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傅明死皮赖脸跟着段敬学回到上海的那日,严肃刚好屁颠屁颠地跑来接风洗尘,俩人儿乍然对上眼都是一愣,随即不动声色地张开手臂,给了老哥们一个满怀真挚的拥抱。 傅明说,“嘿,可巧了,前些日子去北京我也没好好招待你!”他妈的,招待你祖宗!大爷的人都敢藏这么久丫是活腻歪了吧?! 严肃说,“哟,可不是?贝勒爷可是第一次来这上海的地界,真是稀客啊!”稀客你老母!他妈的这是走哪门子的狗屎运能让他在成都撞上段敬学?! 段敬学看都懒得看虚情假意得如此明显的俩货,身心俱疲地进了门,三爷今早去了严先生那里复诊所以跟着严肃一块儿回来的,看到傅明也是一脸惊愕,急忙拉住段敬学问,“他怎么在这儿?” 段敬学将蹭着他裤腿的花花仔抱起来,揉捏了好一通才有气无力地说道,“爹,我明天得去静安寺请香,最近人品骤降,得先防着。” 段三爷老眼直眨反应不过来,想了半天说道,“不是,我问你他怎么在这儿?” 段敬学抖着肩膀欲哭无泪,道,“我爸,能甭再提了么?这说多了都是泪!” 三爷就算听不懂,心里头也有了计较,傅明虽然是跟着他儿子回来的,但确认阶级敌人身份无误。 七喜没跟着段敬学回来而是直接去了公兴记,百事和美汁源正在里头看场子,她去叫她们过来蹭饭,傅明和严肃假惺惺地一番寒暄后俨然都当自己是主人客气地招呼着“你请你请”、“你先你先”之类的,段敬学翻了个白眼,突然冲着花花仔坏笑了一个,朗声说道,“爹,我今天想吃您炒的番茄鸡蛋!” 段三爷一本正经地说道,“君子远庖厨,莫拿你爹开涮,我还得给严先生琢磨药方去。” 说完转身上楼,也不管严肃和傅明是否真要留下来吃饭,段敬学揿揿鼻子,虽然不能毒死傅明,但好歹那俩货的嘴巴是消停了,严肃放了傅明一溜烟蹭到段敬学身边,笑道,“三爷忙,李婶的菜三年如一日,今日傅贝勒大驾光临,不如你亲自露一手?” 傅明就不爽了,严肃这话说得非得给他盖上客人的小高帽,这一副当家男人讨好媳妇展露厨艺的美事儿合该由着他来做才是!凭什么让这妖精白白捡了便宜!眼珠子一转,当即一掌推开严肃,推着段敬学走了两步按着他坐到沙发上,说道,“累了吧?坐着歇歇腿,严少来了也不能委屈了人家,我不是君子,我去做饭!” 严肃立马回道,“这怎么好意思?让贝勒爷下厨这做出来的菜我可都不敢吃了,那可都得供起来,咱这小庙怕还是小了点儿吧?” 傅明摆摆手说,“哪里哪里,严少来了再小的庙也得挂灯结彩,您若是真嫌弃我改天给换个大一点儿的,让您来吃饭也舒坦些。” …… 你来我往争论不休唧唧歪歪嗡嗡渣渣,阿九始终站在离门一步远的地方守着也不进门,段敬学将花花仔放到地上,淡定地说了句,“花儿,咬死他们赏你骨头。” 花花仔两只黑眼睛顿时一亮,冲着吵得不可开交的傅明和严肃就扑了上去,唬得他二人都是一愣,可那是段敬学的心肝宝贝踢不得打不得,只能躲,越躲花花仔咬得越来劲儿,躲着躲着俩人儿就撒丫子开跑了,段敬学憋不住笑得开怀,欣赏了好半天才起身将阿九拉进了屋,说道,“走,带你去造毒药!” 说是毒药段敬学倒也是夸张了,毕竟比起他老爹正宗的黑暗料理来说,他做的菜虽然卖相一般口感还是可以的,李婶一早就炖了鹅汤,傅明看着桌子上的六菜一汤一时心里便是五味杂陈。 段敬学无论是嫁给他之前还是之后又有哪一餐是需要自己动手的,带着三爷跑来上海,躲着他不说更要小心瞒好三爷的身份,家里头自然不敢请过多的佣人,从他们先前的话听来就是三爷都自己下过厨房,他的敬学又怎么可能避免?心酸着又开始埋怨起严肃来,他的人敢拐可竟然敢不好好伺候?!他妈的,总有一天他要捏死这王八羔子! 段敬学这几年药吃了太多,从中药吃到西药又从西药吃回中药,胃偏寒,饭前都是要先喝上一碗热汤,严肃知道这些,所以在段敬学去给花花仔喂饭时自然而然地就给他盛了一碗汤放那儿凉着,看得傅明又是一番咬牙切齿。 等段敬学坐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傅明盯着自己碗里的白饭看得情深意切的模样,随手给严肃和阿九布了菜,段敬学才说道,“凑合着吃呗,哪那么挑剔的人?” 傅明一瞪眼,想说我没嫌弃你的手艺,我嫌弃的是你没给我夹菜!可说出来太掉价到底是忍住了,一筷子插下去夹得太多半道儿上掉了一半,不由抬眼盯着段敬学看,段敬学平静地说道,“吃了。” 傅明就觉得段敬学有点儿偏,他是想着要讨好他、迁就他,可他也不该这般折辱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非得让他捡起桌子上的菜吃下去,好歹他也是个贝勒爷,他在北京城的时候莫说菜撒了他不会吃,就是不对胃口了他也能让王府的厨子给重新做上一桌! 傅明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搁,说道,“饱了。”阿九很自觉地就放下了碗筷,严肃看着直皱眉,桌子底下悄悄踢着段敬学的脚,段敬学视若无睹继续淡定地给阿九布菜,殷勤地问道,“不好吃?不好吃也得吃,我这小楼里就是狗都不能浪费一粒白米。” 傅明骤然抬起头脸色极为阴沉,突然大门外响起了一道清亮的声音,七喜人没进屋就径直喊道,“老板,老板!出事儿啦!” 严肃登时严肃起来,段敬学也放下筷子,七喜显然是跑回来的,气喘吁吁逮着桌上的水杯将里头凉着的水喝个干净才急急说道,“百事和人打了起来,大姐拉不住,让我来叫您赶紧过去!” 严肃一听是百事身子就放松了下来,闲闲问道,“这次又是哪家的公子哥?” 七喜脸色有些微妙,琢磨了半天说道,“土匪,好像……” 严肃一听心里直纳闷,段敬学又何尝不是?他手下这三个美汁源最大也是最沉稳的,百事和七喜就像孩子似的东戳西捣,闲来没事儿就爱勾搭男人,可七喜素来纸上谈兵而百事却是真枪实弹,可百事压根儿不是能定下来的人,又怎么可能因为一夜激情就跟定了哪个男人,所以他这赌场时不时就有百事的桃花来讨债。 可百事也不是谁都招的,基本都是这大上海有头有脸人家的公子哥儿,这勾搭上了土匪他们可都是第一次听说,段敬学也不敢大意,冲严肃点点头,示意您老跟家里陪这位菩萨吧,这事儿我自己个儿去办。 段敬学办事严肃很放心,自然没意见,可傅明却不愿意呆在家里,刚好肚子憋着火,有人撞枪口不撒白不撒,段敬学很无奈地看着傅明大爷一样走在前头,忍不住腹诽,你他妈认得路么? 段敬学到了赌场的时候整个一楼都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儿都没,登时面色铁青,妈蛋这可得让他损失多少大洋啊?再往里头走了几步就看到百事蓬头垢面地被美汁源拉着直喘粗气,她面前的男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脸的爪痕,身上的袍子都烂了好几个口子,眼神却还是坚定,百事中场休息了片刻,元气一恢复立马又尖声骂道,“他妈的我才是女人好吧?要睡也是你睡了我,跑姑奶奶这儿来求负责你他妈怎么这么幽默?!要真照你这样,全上海滩都来找我负责姑奶奶我还要活了么?大哥你有病能否自己找医生去?中医不喜欢就去找西医啊,应有尽有,拜托能别缠着我行么?我他妈又不是医生!” 段敬学不由扶额,能把百事逼到这个地步他突然间挺看好那个男人的,拍了拍手让百事安静了下来,段敬学悠然地迈着步子走过去,闲闲说道,“我这公兴记是赌场,可不是妓院,大爷您可是来错地方了?你看你将我的客人们都吓跑了,小本生意赚不了几个钱的,甭给我为难不是?” 傅明跟在段敬学身后摩拳擦掌,就待那人不识好歹冲撞一句让他瞅着机会揍人出火,可显然未能如意,等段敬学和傅明二人走近了,三人对上眼都是一怔,面熟,非常面熟,丫挺的绝壁以前见过…… 三人心怀各异不自主打量着对方,一时空气都有些凝滞,段敬学觉得就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能想起来了,像是踩着点儿一样公兴记又来了一位客人,瞬间让段敬学和傅明豁然开朗。 这张脸,段敬学不会忘,傅明也不会忘,进来的正是散发着浓浓阴阳怪气的金四,而在他的公兴记大打出手的便是关老七关山。 金四本是来寻关老七的,只听关老七说是有事出门了老半天没回来,沙老大来了消息正急着找人呢,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出来找他,三年前他吃过傅明一发子弹,到如今腿上都留着一块丑陋的疤痕,让金四极为闹心,一眼看到傅明登时就认了出来,关老七也在此时眼前一亮想起了面前的两人。 这叫什么,冤家路窄?有缘千里来相会?段敬学嘴角直抽搐,实在不知该摆什么表情,可傅明却非常乐意,这下好了,就是关老七不出言不逊,他也有足够的理由揍人,当即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干架,段敬学一脚踢在他的腿窝子上,骂道,“边儿站着去,瞎捣什么乱?” 第四十章 故人相见关老七的心思也是极其复杂的,这么多年关于灭寨之事多多少少也该是听到一些风声了,真想不到那小少爷看着如此纯良无公害心思竟也是这般狠绝,如今竟能在这上海滩占有一席之地,怕是手段也要更高上一筹了。 金四阴沉着眼,看了看傅明,又看了看段敬学,阴阳怪气儿地笑着,“哟,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场子还是找对地方了!” 段敬学忍不住想翻白眼,觉得脑袋隐隐作痛,勉强控制住了这才笑了一个,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二位来了我这场子,不若就玩儿上两把,找找乐子呗。” 