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永浩是准备再扣动扳机的,但是,当他看清那怪物从乱发里露出的那张脸时,惊得只说了句:“不……不可能啊,你……你是……”
十、
那张露出的脸,要是不搭配那诡异的兽身,模样倒还算周正。微微上挑的眉毛下,是一双同样微微上挑的凤眼。陆永浩看他第一眼觉得怪顺眼的,又是说不出哪里眼熟。
再看第二眼,吓得后脖颈直蹿白毛。这张脸他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云哥的客厅书房里排满了他年轻时的照片,别看老头现在老的像颗起了皱的猕猴桃,可那年轻时的模样真是透着帅气。个头高挑不说,眉宇间有种江户时代,古典东瀛阴柔之美,连身为男人的他,有时候都有看走神的时候。
不过,陆永浩有时对于老头的自恋不大理解,一时忘形就会调侃着说:“云哥,挂这么多照片,是不是在借年轻时的俏模样,准备给我们多招几个大嫂啊?”
云哥没有接话,坐在太师椅上,手敲椅背,从老花镜里探出刀子般的眼神一瞪,自己立刻被吓得连屁都不敢放了。
一时间,陆永浩想到的是,该不会云哥的私生子也掉进马桶冲到这儿来了吧?
那一子弹显然激起了那怪兽的兽性,他那原本墨黑色的眼儿立刻泛起血红的光冲向了陆永浩。
可泛着尖刺的手爪刚刚挨上陆永浩的皮肤那一瞬间,怪兽的力量好像已经衰竭了,重重地跌在了陆永浩的面前。又开始无力地呻吟。
妈的!陆永浩想转身就跑,却发现脚跟像插进土里了似的,酥麻得动弹不得。结果身子一软他也倒了下来,正躺在那怪兽的身上。
怪兽微微转过头来,透过散乱的发丝,一脸凶相地瞪着他,可那神似年轻版云哥的小眼神还挺他妈妩媚的,害得直男陆哥心神一荡。
陆永浩从少年时代混社团就跟着云哥,老人家不怒自威的功力炉火纯青,害得陆永浩人前再怎么嚣张,被老头瞪一眼就变得老老实实地。现在照常理,应该找块结实的大石头给这位的脑袋来个“脆拍黄瓜”,但是借着云哥的余威,他愣是下不去这黑手。
“靠,是不是你给我下的什么咒?你给我松开,我肯定不弄你,咱们各走个的!”
本来也没想着它能听得懂,可没想到它居然张嘴说道:“吓得腿软走不了路……就老实点,在那色厉内荏地叫嚣什么?”
什么意思?听它这么一说,陆永浩才明白过来,自己其实他奶奶的是吓得走不了路了。这么多年来,好像都没有这么怂包过。陆永浩突然觉得,也许是之前遇过的那些人都太过强大,竟使得他的心里生出从来没有过的,无限挫败与畏惧感。
他好像一下子又变成了那个十岁时的羸弱的男孩,无助地躲在床下,听着老娘的脑袋被暖壶砸中,开水烫得满身,而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那时的他只是缩着,一动也不敢动……
想到这,陆永浩阴沉着脸,突然有了力气,猛地站起身来,照着那怪物的肚子一处柔软的地方狠狠地踹了几脚!
那怪物倒有点意思,看那意思这一脚似乎误打误撞踹中了它的软肋,可疼得脸一颤,居然一声都没吭。
这点倒是跟云哥很像,陆永浩突然对“它”心生好感。
“行了。看你的意思病的不轻,你就在这好好呆着吧,我走了。”
说着陆永浩拍拍身上的土,转身大步离开。
怪物闭着眼,一动不动地听着;陆永浩的脚步声渐远,又听着那脚步声一阵凌乱地又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
“这……这怎么个意思?整片林子里怎么全是大蟒蛇?”
陆永浩刚恢复起来的英雄气概,屁大的功夫就烟消云散了。好莱坞吗?《狂蟒之灾》吗?他妈全蛇宴吗?一片的巨蛇突然出现在眼前,抬着脑袋,有无数蓝幽幽的蛇眼瞪着他,居然还能拔腿跑回来,也算是一种进步了。
“它们在等。”怪物沉默了一下,突然说道。
“等?等什么?”
