军。 至于我,我特别怂,喝酒不行,玩牌玩筛子不行,唱歌也不会,只能一个人坐在沙发的角落拿罐可乐看着他们开心。 眼看着所有人都喝得醉醺醺,想到等一下要怎么回去这个问题,我便觉得格外头疼。 这时一段熟悉的旋律缓缓地在不大的包间里响起来,我抬头看向屏幕,终于出现了一首听过的歌了。 字幕一行行过去,却没有听到那个嚎了一晚上的声音,我探了探头往地上看去,只见陶恒把垃圾桶套在了自己头上,整个人就躺在地上睡着了。 我忍住笑,正要起身过去帮他把垃圾桶拿开,去忽然感觉身旁的沙发陷了下去,疑惑地转头,却见一脸醉意的楼昱坐在了我旁边。 我开口想说话,他却用手捂住我的嘴。 “别说话,看那边……” 我困惑着,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这一看,就叫我再也出不了声。 在另一张沙发上,伍月卿竟然在和胡虚子接吻! 两个男人,就在我的眼前,进行一个活生生的限制级的吻。 强壮高大的男人把比他瘦小很多的伍月卿压在沙发里,两个人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因为醉意,毫不在乎包间里还有其他的人,兀自沉迷于与对方的唇舌互动之中。 正好电视里的音乐停止了,整个包间显得无比安静,正因如此,我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他们接吻时发出的声音,由于灯光的反射,我甚至可以看到从两个相连的口中拉出的一根根唾液线。 昏黄的灯光迷离地照着两个相拥相吻的两人,为他们那出格的举动反添了一种模糊而朦胧的美感。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飞快地加速,脸上的热度也越来越高,虽然震惊,却无法将视线从那副暧昧的画面中转移,只是愣愣地看着,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反应。 一股强大的力道忽然把我压倒,因这一推,我才从刚刚的出神中清醒,但是一对上眼前人的视线,我又傻住了。 楼昱压住我的双手,两只脚分开跪在我的身体两侧,像一头居心叵测的狼,眼睛从上往下直直地盯着我看。 他的两颊有一些红,大概是酒喝得太多的缘故,但是他的眼神却很犀利,眼皮一下也不眨地看着我,让我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有没有醉。 “莫……逸可……” 他从口中缓缓地喊出我的名字,强烈的啤酒味喷在我的脸上。 我蓦地转开脸,任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这个人真的很帅,以前是,现在,更是了……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或者是想说什么,但是我却很清楚地知道那一刻我自己的心情。 我告诉自己应该把他推开,无论他要做什么,我都应该制止……但是我却愣着,我什么也没有做,我的心,甚至还隐隐地希望他对我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的头缓缓地朝我低下来,一点一点,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过度的紧张几乎让我忘记呼吸。 他的头埋在了我的颈侧,然后,我清晰地听到从他口中传来绵长的呼吸声—— 这厮,竟然给我睡着了…… 驱赶掉内心一闪而过的失望,我如释重负地大舒了一口气。 轻轻地转过脑袋,眼睛斜下看去,发现他的睡脸竟十分安详。 闭上了眼睛熟睡的他,整个人不复清醒时那种冷若冰霜的样子,眉毛也好,鼻子也好,嘴唇也好,整个人都带上了一抹柔和乖张的气息。 不知为什么,我竟觉得这个人有一些孤单。 他的冷漠,他的寡言少语,他的独来独往,都是因为内心的孤单。 真正的他,应该不像我们所看到的那样,真正的他,也许是我眼前的模样吧……安逸、放松,卸下了一切冰冷的外壳,暴露出渴求温暖怀抱的表情,不带一丝抗拒地躺在可信任的人身上…… 不知为什么,看着他的嘴唇,我竟有一些想吻上去…… 像母亲疼爱孩子一样,也像恋人疼爱恋人一样,给他一个“晚安好梦”的轻吻…… “臭胡须,不要在这里做啦!” 伍月卿刺耳的声音忽然传来,吓了我一跳,也让我越界的念头及时地死在了萌芽之中。 我朝他们的方向看过去,登时整个人进入石化状态。 那边的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掉了上衣,胡虚子把伍月卿牢牢地压在身下,一只手正强硬有力地去扯伍月卿的裤子,伍月卿拼命地反抗制止,但是几乎没什么见效。 我面红耳赤地看着他们的动作,生怕他们真的给我就地上演更进一步的限制级画面。 但幸好这两人酒醉太深,即便想做那档子事也似乎有心无力,最后竟是双双抱着,就这样睡在了那边的沙发上。 我放心地大舒了口气,不多久一个男服务员来向我们通知说包房时间到了,我看着天上地下睡得乱七八糟的几人,只能对他说加时包通宵了。 我坐起身,把身上的楼昱推开,沙发让给他,自己找到另外的位置坐下,想着将就着这么过一晚。 安静以后的包房很容易入睡,加上前面的折腾,从里到外散发而出的疲惫感让我一下子就进入了梦乡。 到第二天醒来,发现包间里竟然只剩下我和楼昱两个人了。 “他们呢?”我揉着眼睛问沙发上的人。 “他们先醒过来,已经先离开了。” “哦……你是在等我吗?” “嗯,其实你昨天可以先走,不必等我们的。” “没关系啊,把你们丢在这里,一个人先走掉这种事我也做不出来……”我伸着懒腰,满不在意地对他说,“好了,那我们也走吧!” 楼昱点点头,从沙发上站起来,忽然整个人摇晃了一下,我见状连忙过去扶着他。 “没事吧?”我看着他有些担忧地问。 他低头也看着我,却是一副深思的表情,沉默不语,一直看到我的心跳又隐隐有了加速趋势的时候,他才摇摇头说:“可能是昨晚醉酒的缘故,刚站起来的时候头还有点晕。” 我放开他,有些无奈地说道:“你们一个两个都是酒鬼,自己喝醉了就什么也不管。” “我昨天,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事吧?”他勾着唇,这么问我道。 我立即转开脸,往门口边走边道:“你还好点,其他几个人才比较不像话……” “是么……” “好啦好啦,快点回学校吧,我今天上午还有课。” “今天是周六,哪里用上课?” “哈?是周六吗?昨天你生日是周五,那这么说来今天真的是周六欸……” “我总觉得你在掩饰什么的样子。” “哪、哪有啊!你走快点好不好,我还没有刷牙洗脸呢。” “不用急啊,偶尔两个人一起散散步也挺好的吧。”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鬼话啊……” 17.Like The Wind (一) “大家好,欢迎收听《神思者之夜》,我是主持人Lunar。今晚的背景音乐又换了哦,现在大家听到的这首轻音乐是来自神思者的《Like The Wind》,我在网上看到有的中文是把它翻译成了‘沉醉于风中’,这个翻译很贴切,我还挺喜欢的。” “说起来,这两天的天气果然热了很多啊,今天出门的时候,发现街上很多人都已经穿着短衣短裤了,不过比起出门,果然我还是更喜欢呆在有空调的家里,因为我真的是超级怕热的……” “其实今天这个日子呢,对我而言是有些特殊啦……在过去的五六年里,我都会特别看重和对待每年的这一天,因为这天,是某个人的生日……至于这个人是谁,就让大家自己去猜吧,我可是不会说出来的,呵呵……” “不过既然都提到他了,虽然知道他根本不收听电台,也明知道他不会听到这些话,我还是想在这里祝他生日快乐,希望他永远都健康平安幸福快乐……那接下来,我也格外地送一首生日歌给他,当然咯,也祝愿那些同样在今天生日的朋友,祝你们生活愉快,心想事成啦……” 车里的Blue吸着烟静静地听着,电台里Lunar的声音尚未停止,那首生日歌的轻音乐便缓缓响了起来。 如同水晶敲打的声音,简单而熟悉的旋律,伴着泠泠如水的夜色,缓缓流进一个个渴求爱和温暖的心中。 今天Blue的车没有像往常一样停在那座大厦楼下,他现在是在自己家的车库里收听电台。 这样的情况,自那天去了莫逸可家回来以后就是如此了。 Blue其实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害怕些什么。 他知道自己害怕再面对莫逸可时,莫逸可会对他说哪些听来委婉但意思明确的拒绝的话。 他害怕从莫逸可的口中说出拒绝的话,哪怕仅仅只是“对不起”三个字。 他一直就缺少勇气,从四年前开始,他就这样。 他曾不止一次地埋怨自己:要是一开始的时候就对莫逸可表白了该有多好,要是那个时候就勇敢地对他说了喜欢该有多好……要是那时候就这样做了,哪怕当时就被拒绝了,他也可以凭着那时候年轻脸皮厚的优势,去赖着莫逸可,天天去对他说喜欢,直到他终于受不了然后无可奈何地选择答应…… 可惜的是,他当时就只是躲着,比任何一个初次暗恋女孩的单纯小伙还要胆小怯懦,就只是一直一直地在莫逸可的身后看着,还在心里不知所谓地奢望着,心想哪怕就一次,他能转过头来该有多好…… Blue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总该有些长进了吧……可事实却是,除了年龄上长进了,他在感情的取舍上还是这么犹豫不决,这么不堪一击…… 现在的他,即便想要降下身段跑去对莫逸可告白,他也做不到了。 别说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个大企业的总裁,就算他什么也不是,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读书时的那份被年轻和青春所掩饰的大胆狂妄,早已随着风雨一起去了。 现在的他,说是一个进入了暮年的老头也不为过。 害怕将心里话说出口,怕一旦说了就什么都没了。 害怕去面对,怕那个人真的说出不想听到的话,然后离他远去,连眺望的机会也不复存在了…… 也害怕拥有,因为不知道拥有的是不是可以到永久,因为幸福实在太不可靠,往往在你笑得最开心的时刻,就抽身远走…… 这样的顾虑,这种一点也不该出现在一个二十六七岁的男人脑子里的顾虑,使Blue每一次都在最该踏出去的时候,选择了却步,选择了什么也不做的停留…… “楼先生,请问您有事吗?” 看着前台旁边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英俊男人,护士小姐面带微笑语气柔和地问道。 楼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问道:“你们这里,有收音机吗?” 护士小姐的脸上浮出一丝疑惑的神色,显然没有料到会有人问她这样的问题。 她侧头想了想,然后语气不太确定地说:“嗯……我好像是有一次看到小朋在工作的时候偷偷听过,你知道的吧,楼先生,就是那个接替我上夜班的小朋,个子小小的女孩子?” 楼昱点了一下头,只模糊记得有叫这么个名字的女孩。 “小朋她今天请假了,不过不要紧,我记得她用的收音机就放在护士专用的储物室里,她的柜子应该没有上锁,我去帮你找找看吧!”护士小姐热心地说道。 楼昱对她微笑道谢,护士小姐笑容绽得更灿烂。 “那我现在就去找!”说完人就跑开了,也不顾自己还在前台当值。 没多久,果然见她怀里抱着收音机回来了。 “虽然有些旧,但应该还能用。”护士小姐把收音机递给楼昱道。 楼昱接过来,低头看了看,的确是很老旧的收音机,像是只有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人才会用的东西。 “谢谢,麻烦你了。”楼昱又对她道了声谢。 护士小姐马上笑着摆手:“不用啦,小事而已……不过还真的没有想过楼先生你也会请求我们帮忙呢,总觉得你好像很不愿意和别人接近一样……” 楼昱没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便又自己摇着轮椅离开了。 回到专属病房里,楼昱看着腿上的老式收音机,研究了半天应该怎么打开。 墙上的时钟正好对准十二点的位置,窗外吹着阵阵轻风,不住地撩起淡紫色的窗帘,扬起,垂下,扬起,又垂下…… 终于打开,从收音机里传来的却是模糊不清的“嗞嗞”音,楼昱又试着按了往下的键,嘈杂音忽然消失,跃入耳朵的,就是那个人久违了的声音。 “……虽然知道他根本不听电台,也明知道他不会听到这些话,我还是想在这里祝他生日快乐,希望他永远健康平安幸福快乐……” 一如记忆里的声线,无论是说话的语调,还是语气里带着的情绪,完全就是他回忆和思念了千遍万遍的人的声音。 楼昱的眼睛,一时间竟不受控制地湿润了起来。 听着这个声音,听着他的话,听着这个人事到如今还想起来祝他生日快乐,就在全世界的人都几乎把他忘记了的时候,他却还在用着这样的方式,祝愿他健康快乐…… 这个时刻,楼昱就像个被人抛弃的孩子,紧抱着怀里的收音机,低垂着脑袋不停落泪。 在他听来,收音机里的生日歌,从来没有这么好听过,也从来没有让他这么难受过。 与莫逸可在一起的日子,那么清晰,如在昨天,如在眼前,那么幸福,却那么短暂…… 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呢?为什么,不能够不与他分手,继续快乐地在一起,两个人一起走到世界尽头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楼昱不再压抑自己的哭泣,放开声音,难过至极地哭喊着,心里和嘴里一起哭喊着:“莫逸可,我不要你走,你给我回来……快点回来我的身边行吗……行吗……” “哈啾——!奇怪,这时候竟然打喷嚏了,是不是有谁想我了啊?呵呵……刚刚那个版本的生日歌很不错吧?令人听了觉得很舒服呢,不由地就想起了过去的许多事……” “好吧,节省时间,开始讲接下来的故事吧,不然酸梅条又要发短信来催我了……对了,今天竟然没有收到忠实听众小朋的留言呢!因为几乎每天都会有她的短信,而且总是第一时间第一个,所以就对她格外留心了……不知道小朋今天是因为已经睡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没有来收听节目呢?希望别是什么不好的事吧……” “……好的,那就开始讲故事吧!没记错的话,昨天我们的《神思者之夜》应该是讲到了……” 18.Like The Wind (二) Blue大概不知道,除了自己主动去找莫逸可,原来还有在其他地方与莫逸可不期而遇的可能性存在。 他真的没想过,这个世界这么大,这个城市也不小,竟然还能在这间普通得只能用普通来形容的咖啡店里遇到莫逸可,要是搁平时,搁在以往,他当然乐于接受,可关键是现在他正面临着最尴尬最恐怖的状况啊—— 莫逸可要给他一个答案了,对于那一晚他不是太明白的表白,莫逸可就要说出他的回答了,他就要来亲手杀死他暗暗培育了这么多年的爱情了! 两人视线越过相隔的三张桌子不期然对上的一瞬间,Blue的心“咯噔”一下,脑海里单单划过四个字:要完蛋了。 却是站在门口的莫逸可先对坐在里面的他微微一笑,然后朝他走过来。 “一个人?”莫逸可拉开椅子坐在他的对面。 Blue放在唇边的咖啡杯自看到莫逸可时就忘了放下来,因为来人出现得太突然了,他的心里出现了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想,甚至开始怀疑莫逸可是不是专门跟踪了他,特地埋伏在此来给他一个无可遁逃的瓮中捉鳖。 心里过度的臆想以及因这臆想产生的害怕使他根本没听清莫逸可的问话,他看着莫逸可,表情呆傻地反问道:“哈?” 许是见到Blue这般傻气的模样,莫逸可呵呵笑了起来。 “很惊讶么?看到我……”他笑着问Blue。 “哦,嗯……”仍是傻傻地回答。 “我有时也会来这间咖啡店,虽然店很小很普通,但是这里的咖啡却很让人留恋呢……”他说着,又转过头对收银柜里边那位年轻俊秀的老板喊道:“Wind,老样子哦……” 老板笑着点点头,两个人显得很熟稔的样子。 “老样子,是什么?” 莫逸可听到Blue的话,再度回头,脸上始终挂着轻松淡雅的笑意,回答他道:“牛奶咖啡。” Blue愣了愣,继而终于忍俊不禁。 “你想笑就笑好了,不用忍得这么辛苦的,反正我也知道我幼稚,从小到大就偏爱甜食,连喝咖啡也不能忍受里面有一点点苦……” Blue听到这些,脸上笑意更甚,也真的不再忍了。 这个人,怎么可以可爱到这个地步呢……Blue看着他想。 “你呢?你这个公司大总裁,怎么也会来这种小地方?” Blue放下了咖啡杯,头微微侧向玻璃落地窗外。 渐渐黑下来的天空,黄昏的余调已经剩余不多,街道两旁都亮起了路灯,灯光若有若无地照着,稀薄的光线稀稀落落,洒在他们所在的这间小咖啡店里。 光线斜向下地照着他们的桌子,淡黄色的光为这一刻的气氛增添了一抹浪漫幽冥的感觉。 