金四其人,当真说不好,色胆包天该就是这样的,如今的段敬学看着就比之前些年要沉稳许多,似有若无地透着一股子魄力却并不压人,倒是越发漂亮勾人起来,金四狭长的眼珠子一转,关老七来不及阻止便让他上前了一步,说道,“耍上两把倒也是可以,只我二人今日倒也是第一次来这顶有名儿的公兴记,老板不该给些花头么?” 说着眯起一双眼将段敬学上下三路看了又看,整得傅明当时脸就黑了,段敬学将傅明扯到身后,笑眯眯地问道,“只不知道先生想要什么样的花头?” 金四眉毛一挑,随即笑开,“不敢当,若是我赢了,老板赏脸陪着喝上一杯就成。” 段敬学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大骂猥琐老色狼,还真是色迷心窍,来他的地盘还敢如此嚣张,一会子儿定让他悔得肠子都不想要!表面却是和和气气说道,“我素来便是不喝酒的,如今倒也想着为先生破例,只我也有个要求,你若是应了,那一切好说。” 关山这方面比较敏感,直觉敏锐,当即拽住金四,金四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急忙点头称好,段敬学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姐可不是外头给钱就卖的鸡,还麻烦你的朋友放尊重友好一些,我赢,便不许纠缠我姐,如何?” 关山当即不同意,金四有几斤几两他不清楚也不想清楚,可段敬学既然能罩得住一个赌场自然有他厉害的地方,这金四就是相中人家长得好看便失了心魂,他可不愿意陪着搭进去,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真心喜欢你姐姐,这可不能用来赌。” 段敬学不由一愣,傻傻地看着百事,见百事又要跳脚,自己摸着鼻子掩饰着嘴角无奈的苦笑,是啊,时至今日,他竟然还是会为了所谓的真心而动容,真心喜欢又能为彼此做到哪一步呢?百事的风流韵事他自己都不忍直视,这关山日后若是知晓了还会这般义无反顾么?他不敢肯定,甚至突然醒悟,百事始终不愿寻得一人托付终身许就是没来由害怕两人压根儿无法走到最后那一天,不如索性从未开始。 傅明的心却也是被关山这一句听着质朴却充满天真的话狠狠搅了一搅,闷闷的疼,赌么?呵,当年他就是太自信,却无可厚非地赌输了,输了人、输了心,他,现下才开始怀疑他还能要回敬学的心么? 关山说这是自己的真爱,不能赌,段敬学垂眸想了想还是笑了起来,“爱不爱、喜不喜和我这当老板的也没半个大洋的关系,真爱也好、假意也罢,到底是你一家之言,你看你,追个人都快把人给逼疯了,如今这大上海可是流行绅士风度,这样看来先生你怕是还欠了些规矩吧?是男人就爽快些,赌与不赌?” 关山盯着百事瞧了又瞧,倒像是终于察觉百事一脸狼狈似的,面皮也有些撑不住,回头看着段敬学便说道,“便是你赢了,我也只是不纠缠,我绅士。” 段敬学也没管百事乐不乐意,反正她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也不愁,当即领着金四和关七进了二楼贵宾室。 傅明带着阿九保镖一样紧跟其后却是被七喜拦在了门外,七喜有些为难地说道,“老板赌牌外人不能旁观。” 傅明刚及瞪眼,他妈的老子是外人么?段敬学漫不经心的声音淡淡传出来,“让他们进来。” 贵宾室里头是一张红腿绿绒皮面的四方桌,上头规规整整地摆放着一盒麻将、一副牌九还有六粒骰子、一个骰盅,段敬学大大方方地一指,说道,“规矩照着时兴的来,样式你们选。” 金四将那六粒骰子放在手中掂掂,突然抄手夺了桌上的骰盅天花乱坠地摇起来,段敬学“哇哦”了一声,就差鼓掌相庆,却也是悠然自得地往东面儿那方椅子上坐下,金四极为自信地将骰盅盖到桌上,眯起眼睛挑了段敬学一眼,自若得意地掀了骰盅。 一柱擎天,摆开来六个一。 比最小点段敬学无路可退,金四不由咧开了嘴说道,“老板,请吧。” 傅明在神机营寻常也会和同僚一起赌上两把,对这一块不精通却也不陌生,看着桌子上的六个一不由蹙眉,段敬学却完全没当回事儿,曾几何时他也是发哥的脑残粉,如今自己这一手赌术多少是让他体会到了一代赌王的豪情万丈,心里头其实怪得瑟的,面子上却是神色如常,在四双意味各异的眼睛下随意地捞起了那六粒骰子,打金四和关七眼前一晃,刷得就掷入骰盅,心不在焉地摇晃起来。 段敬学的左臂都不曾担起,骰子嗑噔嗑噔的撞击声缓慢而有节奏地响着,一度让所有人怀疑那骰子会否从骰盅里头掉出来,金四的眉头紧皱越紧,关七倒是同傅明一般眼中渐渐闪现出一丝好奇和期待,阿九沉默地站在傅明身后,看着面无表情实则一双眼都死死盯着段敬学手里的骰盅。 段敬学黑眼睛扫了一转,这架势摆足了,胃口也吊够了,突然啪的一声将骰盅扣在了桌上,金四眼中精光一闪,关七不由自主往前探了探脑袋,段敬学抿着嘴轻轻地将骰盅拨到一边,在金四和关七错愕的眼神中慢慢地绽放了一个笑容,说道,“不好意思,有些用力了。” 说完心里头不由一叹,当年发哥也就该是这样的心情才对,岂料肩膀却是被傅明拍了拍,段敬学眨眨眼回头看去,傅明脸色很是微妙,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你可是太有些用力了?” 段敬学疑惑地回头一看,脸上不由有些挂不住,原想着只震碎一粒骰子,岂料桌面上的六粒全都粉成了渣渣,撒成一片儿还挺壮观,他才用了三成力而已,难道今天是有神附体?可如有神助也是帮倒忙吧,碎了一粒别人兴许还能认命,可这都碎了,怕也是没那般容易搪塞过去了。 果不其然,段敬学都没来得及满脸堆笑诚恳致歉,金四一把挥开了眼前的一团白粉,怒道,“这也算照着规矩?老板是欺负我头次来资历浅么?” 段敬学摸了摸鼻子说道,“是我有失分寸,这局不作数,你接着挑。” 金四将骰盅拿起来看了又看,又将那副麻将还有牌九都摊开来仔仔细细地翻查了一遍,还是不放心,谨慎地说道,“打天九,但我要指个人进来做荷官,可不能由着你洗牌。” 段敬学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我场子里的客人都教他给撵光了,哪儿找人去?不若由你洗牌,我可是很放心你的。” 一番话说得不自觉显得金四疑神疑鬼、气量狭小,金四也不在意,段敬学刚才那一手虽然夸张了但是震慑效果还是杠杠的,四人牌局拉着关七和傅明齐齐上阵,傅明坐定后同金四和关七一个样,俱是盯着段敬学不眨眼,段敬学被看得很无辜很焦虑,索性起身亲自将桌上的碎渣子清理干净,又将麻将摆到一边,才对着金四说道,“七局定输赢,请。” 金四将三十二章牌揉了又揉、搓了又搓才码成型,掷骰子定庄开局,金四坐庄,六局过后输赢不大,金四略微多赢了三点,傅明保本输得不多,第七局开始,金四连胜继续坐庄,第一次翻牌,金四是双梅,段敬学是双板凳,段敬学输一分;第二次翻牌,金四是天王王爷,段敬学是双杂五,段敬学赢一分;第三次翻牌,金四摸了对地牌,不由看着段敬学笑得稳操胜券,段敬学掀开牌面扫了一眼,摇了摇头将牌扔了出去;最后一牌,金四已经有了四分在手,得意而小心地翻开眼前的两张牌,顿时兴奋地将牌面拍了出来,是双人! 关山不由松了口气,脸上隐隐带着笑,傅明心里却是直打鼓,紧张地看向段敬学,段敬学咬着指甲看了金四一眼,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说道,“双人确实是目前最大的牌面了,更何况你已经赢了我四分,如今等着我逆转倒真有些难为,”眼看着金四喜上眉梢的,段敬学却是话锋一转,“可难为不是说不能为,你该打听打听,这十里洋场谁人不知我三少赌运好得逆天,所以,对不住了金先生,我是至尊宝。” 说着一改原先的败势落寞,反倒是风轻云淡地亮出了自己手中的丁三和二四,压轴一局统赢五分,七局下来段敬学险胜一筹。 金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猛然间站起身子,连带身后的凳子都被撞翻在地,探手将段敬学跟前的两张牌拿过来用力摁压着,货真价实,当真是毫不作假,可金四就是知道段敬学铁定出老千了,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可他竟然毫无察觉! 这就是青帮的三少…… 没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出老千,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位出神入化的老千高手。 金四错愕地傻傻看着手里的至尊宝仍然觉得匪夷所思,段敬学拍了拍手闲闲问道,“还比划么?” 金四有些回不过神,关七却是知道在段敬学手里拼赌术压根儿没出路,可到底是有言在先,当即起身说道,“今日愿赌服输,我关老七说话素来算人话,定然不会再胡闹纠缠,只是先前蒙三少提点,日后我便绅士些追求百事姑娘,还望三少将话带到。” 输了就是输了,无怨无悔、不卑不亢,却也是死性不改、誓不退缩,段敬学看着关七一路拖拽着金四的身影,多少有些动容,只没个几秒便又抛诸脑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准备招呼美汁源安排下去将客人都揽回来,青天白日的不做生意像什么话? 傅明却是一把拉住了段敬学的手,满脸困惑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段敬学眨巴着眼,眼里盛满了碎光,笑眯眯地问道,“忒想知道?” 傅明好奇而认真地点着头,段敬学微微低着头勾了勾手指,傅明连忙将耳朵凑过去,就听段敬学轻轻吹出了一句话,“跟你学的,得会装。” 说完也没看傅明,抬脚利落地开门走了出去,傅明一时怔在原地,突然觉得自己真他妈是找虐。 