怪物抬起眼:“等着我彻底气息衰微的时候,吃掉我。”
陆哥小心翼翼地问:“这么多蛇……不过你块头也挺大的,光吃你一个能饱吧?”
怪物听到这,眼睛微微一挑:“它们不挑食的,到时候有什么吃什么……”
行了!他算是听明白了,立刻蹲下身子,心疼地揉着方才他踢过的地方:“不是……哥们,你还能坚持多久?咱可得坚强点!”
怪物从身下伸出手来,露出了他布满鳞片的手心里的一株叶茎在不停蠕动着的花草,那花只有黄豆般大,密密麻麻长成了一串:“这些花可以帮助我蜕皮,可它们都生长在这些黑色的大树顶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爬树了,你如果你帮我再摘一些,应该能让我顺利蜕皮,我现在身上的毒气越来越衰弱,到了无法阻止群蛇的时候,那些巨蛇就会冲过来了。
陆永浩抬头看了看那些高耸入云,如无数巨塔般的大树,脑袋立刻摇成了拨浪鼓:“我……我就是爬不了树,你还有什么其他救命的方法没?”
怪物摇了摇头:“也是,你一个牝兽怎么可能爬上刺鬼之树?一会它们来吃我的时候,你尽量往树上爬吧,也许它们吃了我就撤退了,你还有一线生机……”
一嘴巴就打断了怪物难得的善意:“什么叫我是他妈的那个什么就爬不上去!恐高症听过吗?跟是公是母有什么关系!我一个大老爷们,用你个熊样舍身照顾?”
说着,陆永浩朝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转身上了身边的一颗大树。等他的手心触摸到树皮时终于明白那怪物说的妇道人家爬不上树是什么意思了。那漆黑的树皮上似乎有无数细细的尖刺,当皮肤附着其上时,钻心的疼痛,让人简直握不住树皮。
那怪物平躺在地,半垂着眼皮,安静地看着陆永浩忍着难言的剧痛,呲牙咧嘴地往上爬。可是陆永浩没爬几下,突然从树上蹦了下来。
怪物微微一笑,刚想说“既然不行不要勉强了。没想到这牝兽居然弯下腰来拽着自己的胳膊,费力地拽到了他的后背,兜住它的身子后,试图背着它往上爬。身上加重了如此大的分量,再去爬那长满倒刺的大树,其痛苦程度可想而知。
怪物不禁诧异地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哥们,不是我犯怂,可爬到一定的高度,我基本就是他妈的丧失意志了。要是我一头栽下去,你就得老哥一个硬撑着了。哥哥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一会我把你放在树杈子上,你要是能自己挺过去,把那个什么皮蜕了,也算是老天可怜你。到时候麻烦你回到地上捡一捡我摔得零七八碎的玩意儿,随便扔到什么大湖里,哥的故乡在湖的另一断,万一马桶倒灌,手脚胳膊的,能冲回去一两截,也算是叶落归根了。”
陆永浩说着,自己眼圈都是一热:“我他妈唯一的遗憾,就是一个后都没留,现在想想丫头也挺好,只要没有黑社会背景的老子,小姑娘文文静静的上学长大嫁人……多好!”