Blue看着街道两旁上上下下路过的人,缓缓说道:“这间咖啡店给人很安心的感觉,无论有什么烦心事,只要来这里点上一杯咖啡,在这里坐着,心情就会恢复平静……其实很久以前,我也经常来这里,后来工作忙了,来得就少了。” “是么?我也很常来啊,可怎么一次也没见到过你?” “我想,也许是我们的时间总是错开了。” “是这样吗……” “我有近一个月没来这里了,况且我以往来的时候都是早晨,我猜那个时辰你应该都是在睡觉吧?” “是欸!早上,不,在下午五点以前,都是我的睡觉时间,多数情况下我是不可能利用睡觉时间出门的……原来如此,所以我才会从来没有在这里遇到过你啊。” Blue抿了抿唇,没有回应他的话。 他心想,假如真的有命这一说,那么命绝对是个坏东西。 它明明安排了让两个人相遇,但是却又让他们一再地错过错过,明明两个人近在咫尺,也许就只是一个转身回眸的距离,但就是没有发现对方。 就这样一味地错过着,浪费着多少年的宝贵时光。 再然后,就如诗人所写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个不经意地蓦然回首,就和他再度相遇了。 这就是可恶的命,这就是教人又爱又恨的命。 莫逸可的牛奶咖啡送了上来。 Blue见他用手拿起小调羹,动作极缓地在杯中搅拌,一圈一圈,极有耐心。 他的手很漂亮,每根手指都很细长,指甲似乎是刚刚修剪过,没有一点遗留地剪去了长出来的部分,剩下的指甲平滑光泽,与指尖的粉红色甲床相互贴合,赏心悦目。 “你喜欢我?” 莫逸可低着头,手中动作没有停下,也没有看他,只是用极轻极淡的语气问了他这一句。 Blue心想,该来的总算来了。 他看着莫逸可,一时间觉得心有些抽。 眼前的莫逸可,离他那么近,离他那么近,而现在他在问自己:“你喜欢我?” Blue想,可以的话他更愿意将“喜欢”两个字换成“爱”这一个字。 就算他再怎么怯懦,再怎么不敢去面对,但心中对莫逸可的那份爱却是无法质疑的。 它早已深入Blue的骨髓,刻骨铭心,成为他灵魂里无可或缺也无法剔除的一个部分。 他爱他,他真的爱他啊!这份爱早已深不见底无迹可循,Blue觉得用“喜欢”来问甚至都有些轻薄他这份爱了。 可就是这一个了了数字的简单问句,Blue仍然无法作答。他觉得喉咙像被一口气吐不出来的气团哽住了,他被堵得慌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莫逸可没有等到回答,终于抬起头,将视线从他的牛奶咖啡转移到Blue的脸上。让Blue心宽的是,他并有继续追问,反而勾着唇边淡雅的浅笑,看着他问:“那一晚,你真的失恋了吗?” 莫逸可直直地将视线锁在Blue的眼睛里,仿佛这一回势必要Blue说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不允许他再用沉默的方式蒙混过去。 一抹轻柔的紫红色光晕正好落在莫逸可的脸上,明明灭灭,如虚如幻,难辨真假。 Blue没有回避,摇了摇头。 莫逸可低头一笑,眉眼完成彩虹的形状,整个人好看得不像话。 “那么你,一直以来,真的是在等女朋友吗?”又一个问题从他的口中抛出来。 Blue这回犹豫了更长的时间。 他知道,一旦他否定这个问题,也就是否定了那一晚他对莫逸可瞎编的所有话,否定了他那么多个夜晚在大厦楼下守候的人是自己的女朋友这一说法。把这些全部加以否定之后,就等于是坦诚了一个无法再用任何手段去遮掩的事实:Blue根本没有女朋友,Blue这个人根本一直以来就只是在等候一个人,那就是现在坐在他对面的人,莫逸可。 Blue这么一想之后,反而不那么慌了。 他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了烟和火机,然后微微低下头,用右手笼着火机上的火苗,将含在口中的烟点燃。他深眯着眼,长长地吸了一口烟,然后侧头,缓缓地将白色烟雾吐出来。 “其实你都猜到了,不是吗?”Blue说,眼睛重新对上莫逸可。 莫逸可端起咖啡杯正准备喝,闻言一顿,从咖啡杯后抬起眼。 依然是那副平静放松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从你那晚离开时说了那句话以后,我的确是想了不少,也猜测了不少……” 他的语调不急不缓,接着往下说道:“不是不惊讶的,毕竟这种事情,又不是每天都会发生……” “说实话,我一直很羡慕,真的是很羡慕,那个被你每天守候着,大半夜了仍然风雨无阻地等待着的人,我想,无论他是谁,都必定是一个被幸福眷恋着的人……” “我怎么可能会想到那个人竟会是我呢?我即便去猜那个人是一个前台小姐甚至是一个楼道清洁工,也不可能去想那个人有可能会是我啊……” “你是那么地优秀,人才一表,又事业有成,谁会想到你这样的人会看上我呢?在你说了那句话以后,我反思了好久,吃饭的时候反思,睡觉的时候也反思,我试图从自己身上去寻找能让别人喜欢上我的优点或者理由,可惜的是,我并没有找到……” “对我来说,你是一个很神秘的人。我不知道你的真实名字,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了我,又为什么会注意到我。而你呢?你知道我有一个叫做Luanr的英文名字,因此也许你收听过我主持的电台节目。但你似乎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我,仿佛对我的一切都了若指掌,而在我面前的你,却是一副无论我怎么用力去看也看不透的样子……” “……对我来说,很多事情不是说要就可以要得到的。很多事情,不是太过遥远,就是太难抓紧。很多事情,只要曾经被狠狠地伤害过一次,就不敢再去奢想了……” 19.Like The Wind (三) 莫逸可的话音停下,Blue却发现他还是在微微笑着,整张脸都在微微笑着,但是他的眼睛,那双灰暗下去的眼睛却早已坦白了他真实的心境。 Blue一时间感到了心酸,他为自己一直以来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能为莫逸可去做而感到心酸,但其实在心酸之余,他又觉得有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侥幸。 因为莫逸可没有对他说拒绝,他对他说了这么多,却没有一句话是在明目张胆地拒绝他几天前的表白。 Blue用手把烟头掐了,放进桌上的圆形玻璃烟灰缸里。 “我的名字叫江汜,曾经和你上过同一所大学,是你的学长。”他开口道。 莫逸可抬起眼睛,显然对他的话有些吃惊。 “喜欢你,也是从大学里就开始了的。”Blue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接着道。 “其实我和你早就相遇过了,只是你完全不记得了吧……我对你,怎么说,也许算得上是一见倾情吧。”说着Blue仿佛为自己用了一个这么酸的词而自嘲了一会。 “你的模样,我看过一眼就深深地印记在脑海中了。莫逸可,你知道吗,那时候我为了知道你的名字,还曾像个畏首畏尾的贼一样,偷偷地跟踪你,跟到你上课的教室,然后不动声色地坐在你后面的位置,等到下课了,才装作很不经意地问周围的人你是谁。” “我一直没有向你表白,全世界知道我对你有意思的人估计也只有我一个。但是那时候之所以没有向你表白,一个是因为心里没有足够的勇气,还有一个是我知道当时的你正在跟另一个人交往亲密……总之,越到后来,我越明白自己对你的这份迷恋肯定是死路一条了,所以,我渐渐地远离你,我告诉自己别再去想你,无声的爱就让它无声地消失好了……” “这样子过了这么多年,直到那天晚上,我在无意中听到了你主持的电台,从收音机里听到你的声音的那一刻,我整个人就像被好几百伏的电击了一下,那一瞬间,对你的所有思念再度卷土重来。然后,我就知道,我死定了,我爱上你了,我真的是爱上你了……” “关于你和那个人的事情,其实我是知道一些的。不,或许该说,从你跟他开始,一直到发生了那种事情,然后你终于跟他分手,这些全部,我其实都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莫逸可,你知道吗,自从知道你做了电台主持以后,我每天晚上都会准时收听你的节目,听你对着麦克风说的话,从你的语气中猜测你说话时的表情,和此时此刻你的心情。我坐在车里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听你选放的音乐,听你的字字句句……每当这个时候,都是我一天中最享受的时刻。只要一听到你的声音,我整个人就放松下来了,工作、应酬、前程、未来这些事情全部都被忘记了,只有你,只有你占据着我的心间……” “但是,听你的故事,你那个甚至连人物名字都没有改动的故事,我就知道,我不得不被知道,你对那个人,那个明明已经和你分手了很久的人,还依然有着深深的怀念,我不得不去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你——莫逸可,一直都是爱着他的。”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格外地懦弱,这种懦弱简直是把男人的所有脸面都丢光了。不就是‘我喜欢你我爱你’这几个字么,把它说出口连一秒钟都不用!我总是这样激励自己,告诉自己没有那么难的,真的没有那么难的!可是我还是说不出来,我会怕,怕真的说出口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两个人互相说着这些话,渐渐地,倒不像是在质问和坦白,而变成了两个仿佛相识了多年又失散了多年的好朋友在进行一场重逢之后的促膝长谈。 两个人都把自己的心剖开了,各自的灵魂赤裸着,赤诚相对。 就这样说着,谁也不抢词,谁也不着急,一个说时一个用心听着,任他说着,全不插嘴和打断。 不在意他说了什么,真正的对话从不在意他说了什么。 就这样说着,各自的声音都很轻忽,轻如空气中的微尘,仿佛刻意为之,仿佛不说得这样轻缓,就会打碎了什么惊动了什么一样。 渐渐地,小小的咖啡店里人都已走光了,只剩下角落里Blue和莫逸可他们这一桌。 桌子上,他们的咖啡杯也空了。 不知怎么的,就好像一下子什么都空了。 柜台处,年轻的老板睡着了。他的一只手平放于桌面,另一只手撑着下巴,灯光在他周围显得更为昏暗恍惚,而他就这样合着双眼,脸色尽是疲惫地睡着了。 咖啡店里其实一直有轻轻柔柔的音乐在响着。并非单纯的轻音乐,而是欧美曲风的蓝调歌曲,慵懒轻和的男声,似吟似唱,却听不明白都唱了些什么。 那一晚,究竟是多少点离开咖啡店的,我不知道。 走的时候,Wind,那间咖啡店的老板,也是我不多的朋友之一,还在柜台上呼呼睡着。 这个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自己的店还开着的时候睡着了,他还很年轻,不过三十出头,却已经两鬓生白。 他太累了,太累了才会睡在柜台上,我想他也许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我们没有出声叫醒他,把咖啡的钱留在他手边就离开了。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外头的风很舒服,我想走回去。” “那我……” “一起走走吧。” 闻言Blue勾唇笑起来,一点也不掩饰他内心的愉悦。 这个男人笑起来其实很好看,再冷酷的人,笑起来都会变得很好看。 我们默默走着,谁也没有主动说话。 也许是从下午到现在说了太多,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仔细一想,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跟人面对面地说这么长时间的话,而且我并没有觉得累。 这么长时间以来,今晚首次有了解脱的感觉,被往事而束缚紧勒着的心,第一次有了被解放开的舒畅。 感觉终于再度呼吸过来了,整个世界终于得以再次呼吸跳动了。 没想到竟是这个人,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如今走在身边的人呢……我有些感慨地想着。 我朝他看了一眼,他又在抽烟了。 这个人似乎嗜烟成性,在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我都怀疑他抽了有近一整包的烟了。 不过他抽烟的模样,实话说,很迷人。 很少见一个人能把烟抽得这么沉醉,这么忘我,深深眯眼的模样,悠缓地将烟从口鼻中释放出来的表情,无不在强调着他那份独特的气质,带着些君王一般的不可一世。 我得承认,我可能被他吸引了。 事实上在一开始的时候,我还有些惊慌失措。 是的,其实我很害怕,当我想通他对我的真正心意的时候,我十分害怕。 上一段感情我并没有完全走出来,有可能一辈子我也走不出来了也说不定,总之,我觉得自己还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接受一份新的感情。 我怕会伤害,更怕被伤害。 所以,在咖啡店里看到Blue的那一刻,其实我并没有面上装得那样轻巧,我内心早就兵荒马乱了。 我知道他也在逃避我,说了那句不明不白的话以后,他就开始逃避我,他一定和我一样,很害怕接下来的结果。 可是,我并没有想好答案,我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去回应他的表白。 我想,既然他逃避我,那我也逃避他好了,相得益彰,拖得越久越好。 只可惜命运不是这样安排,它要我们速战速决,明明白白地给互相一个说法,之后该该留的留,该走的走。 命运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恶趣味,令人目瞪口呆应接不暇。 “哈?” 故作轻松地跟他打招呼时,他竟然露出一脸傻乎乎的表情,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我忍不住笑了。 一笑之后,我就什么都释怀了。 那些凌乱的烦心的东西全被我抛诸脑后了,该怎么的怎么的吧……这么想了之后,我就平静了不少,说话也真的轻松了不少。 只因为这个男人,这个明明全身上下都写着卓越出众的男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我面前失了他原来的泰然。 他在我面前很慌张,他总是不太敢看着我说话,他竭力想表现得好一些却总是适得其反。 他真是傻极了。 想到这,我便又笑了。 “笑什么?” “没什么……” “哦。” 20.Like The Wind (四) 大概是有什么在我和楼昱之间滋生了……看着他熟睡的侧脸时,我的脑子里浮现起了这样一个念头。 他又一次毫无防备地在我眼前睡着了。侧身朝外的姿势,一进宿舍的门,刚好可以看到他的睡脸。 那样俊逸的脸,即使双眼闭着,两腿之间还夹着一条被子,也丝毫无损他贵人一等的气质。 世界上当真有这样的人,全身各处完美得无懈可击……一思及此,长着一张中性脸的我未免有些忿忿不平。 可是看着他,那一起一伏极有规律的胸膛,鼻间的呼吸仿佛能够听到声音的他,心里边不知怎的变得柔软了起来。 真想过去捏一捏那张帅得有些过分的脸…… 正这么想着,楼昱忽然睁开了眼睛,两只黑漆漆的眼珠一动未动,直直地朝我射来。 “你在偷看我。”他看着我说,语调没有起伏,冷淡如常。 我不确定他这句话到底是疑问句还是肯定句,但我可以确定此时的自己很想像只地鼠一样赶紧挖洞逃命。 “我才没有偷看你。”僵硬地移开对视的目光,我嘴硬地说道。 “你从进门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看我这边,眼睛都没眨过。” 说话时他已从床上坐了起来,脑袋仍是朝着我的方向。 我暗道一声“混蛋”。 这个人明明就是在装睡,明明知道我在看他却什么也不说,故意在这个时候挑明了来看我的糗样,真是个大混蛋! “你、你别误会了,我才、才不是在看你,我只是在你头上的天花板,那上面好像写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只、只是这样而已……” 一席谎话被我说得结结巴巴,连我自己都深觉不可相信。 楼昱听罢,意味难辨地“唔”了一声,然后真的仰头去看他头上那行字。 “‘同性恋都给我去死!’的确是挺有趣的……”他用一贯冰冷的语调将那行字念了出来。 我瞬间一愣,脑子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没想到,是这种话呢…… 楼昱看向我,好一会儿,才像是要解释什么一样地说道:“这字不是我写的。” 我没有回答,随后他又说:“仔细一看这字实在是太丑了,我写不来。” 我忍不住一笑,楼昱有时候真能说出这种叫人哭笑不得的话。 