第四十一章 公兴记好歹是青帮的盘子,别说一个不知名的土匪跑来闹场儿,就是道台大人来了也不能够吆喝一声就赶跑了他这一场子的客人,段敬学倚着二层的朱红楼栏,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厅微微皱起了眉。 百事重新打理了一番,又是一副婀娜多姿的模样步步生莲地走到了段敬学身侧,段敬学揿了揿鼻子说道,“嘿,这味儿不是你惯用那一款呐?” 百事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窈窕淑女形象瞬间崩塌,眉毛一抖咬牙道,“呸,别对我再提起那味儿,晦气!” 段敬学失笑不语,百事怕是又想起了和关山的那一场纠缠,兀自气了好半天才有些后悔地说道,“是唐爷的人,我事前当真不知情!” 段敬学心领神会,不由吹了声口哨儿。 唐正义,男,许是小来家里人盼着他能正气冲天、义结天下,雄心壮阔地给起了这个名儿,岂料却是半道儿上跑偏了,如今一手握着一贯道上海分坛的大权,道貌岸然却是极其阴险,真要说起来,这老不死的跟黄寺庵的周峰之间倒是腥味儿重得能熏死人。 严先生的身子除了他自己只有他爹知道真实情况,可他爹是锯了嘴的葫芦从来都不透露半个字儿,早些年严先生就已经开始琢磨着帮会继承人的问题了,严肃虽是太子爷,可这青帮却也是凭着拳头说话的地儿,他来的这些年手里的权势抓得越来越重倒也给严肃一派加重了筹码,然而周峰眼看着却是要技高一筹,这货竟然不知廉耻地爬上了唐正义的床还以为别人都他妈是瞎子。 春绿寨幸存的三人,沙老大、金四、关七俱是投奔了唐正义,所以关山来他这公兴记踢场就没人敢拦着,喵了个咪,都当他是怂蛋了,不行,这巴掌果断得扇回去,不然他三少的脸往哪儿搁? 段敬学摸着胡子黑眼睛滴溜溜地直转,百事脸上有些难看,这次挑人纯粹是色迷心窍,情急直上没来得及问清来路就跟人滚了床单,这下摊了大事儿捅了篓子,心情低谷极度郁闷,“老板,我想死。” 段敬学回过神就乐呵了,笑道,“可别,你死了,全上海的男人都得跑这儿来哭,行了,又没骂你,再说,”段敬学突然贼兮兮地笑了三声,凑到百事耳朵边儿上低声说道,“采菊东篱下虽然悠然自得,采多了就是不秃也得腻歪,该是时候给唐爷换换口味儿了,周公子还能喘上一口气儿不是?” 百事的嘴角直抽抽,果然,老板的话只能当放屁,不然就得自我怀疑自己的智商。 傅明站在贵宾室的门口一直盯着段敬学不错眼,瞧着他一会儿子想得失神一会儿子笑得猥琐,就觉得有人拿根针在他心头时不时扎上一扎,疼得不厉害却压根儿无法忽视,阿九不动声色地站在他旁边,突然开口低低说了一声,“一哥。” 傅明抹了把脸,叹道,“种因得果报应不爽,全都是我欠他的,该还,他就是吃了秤砣我也会让他那铁石头里蹦出个孙悟空来!” 阿九垂眸不再出声,倒是一直靠着墙的七喜忍不住好奇,突然朝阿九勾了勾手指头,把人招来身边小声八卦,“哎,看你老板这深情款款的样儿,不像是会狠心抛弃我老板的人啊?” 阿九眨眨眼,破天荒地答道,“一哥心狠手狠,三少受不了。” 七喜一手握拳抵住自己的嘴巴,满脸惊讶,脱口说道,“我老板自己跑的?!看不出来他这么出息啊?!” 阿九被她夸张的动作表情整得有些想笑,可面瘫惯了的脸上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再一想虽然不知当年事情的真相,但既然三少跟着严少日子过得挺滋润,想来当初也是自愿离开的吧,所以阿九便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七喜不由啧啧啧了三声,看着傅明伟岸的背影直摇头,喃喃说道,“这得是有多心狠手狠,才能让我老板这恋家狂舍得离家出走哇?” 三三两两的小箭头咻咻地直插傅明的心窝子,尾羽还带晃着,傅明抖着肩膀冷笑着,他妈的,八卦能甭当着当事人的面儿么?这是仗着他不打女人不是?还是仗着他不敢动段敬学的人? 段敬学悠然自得老僧入定,也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听见了装没听见,七喜拉了拉阿九的袖子,又问道,“你叫你老板一哥,为什么呀?” 阿九答,“我排第九。” 七喜恍然,“难怪他们都叫你阿九……说来,你还能记得你自己的真名儿么?” 阿九直直地望入七喜有些怀疑有些期盼的眼睛里,波澜不惊地说道,“阿九。” “……” 段敬学没回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急忙捂住嘴肩膀直抖,傅明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轻轻摇了摇头,阿九有些莫名其妙,不由看了眼傅明,七喜则是直接跑到段敬学那儿用肘子撞了撞他说道,“不可能,我就不信还有人没个名字的!” 段敬学睨了她一眼,幽幽问道,“哦?这么说你还有个真名儿?说来听听?” 七喜冲他龇了龇牙,骂道,“明知故问,我那名儿见不得光,听了会要人命的!” 段敬学体会了一番七喜那光听都能要人命的名字,笑得前仰后合,气得七喜恨不得往那张脸上猛踹上两脚,阿九还在状况外,不解地看着傅明,傅明想了想,说道,“名字只是个称谓,叫什么不都还是这个人,七姑娘喜欢阿九,还真能在得知他真名儿后就不喜欢啦?” 傅明说得极是随意而肯定,坦坦荡荡,阿九一歪头刚好对上七喜有些慌乱的眼神,莫名地眨了眨眼,七喜一张脸瞬间就红透了,头顶上都能冒烟,又急又羞,看看傅明的老神在在,再看阿九的无动于衷,最后看到段敬学的袖手旁观,一跺脚迅速撤退,一路上还高喊着,“一群混蛋!” 段敬学看着七喜落跑的身影,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傅明未动一步,问道,“为何不帮她?” 段敬学撑着朱栏一手托着下巴,懒懒回道,“帮什么?” “你明知道她喜欢阿九。” “你也明知道阿九不喜欢她。” “喜欢可以慢慢来,阿九总有开窍的那天。” “喜欢上了又如何?”段敬学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傅明,问,“你舍得让阿九离开你?阿九舍得为了七喜留在上海?七喜离不开上海,只要阿九有一丝跟着你回北京的可能,我都不会像你这般不负责任地去撮合他们。” 傅明顿了顿,沉声说道,“为了你,我会留在上海。” 段敬学不觉摆手笑道,“可别,您老只要在我这地界再待上三天,别说王爷福晋,就是太后都该知道我这贼窝了,为了我爹的身家性命,拜托贝勒爷发发善心。” 傅明眉头一皱,说道,“你说话能甭这么阴阳怪气儿的么,累不累?” 段敬学摊了摊手,回道,“烂人交多了,习惯改不掉。” 傅明眼一瞪,一直沉默的阿九突然插道,“喜欢是什么?就像一哥和三少这样的么?” 傅明和段敬学脸上都有些讪讪,傅明横了阿九一眼,说道,“现在不是你开窍的时候!”段敬学却是拍了拍阿九的肩膀,有些艳羡地说道,“不开窍也有不开窍的好,这玩意儿伤身伤心,碰不得。” 傅明自然不能同意,这段敬学看着看着就要走上清心寡欲、皈依佛门的道儿,这哪成?他下半辈子的幸福生活可都得看这人的表现!张口反驳的话却被一道低沉焦急的声音打断,傅明抬眼一看,呵,当年的主谋之二终于露面了! 徐品帆显然是跑着过来的,说话都气息不稳,段敬学有些发愣,他这得是有多少天没见着徐先生了,心想着要不掰手指头算算,徐品帆直接说道,“闹场子是唐爷的人!” 段敬学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徐品帆显得有些惊愕,“你知道了?我偷听了大佬电话里说的,所以立马偷跑了出来。” 偷,偷跑?先生您这是给大佬软禁了么?严先生管不住自己儿子也就只能拿你开涮,哎,你说你招谁不好,偏得招那妖孽?可严先生却是自电话里得知这场子是被唐爷的人给闹了,谁他妈闲的蛋疼,说话比放屁还快?逮着了绝不手软直就往死里打。 段敬学一脑门子弯弯绕绕,思维跳脱也比较快,徐品帆看着消息虽然迟了好歹是知会了一声,掉屁股就要跑路,段敬学眼明手快一把将人扯住,忙问道,“跑这么快干啥?好不容易出来了哪那么笨这么轻易就回去?嫌关得还不够啊?” 先生这是被关出毛病,还上瘾了不成?岂料徐品帆却是四分为难、三分无措外加两分的羞涩、一分的焦急,说道,“顺子追我追得紧,我得赶紧回大佬那儿!” 段敬学却不肯轻易放人,问道,“不是,顺子不是严肃的人么,他追你有什么打紧啊?” 徐品帆一急脸就憋红了,当即吼道,“就是严肃追我才要跑!” 一声吼得段敬学一愣手就松了,徐品帆逮着机会一个箭步利索地就蹿了出去,只可惜没蹿成两步就被傅明若无其事地脚下使绊险些五体投地行了大礼,亏得及时抓住了围栏才险险稳住身形,一抬头这才看清使绊子的原来是傅明,怒道,“你怎么在这儿?” 傅明神色自若地回道,“我是神降,呆哪儿又关你屁事儿。” 徐品帆点了点头,似是自言自语,稳住身形继续抬脚开拔,“不关我屁事儿……哎,不关我的事儿我还不能走么?” 傅明显然是打算将无赖耍到底,徐品帆往左他往右,徐品帆往右他往左,死死堵着楼梯口就是不让步,徐品帆一着急就要上拳脚,傅明还能怕了他不成,两人当即比划起来,招招带风,拳拳碰肉。 段敬学这才领悟过来,不由腹诽,他妈的,也就这档子事儿那混蛋才会像狗一样敏锐! 第四十二章 段敬学之所以很久没见着徐先生是因为徐先生一直住在英租界大佬的洋楼里,徐先生住这儿可不是段敬学一开始想的那样是被大佬软禁起来了,而是为了躲严肃,严肃自有住处,那栋洋楼至今未踏入一步是因为那里头不只住着大佬一人,还有他的六姨太,严肃的妈死得早,他打小儿便冷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往家里头一个挨着一个娶女人进来,只不过头四个都被他气跑了,只这六姨太却是他费尽心思也弄不走的。 