也许是视死如归的悲壮,冲淡了畏高的恐惧。陆永浩背着一坨重物,居然爬到了距离地面十多米处的地方,就在这时手心已经是血肉模糊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也就是那么一瞬间,那种酥麻感迅速地向全身扩散,他根本就掌控不了自己的身体,如同中弹的树懒一样直直地从树上坠落下来。
陆哥作为黑道中人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死法,可是枪林弹雨都闯过去了,最后居然落得个摔死的结果,想想都讽刺的可以。
当陆哥已经做好准备在坠落的这一瞬间回味过自己的这一生,再大脸朝下,摔它个姹紫嫣红时,一只大手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腕,顿住了下坠的力道。
陆永浩睁眼一看,原来是那怪物用它的蛇尾攀住了树身,“猴子捞月”似的稳稳地拽住了他。
等陆永浩被它拽到了树杈子上时,陆哥已经两脚彻底悬空,本来就浑身无力的他,用仅剩的一点力量合上了眼皮,瘫在树杈上,哭嚎着:“用你拽我?他妈这么不上不下的,还不如一口气摔死!操!我他妈真是脑抽风了,躺平了喂蛇多好……”
陆哥也不知嚎了多久,等他有力气再睁开眼时,发现一个四肢健硕修长的裸男正状视悠闲地坐在一张凌乱的蛇皮之上,见他睁开眼了,那男人微微侧转,露出线条温润但不失棱角的侧脸,让人不由自主地跌进他深邃的眼眸中。
“你醒了?好点没有?要是好了我们就下去。”
陆永浩这下算是彻底看清自己离亲爱的地面有多远了,那叫一个“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大嘴一张,吐得一阵梨花烟雨朦胧,煞是味儿大!
男人见状,皱着眉伸手揽住了他的腰部,一个纵身就从树上稳稳地跳落到地面上。等陆永浩抓着满地的青草,终于顺过气来时,眼前石头缝里,一株蠕动的青草,闪进了他的视线,小花开得多水灵!黄豆粒那么大!
操他妈的救命草!
“孙子!逗你爷爷开心呢是吧!”
气疯了的陆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准备给那男人来个打落牙齿和血吞!
耍猴呢!还什么必须树顶神草相助!这孙子没吞草,变身也贼他妈的快!
倒是那个什么树,不但有刺还有毒!就算他没有恐高症,爬到一定的高度也会全身麻痹掉落下来。
这时,男人微微一抬手,几条巨蛇立刻游弋过来,将驮着的武器铠甲递到了那男人的面前,再毕恭毕敬地爬了回去。
陆永浩倒在地上冷冷地看着那男人,终于明白个彻底,方才哪是群蛇要饲主啊!分明是这蛇主没有力气号令群蛇进攻他这个突然的闯入者,便想出个毒计哄骗着他去爬那毒树,只是这奸计快要得逞时,毒蛇男不知为何改变了心意,出手救下了自己。
本来应为毒蛇男之前假惺惺的义气,产生的好感,已经随着那一阵呕吐,吐得干干净净!
顶着云哥年轻时的脸?他不配!
男人穿戴了了衣服铠甲,脸上的阴柔似乎被这满身的肃杀冲淡了不少,他弯腰,稳稳地将陆永浩抱在怀里。翻身跃上一条浑身披挂着金鳞铠甲的巨蛇,一声长啸,号令群蛇如山洪奔泻般离开了这片密林!
十一、
这几日与三王子厮混,陆永浩早已对传说中的战神大王子略有耳闻。只是在密林之中,初见大王子怪异的模样一时没有对号入座。
而此时见到万蛇狂奔的场景,他终于隐约地猜出了此时此刻稳稳地将自己抱在胸前的男人是谁了。
绕来绕去,总也绕不开这圣皇王八蛋生的三个儿子!
陆哥心中的懊恼简直甭提了。不过这大王子恢复成人形后倒是人模狗样的。装出谦谦君子的德性,低头问道:“现在身体怎么样了,口渴吗?坚持一下,等到了我的营地,自会找医师来给你解毒。”
陆永浩想张嘴,可是酥麻的异感又上来了,狠话没扔出来,倒是顺嘴淌起了哈喇子。
峻海王伸手抹了抹了他的湿润的嘴角,将自己的披风解下,密密实实地将陆永浩裹住,催动身下的怪蛇,以更快的速度狂奔而去。
他所说的营地并不是恶虎之渊边界的主力大本营,而是一只由贴身随从所组成的小分队,秘密地按扎在离那边黑森林不远之处。
峻海王的一干亲信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的王,从坐骑上抱下来了一个红发的牝兽。一向冷峻不苟言笑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种类似于温柔的表情。
“去,把随军的医师叫来。”峻海王抬起长腿边走边吩咐身后的侍从。
等到医师背着药箱走进帐篷时,看着他们的王居然亲自端来了一桶水,用丝巾一点一点地替那只牝兽擦着血肉模糊的双手,更是有种他们的王应该也中毒了的错乱感。
解毒剂灌下,药粉敷到伤口上,陆永浩也不知昏睡了多久,终于有力气撑开眼皮了。
只见一个人正斜卧在他的身边,一只手撑着头,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张兽皮地图。
此时的峻海王已经卸下的铠甲,换上了一件不知是什么布料织成的宽松的素色长袍,微微敞开的前襟露出与那张阴柔的脸不大相称的健硕的胸肌,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金色的珠链束在一起,散落在身下的白色床单之上。
当陆哥微微一动时,他便抬眼俯下身子,俊俏的鼻尖几乎贴到了陆永浩的:“醒了?感觉怎么样?”