许是见我笑了,他小小地舒了口气,然后从床上爬下来。 “等一下的毛概课,你去吗?”他问我。 我点点头。 “那一起去吧。” 说完他便开始换衣服,也不避讳,背对着我就把上身T恤脱了下来,我心里一慌,忙转过了身,在书柜上找毛概书。 找了半天没找到,后来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买过这门课的书,因为课程实在太闷所以连借也没去借,因此自然是找不到的。 我有些讪讪,不知道自己胡乱地都在干些什么。 大约过了十分钟,我和他一起出门。 “你怎么这个时候才修毛概?” 走进电梯的时候,我将心中这个藏了很久又实在是很疑惑的问题提了出来。 “挂了三次。” 冷而简洁地说完,他平静地用手按下电梯的楼层板上“1”的按键。 我汗颜,这个人能不用那么冷静的表情说出有损自己形象的话么…… “是怎么挂的?没去考试还是……”我语气委婉地问。 毕竟要挂这种公共选修的课说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只要例行点名不怎么缺,期末考试的卷子大致写了,理论上来说是不可能挂科的。 “选了课,没去上。” “哦。” 再度黑线,这个人绝对是哪条的神经搭错了否则干嘛选了课又不去上! “那些老师太无聊了,看一眼就不想再去。” 好,有个性! “那这一次……” 我有些隐晦地把话说了一半,意思是等一下要去上的那节毛概课应该也很无聊的,为什么他这一次不逃呢? “不能再逃了,再逃就要延迟毕业了。” “哦。” 原来这厮也知道自己已经大四了啊…… 边走边聊,很快就来到了上课的大教室,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座位的前面三排非常默契地被大家空了出来,至于后面的位置,放眼望去,基本上没剩下几个空位子,即便有也是已经被旁边的人占了留给自己的朋友的。 “坐哪儿?”我问。 “就这吧。” 楼昱示意第一排最靠边的位置,我虽然有些无奈,但还是跟着他坐了进去。 因为坐在显眼的第一排,与讲台上的老师抬头相望,因此我和楼昱均默契地没再说话,各自埋首做自己的事。 我翻开随手带来的课外书,一边翻一边走神,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竟然是一本全英的哲学专着,鉴于我惨不忍睹的英语阅读水平,我只好又默默地把书合上了。 正郁闷着没有书看还可以做些什么的时候,旁边的人推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尼采说:人是一条不洁的河。你怎么看?” 我接过来,这句话我看到过,是尼采写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书里的话,记得这句话的后面就是“要能容纳不洁的河流而不致污染,人必须是大海。” 我在脑子里细细地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引用尼采在那本书里的原话回答他:“我的道德有什么用呢?它还没有使我狂热过。我对我的善和我的恶是感到怎样的厌恶啊!这一切都是贫乏、不洁和可怜的安逸!” 写完后我递回给他,他眼睛一扫很快地看完,随即便见他微微勾起了嘴角,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他又写了一行字推过来,我一看,差点气急攻心。 “你的字很漂亮。” 敢情这厮根本就不在乎我写了什么是吧……我不无好气地瞥他一眼,回道:“谢谢,你的字也很不错。” 他接过去,低下头又写起来。两个人就在纸张上写字交流,你来我往,竟也写上了瘾。 “为什么选哲学系?”他问。 “不知道,其他系也不想学。” “哦,看不出你还挺任性的。” “(╰_╯)#哪里任性了啊,明明是跟着自己的心走好不好!倒是你,你学的建筑系可是我们学校排名数一数二的专业,我还羡慕你呢。” “有什么好羡慕的,都是父母之命,哪有你那么随心所欲。” “是么……我听夏丘河学长说,你的父亲是商界有名有地位的人物,怎么,难道他还约束你的人身自由么?” 写完刚要推给他,我忽然想起夏丘河还说过楼昱并不喜欢谈论家人,想了想,还是又用笔把刚刚写下的话涂掉了。 楼昱注意到我的举动,竟然一把将纸抢了过去。 “写了什么,干嘛要划掉?” 说着便见他凑近那两行未被全部涂黑的字句,眯着眼看得很用心,脸上表情难辨。 我看着他,心中略有些忐忑,生怕触了他的禁区使他不开心。 他对着那张纸又沉默了好几分钟,仿佛在回忆什么,也许是一些并不很美好的事情。当我以为他并不再想和我说话的时候,他竟然又把纸推了过来,新的字句整齐地写在下面。 “我跟父亲的关系不大好……你说对了,他的确很喜欢约束我,在他面前,我只能遵守他制定的规则行事。一个很讨厌的人,对吧?” “是有一点……不过有父亲你就知足了吧,我还是个孤儿,想被人管都不行。” “你是孤儿?” “对啊,一出生就被人抛弃在孤儿院,不过十岁那年走了运被一对好心的夫妇领养了。” “难怪很少见你笑,在养父母的家里过得很不开心吗?” “也不是,他们对我挺好的,是我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整天有的没的想太多了。” “你也挺有自知之明,不过,还是让自己开心一点好吧,人活着又不是为了不开心才来的。” “你说的挺轻松的,可我怎么不见你每天都笑啊,反而人前人后都总是一座移动的人形冰山,冷得不行。” “是么……我在你眼里就是一座冰山啊?” “啊,对。” “我觉得我并不冷啊,虽然有时候会无意识地装酷,不过也不至于冷酷到冰山的地步吧……” “看不出你还挺自恋的,果然平时那副样子都是装的吧,道貌岸然啊道貌岸然……” “还敢嘲笑我了……不过你的样子倒挺真实,开心不开心都写在脸上,一目了然。” “喂,你想说我单纯么!” “原来你有这个自觉啊……” “(#‵′)靠!” “说粗口不好的,有失教养。” “……” 21.Wish To Wish (一) Blue和楼昱之所以会认识,并形成现在这种不冷不热的关系,是几年前发生在大学里的一个突发事件所造就的结果。 Blue,在大学毕业以前他更习惯的还是江汜这个名字,比起楼昱,他要更早地就知道了对方的存在,而这都是因为那时候他喜欢花很多时间去注意莫逸可的缘故。 其实那是两场暗恋一起日益发展壮大的故事。 一边,是江汜暗恋着莫逸可,一边,则是莫逸可暗恋着楼昱。 江汜很清楚,他是怎样一天天一点点地喜欢上莫逸可的,那么莫逸可就是怎样一天天一点点喜欢上楼昱的。 只不过这两场暗中进行的单恋,注定有悲有喜,悲的自然是他,因为喜落到了莫逸可身上。 当江汜发现的时候,莫逸可已经是以恋人的身份出现在楼昱的身边了。 他竟不知道那是在哪一天发生的事,怎么忽然,忽然楼昱就对莫逸可有感觉了呢? 但一切已成定局。 不论当时是莫逸可还是楼昱先主动向对方表白的,江汜都不得不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已彻底被定位成他们之间的路人。 一切都是他自己活该。谁让他不早点向莫逸可表白呢? 其实很多事情连江汜也想不明白,比如说为什么他会毫无反抗地顺从着命运的安排迷恋上莫逸可? 他为什么明知道自己喜欢莫逸可,却还能眼睁睁地看着莫逸可迷恋上另一个男生? 他为什么没有在一开始就掐断自己这段注定多灾多难的恋情萌发? 为什么他不在发现了苗头的当初就去阻止楼昱对莫逸可产生感觉? 他明明有机会去阻止后来所发生的三个人的悲剧的,但为什么他却什么也没做,只是任由时间之轮带动着剧情发展,任由它将他们一起推向那让人悔不当初的境地呢? 本来江汜以为发现莫逸可和楼昱真的在一起,发现他们每天都出双入对偶尔小吵小闹却愈加亲密无间的时候,那或许就是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了。 事实上不是,正如一位作家所说的:“在任何的灾难前,都可能再加一个‘更’字。” 事件的经过在事发多年以后描述起来其实很简单:一个向来对儿子要求严格的父亲偶然去了趟儿子就读的大学,当他推开儿子的宿舍大门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儿子竟然在床上和另一个男孩子拥抱接吻,一气之下他就搬起宿舍里的木椅,想也没有多想就朝儿子的双腿砸了下去,他的儿子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两条腿就已经进入剧痛的状态,后来他被送到医院,却不幸地被医生告知:从此以后你这两条腿怕是都废掉了。 那个不幸的儿子,就是楼昱,而那个男孩子,自然就是莫逸可,至于剧情里的父亲,传说中一位赫赫有名的商界大亨,那便是楼昱的亲生父亲。 “同性恋情曝光,愤怒之下父亲打断了儿子双腿”——这原来是一句话就能概括出来的新闻故事。 事情一发生就惊动了不少人,“同性恋”、“家暴”、“血腥”随便一个词的传播都能吸引不少人的关注。恰好那天又是周末的下午,同学们都还在宿舍里午睡,一听到风吹草动就纷纷如梦初醒都跑了出来,楼昱他们的宿舍成了围观者的舞台,整条走廊霎时间就被那些好奇心重的同学们挤得水泄不通。来晚了的人实在是挤不进去了,只好问旁边的人里边到底什么情况。 江汜的宿舍离楼昱和莫逸可他们的不是很远,可谓近水楼台,光是听到口耳相传的“同性恋”一词时江汜的心就已经被吊起来了,他甚至什么都还来不及想,直觉就已经知道出事的是莫逸可的宿舍,是莫逸可和楼昱他们的事情被揭穿了! 他立即冲出了自己的宿舍,一看,果然就是!他便奋力地挤进闹哄哄的人群,拼了命地挤进了莫逸可的宿舍。 他首先看到的是他最担忧的莫逸可。 只见莫逸可一边涕泗横流一边死命地抱住一个西服穿着的中年男人,奋力地阻止那个男人手不停歇地殴打早已经全身伤肿流血的楼昱。 江汜当即就朝身后看愣了的一群同学大喊了一声“还在看什么快点过来救人!”,说完他最先跑过去扶起被父亲打得瘫倒在地上的楼昱。他一把抓住楼昱的手把他架到自己背上,此时已有两个心智尚且健全的男生也迅速走了进来,一个帮他扶着楼昱,一个帮莫逸可制止楼昱的父亲继续伤人。 一片混乱之中,江汜只来得及匆匆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泪流满面的莫逸可。而莫逸可,却是满眼都装满了担忧和悲痛地看着他背上的楼昱,口中不住地对他们哀求道:“求求你们,快点,快点送他去医院……” 那样嘶哑哀痛的声音,也许在所有在场的人里面,只有江汜才能听得出莫逸可心里是多么地难过、悲伤和焦急。 医生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楼昱的双腿基本上就算是废掉了。 并不是江汜他们把人送来得晚,非要追究的话,只能说楼父下手确实够狠,完全断绝了他们所有可以寻求挽救机会的道路和途径。 谁也没有想到楼昱的父亲会那么冲动,应对超出接受范围以内的事情的处理手段会是那么果决,下手会是那么利索,以至于旁人连做出劝解的时间都来不及。 可是这又能怪谁呢? 难道悲剧完全是楼父一人造成的吗?还是说楼昱和莫逸可不该相爱呢?再不就是,那个造木椅的厂家不该选择太实在的木头? 这么多年来,江汜无论如何都没想明白错误的到底是谁。只是他每次回想起莫逸可泪流不止地看着受伤的楼昱时那般心痛的眼神,那种心都快碎了的眼神,他就觉得自己的心也要跟着碎了。 他最悔恨的,其实不是别的,而是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去做的自己,那个明明已经料到了很多事情的结局,却依然任由事情往最可怕的方向发展的自己。 那也许是他生平第一次进行真心的忏悔——对莫逸可,也对楼昱,他实在是感到了深深的追悔莫及。 在那个悲惨事件发生之后的十几天里,江汜几乎每天都要抽出时间去医院看望病床上的楼昱。 到医院后,江汜才发现楼昱并不缺少朋友的关怀,因为每次过去总会看到有人坐在他的病床前守候着,看护着。 江汜猜想这些人也许是早就知道了楼昱与莫逸可的恋情的,因为只有这样的朋友才会不计较外界的流言来看望他,一如既往地对待他。 但成对比的是,楼昱的反应很冷淡。他几乎不对任何一个去看望他的人说话,他或者是装睡觉,或者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长时间地一动不动。 江汜在想,楼昱是不是心也一起被他的父亲打死了?不只是因为双腿残废从此以后要在轮椅上过日子的缘故,还因为他最希望来看望和照顾他的那个人,他的恋人莫逸可,竟然到现在还没有来过他的病房。 江汜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最该来的人没有来,而自己这个与楼昱非亲非故的人却每天都死皮赖脸地跑过来。难道他还以为他这样做就能挽回什么吗? “我知道你。” 那一天,江汜来到病房里时发现楼昱的朋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轮流守候在他床前,床上只有楼昱自己在一如既往地发呆。他有些意外,但还是关上门走了过去。 江汜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刚坐下就听到了那一句“我知道你”。 江汜十分吃惊地看着楼昱,楼昱却并不看他,眼神的焦点依然定格在天花板上。 只听楼昱又说道:“你总是在莫逸可的周围出现,我早就注意到了。” 江汜张嘴欲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闭上了嘴,光呼了口气。 “你叫什么?”楼昱问。 “……江汜,是土木的,低你一届,。” “这种时候,你该陪伴的是莫逸可,不是我。” 那一刻江汜莫名地感到心酸,只是这一句话,就让他知道楼昱是真的爱莫逸可的,原来楼昱对莫逸可的爱一点也不比自己的浅。 后来话题也不知道是怎么进行下去的,但让江汜欣喜的是,楼昱并不排斥他在那儿,他感到他们两人其实完全有可能成为朋友。 直到某一天,江汜发现了那个姗姗来迟的身影,莫逸可。 江汜本来从走廊的拐角处要走过去的,但当他看到莫逸可徘徊在楼昱的病房门口时瞬间就顿住了脚步,他躲在拐角处静静地偷看他。 起码有三十分钟,在他发现之前也许还更久,莫逸可就在那门口徘徊着,推门的手缓缓地抬起来,又放下去,抬起来,又放下去……也许江汜明白,为什么莫逸可到现在才来看望楼昱,来了又为什么不敢进去的原因。 其实不是别的,就是因为莫逸可真的太爱楼昱了。 又一次做推门的手势时,病房的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远远地,江汜也能看清莫逸可脸上那个因无可遁逃而惊慌失措的表情,因为莫逸可终于看到了双手拄着拐杖艰难地站在他面前的楼昱。 江汜即刻转身离去,他再没有力气接着看下去了,不论是莫逸可还是楼昱,他们的模样都让他的心每秒每秒都有一种蚀痛的感觉,而且越演越强烈。 以后,江汜便很少再去看望楼昱,即使是去,他也会事先确定好莫逸可不在病房的时候。 他又变成了一只缩头乌龟。他可以坦然地面对楼昱,却依旧无法与莫逸可赤诚相见。 因此,那以后的故事就变得断断续续。江汜只能从楼昱的好友那里打听到三言两语的消息,像一个个没有关联词的故事片段。 比如,那一天莫逸可想要退学全心全意地照顾失去了行动力的楼昱,但被对方严词拒绝。 比如,莫逸可一天比一天变得消瘦下去,而楼昱的脾气却越变越火爆,开始歇斯底里,冲着来人大喊大叫乱扔东西。 比如,有一天楼昱发脾气的对象终于变成了莫逸可,口口声声让莫逸可滚出医院从此以后不要再来看他。 比如,有一天,莫逸可再也忍受不了楼昱越来越难听的辱骂,第一次流着眼泪摔门离开了病房。 比如,开始在校园里流传了这样的话语:“你听说了吗?那对有名的同性恋好像终于分手了……” …… 22.Wish To Wish (二) “那么今晚的故事就先告一段落咯,大家晚安,明天见,拜拜!” 放下耳机,我长舒了口气。一个人坐在广播间里发了会儿呆,一时间觉得脑袋空空的,一时间又觉得万千思绪几乎要挤破我的脑袋。 我知道其实有很多人在背后偷偷地骂我,当我同意和楼昱分手的时候。 但我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分手”这个词绝对不是我先提出来的,我差不多是被楼昱赶走的,尽管在他说了分手以后我还死赖了很久,冷战和哀求都做过,只是试图让他收回那个残忍的词。 我们就这样互相纠缠折磨了对方三个月之久。最后还是我先让步,说了那句“好,我会离开你”。 他们骂我是没有错的。恋人因为你的关系而被父亲打断双腿,从此只能在轮椅上生活,而在他最脆弱最需要你的时候却选择离开,这说明你的爱也不过如此吧——这样来指责我的人,我从不辩驳,因为他们并没有说错。 但是,我离开他,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力量坚持下去了,我无法再眼睁睁地看着楼昱为了逼我离开而每天使自己发怒发狂变得歇斯底里。