因为六姨太是他姨娘,他妈的亲妹妹。 徐品帆躲进洋楼的那天起,严肃便不可能再去找他,段敬学一想,难怪他去成都前的那些日子,这货整天一副受气媳妇儿的小模小样,跑来找他却每次都是自打退堂鼓,不然若是严肃真心要堵他他还真能躲过去?开玩笑,他在这公兴记再牛逼,这公兴记也姓严呀! 明明很在意却又要装作无动于衷,想见面想得发疯却还要一派风轻云淡,他妈的真不在乎了就甭让顺子守着呀?顺子盯梢不觉累的么? 穷折腾! 段敬学脑海中金光闪闪地浮现着这三个大字,一个愣神却也是自嘲地笑了起来,是啊,他可不也是在穷折腾么,只是这人活一世,不折腾多没劲啊,不整点儿风浪这一潭死水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自己折不折腾先往一边儿搁一搁,这头得先让严肃那货先折腾起来让他看大戏看个够才好! 段敬学抖着肩膀桀桀笑着,扬声说道,“拦得好!给我稳住!”随即冲着楼下的百事喊道,“百事,快些回家叫严少过来,有好玩儿的送他!” 徐品帆脸就绿了,这他妈都是些什么人啊?!那、那、那混球儿是他学生啊!胳膊肘能别往外拐得这么明显,好么大爷小爷们! 段家小楼离公兴记不算远,严肃有车,一刻钟就能到这儿,徐品帆默默一算,下手不由就重了一些,傅明下巴挨了一记老拳不由心头火气,跳开半步手就往怀里塞,段敬学大惊,他妈的,这畜生是想掏枪不成!心急之时楼下一道冷冷的声音蓦然将段敬学即将脱口的话给憋了回去,段敬学探头一看,严肃一脸冷凝负手威严地站在大厅中央。 “干什么呢?” 绝色、清冷、孤高,眉心的十字纹带着冷艳妖娆的红,却并不轻佻,出尘脱俗、风华绝代,当真是秒杀众人,夺人心魄在零点零零零一秒之间,段敬学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心里直骂,丫的,就会装。 傅明一收手,徐品帆自然跟着停下,如今打眼看到严肃则是更加失神得手脚僵立,嘴巴微微张开,一副二傻的模样。 严肃默默嫌弃了一番,仔细地将徐先生上上下下看了个够本儿才淡定地将眼神挪向明显一副看好戏样儿的段敬学,咧嘴一笑,“看着还怪精神的么,这都让人直接扇脸上了还能如此不动如山,到底是三少,肚子里能撑船啊。” 段敬学嘴角直抽,他妈的,说得就像这不是青帮的盘子似的,不过演戏么,他乐意奉陪,他都要给自己封奥斯卡影帝了,还能对付不了他一个蹩脚的三流小影星?当场也是笑出一口白牙,随意地说道,“哪儿是能撑船呀?都要是自家人了,当大哥的可不得让着点儿?” 严肃的桃花眼里波光一闪,笑道,“三少,吞了大象可是会消化不良的,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段敬学谦虚地点着头,连声说着,“岂敢岂敢!” 严肃似是而非地冷笑了一声,这才将眼神往旁边偏了偏,说道,“呵,这不是石寺庵的徐先生么?难怪三少这般胸有成竹,寻着好帮手了可不是?” 徐品帆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严肃含笑的嘴角渐渐拉平,不怒自威,到底是青帮太子爷,面无表情时给人的压迫力当真不是盖的,段敬学摸着鼻子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严少这话说的,大家伙儿做什么还不都是为了青帮,您说可有理儿?” 严肃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拂袖转身,顺子恭敬地将车门打开,严肃带着煞气钻进车厢,车门砰地一关,拉风的汽车立时便绝尘而去。 徐品帆呆愣着,前后不过盏茶功夫,事态发展急剧变化,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傅明放在怀里的手终于又重见天日,段敬学看着他手心儿里的那只对半开的坠子有一瞬的失神。 那还是他在傅明生日之后匆匆忙忙补上的,寻了个对半开的坠子将两人的一张合照塞了进去,依稀记得那张照片上的傅明被他从后面儿的偷袭弄得有些惊慌失措,又担心他会摔倒慌乱之中还想着探手扶他,摄影师很不厚道地拉了闪光,傅明那扭曲怪异的模样便被记录了下来,当时他们还因为蒋灵芝的事儿在打冷战,所以他才特意挑了那张照片,偷偷塞到他枕头底下,想着硌不死他也能气死他! 想着想着段敬学自己也没察觉到自己脸上带笑,淡淡的,却是幸福而满足,傅明刚才被徐品帆一胳膊肘儿扫到了胸口,因为担心坠子有损才立马停战,如今仔细检查一番确认无碍才小心宝贝地收起来,一抬头看到段敬学冲着自己这方向笑得这般明朗,心里头就软得化成了水。 段敬学回过神时就看到傅明那双淡琥珀色的眸子里隐隐含着笑,痴迷地盯着他,温柔甜腻得恍如错觉,他心头一颤,指尖有些发麻,堪堪错开了眼,瞧着徐品帆笑笑,“先生还没吃饭吧,走,去我那儿坐坐。” 徐品帆三分无奈七分茫然,看着段敬学脸上怪邪性的笑容,不明所以就跟着他跑了。 段三爷本是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这些年有些老花,一张报纸摊开着被捧得老远,听到大门的动静抬眼看到徐品帆,便将手里的报纸叠了起来轻轻摆到桌上,徐品帆走过去给三爷问了安便自若地坐到他对面儿,三爷常出入严邸自然能见着徐品帆,俩人儿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段敬学抱着花花仔有气无力地招呼了他爹一声转身就上楼,傅明看了眼三爷、看了眼徐品帆,又看了眼阿九,一声不吭地就要跟着段敬学上去,段三爷看着不在意此时却是突兀地咳了一声,傅明抬起的脚犹豫了片刻还是收了回来,默默地走到三爷跟前,照着徐品帆有样儿学样儿地说道,“给三爷问好。” 段三爷眼神漂移就是不看傅明,自打敬学铁了心要跟着傅明过日子开始,他就知道有些话他说不得,有些事儿他管不了,这是一个典型的无赖流氓,待你好时能把月亮摘给你,脾气上来爹娘老子都不认,任性、自私、狂妄、霸道。 这样的女婿他要不起也不想要,然问题的症结并不在他,他不知道这三年傅明是如何度过的,可他清清楚楚地看着敬学这三年表面不动声色暗地却是极其惊人的变化,他明白,这一切仍旧是为了能和傅明抗衡,当强大到足够安心地回到他身边时,便再也不用担心他所爱之人浑身的戾气再一次伤害那些爱着他的人们…… 无论是亲人,还是这个男人,敬学都不会放手,他的儿子,贪心得这般明目张胆而胸怀坦荡。 傅明心里也清楚,虽然当初段敬学为了嫁给他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可他却是个十成十顾念亲情的人,既然段敬学不甘心就这样敞开怀抱接受他,那他也就只能糖衣炮弹先攻下他身边的人再说。 只是傅明从未想过从三爷下手,他这岳父比他岳母难对付得多得多,第一印象要人命,他这岳父何时看他顺过眼?要是岳母大人在就好了…… 段三爷虽然及时阻止了傅明上楼的脚步,可由于他二人都是各怀心思,一时弄得徐先生有些尴尬和不安,他是出声好呢还是不出声好呢?哎,不管哪个谁,给上点儿茶调节调节气氛啊! 徐先生焦虑了,再一看傅明身后的阿九老淡定的,顿觉孤身奋战便更加焦虑了,正准备起身去寻点儿茶水点心过来,三爷装模作样地又带上老花镜抖开眼前的报纸,说道,“原先我便管不住他,如今则是管都不想管,只一点你须谨记,他总归是有人真心疼的,你若是给不起便也就不要自命不凡了。” 傅明沉默了许久,才低低应了一声,“是。” 段敬学靠在楼梯口儿的白墙上,将花花仔举到自己眼前,盯着它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逗弄了半天,突然轻轻叹了口气,晃晃脑袋决定先睡觉打紧,风尘仆仆地都没个歇时又跑去赌场闹了一圈儿,脑袋都要炸开了,现在听到的看到的想到的都是失真的、有悖初衷的,所以,眼下补眠才是王道。 段敬学一觉好睡,三五七九事事不管,极度不负责任地将徐先生领回了自宅便扔一边儿问都不问,徐品帆闹了半天也没整明白现在什么个情况,段敬学没发话傅明就像土狗一样守着门愣是不让他走,徐先生原想着实在不成那就明儿再走呗,岂知一觉睡醒竟是天地翻覆,一夜之间外头各路消息跑飞了天。 一贯道唐爷派人砸了青帮三少的场子,三少自觉颜面受损,当即叫嚣誓与唐爷一拼高下,到底是“虎吞象”还是“蛇吞象”,唐爷抽着大烟嘴角是惯有的讥笑,这是其一; 上海滩没人不晓得三少是严少的人,可严少与石寺庵的徐品帆似乎是极其不对付,严少的打击报复曾经一度威吓得徐品帆躲进了大佬严先生的宅邸,而徐品帆私底下与三少接触却是被严少逮个正着,当场撕破了脸,这是其二; 严少手中的是青帮的军火和赌场生意,而赌场这块儿却是悉数交由三少打理,周峰掌控着青帮旗下的红灯区,至于鸦片这一块儿,明面儿上青帮是素来不沾的,唐正义手下最为得意的便是烟花一条街,青帮垂涎许久都未能如意,周公子爬上了唐正义的床青帮红灯区的生意自然蒸蒸日上,如今若是严少当真与三少撕破了脸,这三头一样重的,倒真是有好戏看了,这是其三。 嗅觉敏锐的人都知道这里头有猫腻,却也猜不透这盘诡异的棋局到底谁和谁是真正的一伙儿,不是严少与三少、就是三少与周公子,甚至还有人预测三少本就是唐爷的人,青帮垂涎唐爷的娼妓生意,唐爷又何尝不眼馋青帮的赌场暴利? 傅明留在大上海的这段日子,注定了要有一番血雨腥风。 第四十三章 唐正义这人有个信条——“冤头债主,说一不二”,公兴记的三少公然同他叫板,只要青帮大佬严先生不出面,这也就只是他和这毛都没长齐的小鬼间的事儿。 