“感觉好极了。”身上的衣服都在,晕倒时没被人扒光的感觉真好!
陆永浩伸手一推他,示意哥们离得远点。
峻海王显然比他俩弟弟好多了,感觉到了陆哥的抗拒,倒是很君子地立刻坐了起来:“方才在林子里,我身体虚弱是真的,当时也不知你的来意,情非得已出此下策,是我对不住你了。”
陆永浩这才后知后觉,应该是自己忍痛背着他上树的事情,感动了蛇蝎王子,这才歪打正着的捡回一条命来。
“行啦,要不是你长得……我才懒得……得了,算我倒霉,算是我给你的那一枪扯平帐了。咱们就别来救命恩人那一套了。”
看陆永浩这么爽利,峻海王忍不住伸手想去摸他的脸,可伸出的手临时调转方向,将陆永浩扶了起来:“你昏睡了一天,应该也饿了,看你的衣服也都是名贵的裹丝织成,应该是从帝国的圣都贵族宅邸出来的,你的主人呢?怎么放任你一个人在那么凶险的地方游荡?”
大王子之所以认定陆永浩是有主儿的,是因为在这片大陆之上,能生育的牝兽数量极少,出生的一百个男婴里,有一个牝兽都算是高概率的了。所以能顺利娶到一个牝兽的人家,也必须是富裕显赫的贵族之家了。
而能够牝兽当做普通仆役使用的,除了帝王之家,谁还有这么大的排场啊!
正因为牝兽数量稀少,每一个个体都担负着生产的重任,除非怀有皇家血统的子嗣,很有可能难产而死外。正常的牝兽,无论出身卑贱,从十四岁起就要担负起生产的重任,肚皮鼓了又鼓,生生不息,一般人家里,兄弟几个共用一个牝兽开枝散叶也是常事。
而陆永浩看起来就是二十多岁的模样,这个年龄的牝兽没有主人,是不可想象的。
但是这理所当然的话,在陆永浩听来,简直是骂人不吐葡萄皮!
还主人?用脖子上栓根绳子在草皮子上遛一遛不?
跟这群犊子扯不明白三观,看着大王子挺斯文的,陆永浩干脆顺着他的话胡扯:“我主人这不是带我来兜兜风吗?一时间走散了,我孩子还没断奶呢,要是没别的事儿,我也就不打扰您了,还得回去奶孩子呢!”
说着就准备下地,活动下胳膊腿再走人。
可大王子还是坐在榻边纹丝不动,语调温和地接着问道:‘你主人的行营在哪里?我送一送你。”
陆哥连忙一晃脑袋:“你变身一次也不同意,小宇宙也应该爆发殆尽了,就不劳烦你了,我自己回去。”
峻海王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那你说个大致的方位,万一你的主人寻来,我也好跟他交代。”
这还不容易,看大王子并没有押解逃奴的架势,陆永浩顺嘴胡咧咧了一通:“就是在那片林子的正北方,有一个瀑布,我主人就在那。”
陆永浩是这么想的,兄弟俩天各一方,大哥去见三弟最后一眼也不容易,自己也做点好事不留名吧!到时候自己跑路,三王子应该在湖底彻底歇菜了,可他的侍从们怎么能善罢甘休,一定会追击自己。
而眼下三兄弟为了争夺超级下蛋鸡,已经兵戎相见,到时候双方人马要是一碰面,肯定分外眼红,再你一个蛇拳,我一个龙尾的狠干一架,怎么想就怎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