我不想他连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动力都耗费在我身上,不能在眼看着他几乎为我断送了自己的全部以后还要连活下去的尊严也丧失掉。 我知道他赶我走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不配再和我一起了。他的尊严不允许他在后半生只能依靠别人生存的情况下还要死皮赖脸地和我生活在一起。 如果我坚持不走,也许迟早有一天,他会在我眼前崩溃。 其实我也只能这样去理解楼昱的行为了。因为不管他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但假如我不这样去理解的话就说明其实我根本就不爱他,不这样去想的话那么我的爱根本是虚假。 因此,如果我还爱他,真心地还爱着他的话,我只有选择离开他。 那些在背后骂我的人,感谢你们,是你们的骂言让我这颗负罪的心稍稍得到了一些安慰,是的,我永远对不起楼昱,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会有一场更加悲惨的遭遇报应在我身上,因为只有如此我才能感到一丝的安心。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关掉灯,走出广播间,按下电梯,电梯下到一楼,我朝大厦门口走去。 在那里,在门口左侧的楼梯下面,一个男人,背对着大门,低着头,静静地坐在他的影子里,静静地,不知在干什么。 我的鞋子踏在门口的大理石铺砖上发出了响声,惊扰到了他,他立刻回过了头。 我停下脚步,看清了他坐着的不是他的影子,而是一张黑色轮椅。 我看着他回头看我,他看着我看了轮椅又看他。 迷迷蒙蒙的昏黄色灯光在静寂的夜里弥漫飘散,沉默在我们之间随风停驻。 我应该要叫他的我想,但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更瘦了,我那曾经的恋人,他依然英俊,却无疑消瘦了。 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我并不想哭的。 几秒钟后,我一把抹掉了泪水,快步走到他的轮椅前,哑着声对他说道:“我已经不爱你了楼昱!我早就已经忘记你了!” 越说却哭得越厉害了,我只能任由他抬起手帮我拭去脸上的泪水。不知何时,我已缓缓握住他的手,那一只简直瘦成了一把骨头的手,我抱住它开始失声痛哭。 那个晚上,楼昱一直没有说话,他只需要看我一眼,就知道了我还爱着他,只是一眼,就知道了所有的所有。 直到天快要亮了,路灯一一熄灭的时候,在夜里在路边安安静静地沉默了漫长时间的楼昱终于开口对我说。 他说:“原谅我,我还是不能看着你和江汜在一起,我以为可以的……但我其实一点也忍受不了。” 他说:“对不起,莫逸可,我爱你。” 我辞去了电台的工作,时间太紧我只来得及向英英姐递上我的辞职信,为了楼昱,我一刻也不愿再耽搁,只能放弃那些对我百般挽留的同事,和那群一直支持着我的忠实听众。 至于Blue,我给他留了一封信。 那其实是一封空白的信,因为我不知道该写什么。因为我明白,写和不写,一样都会伤他很深。 我宁愿在心里和他说一声:对不起。 我们去了乡下,一个满是山满是树满是田野的小村庄。 楼昱说:“跟我走吧,我用自己最后的一点钱在乡下买了一座别墅,我们以后就在那里生活,两个人安静地在那里生活,好不好?” 我微笑着点头:“好。” 楼昱也笑,又问我:“你什么时候可以走?” 我说:“明天,我去辞了工作,我们即刻就走,行吗?” 楼昱点点头。 我起身准备去买菜做饭,楼昱忽然又拉住我的手,眼睛却不敢看我,问道:“你真的,真的是心甘情愿跟我走的?” 我回握住他的手,微笑道:“你听着,楼昱,现在除非你以死相逼要和我分手,否则,我决不再离开你。” 我们在乡下的生活已经过了两个月了。除了一开始有些不大适应水土,交通、通信和商业交易比较让人尴尬以外,现在我们基本上对在乡下的生活游刃有余了。 我们的生活还算得上愉快。这个小乡村不仅小,人家也没有几户,但这些人都挺友好,闲暇时也偶有往来,他们大概看出了我和楼昱的关系,却也从没多说什么,依然愿意和我们继续交往,这让我和楼昱都感到了真心的喜悦。 更多的时间里,我都会推着楼昱在乡间小路里散步,去看别人田里的庄稼,去看隐藏在森林里的湖水,在湖边坐上一整天,看幽幽静静的湖水泛起涟漪,听林中虫鸣鸟啼,这种情景下即使两个人长时间没什么话说也不觉得枯燥。 后来我也学着别人一样在花园里种一些花草,也种蔬菜,后来还养起了鸡鸭。每当我鼓捣这些农事的时候,楼昱就坐在轮椅上一声不响地看着我劳作,表情平静而安逸,我看得出他和我一样都很享受目前这样的生活。 来到这里以后,我才发现城市真的太过嘈杂喧嚣,太多的灯红酒绿,太快的生活节奏,这些东西往往都很容易让人的真心需求被某些物质所屏蔽,让人误会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东西。其实正是我们自己所创造的都市生活使我们误解了自己的内心。 我每天都要替那些花花草草浇水,给小鸡小鸭喂食,还要帮楼昱解决一些私人事情,这些事情虽然繁琐,我却乐在其中,大概在我的内心,本就是趋于平静的吧。 楼昱一开始并不很接受我帮助他做的一些事,比如要上厕所的时候,比如到了洗澡的时候,比如扶他上床睡觉的时候……他并不习惯,我却毫不顾及他的脸面,依然按着自己的想法能帮则帮,直到他完全习惯了我为他服务为止。 一天晚上,我在浴室里帮他洗澡,他坐在浴缸里,我的工作主要是帮他擦一擦他的背部和下半身。当我擦到他腹部以下的大腿时,他忽然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音,我抬头看他一眼,他的脸在热气中竟有一些泛红,眼神四处游移不敢看我,我重新往下看,发现他那里已经直立起来了。 我也尴尬起来,随之又觉得很想笑。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说:“我可以进去一起洗吗?” 楼昱有些吃惊地看着我,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我撇开和他对视的目光,脸红耳赤地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服。 他让开了一点位置,浴缸本身也不小,我踏进去,里面的水只溢了一些出来。我差不多是跪坐在他的双腿中间,一时间我们两个人都不敢看对方的脸,处境十分尴尬和微妙。 实话说,在楼昱和我分手之前,我们之间的发展最多也只是进行到接吻的地步,更加大胆妄为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做就已经发生了他的双腿被父亲打断的惨剧。 我们在缭绕弥漫的热气里不太敢看对方,干等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过去。 终于,楼昱从水中主动握住我的手,他缓缓地朝我凑过来,脸色泛红地看着我说道:“我们,还是从接吻开始吧……” 我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坏了,也不答应也不反对,单是看着他俊逸的脸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渐渐地,我们放松了自己,让一切顺其自然地发展开去。 时隔多年,我想我和楼昱谁也没想到我们真的会有达到身心融合的那一天,这是多么幸福而美好的感觉啊,我几乎为之感动得落泪。 23.Wish To Wish (三) 在恋人莫逸可忙着伺候那些花花草草,伺候他的小鸡小鸭的时候,或者是他忙着准备饭菜的时候,楼昱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坐在离恋人不远的地方,看着恋人忙碌的身影,忙碌中却不忘记偶尔转过身看他一眼并对他笑一笑,在这种时候,楼昱发现自己的内心越是感觉到满足,就越是对莫逸可感到歉疚。 他已经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了,难道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这不应该的,楼昱想,但他确实做不到在品尝着幸福和满足之余,而完全罔顾了自己心底那一份深深的自责。 他的爱毕竟是过于自私了,莫逸可会回到他的身边,不过是他利用了他的同情心,他也许并不该把莫逸可找回来的。 他有时候看着莫逸可的背影,会不由得陷入一种难以抑制的忧伤之中,他沉默着,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像一块历尽千年风雨吹打的石头,他就这样看着莫逸可,任由自己的思绪进入到另一个世界里,久久地回不过来。 “楼昱,你怎么了?” 莫逸可的声音出现在耳畔,楼昱马上从失神中回来,看到眼前恋人担忧的脸。 “嗯,怎么了?”他用着平常说话的语气,温柔地看着恋人。 “你在发呆吗?我连连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一个人在想什么呢?” 楼昱看到恋人的脸上沾了些泥块,也许是他在侍弄地里的那些蔬菜时不小心沾上的吧。 “你低下头。”他对恋人说。 莫逸可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低下了头。 楼昱直视了他的脸好几秒,然后才用手指轻轻拭去了那个小泥块。在莫逸可恍然领悟“哦”了一声的时候,楼昱忽然伸长脖子吻住了他的嘴唇。 只是一个轻柔的吻,浅尝辄止的碰触,但是很美好。 楼昱离开他,眼神深邃地看着莫逸可,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意,从口中溢出三个简洁明了的字:“我爱你。” “凌晨零点零五分,大家好,这里是神思者之夜,我是Blue。昨天,我们的故事已经讲到了第二十二章,现在,我将接下去为大家讲述以后的故事,谢谢大家深夜的聆听。……噢还有,今天大家听到的背景音乐依然是来自神思者的《Wish To Wish》,这是原来的DJ,Lunar事先已选定的,中文译名《希望去希望》,希望大家喜欢……” 梁英英从广播间的玻璃墙外看着那个带着耳机坐在话筒前讲故事的男人,久久地看着,心中划过万千猜想。 这名叫做Blue的男人,几天前,来到她的工作室,对她说了一个请求,就是希望因前电台节目主持人Lunar的突然辞职而被中断了的《神思者之夜》,可以由他继续讲下去,直到把那个故事全部讲完为止。 他说,他知道Lunar就是莫逸可,他的此举,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因为他和很多听众一样,想完整地听完《神思者之夜》这个故事;另一个缘故就是,他希望莫逸可会从这个电台听到他,听到他的声音,总之,他希望莫逸可知道,有一个叫江汜的人,一辈子都愿意等他。 梁英英听完他的话,不是不吃惊的,只是面上装着平静。她很会看人,一眼就知道面前的人不是在恶作剧或开她的玩笑,他的三言两语已经成功地让她为他感到心疼。这样一个相貌堂堂,衣着光鲜体面的男人,竟是坐在她面前提出了这样的恳求。 只是为了莫逸可吗……梁英英想起那个容颜仿佛永远不会变老的漂亮的男孩子,想到他对她的敬畏与害怕,她的唇边不由泛起了温柔的笑意。 “我这里有Lunar留下来的故事文稿和背景音乐的曲目名单,你先拿着这些回去看两天,两天后回来这里试音,之后我再决定是否应该同意你的请求。” Blue点头同意,他本来只是这么一试,却没想到这个女策划还是挺好说话的人。 试音之后又过了一天,他在开公司大会时那位女策划电话来了,他想也没想就走出去接了。 “Blue先生,请你提前整理和准备好文稿及音乐文件,即日起过来上班。”梁英英在电话里对那头的男人说道。 虽然是非常公式化的言语,但Blue听到这个结果时却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他不是鲁莽的人,一直就不是这样的人,在很多事情的抉择上多数是瞻前顾后三思而行的。他几乎从不轻率或者草率地去做一个决定,因此他此次的举动,只能解释为出乎预料。 他自己也不明白,甚至在他对那位女策划说完那个请求后,他都还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一件什么事。 第一次走进那间广播间时,Blue整个人只有一个想法:这是莫逸可——他最爱的人,曾经使用过两年的工作室。这间广播间里,流逝过莫逸可的七百多个夜晚。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充满了莫逸可的气息,他可以想象那些夜晚他坐在这里工作的情景。 他花了很长时间在观察这个工作室,长时间地抚摸里面的椅子和桌子,试着戴上桌上的那副耳机,然后对着面前的话筒沉默。 他闭上眼睛,全身心地感受着莫逸可,从这些没有生命的物体上,试图感受莫逸可的存在。 “我好想你……” 他对着空气说话,语调低沉地令人心碎。 梁英英站在玻璃外面不动声色地看着那副情景,只觉得世上真没有什么能比爱情更深谙折磨人心之道了。 她忽然很想把莫逸可叫回来,让他看看他把另一个男人的心伤得有多重。她想告诉他,他是多么地幸福,他本来可以拥有多么令人羡慕的幸福啊! 但是,她终究只是一个被置身事外的故事的阅读者和旁观者,她没有资格去参与他们之间的纠葛。哪怕,哪怕……在她深藏的内心里,是多么希望莫逸可能够得到最终的幸福呢! 两年的共事,她虽然一直对莫逸可要求严苛,说话总是冷淡直白,但她不可能不在看到莫逸可不经意间流露出落寞的神情时,还完全不被触动。她其实知道莫逸可读懂了她,他知道她会忍不住关心他,否则他也不会敢在和她说话时还能那般肆无忌惮。 不是不生气的,当莫逸可把那封简短的辞职信交给她的时候。那么突然,丝毫没有为她留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那么平淡如常的语气说“英英姐,我要辞职了”,仿佛在和她说“我有事要请两天假”一样。 但她把她的惊讶和怒气,甚至还有不舍全部都紧紧压缩在心底,只是一如既往地用着比莫逸可还有平淡的口吻“嗯”了一声。 莫逸可说:“英英姐,一直以来,谢谢你。” 她低着头装作批阅文件,不说话。 “我要走了,英英姐。”他说。 她听着他走到门口,正打算开门。 这时,她终于问了他一句话:“为什么?” 莫逸可停了一下,才说:“因为,有一个人正在等我。是一个……我也一直在等的人。” 梁英英一瞬间明白了所有:又是爱情! “……记得,要比现在开心。”她说道。 说话时她还是没有去看莫逸可,不知道莫逸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角渗出了泪珠。 莫逸可吸了吸气,勾起唇角回答她:“你也是,英英姐,你也要幸福。” “我很犹豫,一种不可祛除的感觉在我心中日益增长壮大。越是看着楼昱,这种为之着迷,为之失去理智的感觉就越是强烈。我可能是喜欢上楼昱了,不,可能不只是喜欢,可能,我已经爱着他了……怎么办呢?要告诉他吗,还是,一直隐瞒下去,对谁也不说?假如我真的足够勇敢地说出来,其后果大约已经可以猜测到大半了,无疑地我会被嘲笑,会被他看不起。那,如果不说呢?难道我可以长期以往地面对着他而坚定地克制住自己希望得到他更多注视的那种渴望吗?……怎么办,谁来帮帮我?……” 江汜念完这章故事的最后一段话,合上文稿,说:“谢谢各位听众的收听,今天的故事到此为此,晚安。” 江汜离开那座大厦,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十五分,他驱动他的黑色轿车,走的却不是回家的路,他去了曾经和莫逸可偶遇过一次的那间咖啡馆。 其实他只想去看看而已,如他所料,那间咖啡馆早已关了门。 江汜把车停在马路边,也不下车,只是摇下了车窗,点起一根烟开始抽起来。 他从车窗里凝视那间咖啡馆。 “RHWFY”,招牌上写着这五个不成意义的英文字母,这还是江汜第一次留意到咖啡馆的招牌。 楼昱虽然看不懂它的意思,却不由得在脑海中猜测这几个英文字母背后的故事。 肯定也是一个意味悠长的故事,关于咖啡馆的那个店长和另外一个人的故事。也许,结局不是很完满,甚至会有些凄惨,但是由于涉及了爱情,因此,再厉害的凄惨中也会渗透出丝丝令人心动的美感…… 楼昱从落地窗外看着那张空空的桌子,想起莫逸可曾坐在那张椅子上和他从下午一直畅谈到晚上的情景。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他一个人想念莫逸可的时候,一个人在车里等待莫逸可下班从大厦里出来的时候。