百事极其郁闷地和关山来了个命运般要人命的相遇,随即万分不情愿地被人跟回了公兴记,恰巧了场子里有人出老千被揪了出来,一度很混乱的场面中百事的高跟鞋好死不死地断了跟,关山身手迅疾将人揽到怀里,举臂纯属是为了替百事抵挡无眼的拳脚,岂料突然有人高喊“又来砸场子,真当我们公兴记好欺负了不是”,最终老千没逮着,关山莫名其妙地就被三少给扣了下来。 三少自觉就是软柿子也不能这般肆无忌惮被人捏扁而屁都不放一个,当即命人砸了唐爷烟花一条街中的两家小门小面,道儿上放出风声说是以牙还牙才是他三少的本格,如今这坏了他场子的元凶他正大光明地给扣了,只这之后的处理可就权看唐爷的意思了。 周公子瞧上去斯斯文文的,倒是丝毫不见混黑道该有的狠绝或是戾气,反倒是略有些苍白的脸上透着一股子病气,举手投足之间也尽是病弱,许是床上功夫自有门道,看着不顶用却也是跟着唐爷有小两年了至今仍未被厌倦,为掩人耳目通常都是半夜过去完事儿就回来,从不留夜,两人之间与其说是地下偷情,倒不如说是地下交易。 段敬学扣了关山的这天晚上,周公子被唐爷换着花样折腾了几回后破天荒地开口问道,“关山的事唐爷作何打算?” 唐正义抽着大烟一只手还在周峰有些汗津津的后背上抚摸,漫不经心地说道,“关不关山倒是无所谓,不过三少的大名虽然如雷贯耳,倒是也没料到还有胆量公然和我呛声,有点儿意思。” 周峰眸光一闪,侧过身子将摩挲着他后背的大手拉开,舔了舔下唇将唐爷的食指轻轻咬住,抬眼似是而非地笑了笑,自然惹得唐爷性致奔腾,丢了大烟又是一场银乱而销魂的缠绵。 次日一大清早,三少的拜帖就递到了唐爷跟前,唐爷起得早不表示就该守时,溜溜鸟、打打太极,一通忙活后早过了约定的时间,这才不慌不忙地换衣服出门。 段敬学起床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刮胡子,傅明立马警觉,拉着他问这是要干嘛去,段敬学随口回道约会,傅明一僵却是松了手,沉沉说道,“那、早点儿回来。” 整得段敬学一愣一愣的,看着傅明有些落寞的背影手一抖在下巴上划拉了一下,疼得回过神洗了把脸就看到下巴有一道浅浅的伤痕,本想着整漂亮点儿却是背道而驰,心头烦躁不由骂了一声,“我操。” 到了湖心小栈也不着急,知道唐正义没那么守时,捧着一本书便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唐正义进了门不由挑眉,木屋朝阳,书香美人,如画如卷,最重要的还是三少竟是一人未带独身前来,唐正义眯了眯眼,一挥手便让他身后跟着的四人守在门外,摘了帽子进屋关门。 入了座发现三少动都未动,也不介意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才说道,“三少倒是好雅致,一大清早给我叫来是陪着你读书?” 段敬学随手翻过一页,悠然地回道,“读书好啊,能让人沉心静气,还能让这儿,”段敬学顿了顿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接道,“变得聪明些。” 唐爷笑笑,回道,“读书也有它的不好,把人读得文绉绉的,说话儿都带着好几个弯。” 段敬学抿着嘴笑起来,合上书轻轻放到一旁,这才抬眼正视唐爷,说道,“唐爷果然爽快。” 早听闻三少生得精致漂亮、眉清目秀,如今对面儿细看当真是明眸皓齿、引人遐想,只可惜这下巴怎会多出一条疤呢?粉嫩嫩的该是新伤吧,当即笑道,“哟,难怪挑这地儿,开面不利呀。” 段敬学指腹自伤口上轻轻滑过,看着唐爷笑得颇有些无奈道,“所以才说猫难养,怎么养都养不熟。” 唐正义眉梢轻挑,端起茶盏吹了吹浮面儿上的茶叶,自若地呷了一口叹了声“好茶”,抬头对上段敬学饶有意味的眼神,不咸不淡地说道,“猫难养只是因为他口味刁,相比之下狐狸才最为棘手,除了尖爪还得防着他那条漂亮的尾巴,指不定哪天就会被他一尾巴晃瞎了眼。” 段敬学也不否认,却是转道,“可、能狐假虎威的,猫永远不够分量。” 唐正义牢牢盯着段敬学好半天,这才打出个直球,“砸了我的场子这会儿子又在这里将自己装成一只无辜乖巧的狐狸,三少打的什么好主意不妨说来我也听上一听。” 段敬学突然敛了七分笑容,森然阴冷地说道,“以牙还牙是青帮三少的风格,唐爷的人三番五次来我公兴记滋事闹事,碍着我赚钱自然不能让你们舒心,”话音一顿面上又多了三分笑意,“可这些都是明面儿上的规矩,私底下晚辈可是相当景仰唐爷的,扣了您的人还不是为了能和您搭上句把话?” 唐正义颇为好奇地问道,“三少大费周章的到底图什么?” 段敬学风轻云淡地回道,“金四的命。” 唐正义一时愣住当即垂眸掩饰眼中的不解,他来之前以为会是次鸿门宴,岂料进屋发现三少竟是只身前来,闲聊几句又觉得这三少怕是和周峰起了同样的心思,都希望借助他的力量扩大自己在青帮中的势力,迟早一天想吞掉整个青帮,岂知这三少嘴里却是突然冒出了一个他都想不起来的人的名儿,还说是要买命! 这可真是奇了! 唐正义不动声色地问道,“介意告诉我缘由么?” 段敬学看着唐正义冷冷回道,“私仇。” 唐正义就更好奇了,有些失笑道,“且不说私仇如何,你扣了我的人,砸了我的场子,回头还要我的人的命,三少讲的规矩倒是与旁人不同。” 段敬学摊了摊手,回道,“好歹我也是青帮之人,明目张胆与您交易不是砸自己脚么?我说过砸您场子也是迫不得已,扣下的人我一根汗毛都没动他,不过是问唐爷要个人,条件您随意开,只要我三少给得起。” 唐正义眼睛有些发亮,虽是天大的好事儿他也不至于被砸昏了头,试探道,“何样的深仇大恨能让三少如此大动干戈?” 段敬学扯着嘴角笑意却是不达眼底,回道,“唐爷,我三少只能玩儿别人,可由不得别人玩儿,我可是找了他好些年了,近日才得知他如今是您唐爷的人,既是唐爷的人我又岂敢冒然出手,不若同唐爷直接要人来得干脆利落。” 唐正义都想不起金四的面容,只想这定是一笔桃花情色债,突然觉得金四当真占了莫大的便宜,再一看三少眼神冰冷、面色铁青中夹杂着微微红晕,便觉得自己这猜想怕是八九不离十了,心中作数便有了计较,闲闲问道,“三少当真什么条件都答应?” 段敬学坐直了身子,慎重地点了点头,唐正义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道,“金四我给你,而我要的也并不多。” “唐爷只管开口。” “你。” “……” 唐正义毒蛇一样盯着段敬学,就看到他起先是一愣,随即恍然便是一幅面红耳赤的羞愤模样,耳朵尖儿逆着光红得透亮,招人得紧,不由自主地凑过去就着那块嫩肉一口咬了下去。 段敬学大惊,连忙起身躲闪,唐正义却并不松口,直接导致段敬学耳垂撕裂血珠子直往外冒,段敬学疼得直抽气,两只手也是拼命将唐正义往外推,看在唐正义眼里却是一幅娇羞的欲拒还迎的小模小样,自然不肯刚过他,心想多说无益,当场办了这小妖精才是正经,亮出一口微微发黄的牙齿朝着段敬学细致的脖子又是一大口咬了下去。 慌乱之中段敬学不当心将茶盏碰到了地上,清脆的声音立时让门外守着的护卫推门而入,看着自己老板和三少正是缠绵之时多少有些尴尬,段敬学却是趁着这怔愣的功夫一把推开唐正义,闪身就站到了门口,羞愤地喊道,“我、我说的可不是这等交易!还望、还望唐爷放尊重些!此事、此事日后再议!” 说玩啥也不管了撒腿就跑,唐正义站起身子,冲着段敬学慌慌忙忙跳上船的背影突然笑得势在必得,自言道,“迟早有一天,我会连这三少和青帮的赌场一起吃进肚子里。” 段敬学钻进船舱,打耳垂上摸出一手血,脖子边儿也是一阵阵刺痛,不由咬牙切齿骂道,“真他妈禽兽,属狗的么?逮着什么都咬!我操!” 一直躲在船舱里的七喜见状,捂着嘴也险些笑岔了气,拍着段敬学的肩膀断断续续地说道,“老、老板,我觉得、您、特适合、搞、搞间谍工作、色诱之术、响当当的!” 段敬学瞪着眼恨不得将七喜竖起来的大拇指掰断,阴森森地从牙缝儿里挤出字儿来,“还不给我块毛巾!他妈的,脏都脏死了!” 七喜打怀里掏出手绢儿,看着自己老板一边擦一边嫌弃的眉眼,忍了好半天才将笑意忍回去,问道,“情况怎么样?” 段敬学亮了亮自己的耳朵和脖子,没好气地回道,“我都牺牲成这样了,再搞不定我都该以死谢罪!我擦,这必须得让严肃那货给我涨工资,奶奶的我这可是工伤啊!” 所有人都看着段敬学捂着脖子捂不住耳朵气急败坏地回了公兴记,胆儿肥的会上前问一声,得到的都是一通好骂,没花多少功夫,道儿上又吹起了一阵流言蜚语,唐爷早就意属三少,两人秘密约会湖心小栈,情事激烈到不由自主在三少身上留下爱的印记,三少这才恼羞成怒愤然离开。 瞧那耳朵上的伤,再看那脖子上的牙印,这该是玩儿得多过火? 关上门段敬学却是懒懒地躺在软榻上,耳朵上的血已经止住了,适才也洗了个澡,将唐正义染在他身上熏人的烟味都洗吧干净,刚及眯上眼,便有人来通报说是周公子造访,段敬学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拍了拍自己的脸气呼呼地说道,“请他进来!” 第四十四章 段敬学和周峰交往不深,顶多算是年会上喝杯酒聊上两句的交情,周峰的造访虽然突然却是意料之中,等得可不就是你!段敬学调整好面部表情一手遮着脖子上的伤口,刚好周峰跨步进了门。 段敬学客客气气地招呼着,只动作有些别扭,周峰看着不免眼波暗动,说话之间都像是随时要断气儿的那种,段敬学起先就跟这周公子气场不和,委实有些吃不消这一款,周峰却是贴心地说道,“听闻三少被一头恶狗咬了,特意带了家乡独门的金疮药,许是能帮上三少。” 段敬学笑得有些讪讪,接了周峰递过来的金疮药,答道,“既是听闻便做不得数,更可况床第之事也由不得外人说三道四。” 周峰脸上多了几分阴郁,冷冷说道,“与虎谋皮,可别枉送了性命。” 段敬学笑得三分真诚,“若是谋得一人心,便是丢了性命也是命有此劫,可惜不可悔,多谢周公子提醒。” 周峰看着段敬学和善的笑脸,突然起身一言不发开门就走,段敬学赶紧跟上,说道,“慢些,我送你。” 一出门却是直接撞上了傅明那双晦暗不明的琥珀色眼眸,突感心虚,也不知道他何时到的,都听到了些什么,周峰悉数看在眼里,却并未吱声,段敬学迅速回过神,脚步也只是微微一顿,便亲自将周峰送到公兴记门外,看着他的车绝尘而去才心事重重地上了楼。 段敬学不做声傅明也不喘气儿,段敬学进屋关门,傅明就直愣愣地看着他,段敬学想自己这是解释呢还是不解释呢,看着傅明不免有些发怵,担心这条疯狗也得是不管不顾地一通狂化。 傅明看着段敬学轻轻问道,“这次,我会先听你解释。” 通情达理得段敬学眼珠子都能掉地上,也让他不由自主地开始作死,“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 一声问出自己心里头还咯噔了一下,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脚跟儿就踢上了木门,不禁自我嫌弃了三遍,就看到傅明稳稳迈着步子充满压力地贴了上来,盯牢他的眼睛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只能为我独占,每一块骨骼、每一寸肌肤、甚至是每一根毛发都只能是我傅明的,我绝不会容许他人染指,有人用眼睛看,我就剜了他的眼珠子,有人用手摸,我就剁了他的手,若是有人……”说着抬起手拇指顺着段敬学脖子上的齿痕一路摸向了耳朵上的伤口,眼色深沉,接道,“若是有人敢用牙咬,我就敲掉他一嘴的牙,再让他混着血一颗、一颗给我吞下去,这样还死不了那也就只能再补上一枪了。你不解释也可以,我这就去干掉那混蛋。” 段敬学真想摆出个囧囧有神的表情,只可惜脸有些僵,随了傅明整面瘫了,原本还想着这王八蛋是不是几年过了通人性了,搞半天也还是披了人皮的疯狗一只! 段敬学的沉默看在傅明眼里却是另一个味道,当即将他往一旁推了推,开门就要出去,段敬学一把将人拉住,急急问道,“哎,哪儿去?” 傅明回头看了他一眼,“你都当我说话放屁是吧?” 段敬学白了他一眼,“你真放屁我还不爱听呢!给我进来!” 傅明鼓着腮帮子,不情不愿地进了屋,也不看段敬学,扭着头就跟一堵白墙死磕,段敬学难得看到傅明这般别扭的模样,不觉笑出声,傅明耳朵尖儿有些发红,偏过脑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吼道,“笑什么笑?” 段敬学眼瞪得比傅明还圆,立马吼回去,“吼什么吼,就你有脾气?” 傅明你了半天也没你出第二个字,一时急得团团转,活像一头暴躁的狮子,转了几圈突然站定,双目赤红地盯着段敬学,说道,“段敬学,我低三下四、不要脸不要皮是因为我喜欢你,可你不能仗着这个就随心所欲玩儿我!” 段敬学微愣,突然冷笑道,“喜欢?哦我的天,傅贝勒竟然会喜欢我?您是哪儿喜欢了?眼睛、鼻子、耳朵还是您好哥儿们?” 傅明一窒,缓了缓才问道,“我一直都喜欢你你感觉不到?” “喜欢就可以不问缘由随意凌辱么?” “喜欢就可以高高在上唯我独尊了么?” “喜欢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背着我逛窑子么?” “喜欢就可以害死我爷爷而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么?!” “傅贝勒,您这喜欢太沉重,段敬学一介凡人,承受不起。” 段敬学冷冷看着傅明,一句一句质问,让傅明一颗心瞬间掉进了冰窟窿,他无措地看着段敬学挺直腰板站得倔强却早已泪流满面,结了冰的心又被丢上了石磨子碾压成了粉渣渣,心痛到无以复加,尝试着将人揽进自己怀里,见段敬学并未挣扎,才在他耳边沉沉说道,“对不起。” 段敬学不由微微仰起头,闭上了双眼,任由多年以来深埋在心中,似是怨恨、似是懊悔、似是喜欢、似是沉痛的心情搅和在一起,恣意发泄出来。 段敬学并未哭出声,可泪水就像是发大水一样,傅明抱着他能清楚感受到他时不时压抑却哀伤的抽噎,动都不敢动,只紧紧抱着怀里脆弱而委屈的可人儿,待他渐渐平静下来后,才微微将人拉出怀抱,在他红肿的眼睛上落下了轻轻的吻。 段敬学闭着眼,湿润的睫毛越发黑亮纤长,微微颤动着,就像是跑丢了的黑翅蝶一样,惹人怜爱,傅明的吻不由自主往下,就要触及段敬学双唇时,段敬学睁开眼无悲无喜地看着傅明,波澜不惊地说道,“傅明,我喜欢你,和你分开的这三年我从未想过自己会与你彻底成为路人,不管原先的你有多么混账我都没有想过会放手,我一直幻想着你总有一天能意识到自己的过错而诚心道歉,可如今你就在我眼前,你是个高高在上的人,可你的道歉在我心里却并没有产生我预想的效果,看到你的脸,爷爷冰冷的遗容就会反复出现在我脑海里,当年的事你我都有错,我不能把责任全推到你头上,可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段敬学顿了顿,带着浓浓的鼻音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我不能,我以为我可以不介意,可我、不能。” 傅明浑身都有些僵硬,微微一动都能牵扯到自己的心脏,抽搐刺痛,清晰而尖锐,他看着段敬学坦荡却没有留恋的眼睛,知道他已经做出了抉择,就算违心最终还是决定抛弃他,他倒是有些诧异自己竟然还能笑出来,不想再看他毫无温度的眼睛,最后的吻落在了他受伤的耳垂和脖子上的齿痕上,这才温柔而眷恋地说道,“虽然不是我的杰作,可也算是盖了我的章,你留个纪念,让你困扰了这么长时间是我的错,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了,请放心。” 看着傅明放开自己的肩膀擦身而过,段敬学也不敢回头,怕自己一回头对上傅明不舍的眼睛就会彻底崩溃,再也狠不下心,他不知道傅明有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只是当木门终于在身后轻轻合上的时候,他终于支持不住蹲下来缩成一团,死死咬着自己的胳膊才没让哭声泄露出来。 从此之后便是咫尺天涯,你我再不相见! 我过不了这一坎,你便也就不要在我眼前晃得我心疼,这样就好…… 段敬学哭得比较用心,自然没有察觉傅明其实压根儿就没走,他靠在墙上,手不自觉往怀里探去,摸了摸却是不由苦笑,是啊,连烟都戒了三年可还是没给人追回来,将人逼成这样,他也的确是个混蛋玩意儿,七喜默不作声地点了一支烟递给傅明,俏丽的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愁绪,淡淡说道,“无论如何,请尊重他。” 傅明捂住眼睛,嘴角苦涩急速蔓延,叹着气儿说道,“你们不会都觉着我是该的吧?” 阿九难得皱了皱眉,有些急切地想要表达些什么,只可惜经常不说话舌头不大利索,七喜给自己的烟也点上,夹着烟的手有模有样地指着傅明,说道,“我让你尊重没让你放手,你人都没了还尊重个屁啊!我老板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还能不知道?我拜托,能不能稍微坚定点儿?我一直都觉着你挺有款儿没好意思说你,贝勒爷怎么了?谈恋爱就是皇帝老子都不能把自己当人!” 傅明一时听得瞠目结舌,连阿九都对着七喜直瞪眼,七喜比较受不了阿九的凝视,一路从脖子就慢慢红到了耳朵尖儿,临界点一突破立马就要跳脚,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百事突然揽住了七喜的脖子,将她手里的烟接过直接塞自己嘴里,悠然地吸了一口才懒懒说道,“我说,就是要商量兵变,能躲着点儿老板弟弟么?” 七喜看着百事的眼里顿时充满了崇敬,将傅明和阿九拉到一边她们自己的休息室之后,才隆重地对傅明和阿九介绍道,“大上海滩风情万种的百事小妞,恋爱专家,驭夫高手,无所不知,无所不会,问她吧,什么都会有答案!” 傅明适才哀伤心碎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看着上蹿下跳的七喜,突然觉得这姑娘能喜欢阿九可真是阿九的福气,百事一巴掌拍在七喜的后脑勺儿上,骂道,“越说越不靠谱,给我闭嘴!先告诉我怎么回事儿吧。” 傅明起先还有些不情愿,毕竟一个大男人对着两个姑娘家袒露心声什么的实在太丢人,可百事却是翘着修长的腿淡淡说道,“就是主要救你,你也得先告解,我毕竟不是万能的上帝,还会读心术这么高深的玩意儿,贝勒爷,现在您就不能把自己当人。” 傅明瞬间领悟,七喜先前那形态那语气多半也都是跟着百事学的,只是学艺不精,唬人唬到一半自己个儿先乱了阵脚,看着眼前大老爷们似的极具压迫力的百事,几番心理建设后便将三年前的事儿和敬学之前的绝交宣言都大致给说了一遍。 百事一言不发地听完,已经抽了五根烟,屋中不透气,阿九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七喜便无言地起身开了一扇窗户,百事掐灭了手中只抽了半根的烟蒂,突然说道,“我觉得你可以滚出我们老板的世界了。” 第四十五章 傅明不免有些脱力,连勉强的笑意都无力再去伪装,无奈地摇着头,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原先他自己还真没觉出自己竟是这般差劲,如今再同旁人说上一回,再去回忆那些细碎微尘的小事儿,难免胸中郁结、心头苦涩。 “我不能喝酒,你信不信?信就跟我回家。” “月华是你的人,游仙儿是你的人,阿九是,回叔是,敢情全北京城除了我都是您贝勒爷的人?