回到他对莫逸可表白心迹以前,回到他们能够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并肩散步以前。回到了,更久更久以前,他还不被莫逸可知道,自己一个人躲在一旁偷偷地看他想他喜欢他的时候。 24.Wish To Wish (四) 门铃响了很久,我终于不得不从美好的午睡中醒来,去看看到底是谁会在大中午来拜访别人。 门打开,我发现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头上绑着清爽的马尾,年纪约十五六岁,肩上还挎着一个双肩包。 我基本可以肯定她不是这附近的女孩,因为我和楼昱在这里也住了近一个月了,附近的人家都有哪些也很清楚,眼前的女孩子从打扮上来看更像是从某个大城市来的。 “请问——”我礼貌地问这个陌生女孩的来意,但还没问完就被打断了。 “你就是Lunar,莫逸可吧?跟爸爸给我看的照片上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欸……”女孩子盯着我目不转睛地打量,说话也一副自来熟的口气。 “是的,我是莫逸可,请问你是?” “你好!”说着女孩子向他伸出手来,“初次见面,我叫做琦琪,今年十六岁,单身。” 听到她的自我介绍,我不免有些郁闷,但还是礼节性地和她握了握手。 “请问你来——”我的话说到一半又被打断了。 “我们可以进去再聊吗?我下了巴士以后一直徒步走了五公里才找到这里,现在很想有一张椅子可以坐一坐的,没问题的吧?” 女孩子一脸恳切地望着我,我没辙,只得点点头,侧开了身子让她进来。 我这时才注意到女孩子右手上拿着一个很眼熟的东西。 “请问你手上的花……?” 女孩子举起那朵花,对我说道:“哦,这个呀,这是我从外面院子里摘的,因为觉得很漂亮,啊——!正好可以送给你做见面礼,拿着吧,不用客气!” 我一头黑线地接过女孩塞过来的见面礼,那可是我精心培育很久的蓝色郁金香,昨天才开的花! 怎么会有人摘主人家里的花来送给主人呢……我看着手中的花无语了半天。 “啊……你好,我叫做琦琪,我是来找莫逸可的。” 听到那名叫琦琪的女孩忽然自己说起话来,我抬头一看,才发现是楼昱自己摇着轮椅过来了,许是被我们说话的声音从午睡中吵醒了吧。 楼昱只是对着琦琪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我,眼里写着疑惑。 我只好走过去对他解释道:“抱歉,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她,她似乎认识我,可能是有事情来找我的,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能找到这里。” 说完我便转头对琦琪说:“你先随便坐……”说着却发现这个女孩早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了,神情举止十分自然大方,一点也不和我们拘束。 我顿了顿,只好问她:“喝点什么吗?” “冰水就好了,谢谢。” “……请稍等。” 我拿着冰水回来的时候,看到楼昱似乎摇着轮椅准备出门。 “你要走吗?” “你们聊吧,我正好想出去散散心。” “那你自己注意点。” “嗯。” 说完他便出了大门。 我把冰水递到琦琪手上,也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琦琪仰头就喝了一大口水,显然是真的渴坏了。 “慢点喝,小心呛到。”我不由对这个行为举止都十分大大咧咧的女孩有些担心。 “没事啦,跟我爸一样啰嗦的。” 我再度无语,现在的女孩子说话都是这样的吗? “我爸本来也想和我一起来找你的,但他临时有事脱不开身,我又不想浪费时间等他,就只身前来找你了。”琦琪说道。 “你一直在说你爸爸,到底你爸爸是谁?” “你到现在还没搞明白哦?看来爸爸说你迟钝真是没错的……”琦琪说着看我一眼,发现我已经没什么好脾气地瞪着她,她这才连忙收了后面那些打击人的废话,转口说道:“我爸爸就是琦俊,这下子你该想起来了吧?” 琦俊……? “啊——不、不是吧!”我吃惊不已,没想到眼前的女孩子竟是那个便利店店长的女儿! “Lunar同学,缘分真是很奇怪的东西,是吧?”琦琪见到我惊讶的模样,故意对我说了句调皮话。 我花了好几分钟才平复好心情,重新打量着琦琪,发现她的眉目倒真是与便利店店长有些相像,当然最像的还是那种欠扁的说话风格。 我想了想,又问她:“你爸爸他,还在开便利店吗?” “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英文名是Lunar呢!”她说道,“爸爸的那间便利店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关闭了,他现在在学习如何经营咖啡馆。” 我又是一阵惊讶,琦琪则一脸耐心地等待我接她的话。 “那……”我张嘴,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爸爸他有一直在关注着你,自从从我这里知道你做了电台DJ以后,他就和我一样,经常会按时收听你以前主持的电台节目。” 琦琪丝毫不知她的话又给我投了一枚重磅炸弹,一时间我就只能顾着吃惊了。 她看着我的表情,笑得欢喜,说道:“你真的跟我想象中是一样很有趣的人,难怪我爸爸会这么喜欢你啦!” 她眨了眨眼,又说:“对啦Lunar,在你主持《神思者之夜》的时候,我有经常发信息给你留言哦!你要不要猜猜,我的昵称是什么?” 我的脑海中一瞬间划过一个曾经令我印象很深刻的昵称,不会就是…… “算了不用你浪费脑细胞去猜了,直接告诉你吧!本姑娘就是那个人见人爱车见车载的酸、梅、条啦,欢迎你第二次认识我,谢谢——!谢谢——!!” 我看着面前的人高兴的模样,不由用手抚额。 “缘分”果然是很奇怪的东西呐…… “话说,你都不关心我来找你的目的吗?” 看来这位琦琪小姐终于打算结束对我的调侃,决定进入正题了吗? “在此之前,我还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这个啊……这个么……这么说吧,”说着她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继续道,“我告诉你,我上面有人。” 我实在忍不住送了个白眼给她。 “哈哈哈哈……”结果她只是捂着肚子笑了半天。 “……告诉你吧,其实,梁英英,也就是你在节目中经常提到的那个恐怖女人英英姐,她是我妈妈。”琦琪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正喝着茶,闻言一口茶就忍不住喷了出来。 “咳咳……”不小心被茶呛住了…… “看吧看吧,还叫我喝水别呛到,结果自己先身体力行了。”琦琪说着鄙视我的话,但还是好心地过来拍着我的背。 “还、还不是因为你说了那么吓人的话……”看来今天是个倒霉日,我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很吓人么?爸爸是琦俊,妈妈是梁英英,没有什么问题啊……” 我知道我必须放弃和她继续这个话题了,不然一定会被雷死。 “你还是接着说吧,你来找我的真正目的。” 我拿纸巾擦干净桌上的茶渍,然后重新坐好和她说话。 “嗯……要怎么说呢……”她的表情有些困扰,想了半天才继续往下说道,“我是从爸爸那里知道你在电台里所讲的那个《神思者之夜》的故事,应该是发生在你身上的真事的。” “一开始只是因为喜欢你的声音,所以一直有在坚持收听你的电台节目,然后也会从你们的广播网把你那个节目的MP3文件下载下来。有一次呢,我在听你的节目时不小心被爸爸发现了,他一听到你的声音就说很熟,但还不确定是不是你。再往后听,听到你开始讲那个故事,听到你说故事里的主人公叫做莫逸可的时候,爸爸就肯定了,这个英文名为Lunar的电台DJ,无疑就是那个曾经在他店里兼职打工了三年的大学生男孩,莫逸可。” “爸爸说,故事里那个叫做楼昱的人他亲眼看过,是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他说,莫逸可不可能用真人的名字去虚构一个假的故事,况且你还把他和他那间便利店也写了进去,因此他几乎可以断定,你所讲述的《神思者之夜》,一定是一个曾经发生在你身上的真实故事。” “从那时起,爸爸就比我还要积极地收听你每天晚上的节目,有时候实在没空去听,就第二天下载了文件在电脑上听。爸爸说,你是一个不由得就想让人疼让人爱的孩子,每当我听到爸爸说出这样温情的话而且对象还不是我的时候,我还会忍不住为此吃醋呢。” “总之,我今天会来找你,一个是要控诉你的不辞而别,一点也不体谅我们这帮喜欢你的忠实听众;二呢,是基于同情下觉得有一件不得不告诉你的事情;最后一个就是替爸爸想对你说的话带来给你。” “爸爸要我对你说:‘永远只选择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还是错的,那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时刻明白,在你的生命里有什么东西是即使死了也不能放弃的。’” “他还说,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们可以再见上一面。喏,这是爸爸的联系电话,他希望你可以主动打给他。” 我伸手把她递给我的纸条接过来,低着头看着那纸条,心中只觉得百感交集。 “最后,莫逸可同志,我要说的最重要的事情要来了。” 琦琪言语中的特别强调令我格外在意,我见她把书包拿到面前,拉开拉链似乎想找什么东西出来。 “这件最重要的事情,我无法为你转述,所以还是你自己听吧。” 说着她已经把一个MP3播放器拿在自己的手里。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把MP3打开,又插上了耳塞,开始选择播放文件,最后又把MP3递给我。 琦琪眼神里明显地写着不容拒绝,我只好伸出手把她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 在琦琪眼神的注视下,我慢慢地把耳塞也塞上,塞上去的一瞬间,MP3里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中。 25.Boy (一) “神思者之夜,欢迎大家的收听,我是今天的节目主持人Blue……今天的第一句问候,依然献给我挚爱的他——‘莫逸可……你在哪,你还好吗?我是Blue,我很想你。’……” “……也许我终于有一天要明白,除非我们都重新轮回一次,否则你这辈子也不会有爱上我的那一天。……” “……你可以不用给我一个回答,就像你留给我的那封空白信一样,反正我……早已经为自己选好了一个结果。……” “……不,等待你并不是最煎熬的事情,对我而言,最痛苦最煎熬的是我明知道你还活在这世上,我却已提前放空等待你回来的勇气。……” “……我已经不奢求更多了,只要在你知道我还爱你的时候,你还能允许我继续想你。……” …… 楼昱从没有关紧的大门缝隙里看着莫逸可。 静静地停在大门口,坐在他的轮椅里,双手安放在腿上,一声不吭的,只是静静看着莫逸可。 莫逸可坐在沙发上,低垂着头,手里拿着一个MP3播放器一样的东西,耳朵里塞着一副白色的耳机。 他看着他脸上不住地流着眼泪。 小溪一样的泪水,源源不绝地流淌过那张静默的漂亮的脸颊。 他就这样看着他的恋人。 很久,很久了,他的恋人任由泪水在脸上横流就是没有想起来去擦一擦。 他并未看见那个陌生来访的女孩,也许她早已离开了。 此刻,楼昱并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一切的事情他或许早已预料。 昨天躺在床上,看着卧在他的臂膀上熟睡的恋人时,他还在想今年的夏季似乎漫长得有些疯狂。 他其实不太喜欢夏季。 因为有时候即使是一动不动,也会全身都变得汗涔涔湿嗒嗒的。 他不喜欢那样的感觉,尤其在他的双腿变成现在这样以后。 “莫逸可……”他看着沙发上的恋人,轻轻启动嘴唇,无声地喊出他的名字。 话语刚落,外面的世界忽然从远处送来一阵强风。 楼昱的头发在风里被吹得凌乱,手上的一只彩虹色风筝也差点被吹走。 他想起来了,他回来是想找莫逸可一起去旷野上放风筝的。 这是他特意摇着轮椅从远处的一户人家那里借的风筝。有风筝的人家原来并不多,他独自摇着轮椅,走着乡间不是很宽阔太平的小路,连连走访了七户人家,才终于借到了手上的这只彩虹色风筝。 说起风筝,他只记得这大约还是在童年的时候接触过的东西了呢。 他并不知道莫逸可会不会愿意和他出来放风筝,因此在拿着风筝回来的路上还一直非常忐忑。 真怕被恋人用那种看小孩子的眼光看他:没想到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有心情放风筝啊。 但是,楼昱只是想和他一起出去罢了。 这么晴朗的天,这么舒适的天,他只是想着不要呆在家里白白浪费掉了。 天空这么蔚蓝,四周又这么静谧,还有不时吹拂过来的凉风。楼昱只是在想,莫逸可一定很喜欢在这样的天气出门。 至少,他就很喜欢。 他就是很喜欢,去看看这个被莫逸可所喜欢的世界。他已经发现,自己其实已经渐渐喜欢上了夏天——爱屋及乌,其实他早已喜欢上了这个被莫逸可喜欢着的夏天。 在那个叫做琦琪的女孩来了又离开了以后,我和楼昱依然平静地在这个小乡村里过着我们平静的生活。 我们还是会不时地出去散步,去那个森林里的小湖,去附近的人家串门聊天说话,去所有轮椅能够行进的地方。 或者哪里也不去,一整天,一整天就坐在家里看看书,或者一起做一些有爱的事情。 但我想他还是发现了。 就像我发现了他越来越沉默寡言了一样,我想楼昱一定也发现了我变得喜欢发呆走神的情况。 有一天晚上,我们做完爱,喘息着分开,然后躺在床上,很长时间两个人都没说什么话。 楼昱的手忽然伸过来轻轻地梳理我的头发,纤长的手指温柔地在我的发丝间穿插来去。 我像只猫儿一样享受被他这样对待,舒服地闭上眼睛。 “如果……”头顶上忽然传来他低沉略带喑哑的声音,“如果……有一天,我会再一次离开你,你觉得可能吗?” 我的心蓦地一跳,睁开了眼睛,。 “楼昱……你怎么忽然说这种话?” “先回答我。” “什么再一次离开我?什么意思?你是指死去吗?” “不……嗯,也许也包括了死吧……” “如果是死的话,还不一定是谁先死去呢,你怎么就能肯定先离开的是你而不是我呢?” 他没有立刻说话,沉默了一会儿。 “……算了。”他的声音似是有些无可奈何。 “什么算了?你能把话说得明白一点吗。”我翻起身,有些不爽地看着他。 他却蛮不在乎,把手伸过来抚摸我的脸,一双沉敛的眼睛直视着我。 “莫逸可,你想象过我们白头偕老的样子吗?”他问道,唇边勾着淡淡的笑意。 我有些诧异,不曾想他还会问我这样的问题。 我想了想,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然后也勾唇笑起来。 “那幅场景一定很搞笑!你肯定是那种即使是到了八十岁,也喜欢绷着脸故作严肃的白发老头。” 听了我戏谑的话他竟也不生气,反而顺着我的话说道:“至于你,即使到了八十岁,即使白发苍苍,也依然有着像现在这样善良的……美丽的……迷人的目光。” 听完我脸色一红,不无好气地瞪着这个轻浮的男人。 他只是笑着,温柔地笑着,温柔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我。 忽然我的眼眶猛地一酸,连忙低头把脸埋在他的耳畔。 “楼昱,我,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楞了一下。 “你没有。”他说,“一次也没有。” 于是,我把嘴唇贴在他的耳朵上,先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舔他的耳廓,然后再贴着他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他:“我,爱,你。” 大约过了三秒钟,我猝不及防地被楼昱有力的手臂一推,仰面睡在床上。 他用手撑着上身,从上往下近距离地俯视着我。 我发现他的眼眶和我一样,边角上都泛起了微微的红色。 和我一样,我们都在很努力地克制眼角上那渐渐凝聚起来的透明水珠不要往下掉落。 我们就保持这样接近的距离互相看了很久。 我们慢慢地靠近对方,一点一点,互相看着对方的眼越来越接近自己。 我们开始近乎感恩近乎虔诚地接吻。 在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楼昱已打算要离开我。 我还不知道,原来他已经打算在一个星期以后离开我,离开这个小乡村,离开这个我们共同的家,离开到一个我看不到他的地方去。 