您可真会心疼人……” “哥——” “答应了就好,我就知道他会答应!” “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我不能,我以为我可以不介意,可我、不能。” 满眼失落绝望地转身,百事也不吱声,七喜急得抓耳挠腮却是被百事一眼瞪着愣是不敢轻举妄动,傅明握住门把的手却是蓦然顿住,咧开嘴笑了笑,回眸看着百事道,“我就是把自己当禽兽也该守得这禽兽界的法则,你老板,我做人夺不回他的心,也就只能做禽兽用抢的了。” 百事隔着烟雾有些梦幻的妖娆面孔上多了分笑意,问道,“首先你得弄清楚几个问题。” 傅明搬了张椅子坐到百事对面儿,虚心受教,百事也不绕弯弯,开门见山问道,“其一,你明白你是娶妻了,而不是找了个不用花钱的像姑?” 傅明白了百事一眼,回道,“敬学可是我明媒正娶过了门的媳妇儿,问得都是什么问题!” 百事也不理会,继续问道,“其二,你明白你娶的是个人,而不是一个玩物么?” 傅明心想这不是废话么,他又不是畜生,心里头却是突然被木桩子撞了一下,沉甸甸泛着疼,百事见状了然接道,“你给自己当人定然没把我老板弟弟当人,你给我老板弟弟当人便觉得自己是神,贝勒爷,如今这大上海连女人都开始讲究民主自由平等,您琢磨着吧。” 傅明皱着眉闷声回想,就是当初在安国撞见金四凌辱敬学时自己心中的气愤如今想来多半也是因着自己的东西被他人碰脏了所带来的愤然,可当时就是挺喜欢这小鬼的,遵照老太后的懿旨强逼也好硬抢也罢,总之人是被他娶回来了,真正动心的那一刻应该还是恒儿忌日的那天,看着这小鬼的努力和笨拙的安慰,突然心里就暖洋洋的,以至于他一个大老爷们都不太敢相信自己竟然真得喜欢上了,所以在看到他和蒋灵芝赤身裸体躺一块儿时才会有那样滔天的怒意。 这之后接连发生的变故在他看来是有理有据,可换位想一想,若是有人也这样高兴时待他好得飞上了天,不高兴时就是不论缘由的一通拳打脚踢,他也会掀桌子不干的吧,你他妈好歹当我是人啊? 陆清扬说人和人之间得有信任,可他们的问题却并不在信任这一关上,如今他自己能想通那敬学之前定然就是这样的心态,他觉得自己就没拿他当人看。 傅明想说他也挺冤,可伤害已然存在,那他就得认下自己粉成渣渣的形象,然后从今开始积极改造,争取早日回归。 百事给傅明留了足够的时间思考,又接着说道,“最后,你明白你喜欢上了一个怎样的人么?” 傅明一愣,百事修着指甲漫不经心地说道,“他来上海之前也许是只猫,随时随地就能挠你一爪子的小猫崽,可我实话告诉你,如今的他可没有那么单纯了,他可以像豹子一样迅猛出手一招制敌,也能像狐狸一样心思缜密满腹算计,可他还非常善于将自己伪装成一只乖顺灵巧的猫,不复从前,你还能肯定你会喜欢?” 傅明笑笑,“那又如何?无论他是何模样,在我看来都是虚张声势,他永远都是仁慈而善良,单纯又可爱的。” 百事搓了搓胳膊,假么惺惺地打了个寒颤,一连串啧啧啧啧得傅明想甩她耳刮子才诚恳建议道,“出门左转,一定要气势汹汹地嚷嚷着天下皆知,你不玩儿了,你要回北京了。” 傅明当即摇头,“怎么能回北京,回去还不都得歇菜了!” 百事恨铁不成钢地回道,“你秀逗么?不会找个地儿躲起来啊!” 傅明脸上有些尴尬,七喜捂着嘴憋笑很内伤,傅明脑袋飞速运转琢磨着能去哪儿,百事突然好意提点道,“不要轻易去招惹唐爷。” 傅明眼前一亮,诡异地笑了起来,随即带着阿九大张旗鼓地愤然离开了公兴记,演么,他能不会? 傅明前脚刚走,百事便让七喜后脚跟上,说是得及时了解动向,可不能真让他去砸了唐爷的场子,七喜本来就是要去搞跟踪的,阿九还跟着傅明一块儿呢,她可不想以后找不着人,等七喜欢脱地跑了之后,百事四下看看才小心地进了段敬学的房间。 段敬学躺在椅子上,手背轻轻搭着眼睛,百事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扯了张椅子坐下直接问道,“人都跑没影儿了,哭给谁看呢?” 段敬学拿开手臂,核桃一样的眼睛幽怨地瞪了百事一眼,嗓子有些沙哑,“就你聪明!” 百事拨弄着自己的指甲,悠然接道,“你能拿我跟七喜比么?那丫头看着虎其实就是纸糊的,贝勒爷都来这么些天了也没见你撕破脸啊,就挑着唐爷啊呜了你你就来气儿了,这不明摆着指望着贝勒爷给你出气么,可对啊老板弟弟?人反正我是给你引这条路上了,要是我猜错了赶紧吱一声,我还得给人弄回来。” 段敬学揉着脑门子说道,“不用,让他去闹一闹也好,不当心真敲完了唐正义的牙,周公子还能轻松点儿,他一轻松我才能更轻松。” 百事有些不敢相信,“老板,你难道希望贝勒爷被抓?” 段敬学垂眸抿嘴,低低应道,“私扣朝廷命官可是重罪,傅明身份特殊,到时候给唐正义扣上革命党的大帽儿他便是说也说不清楚的。” 百事不要咂舌,“老板,我一直以为你让唐正义咬你是为了刺激周公子,没想到你这一箭双雕的算盘打得如此噼里啪啦,像狐狸一样满腹算计还真没说错。” 段敬学也不以为意,淡淡说道,“铁树不开花,安清不分家,周公子不该忘了这条诫训,以利换利有损的还不是青帮的利,照着他这样年年上贡的做派青帮的红灯区迟早要被唐正义接手,大佬自然容不下他,那我们也只好跟着处心积虑了。” 百事一时默然,看着段敬学眉宇间浅浅的疲惫有些心酸,段敬学轻轻闭上眼,想起来又叮嘱道,“让七喜看紧点,要是被抓一定要让阿九能脱身。” 百事慎重地点了点头,段敬学突然坐起身拍了拍脸,长长呼出一口气说道,“美汁源回来让她带着东西直接去训堂,但愿她能赶上,不然我这条小命弄得不好可就得交待在里头了。” 百事了然,支走贝勒爷也是不希望他得知此事,毕竟青帮的训堂手段从来残忍,对待背叛者的审判从来都不会手软,老板和唐正义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那群老不休们定然不会还坐在家里悠闲地喝茶遛鸟。 这三个老不休排辈都在严先生之上,手无实权说话却有着足够的分量,就是严先生办事多少也要受他们制约,周公子在三少这里碰壁后绕过大佬将状直接告到了师祖们这里,正值黄昏之时段敬学便收到了训堂来的传召。 师祖们坐上位,其下是严先生,再往后便是朱、石、黄、刘寺庵的代表,正是严肃、徐品帆、周峰以及素来低调的宗穆。 段敬学跪在香堂上,面朝达摩祖师和慧能师祖诚心忏悔,师祖们厉声地问道,“你今日可是与一贯道的唐坛主碰过面?”段敬学点头称是,师祖们继续道,“你与他是何关系?” 段敬学便沉默了,垂首一言不发,师祖们无人对戏也可自导自演,当即一通指责,“本是男子却要与别个男子行那苟且之事,你这是有辱师门,有悖人伦!私下与他帮交合,出卖帮中利益,你这是吃里扒外、欺师灭祖!你认不认?!” 段敬学看着上首一众吹胡子瞪眼的干瘦老头子们,突然有些想笑,很辛苦地忍住,嘴唇都被咬得发白,许久才傲然地摇着头,一字一顿说道,“不、认。” 老头子们心脏都还挺健康,眼睛圆睁就差拍桌子撞板凳,指着段敬学叫嚷,“你、你、你!你这脖子上都是证据,人证物证俱在还敢信口雌黄!你,你就不配做我青帮之子弟!” 说完齐齐怒瞪严肃,当初严肃带着这来路不明的人回来时他们就颇有微词,如今再看段敬学就觉得俨然是养了只白眼儿狼,严肃有些无辜地挪开眼,瞄了瞄段敬学又偏头恭敬地看着师祖们,义正言辞地说道,“他的事我并不知情,当初也是看中他的才学能力才将此人留在了帮中,还请师祖们明察秋毫!” 徐品帆一早就急了,此番一听严肃不仅不救还撇清关系,立马喊道,“他是我学……” 话未说完就被严肃冷冷打断,“他是你好友所以你才要护着他,徐品帆,这里是训堂,六亲都得不认,你可别公然违抗训令!” 徐品帆心头一跳,适才太慌张险些暴露了自己和敬学的关系,再看严肃冷若冰霜的脸时心思就复杂了起来,段敬学也没应声,倒是周公子虚弱地插道,“师祖们,三少许是有些隐情,目前的证据也只能指证他与唐正义关系匪浅,却不能够说明三少与他暗中勾结出卖帮中利益,所以还望师祖们听听三少的辩护。” 段敬学忍不住想翻白眼,腹诽着,要你假好心,我要辩护什么,我和唐正义关系很浅?还是我和他是明里勾结绝不像你一样只敢暗中行事? 扫了眼上座的各位,严先生的眼神仿佛带着重量落在段敬学身上有着无形的压力,段敬学咽咽口水梗着脖子英勇就义般回道,“我没有什么要辩护的,但师祖们的指责,我不认。” 师祖们胡子都能气上天,互看一眼不再犹豫,当庭决定先鞭笞一百,看他还能嘴硬到何时。 跪着挺直身子生受鞭笞,段敬学有过一次经历,不过那时候是他亲爹要教训他,还有爷爷奶奶亲妈伯伯跟着后面儿拦着阻着,当时也就吃了两家伙,如今这后背上都挨了有五六鞭子了,段敬学想要朝天呐喊,苦肉计真他妈不是人能干的! 整个训堂里除了鞭子甩到皮肉上的啪嚓声之外并无其他声响,严肃继续瘫着一张脸冷眼旁观,徐品帆急得一脑门子全是汗想着请严先生求情却发现严先生的脸色比严肃还要恐怖,周公子煞有介事地看着,连眼睛都不眨上一眨, 段敬学熬得也是满脸汗,特别是后背上沁出来的细密汗珠渗到破损的皮肉里,那滋味儿销魂得段敬学不想尝试第二次,眼前有些发黑,段敬学疼得指甲都泛着麻,心里默默数着“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每挨一鞭身子就不由跟着抖一抖,段敬学绝望地想,一百鞭啊一百鞭,美汁源,你再不来就等着替我收尸吧! 段敬学微微走神便在又一个绝不含水分的重鞭之下忍不住前倾,双手急忙撑住才没有摔倒在地,严先生眼神有些飘忽,连脸色都显得越发苍白,严肃看了立马走过去,着急道,“爹,你怎么了?” 众人的注意力立时集中到大佬身上,都知道大佬近些年身子越来越虚弱,寻常他都住在洋楼里休养生息,如今亲眼看到还真是虚弱得厉害,这才坐了多久就已经体力不支了? 施刑之人手上的鞭子不由停了下来,段敬学得了空隙终于能喘口气儿,恰好美汁源一个纵步冲进来,二话没有就将金四扔到了地上。 