他在给我留下的一张纸条上写到: 莫逸可,假如,假如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你要是还能够再遇到我,或者你能够自己找到我,那么,我就向你保证——这辈子除非是死去,否则我将再也不会离开你。 在他离开了两天后的那个下午,我提着自己当初带来的小行李箱。 站在别墅的大门口,我最后看了一眼这所房子,这个记忆了我和楼昱一起生活过的家。 院子里那一小块地里的蔬菜已在我的悉心照料下长得精神熠熠,鲜活健康的绿色像是在自豪地宣告着它们对于生命的敬意。 屋檐下放置的两个铁笼子已经空了,里面圈养的鸡鸭已在昨天被我送给了附近的一户人家。 至于那群花了我最多心思去养育的三十株蓝色郁金香,如今在夏日阳光的照耀下、在凉爽的细风中摇摆着她们美好的身姿,畅快地炫耀着那一份比天空还要明媚的蓝色。 再最后看上一眼,我就要离开了…… 我不禁猜想着,当楼昱一个人悄声无息地走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我这样,停留在这个位置,久久地注视着大门,久久地静默,然后在心里悲哀地想:这是最后一眼了。 再看上最后一眼,我就必须要走了——他是否也曾这样想过? 把家和深爱的恋人丢下,自己一个人走了。 楼昱他……一定也曾这样悲哀地想过吧。 只是,从此以后,路在哪里呢? 我的路,你的路,都在哪里呢? 你走得这样决绝,这样干脆利落,却不想一想当有一天,当我们再度相遇的时候,你要再怎么面对我呢? 楼昱,你真的,有好好地想过这个问题吗? 不,我也许没有资格去责怪他。因为说到底,让他下定决心离开我的最后理由还是在于我吧。 他其实什么都明白,他把我的内心看得一清二楚。不需要有人告诉他,但他就是知道我之所以变得沉默的原因。他了解一切,也看透了一切,他明白现在在我心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所以,所以他才决定要给我时间,给我自由的空间,让我自己去考虑清楚,至少要先把另一个男人对我的不休不止的等待做一个了结。 他说他爱我,所以为着另一个条件比他好、爱我的程度也丝毫不比他少的男人,他要我在他们之中做一个公平的、理性的选择,他希望在我做这个选择的时候他没办法左右我的想法。 所以,所以他才要离开。 因为他曾对我说过,他爱我。 只是,我却依然无法理解和原谅他的决绝。 要是,要是我在一年的时间里,怎么找怎么找也找不到他的话,那么我们,可怎么办呢?楼昱,你说我们怎么办…… 哪怕只是一个提示也好,你现在……要让我去哪里再把你找回来呢? 我可怎么办,谁能告诉我,我的路又在哪里…… 26.Boy (二) 再次回到S城,我不由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来到这个繁华城市时的心情,其实比起现在也好不了多少,一样都对未来没有什么期待。 只是,现在的我,比那时的我还多了更多的胆怯,和许多忙忙碌碌的不知所措。 但我并不是没有目的,我很清楚我回来这里的目的。令我感到不知所措的,只是怎样去达到这些目的。或者说,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而这里面几乎已包含了我所有的胆怯。 一转眼,两个星期就过去了。 我并没有回去原来工作时居住的那个地方,而是在S城的另外一个角落租下了一套廉价且简陋的小单间。 两个星期里,我像是一条没有衣食之忧的米虫,每天蜗居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竭尽所能地度过我的浑浑与噩噩。 这个出租房里并没有空调,我也没有想过要安置一台风扇,因此在门窗关闭的情况下,我只需要在里面呆上十分钟,整个人就像焗了一场热烈的桑拿一样。我只能不停地换衣服,洗衣服,晾衣服……衣服被我挂在狭窄的窗台的铁护栏上,不过几个时辰,我就能把整个铁护栏都晾满我的白色衬衫。 有时,我竟能从这样简单而忙碌的事情中感到满足,但不到一会儿,我又会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悲哀。 只是我别无他法,若是什么也不做,那么那些与楼昱一起生活情景画面就会不留情面地像决堤了一样汹涌进脑海中。想起我也曾为他洗衣做饭、打扫种菜的日子,想到我们一起在林间散步、在没有人的地方耳鬓厮磨的时刻,我的心就会像一块漂在海上的枯木块,起起落落沉沉浮浮就是没个安宁的时候。 到第三个星期,周末的一个下午,我去了一趟曾经很爱去的那间咖啡店。 在那里看到曾经的朋友Wind,这个独自经营着这间咖啡店这么多年的男人,是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但是在这里看见便利店店长,一个曾经逼着我叫他的名字“琦俊”,曾经也算是我的挚友的男人,这真的是我无论如何也始料不及的。 Wind说,琦俊现在是咖啡店的侍应生,是他半年前请来的一个员工。 琦俊听到Wind对自己的介绍,马上就不满地对我说:“喂喂阿风(Wind的真名叫杨风),我不只是你的员工吧,我告诉你哦莫逸可,我可是阿风的……” 后面的话却被Wind厉声打断:“不许说!我还没有原谅你!” “别那么凶嘛,我都还没说出来呢……” 琦俊却似乎不太吃Wind这一套,继续用那种满不正经的语气与Wind说话。 我从看到琦俊时的目瞪口呆准变成现在的瞠目结舌,看着琦俊和Wind两人从正常的谈话渐渐演变成一场旁若无人的幼稚的吵嘴。 看到琦俊眼睛里那份根本不加掩饰的对Wind的爱意,我想我明了了一些事情。 我又注意起Wind,冷淡的话语冷淡的眼神让我看得陌生,那是我并不熟悉的Wind,他从未用那种态度待我或是其他的人。因此,我又明白了一些事情。 毋庸置疑了,这大概又是一个有些感伤有些甜蜜有些曲折且有些令人期待的爱情故事。 后来,我从琦俊口中知道了整个故事的过程。 他说,他是与梁英英结婚后两年认识杨风的。 “我对杨风一见钟情,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大汗淋漓地蹲在一个小报亭旁边大口大口地吃着手里的盒饭。他当时的模样真的算不上体面,几乎毫无形象可言。”他说着,笑了一下,“但我就是觉得他很可爱,就在那一瞬间我为他心动。” 琦俊说,他本来就打算近期内就要和梁英英离婚的。他说他和梁英英在奉父母之命结婚后就没过过几天和平的生活,吵架成为每天的家常便饭,两个人在一起就像是两个被人嘲讽的笑话。 “遇到了杨风,我更加确定这婚不离不行了……”琦俊说。 谁知道终究没有离成,他被梁英英告知原来她有近四个月的身孕了。为了孩子,他最终没忍心离开她。 只是他也不愿意就这样离开杨风,他是真的爱他,他不想轻易就放他走掉。所以,他走了最卑鄙的一招,一方面瞒着梁英英,告诉她他不会离开她,另一方面,他又瞒着杨风,瞒着杨风说他现在是单身。 一直到梁英英把孩子生下来,事情终于暴露。 梁英英坚持要和这个原来是同性恋的男人离婚,她宁可自己把孩子抚养长大也不愿意让同性恋做孩子的爸爸。 而杨风,也受不了深爱的人欺骗了自己,于是毅然决定要和他分手。 他后悔不已,无论对梁英英还是杨风,他都感到深深的愧疚他悔不当初,但他是自食其果他知道一切都是他活该。 两个人都离开他以后,他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他才在我的大学附近租了块地方开了那间便利店。 他把便利店的盈利除开掉一些自己的生活必需之外,全都寄去给了梁英英,作为对她和孩子的补偿,但后来他才知道梁英英根本没有接受那些钱。她根本就不打算原谅他。 尽管如此,他还是坚持自己的作法,否则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到其他可以忏悔还债的途径了。 而对于杨风,他其实一直就没有放下过对他的感情。他对杨风的爱并不因杨风的离去而有所削减,反而随着一年又一年时间的流逝,他更加认清了杨风对于他的生命其实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他决定要挽回杨风,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甚至竭尽他的生命。 又花了近两年的时间,他才终于打听到杨风的所在。他知道原来杨风并没有离开过S城,十五年里,他原来并没有离他很远,而是在S城里一间不起眼的咖啡店里帮别人打工,后来他还攒钱自己把这间咖啡店买了下来,并成为了那间咖啡店的老板。 他一看到咖啡店的招牌——“RHWFY”,他就明白了。 RHWFY ——是‘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理查德马克思的经典情歌,他相信这五个字母就是这首歌歌名首字母的缩写。他相信,全世界没有一个人能够看懂这个招牌的含义,因为这就是专门为他而挂的。 他不知为什么就是这样自信地相信着。 总之,他觉得自己有戏,他的脑海中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象着他和杨风再度生活在一起的美好场景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杨风对他的再度出现无比冷淡,甚至于冷漠。他虽然有些伤心,但好就好在,他已经不是原来的琦俊了,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受不得一点挫折和考验的琦俊了。 他决定忍受杨风的冷淡,不管以后世界会怎么样发展和改变,那都与他无关,从此以后他愿意只为了杨风一个人努力。于是他又转卖了自己的便利店,开始自己学习咖啡店的经营管理,与此同时也不忘记每天去杨风的店里找他,进行了各种只为挽回爱情的举动,虽然对于杨风而言那更像是灾难。 半年后,杨风终于难忍琦俊的骚扰,在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同意招收琦俊做他的咖啡店的侍应生。 琦俊说:“多年后再一次在咖啡馆见到阿风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更多的是开心,但原来不是,因为我一眼就看到了阿风两鬓出现的白头发……在那一瞬间,真是什么滋味都有,那就是一种眼泪都要被逼进心里的感觉……” 许久,琦俊才问我:“你呢,莫逸可?你还好吗?” 我便低下头搅拌起面前的牛奶咖啡,半晌才抬头对他说:“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他大约一听就知道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认真地看着我。 我也认真地打量着他,发现这个曾经的便利店店长在岁月的更换中不仅没有变老,反而愈见年轻。如果说以前的他在我心目中更像是一个老顽童,一个仿佛永远都在戴着面具参加假面舞会的人,那么现在的他,不论是笑还是不笑,无疑都更加真实,更加让人感到安心。 他似乎刚想开口说话,Wind却在这时走过来叫他去招呼客人。 他立即站起身应了“好”,伸出手迅速地揉了揉我的头发,然后在Wind冷淡的目光下笑着离开。 Wind在我对面坐下,苦笑着对我说:“Lunar,不好意思,屡次让你见到我失态了。” 我则摇头回以一笑。 “愿你们能够尽快地重归于好,别再把时间浪费在折磨他折磨自己上面了。”我在心里悄悄对Wind说。 一直浪费下去的话,就实在是太可惜了,因为…… 因为爱情原本是多么美好啊。我对自己说道。 RHWFY——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这原是一个多么美丽的故事。 Wind,那不就是你所期待的吗?如今他来了,你却怎么反而退却了呢?那明明是不应该的,亲爱的Wind,人这一生,能有几次好运气可以等到愿望实现的那一天呢,对此你不是应该比谁都要清楚地吗? 等待过那么长的时间,在那么长久的时间里孤独过来的自己,甚至把头发都等白了的自己,难道你竟然还不敢去诚实地面对吗? Wind微微地侧过头,装作满不在意地看往琦俊的方向。 其实我知道,他眼睛里那一份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爱意,我知道他比谁都更欣喜也比谁都更恐惧。 因为我们都知道,得到已是历尽了万苦千辛,而失去,却比眨一眨眼睛呼吸一口空气还要容易。 我们之所以还没有放弃,不过是因为放弃一样需要很大的决心和勇气。 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里,我们只是叹息,只能在享受着偶来得来的欢喜时继续我们那也许根本没有前途的前进。 27.Boy (三) 在吹着一路清凉的夜风,一路走回出租屋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去找Blue,是直接把他约出来好,还是故意制造一个偶然邂逅的机会更好? 我沉默地走在一盏接着一盏的暗黄色的路灯下,一路都在想,我该怎样重新面对Blue,怎样去面对一个爱我至深,并且承诺一直等我的男人。 其实我一点也不反感他,从第一眼见到他开始就不曾有过这种类似的感觉,与此相反,我甚至对他有着一份相当的好感。 我被他的外表吸引,被他抽烟的样子吸引,被他傻傻的样子吸引,甚至也被他沉默的样子吸引。 但是这种好感,这份被吸引的感觉,是否落在爱情的管辖范围之内呢? 我的心,到底有没有过一刻去假想:要是能跟这个叫做Blue的男人相处一辈子的话其实也不错……这样子的想法,有没有一瞬间在我的脑海里闪现过呢? 我不知道。 我发现自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未来的路,就像走在这条充满昏黄色灯光的马路上一样,所有一切景物都带着一种无法看清的朦胧,即使停在路灯下去睁大眼睛看,认真地看,无论看什么也好,全部都像被拉进了无边的黑暗一样,越是认真,越是失望。 其实,为什么非要两个人一起走呢? 为什么总觉得要有一个人陪伴才行呢,自己一个人就不行了吗? 为什么总要喜欢上另一个人,甚至觉得没有他就没有了办法? 为什么总在为如何回答另一个人的等待而忧愁,不理会他不行吗? 自私一点不行吗? 不去爱不行吗? 不往前走了不行吗? 那么痛苦的话,去死不就好了吗…… 想到这里,我万分颓唐地停下了脚步,全身失去了力气一样,颓唐地靠在一个路杆上,颓唐地倚靠这冰冷的铁杆,颓唐地望着寂静的前方,整颗心都在枯萎中绝望…… 我开始失去理性,在心中抱怨起这个世界,抱怨起那些口口声声说爱我的人:“你们就是这样爱我的吗?就让我一个人走在冰冷的灯光下,就放任我孤独得快要窒息,任由我软弱得想要死去,你们就这样忍心吗……” 还不如从来没有人爱过我呢?这样的话我就不用习惯两个人一起生活,更不用在习惯了两个人生活以后,又要重新习惯一个人生活啊。 你们的爱是多么地残忍呢,你们谁曾看见我的心在流血啊,都是你们害的,都是你们说完了爱之后就放任我一个人呆着,你们何曾在我最需要你们的时候出现过一次呢?一次也没有…… 我实在是,实在是太讨厌你们了…… 走吧,都给我走得远远的,躲到我找不回来的地方去吧,永远不会和我见面最好了,都给我离开得远远的吧,我不再需要你们了…… 只是,只是,我这心头的痛,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止住呢? 我不知道,最终我是怎样在浑浑噩噩中走回了我的小屋子。 楼道里的灯全部都不亮,是坏了还是根本就没有灯我无心去追究。 试着往上看了一看,我便猜测夜的黑暗大约都藏匿在这座仅有五层高的房子里了,其实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我找到楼梯扶手,然后一步步缓慢地踩着阶梯上楼,在这样深邃纯净的黑夜里,睁着眼睛和闭上眼睛完全没有一点差别。 好不容易,终于摸索到了四楼,那块存放着暂且属于我的那个小空间的地方。我掏出钥匙,一把一把开始对着房门的锁孔上试。 黑夜里一声清脆的“嗒”,门开了。 我正要走进去,背后忽然一股力将我全身箍紧,两只有力的手臂从背后穿过我的腰间,强劲地横亘在我胸前。 我全身一顿,身体条件反射性地进入到紧张的戒备之中。 我正要回过头去看隐匿在黑暗中的人是谁,忽然肩膀一重,右侧耳畔随之传来了一阵沉重的喘息。 他的头埋在了我的脖子里,温热的唇几乎贴在了我的耳朵上,口鼻中呼出的空气的温度吹散在我的耳畔四周。 我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 他的手臂不住地在我腰间收紧,一点也不吝惜自己的力气,只怕不将我勒进他的身体里。 “对不起,对不起,就抱一下,一下就好了……”他的声音喑哑得像是马上就要失语了一样,让人以为他也许下一刻他就要断气了一样。 我不敢再动。连回一下头也不敢。 黑暗中只能听到他喘息的声音和我喘息的声音。 从紧紧相贴的背部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也许他也一样,一样也感受到了我快速的心跳。 黑暗中,我们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感到有水滴一样的东西低落在我的脖子上,但那是一个温热的水滴。 我的心瞬间一酸。 就在那一瞬间,我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洪水开始决堤。 但我还是说不出话,也许他也一样,一样也说不出话。 我们都只在黑夜里尽情地流淌着眼泪,默不作声地宣泄着心里莫大的酸痛。如果有什么此刻能说出来的,那一定不是重逢的喜悦,也不是拥抱的甜蜜。如果有什么话是此刻我或者他能够说出来的,那一定都已在这沉重的黑夜里逃匿而去。 我缓缓地抬起自己的手,缓缓地抚摸上他的手臂。 在心里,我说:对不起,对不起你的,其实是我…… 在心里,Blue说:我并不想出来的,我已经跟了你一夜,我本不打算出来的…… 在心里我说:你好吗,你好像瘦了? 在心里Blue说:可是我忍不住,我忍了一路却在最后一刻忍不住了…… 你还不放手吗,我有点呼吸不过来了…… 我就只抱你一下子,真的,一下子就好了…… 算了,你抱着吧,你就这样抱着吧。 我以为只要看到你我就满足了,在你停靠在路灯下那么痛苦不已我都忍住了,一路跟着你回来跟着你爬上楼梯我都忍住了,可是,一看到你真的要消失在我眼前,我就再也忍不住了…… 你一定跟了我很久吧?从哪里看到我的呢?不会是咖啡馆出来吧?那你岂不是看到我在路边的糗样了? 我没办法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你消失在我的眼前,我是那样渴望地拥抱你,渴望把你揉进我的怀里再也不放开啊…… 请你原谅我吧Blue,是我伤害了你。 请原谅我吧莫逸可,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抱你。 请不要为我哭泣,Blue,我没有那样的资格让你为我哭泣。 你流泪了吗?不,不要这样莫逸可,这不是我出现的目的。 黑夜,黑得没有一丝白天的空隙。墨一样浓重的夜晚,在我和他之间,没有夏风不厌其烦地吹拂来去,只有安静的心跳与呼吸。 “Blue……放开,放开一下好不好?” “嗯,嗯对不起我马上放开你。” “不——不要走,不要急着离开,让我看看你,好好地看一看你,好不好?” “……对不起。” “别这么说,看着我,以后请别再说那样的话了。” “我跟踪了你一路,你从那间咖啡馆里出来以后开始,我就一直远远地跟在你背后。” “嗯,现在我知道了。” 那间咖啡馆,是的,RHWFY,那首动人的情歌——《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怎么唱的来着? …… Wherever you go Whatever you do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Whatever it takes Or how my heart breaks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 我看着Blue,穿过重重寂暗的黑夜,就像穿过千万个光年一样,用我的灵魂用尽我的全部力气,深深地注视着这个如此爱着我的男人。 我尽力向他展现着我的微笑,我伸出手轻抚着他的脸,轻轻地对他说:“亲吻我,好吗?” 一瞬间,他的眼睛在黑夜里就像太空里的星辰一样闪烁。他只是任由我用手一点点拭去他脸上的泪珠,只是看着我对他微笑,却许久都不曾动一下。 许久许久,他终于靠近我,低下了头,跋涉一万光年的距离,终于触碰到我。他温柔的亲吻一一地落在我的额头上,眼睛上,鼻子上,吻去了泪水,再往下,终于吻住了我轻颤的嘴唇。 一个星期以后,我回到了我的电台广播间。 在英英姐长时间默不作声地直视下,我最终获得了她的准许,再次回到我的岗位上,作为一个电台DJ,继续主持我原来的那档节目。 “凌晨一点十五分,这里是神思者之夜。今天的背景音乐来自神思者的《Boy》,那么在这首轻音乐的伴随下,我们的故事也马上就要进入结束的篇章了。感谢一直聆听这个节目的听众,感谢你们一路的陪伴和支持,也感谢让我又爱又恨的英英姐,我希望你们永远健康平安,一切顺心。” “另外,我要借这个机会,祝福我的一对友人,唯一的一对同性恋友人,他们决定在两个月以后举行一场私人的小型婚礼,在这里我祝愿你们生活幸福,一直恩爱到白头。” “好吧,接下来,就让我们把《神思者之夜》这个故事彻底讲完吧……” 28.Boy (四) 其实,我在故事的一开始就告诉了你们,这个故事的结局并不好玩,结局是我和楼昱没有在一起。 那是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但不幸的是我第一次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在最初的时候,我一直都挺模模糊糊的,因为我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就变得如此关注了他。 有时候会很想看见他,有时候,又特别不想见到他。 想见他是因为什么我至今都没有搞明白,但是不想见到楼昱的原因,是我隐隐地知道,即使真的见到了他,我也不能做些什么。 我只是在一天接一天地与楼昱的相处中,两个人关系愈见缓和直至友好的情况下,渐渐地领悟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名为楼昱的男人。 原来我是同性恋啊……那个时候,我还这么苦笑了一下,一个人躺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望着天空,满心苦涩地想着这件事。 怎么偏偏就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恋爱的感觉呢?不应该的啊,没道理啊……曾经的我,不止一次在孤身一人的时候,各种反思和教训自己,以其能够让这件已经成为事实的事情重新回到它诞生的地方去。 但是,就像时间不可逆转,事实的真谛就在于,它已成事实。一切企图改变既有事实的行为最后都将被证实是徒劳无功。 好吧,喜欢就喜欢了吧,只要我不说出来,不被楼昱和其他人知道,不就可以了? 那就单恋他吧,既然一时之间还没有其他办法的话,那就偷偷地单恋着他吧,毕竟喜欢上他本来就是我的自作主张,是我咎由自取因此一切后果我只能独立承担。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满足呢? 只是看着他,这样好像还不满足啊……我的心这般坦诚着我贪婪的奢望,它说:“这样还不行,你还得要更多,仅仅只是在一边看着他,这还远远不够,你应该得到更多。” 是的,我无否否认自己的心,我真的很希望楼昱的眼里也能看到我,不单能够看到我,更要能够像我看着他那样看着我。 但是,这些话我说不出口,也不能够说。他是多么优秀而又端正的人啊! 是的是的,就算是被打死也不能说。 就让这些话这些不端正的爱恋全部都腐烂在心里吧,假如我真的那么喜欢他的话。 只是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在那一天,楼昱竟然会主动亲吻我。 不是亲吻我的额头或者脸颊,而是亲吻我的嘴唇,不是打招呼般短暂的触碰一下,而是忽如其来却深远长久的一个吻。 那天,夏丘河提议我们宿舍的四个人一同去学校外面吃晚饭,理由是他有一个亲戚在学校附近开了一个小餐馆,他想让我们一起去帮衬一下。 宿舍里的陶恒、楼昱和我都没有反对意见,毕竟学校的食堂但凡吃过了一个学期就很腻了,因此去外面吃饭对我们而言其实不算稀奇,反而是十分家常便饭的事情。 我还记得,那间小餐馆确乎有些小,但上菜的速度却很快,饭菜的口味也十分不错,我们都纷纷说着以后肯定会常来光顾。餐馆老板特别高兴,体贴地给我们几人都发了一张外卖单,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还让我们多多向人推荐推荐他的这家小餐馆,同时又说“既然你们都是小河的朋友那么大家也算是朋友了以后再来光顾的话一律算八折”。于是我们又纷纷夸赞这亲戚忒会做人。 晚饭吃毕,大家聊了一会儿,然后准备走人。夏丘河、陶恒都声称自己另外还有事,不打算一起回宿舍,先后离开了。 只剩下无所事事的我和沉默寡言的楼昱。 其实楼昱也不总是那么地沉默寡言,他有时候还是会一口气说很多话的。比如与他的好朋友伍月卿和胡虚子在一起的时候,比如和我一起上毛概课的时候,比如越来越频繁地到我打工的便利店找我的时候,比如只有我和他在宿舍的时候…… 我是不是一直忽略了点什么东西呢? 由于那间餐馆离我们的宿舍并不远,我和楼昱就决定步行回去,顺便借散步以消食。 那个夜晚像以前的很多个夏天的夜晚一样,有着和爽的风,有昏黄色的路灯,有三三两两擦肩而过的路人,那个夜晚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切都显得正常并且普通。 我和他只是以一个正常的步调走着,谁也没有说话,我们之间的气氛便显得有些沉闷。 在等一个红灯的时候,我忽然对旁边的人提议:“喂,要不要比赛一下看谁会先跑到对面那座大厦楼下?” 楼昱闻言,先是看看天,似乎对我的提议有些无语,但随后就点了头。 我一笑:“等绿灯一亮就开始。” 他“嗯”了一声,嘴角勾起的微笑像是在嘲笑我的孩子气。 我视而不见,专心地看着红绿灯。 绿灯亮了,我拔腿就跑,朝着目标极速奔驰而去。 楼昱慢了一拍,但随后就不遗余力地与我一起极速狂奔。 在夜里跑起来的感觉很爽,风穿过身体就像在与风赛跑一样。 我不由回头看了看落后了好几米的楼昱,忍不住一笑,心想:楼昱,这下再也不能让你小看我,中学时我可是运动会上百米赛跑的冠军呢。 我呼呼喘着粗气,终于没有被他追上,虽然只差一点,但还是我赢了……我扭过头看着站在旁边和我一样大口喘气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好快乐。 他也转头看我,看我笑他,竟然毫不在意,和我一起笑了起来。 我歇足了气正想走,却不防被他用力一扯,用力地拉住我的胳膊往旁边一条黑暗的巷道里走。 “楼昱,你干嘛呀?”我被他忽然的动作弄得莫名其妙。 他把我拉进那条黑暗的小道里,动作粗鲁地把我推按在一堵墙上,又抬手把我圈困在他的双臂之中。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莫名其妙的他。 “到底怎么了你?” “别说话……”他终于开口。 “别说话,莫逸可……我有话想对你说……”他说道。 我安静下来,安静且认真地看着上一秒还和我一起欢笑,此刻却忽然严肃了起来的他。 “莫逸可,不要吃惊,虽然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免不了让你吃惊,但是……”他顿了一下,对于自己的语言表达似乎感到苦恼。 那一个夏天的夜晚,吹拂着往常一样凉爽宜人的风。 仔细看的话,夜幕之中其实还有无数闪烁不停的星星。 他对我说:“喜欢你,莫逸可,我喜欢你。” 他说:“不是第一天了,但具体是哪一天喜欢上你的我也不清楚,总之,发现的时候已经很喜欢注视着你的样子了……” 你想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反应吗?总之楼昱说对了,“可能免不了让你吃惊”,何止是吃惊!我根本就是震惊! 我瞪着楼昱只怕不把自己的眼珠子瞪出来,无意识地张开了嘴唇久久不能回神。 没想到我的反应竟方便了楼昱对我欲行不轨,我就这样傻傻地任他亲了下来,亲住我的嘴唇,不到一会儿连舌头也神不知鬼不觉地伸了进来。 他可真会顺风顺水!当我死了吗! 可事实是,我并没有推开他。虽然我反射性地抬起手想把他推开,事实却是我根本没有使上一丝的力气。 在楼昱莫名其妙的强吻中,我一点一点地找回了理智,一切的一切只在我的脑海中幻化成简单的五个字:楼昱喜欢我! 你真不知道我那时的心情。 绝不仅是激动。 绝不仅是欢喜。 激动、欢喜都有,但是一样有着令人心慌不已的难以置信。 他的亲吻是那么真实,忽而暴虐,忽而温柔,他所有话语的真心都抵不过这一个亲吻对我的意义。 我无法不被折服,无法不被他吸引。 这个人,是心心念念了好久的人啊,我难道还能够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吗? 我拒绝不了他,哪怕这最终会被告知是一场梦,我高兴且来不及,我为什么要拒绝他? 我开始小心地用手抱住他,他的动作一滞,落在唇上的吻更加热烈。 想必我的一个动作就让他明白了我的心意,或许他早就已经读懂了我的心思。 或许他早就已经知道,我不会拒绝他,也拒绝不了他。 我们一样,都拒绝不了爱情的强大魔力。 纵然明知道以后会为了它痛哭流涕,明知道终有一天会遍体鳞伤悲痛不已,我们只是亲吻着,只是拥抱着,只是一样地想着:此刻有你,实在是太好了…… 也许,正是因为当初早就预测到了最坏的结局,所以真的很楼昱分手的时候,我并没有因为太过难过而选择自杀。 我身边有许多这样的朋友。他们的爱情不必我们少一分深刻,相爱的道路更不比我们多一分顺利,但他们一样不曾放弃,一样那么坚强地活着,或是靠着过去的美好而坚守着,或者遥望着未来的希望而坚信着,这样活着虽然痛苦是必然的,但是偶尔尝到痛苦里的甜蜜时那种幸福的感觉却是无可替代的。 亲爱的,我曾爱过你,爱得那样深刻,一分一秒也不曾后悔过。 29.Heart (一) 江汜和我之间,必须做一个了结了。 我……无法不去爱这一个男人。 嗯,我一定是爱上江汜了,说不清为什么。 江汜他,就像一条宽广的江河,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宽广的,沉默的,澎湃的,汹涌着流经我的世界。 手指轻轻地抚过他的脸庞,那其实是一张比任何人都更应该获得幸福的脸。他在我身边睡得多么安逸啊,仿佛他已经好久没有睡过一次安逸的觉了一样。 昨天晚上,我和江汜在这间甚至连灯都已经坏掉了的小黑屋里拥吻、做爱,毫无节制地在这间甚至连床都没有的屋子里翻滚,毫无节制就像两只刚刚进入发情期的野兽。 是谁先开始的?这个问题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只知道,当他向我靠近的时候,我没有拒绝他,没有如我预想的那样,那样决绝地推开他。 如今,江汜的脸近在眼前。手指滑过他坚毅的眉,闭上的眼。 他睡得真好。 他的睡脸安详得迷人,简直令人沉醉。 我还能清晰地想起来,昨天晚上他是如何地与我接吻,如何地疯狂与热烈,一刻也不曾停歇。 我还记得那时我看着他,他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滴滴滑落,落在我的脸上。 那一刻我闭上眼,不去看他,但在脑海中却浮现出楼昱的脸。 啊……我真是一个水性杨花的男人,我的忠实无论是对楼昱还是对江汜都显得那么地一文不值啊。 我到底有什么资格敢说我爱他们呢! 不,江汜,请你再用力一点吧!啊……就那样把我毁灭了吧!就让我在欲望的极致中死去了吧……江汜,亲爱的江汜,这下你可看清楚了,我就是一个水性杨花无药可救的男人啊…… 你为什么偏偏爱着我呢? 我尽情地尖叫着,我大笑着流出眼泪。 楼昱,楼昱……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我还是不能忘记你呢? 对不起,江汜,对不起,我又利用了你一次。 这一次,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所指向的方向。 那个方向,是楼昱,是我第一次爱上的人。 他在等我,你知道吗? 江汜,现在我要离开你了,我就要离开你去天涯海角地找寻楼昱了。 我可以容忍所有的不可容忍,却单单没有办法容忍楼昱就那样离开我的世界。 我要去把楼昱找回来。 因此,我不得不离开你了。 我要面对现实了。 江汜,你和我都该看清现实了。 亲爱的江汜,莫逸可要对你说他不是那个可以给你一辈子的幸福的人。 江汜你只能自认倒霉了,这一次,你找错人了。 对不起,莫逸可说,他对不起你。 亲爱的学长,对不起,那一天他不该发烧的,他更不该晕倒,不该晕倒在你经过的地方。 他将永远忘不掉你。 他只能请求你的原谅。 他不能口是心非,三心两意。 他不能在还爱着楼昱的时候,说他爱你。 Blue,江汜,学长,你长得真的很迷人。 就像那个夜里,你眯着眼睛认真吸烟的样子。 ……再见。 “亲爱的听众,《神思者之夜》的故事马上就要结束了。在此,DJ——Lunar感谢所有听众一直以来的收听。在这一期节目之后,Lunar我呢,就要离开了,也就是说,“神思者之夜”这档节目以后将不再由我主持了。嗯……才刚回来两天就说要离开,实在是很对不起大家啊!当然,这是有原因的。既然是最后一期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其实……那个故事里的主角莫逸可……就是我,我就是故事里的莫逸可。那个故事,是我的故事,是我的真实的故事……” “琦俊,Wind,英英姐,酸梅条……以及所有喜欢着我的听众们,我知道你们在听,谢谢你们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也希望你们原谅我这一次的任性,我真的很感谢有你们陪伴的日子,我希望你们都能获得一份属于自己的幸福……” “嗯,现在,来说说为什么我要决定离开了。因为……故事里的莫逸可最终不是和楼昱分手了吗?但是,莫逸可不想这样,他不想这样,所以他要去找楼昱,因为莫逸可他……真的很想很想和楼昱在一起。” “江汜,莫逸可说,对不起。他说,你只是不小心流错了方向,他说,他不是你的大海。” 他永远不会和你说他爱你的。 “莫逸可说,你忘了他吧,不要再等他了。” 他不是一个值得你用一辈子来等待的人。 “他说,他的一辈子都要用来爱一个叫做楼昱的人。” 他不想再水性杨花了,尽管,那对你而言会是多么地残忍。 “忘记他吧,莫逸可说,他就要走了,他要离开这个城市了,他要去所有楼昱可能会去的地方寻找那个男人了。” 江汜,他让你放弃他,就此放过自己吧…… 我辞去了工作,再一次离开。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楼昱,我只是凭着心的指引上路。 他会在哪里,我不知道。 但是,他一定在路上,我也在路上。 也许一年以后,我也还是没办法找到他。 也许,我这辈子都将再也见不到他。 我不怕,那是因为,尽管他可以从我的身边离开,但他却无法从我的心底离开。 只要还有爱,我就还有力量。 只要还有力量,我就不会停止寻找。 他可以一辈子躲着我,却不能躲着不去爱我。就像我一样。 如果有一天我停下了脚步,那一定不是我累了、不想走了,而是因为我已经不能走了,再也走不动了。 我无需向任何人证明我有多么爱楼昱,我只需要知道,我还爱着他。 那就足矣。 我还爱他,那就足矣。 走出了工作的大厦,我向遥远的天空望去。 沐浴在夕阳里的彩霞真美,我的心刹时间变得平静。 我想到楼昱,想到他在某个地方等着我,我便忍不住微笑起来。 真好,能爱的感觉真好,有爱的感觉真好…… 楼昱,你好好等我,好好地等我,我马上就来了。 马上…… 30.Heart (二) 一年以后。 “琦琪,你爸爸的情人真的好儒雅啊!” “是啊是啊,光是看到你爸爸和他说话我就忍不住流鼻血了!实在是太有爱了有木有啊!” 琦琪下课后和她的两个腐女好友来到RHWFY咖啡馆,还没进门就被那两个资深腐女拉着各种小声尖叫。 受不了……琦琪无奈地叹口气,正准备往里走。 “你个死丫头,又带着朋友来混吃混喝,出去出去,这里不欢迎你!”店里的琦俊一见到自家女儿走进来,立即没有好脸色地赶她出去。 闻言,琦琪蹙了眉头,不满道:“什么混吃混喝啊,我可是你女儿欸!不用说的这么难听吧!再说了我什么时候有混吃混喝啊,死老头!” 琦俊也不客气道:“还说没有混吃混喝,你哪次来这里有给过钱的,死丫头!” “我哪次没有给钱了?死老头!” “哪次都没有!死丫头!” “你——!!!” “你——!!!” “是琦琪啊,还有你的朋友们,欢迎欢迎,快进来,不要理那个神经病。” 杨风从店里走了出来,笑得一脸温文尔雅,惹得那两位腐女霎时按捺不住,互相掐对方说着“好帅好帅”。 “亲爱的,人家不是神经病啦……”琦俊一见到杨风,立刻化身为没有骨头似的女人。 杨风转过头,笑得毫无喜色地对他道一个字:“滚。” “啊啊萌死了萌死了!” “弱攻强受啊!” “那明明是攻故意装的好不好!” 琦琪不再理他老爸,拉着叽喳个不停的朋友往里走。 刚坐下来,又听到她们的对话。 “欸,你看,对方新开了一间便利店。” “是哦,上次来这里对面还是关门的。” 琦琪不太感兴趣地看了一眼,道:“不过是一间便利店嘛,全世界每天都不知道会新开多少家便利店。” “别这么说嘛,虽然只是便利店,但是那也是一个很容易发生有趣故事的地方啊!” “什么有趣故事?” “你懂得啦!” 琦琪无语看了看天,吐出三个字:“死腐女!” “琦琪,去帮我买包烟回来。” “死老头,你自己不会去哦!” “死丫头,就让你买包烟而已,我都帮你付了多少次咖啡钱了,你就不懂得感恩一下吗?!” “好啦好啦,钱拿来。” 琦琪拿了钱,也没多想,就走进了对面那间新开的便利店。 她走到柜台处,对那个正在低头忙活的店员说要一包XX牌子的烟。 那个店员转身拿了烟给她。 “二十五元,谢谢。” 声线低沉富有磁性,琦琪看向那人的脸,一时间感到心跳加速。 好帅噢…… 找了钱,琦琪有些依依不舍地把目光从那人的脸上移开,一步三回头地,依依不舍地拿着烟离开便利店。 回到咖啡店里。 “琦琪,你怎么了,脸好红哦!” “是啊是啊,不会是在便利店里遇到帅哥了吧?” 琦琪不禁把脸转向便利店,透过玻璃落地窗看着对面店里的那个男店员,目光痴傻不自知,喃喃地回答朋友道:“嗯,是的,遇到了好帅的哥……” “英英姐,有一张你的明信片。” “嗯,谢谢你,小琴。” 梁英英从同事手中拿过那张明信片,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 她看了看明信片的正面,那是一片美丽的海景。 蔚蓝的海水,蔚蓝的天空,一个穿着蔚蓝颜色衣服的男孩坐在海滩上,遥望蔚蓝色的海平面。 她转到明信片的背面。 亲爱的英英姐: 我是莫逸可,希望收到我的明信片时你有一副好心情。给你写这张明信片的时候我正在巴厘岛,这真是一个美丽又迷人的地方。我跟你说哦,这里很适合结婚度蜜月,情侣游玩啊什么的,英英姐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啊?呵呵…… 话说……我还没有找到他呢。已经过了三百六十六天,但我还是没有找到他,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英英姐,我想你们了,我大概过几天就会回去。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哦,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好了,在最后还是祝英英姐你每天都开心快乐,脸上的皱纹一觉醒来都死光光啦! 爱你的Lunar 梁英英看完,照例把手上的明信片放进桌面上的一个铁盒子里,那里收藏着这一年来莫逸可从世界各地给她寄来的明信片。 加上这张,应该快有一百张了吧。 仅仅一年,莫逸可居然跑了上百个不同的地方。 法国,荷兰,丹麦,美国,巴西,日本,泰国……东南西北,天涯海角。 明信片差不多隔两个星期就会收到一张。今天去了哪里,前天去了哪里,后天大后天准备去哪里,全都写在明信片上告诉她。 坐飞机耳鸣了半个小时,坐船吐了两天,因为下雪跑出去感冒了一个月…… 每封明信片都说,他还没找到他。他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天涯海角地去找他。 那个孩子啊,那个傻孩子……总是让人为他心疼。 正思索着,袋子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手机,一看,竟然同时收到了三条短信。 第一条短信:妈妈,母亲节快乐。 不用想也知道是来自女儿琦琪的。 原来今天是母亲节么…… 回复了一句“谢谢”以后,梁英英接着看后面的短信。 “亲爱的,还没有下班吗?” “我在楼下等你。” 这两条是来自她那位已经认识了半年多的恋人的。 “好的,马上下来。” 梁英英微笑着把手机塞回袋子里。 莫逸可,承你吉言,我幸福了。 你呢? 你到现在还是一味地追着别人跑。 你真是世界上最傻的孩子。 你这个傻孩子,你一定从来都不曾回过头吧?你一定不知道有一个人一直在追着你跑吧? 哪怕就一次呢,你停下来等一等他吧。 停下来,等一等你真正的幸福吧…… 31.Heart (三)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咖啡店对面的那间便利店旁边又开了一间便利店。 据说,那一间店的店长也是一个很帅的男人。 还是不要叫大家来猜了。 后来开的那间便利店,店长其实是江汜。 而前面所开的那间便利店,店长则是楼昱。 所以,当莫逸可悄悄地回到S城,以为可以给所有人一个惊喜的时候,被惊喜到反而是他自己。 根据琦琪多日潜伏在RHWFY咖啡店中观察的结果,她猜测对面两家便利店的店长肯定是认识的。 尽管她发现他们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但有一次,琦琪看见他们刚好都在店门外卸货,只是一个回头,两个帅得掉渣的男人便第一次对上了眼。 那一眼,就琦琪来看,包含了万语千言。就那短短几秒钟的对视,不单单泄露了他们互相认识的事实,也让一向多心的琦琪看出了他们之间的某种不合。 那种不合,以琦琪的经验猜测,八成是为情所故。 但那是他们俩惟一的一次眼神交流,此后琦琪再没发现他们有其它的眼神或言语交流。 之前的那一眼,大概已经把他们互相要说的都一次性道尽了吧?琦琪想。 因为身边的两位好友都是资深腐女的关系,琦琪甚至还YY过那两个男人的关系。 有没有可能是一对呢? 有没有可能是已经分手了的一对呢?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某种世俗原因而分手的一对呢?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琦琪自问自答。 因为一看那两个男人就知道他们都是攻啊……琦琪深以为然地想。 说起来,那只把工作辞了扬言要去把自己的爱人找回来的小受,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应该是没找到吧?因为如果已经找到的话,他一定会回来这里的,要是还没有回来,就说明他还没有找到。要是他没有找到却又回来的话,一定是因为他已经累了,累得没有力量再坚持下去了吧…… 真想念他的声音,那个温柔动听的声音,什么时候能再听到啊?琦琪感叹着想到。 楼昱看见江汜的时候一点也不意外。 他和那个男人或许在很多地方都不同,但只要他们都爱着莫逸可,那么他们就会不可避免地,不约而同却又心甘情愿地变笨。 没关系,对现在的楼昱来说,没有关系。 对现在的他来说,他反而觉得一年以前的自己过于冲动了。 他发现自己不该对莫逸可不辞而别。 这一年以来,他想了很多,想了很多的结果就是他又回来了。 他回到S城,决定在这个城市里重新遇见莫逸可一次。 他要光明正大的,堂堂正正的,再爱莫逸可一次。 即使江汜也回来了也没关系,即使江汜也还爱着莫逸可也没关系,甚至莫逸可不再爱他了也没关系。 这一年来 ,楼昱终于想通了,他告诉自己,如果江汜还爱着莫逸可,那就让他爱吧,因为江汜爱不爱谁与他无关,江汜就是一辈子不再爱别人只爱莫逸可,那也只是世界上多了一个除楼昱以外的深爱莫逸可的人而已。他管不了别人的爱,他只要管好自己的爱就行了。 毕竟,他也已经给了很多次机会给江汜了。 他对江汜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现在,他不要再做那些明明心底不愿意却还硬要委屈自己去做的事情了。 他是为了心中那份总也舍不去的爱而回来的。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除了对莫逸可的爱,他再也不知道还能去挽回什么了。 至于莫逸可,楼昱相信,就算他们之间断了一年的联系,但他们之间的爱并没有因此断裂。 因为他知道,他知道这一年来莫逸可在天涯海角地找他。 莫逸可在找他。 对楼昱来说,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32.Heart (四) Blue早知道莫逸可会回来的。 他早知道,所以他会开那间便利店。 为什么是便利店呢?为什么不像Wind一样,开一间咖啡店,‘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呢? 因为,因为只有便利店是二十四小时都能开放的小店。当然,也有一些旅馆啊、餐厅啊什么的都是二十四小时待业的,但那种店能等来莫逸可的机率实在太小了。 还不如就开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对Blue而言,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另一重意思,是指他的心,就像这便利店一样,一天二十四小时,每一天的二十四小时,每个小时的每一分钟和每一秒钟,都向某个人开放,只要那个人进来,他的心就打开着,随时准备着拥他入怀。 至于为什么要把便利店开在RHWFY咖啡馆的旁边,是因为Blue知道,有一天莫逸可会回来,他肯定会回来,他肯定会回来但他肯定不会主动来找他,他不会来找他但他肯定会再来这间咖啡馆找那个店长。他看得出来莫逸可和那个店长的关系不错。 因此,他可以说是在这里守株待兔。 他相信莫逸可一定会回来的。 他已经跟踪了莫逸可一整年了。从莫逸可辞掉工作离开S城准备天涯海角地去寻找楼昱的时候,他也踏上了跟踪莫逸可的那条路。 在过去的那一年里,他看着莫逸可天涯海角,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天涯海角地跟踪着莫逸可。 整整一年,Blue只是跟着他。 整整一年,Blue忍着没有让他发现自己。 在那么多的时候,他看着莫逸可的背影,看着他每一天的开始都会燃起熊熊的希望开始追逐和找寻。他就在背后看着他的熊熊烈火般的希望一点点熄灭,徒留下一个孤单失落的背影落在他的视线里。 在那样多的时候,他只是看着他,走着他走过的路途,感受着他心里的苦楚,他有过最靠近他的时刻,却终究不敢上前拉住他,将他拥入自己怀中。 在那三百多天里,他只是告诉自己,一年而已,只是再给他一年而已,一年之后,只要他还找不到楼昱,他就会死心,等到那个时候他再出现,那个时候,他就不会再给他逃避的机会了。 事实证明他没有错。 在一年越来越接近尽头的时候,莫逸可越来越显得郁郁寡欢。就像他一样,莫逸可几乎把他一生的力气都用在那三百余天里了。 他就快要坚持不住了吧?Blue想。 他很快就会回到S城的。Blue想。 事实证明,Blue没有猜错。 Blue惟一没有猜到的是,楼昱也在。 他没猜到,楼昱也在那里等莫逸可。 他早知道楼昱不会真的放弃莫逸可,他只是没想到,楼昱会选择和他一样的方式来等待莫逸可。 而且,他来得比他更早。 又一次,楼昱比他来得早。 Blue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气馁,他以为自己又晚了,又没有机会了。 他差点准备放弃的。 可是他没有。 他并不想放弃。一年前他没有放弃,两年前他没有放弃,为什么他现在又要放弃呢? 他不要放弃,他不放弃是因为这一次莫逸可还没有来。 他庆幸这一次莫逸可还没有来。 楼昱来得比他早没关系,他来得比莫逸可早就可以了。 是的,就算这一次,莫逸可还是不选他,没关系,他会等的。 如果莫逸可又选择跑了,没关系,他会追的。 如果是为了莫逸可,Blue愿意放下他所有的一切为他而去,那都没关系的。 他爱他。 只是如此而已。 爱到底是什么呢? 问了,读了,寻了觅了千千万万遍也还是不曾弄明白过。 但当我看见从咖啡馆对面的两间便利店里分别朝我走来的两个男人时,我忽然就懂了。 爱,其实就是他们远远的,向我投射而来的温柔如水般的目光。 那目光里说:“终于都等到你了。” 那伸过来的手说:“这一次,不会再让你走了。” 能够同时爱着和被爱着,一定就是这个世界上无所能及的幸福吧…… 我如今才明白,为什么过去那么多个夜晚感到孤独,为什么过去的路途会走得那么痛苦。 因为我终于明白了,只有从那些夜晚和路途上走过来了,才能在这一刻,在与他们重逢的这一刻感受到无限的爱和满足。 走过来了,才知道自己原来并没有走错路。 原来自己,一直都走在一条充满爱的道路。 感谢在今生与我相遇的他们。 感谢自己,没有轻易放弃爱的消息。 感谢上帝,让我来到这个世界感受了爱。 感谢你们。 真心的,谢谢。 正文完
推书 20234-09-14 :隔壁那讨厌的小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