第四十六章 段敬学疼得后背绷成一条直线,木头桩子一样弯都不敢弯,训堂之上所有人对这一变故都有些愕然,连带严先生的脸色都被惊得有所好转,在严肃的关切下低沉地说出了进训堂的第一句话,“许是还有隐情,请先生们听听他可还有要说的。” 声音不大却极具威严,老头子们当然不能违逆正牌龙头老大的话,一个个目光如炬地盯着段敬学,段敬学缓过气儿来指着金四就开始好么硬汉地说道,“青帮自来便教我要知廉耻、守礼义,我虽然入帮时间浅,可也不是含血喷人之辈,这金四与我有些私仇,我寻了他好几年最近才得知他竟是唐坛主的手下,所以才贸然约见了唐坛主,原想着能让他将人交给我,岂知是有所不和才闹出了这样的误会,我对达摩祖师起誓,我与唐坛主绝没有私情,更不会出卖帮会!” 师祖们都有些悻悻然,却依旧尖利,“那你为何一开始不说?” 段敬学答得光明磊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说的站不住脚,也只能等我的人抓来人证,以供师祖们明察秋毫!” 拐着弯儿骂周公子道听途说、搬弄是非,周公子低着头,眼色阴沉,堂训一时有些僵化,那金四像是昏迷了过去,一时半会儿的也弄不清醒,老头子们都有些尴尬,严先生适时说道,“三少所言纵是不能全信也不能丝毫不信,如今既然这人已经在这儿便先押起来吧,等醒了再问也不迟,唐正义若是要人就让他直接来找我,伤了我的人我倒是也有些话得和他讲清楚,三少今日这顿鞭子也不算冤枉,既已是我青帮之人,就不该依着青帮三少的名义去了结个人恩怨,总之此事暂到这里,帮中团结才能更好维持帮会,我也不想成天听到兄弟们倒弄自家兄弟的闲言碎语,先生们,可以散了么?” 老不休们本就不待见三少,此番因着流言以及周峰的碎语而闹了这么一出,不免都有些不愉快,眼下严先生给他们找了台阶,他们也不能再不识时务,当即附和、纷纷同意,金四交由严肃带回了朱寺庵,而段敬学带着一身的鞭伤终于能回家洗洗睡了。 三爷在脱了段敬学衣服之后,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几年也算是心惊胆战地看着自己儿子游走在各类危险边缘,还是第一次这样直击不忍目睹的血肉模糊,上药的手都有些颤抖,段敬学闷闷地说道,“最后一票,成功了严肃那二缺就可以高枕无忧,咱们也能跟着享清福了。” 三爷动了动嘴皮子到底没有多说,却是将铺盖搬进了段敬学的房间,当夜就在地上睡的,段敬学看着他爹笑得傻乎乎的,三爷不得不背过身去,心底默默划过一声叹息。 第二天清早,唐正义就造访了段家小楼,而且是大摇大摆、不躲不藏的那种,段敬学趴在床上看着他笑得无辜,“唐爷还嫌我被揍得不够惨么?这样招摇是琢磨着让我师祖们扒了我的皮不成?” 唐正义笑得温和友善,“我若不来或是偷偷摸摸地来岂不是坐实了恶狗的骂名,我与三少之间有些小小的误会,却让三少遭了诫训,自然要登门致歉,回头我可还得去拜访严先生,毕竟我的人给你们添麻烦了不是。” 段敬学挪了挪身子便是一番龇牙咧嘴,抱歉道,“您看,如今我吃饭都得是趴着,唐爷可甭怪晚辈有失礼数,您这歉意晚辈也生受不起,若是有事儿您先忙着?” 唐正义随意接道,“确实挺忙,拜访了严先生我还得回去继续审昨夜的刺客,如今天底下都不太平,这上海滩也是风云变幻啊。” 说着自怀里掏出一个吊坠子,段敬学的脸色倏地骤变,唐正义看在眼里嘴上说忙却并不打算起身,悠然自得地摆弄着手里的小玩意儿,老半天才听到三少问道,“你到底要什么?” 声音刻意压制仍然透着颤抖,唐正义心想看来这周峰倒是没骗他,那人果真是三少的心头好,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太多了,当即说道,“后天我在金桥俱乐部摆宴,还望三少赏脸。” 段敬学铁青着脸目送唐正义心情愉快地离开,在屋里躺了一会儿,凝眉沉思之时七喜鬼鬼祟祟地从二楼的窗户爬了进来,段敬学看着她贼头贼脑的样子不由失笑,“你得从后头那窗户爬进来,这南边窗儿正对着外头,你搞得跟蜘蛛侠一样都当别人是瞎子么?” 七喜拍了拍身上的灰,冲她老板亮牙,“蜘蛛侠是什么玩意儿,老板你还有心情打趣儿,看来昨天涵哥还留了力?” 段敬学当即翻眼,“留他祖宗!那货恨不得一鞭子就能抽死我!” 七喜当场喷笑,“谁让你之前讹了他一百块大洋,钱财都是冤债,以后留点儿手德!” 段敬学切了一声,飞了七喜一眼,七喜凑过去小声回道,“昨儿晚上贝勒爷就摸进了唐爷的住处,我使了计没让阿九跟着,如今人在你门外呢。” 段敬学睨了她一眼,“那你走什么窗户?不知道带人直接进屋么?” 七喜撇了撇嘴,“我不是担心你还没准备好么?” 段敬学疑惑,“我需要准备什么?穿漂亮点儿?什么脑子,我都好奇了你使的什么计能阿九听你的?美人计?” 七喜一把捂住段敬学的嘴,竖起食指抵在自己嘴唇上,“小声点儿!别坏了我清白的形象!要不是你想的馊主意,我需要骗他么!” 段敬学看着七喜紧张兮兮的模样,心里头还挺乐呵的,一巴掌拍掉她的手,假意怒瞪道,“还不给人请进来!” 阿九一进门看到段敬学的惨状当即愣住,有些整不明白这一夜都是撞了什么鬼运?一个被抓,一个被打,段敬学一声咳跑脸上的不自在,沉声说道,“早上唐爷来过,我知道傅明在他手里,哎,哪儿去?!七喜,拦着他!你听我把话说完呀!” 阿九绷着脸被七喜扯住按到椅子上,段敬学一着急不由牵扯了后背的伤,疼得面色发白,阿九看着也就不敢乱动了,段敬学熬过那一阵才有些虚弱地说道,“我也不能不救他,唐爷约了我谈判,后天我先拖住他,你和七喜带着傅明的信物去找道台大人,后天守在金桥俱乐部外头等我暗号,明白?” 阿九死死抿着嘴,缓缓点了点头,七喜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段敬学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也不会让傅明死在上海这地界儿上,你就放心吧。” 三日之期转眼就到了,段敬学后背的伤口过于狰狞,小部分结了一层薄脆的壳儿,绝大多数还是羞涩地对微分子敞开着怀抱,让他老爹给绑了一层厚实的绷带才将白衬衫穿上身,拍了拍皮鞋上的灰,在他老子忧心忡忡的眼神里意气风发地出了门。 金桥是唐爷手下最大的一所俱乐部,洋酒最高端、小姐最大气、服务最上档次,段敬学带着百事和美汁源一起过来的,还没进门就让人上下三路都搜了一遍,段敬学挑眉,百事打哈欠,美汁源面瘫,折腾一番三人才得幸走进高级俱乐部的门。 唐爷靠在软皮沙发上,身边坐着两个如花美人,一个正捧着红酒往他嘴边儿递过去,另一个帮他拿着大烟枪,打眼看到段敬学进来,伸手挡住了酒杯,冲眼前的沙发努了努嘴,段敬学会意地入座,百事和美汁源站定其后。 唐正义笑得暧昧,“三少倒是好福气,不像这些女人,只会一门功夫。” 美汁源不觉皱眉,百事轻轻踢了她一脚,段敬学笑道,“术业有专攻么,我的人也只会一门功夫,倒是让唐爷见笑了。” 唐正义让身边的美人给段敬学倒了一杯酒,示意举杯,段敬学笑着摇头,“我不喝酒。”唐正义也不勉强,喝了口酒说道,“美酒配佳人,三少人生有一憾啊。” 段敬学无所谓地耸耸肩,“美人我也消受不起,又何必在乎这一点两点?” 唐正义起先是一怔,随即了然,段敬学便问,“人呢?” 唐正义只暧昧不清地看着他也不做声,段敬学不得不从怀里掏出赌场的收益分红账本,慢慢地推到了唐正义眼前,唐正义这才咧嘴笑出一口黄牙。 段敬学也不敢往后靠,挺着背也怪难受的,就想着速战速决,便又问了一声,“人呢?” 唐正义不慌不忙地翻着账本,敷衍道,“到底是心头好,这分量就是不一样。” 段敬学却是嗤笑了一声,引得唐正义不得不抬眼,“我说唐爷,您好像有所误会,此人可不是我的心头好,他曾救过我的命,此番我救他也算恩怨两清,还得感谢唐爷给了我这机会。” 唐正义觉得自己被当成了智障,脸色不善地将吊坠子扔到桌上,“救命能救到一起去拍照?脱难纪念么?” 段敬学摊了摊手,“我不喜欢女人,跟个男人有些瓜葛实属正常,前些天早打发他回北京了,只不知他还有这贼胆敢私闯唐爷的地儿,捉了挨点儿教训也好,不过唐爷最近有些过分关注我了,周公子,不会吃醋么?” 唐正义扬眉,“嗬,鼻子还挺灵。我可不管救不救命、恩不恩怨,这人在我手里,我也说过我要你。” 段敬学无奈地笑道,“唐爷,不是我自谦,严少可是比我漂亮了百倍有余,若是唐爷能助我拿下青帮的红灯区……” 话没说完意思却显而易见,他手里有赌场、有军火,再加上周公子的红灯区,一个严少他又如何会放在眼里?而一旦青帮落在了他三少的手里,自然少不得唐爷的好,严少一个失势的太子爷,还不得任他们随心所欲? 唐正义不由眯起眼,“此等好事,我可得好好想想。” 段敬学往前凑了凑,声音都低了些,“我受训诫那日严少不仅不帮我还急着与我撇清关系,大难临头各自飞我也总算是尝过了,鬼门关上过一遭还有什么想不通彻?俗语有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唐爷,我所做的这一切可不是为了您,只不过刚好您能帮上我。” 唐正义往后靠了靠,沉思良久,将两位美姬遣了出去才看着段敬学说道,“三少要什么?” “周公子给您的账本。” “我若给了你你拿回去反咬我一口,那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我给您的好处可就在您手里,船若翻了,我还得给您陪葬,我不是脑子进水了么?” 相比于周峰手里的红灯区,显然三少这头的赌场要诱人得多,况且,严少……严少……唐正义不免有些飘,段敬学最后下了一贴狠药,“大佬的身子早就病入膏肓,若是再迟一步青帮内讧开始,我就没那么容易得手了,还望唐爷尽快决定。” 唐正义恍惚片刻,突然眸光一定,起身说道,“跟我来。” 段敬学冲百事和美汁源递了个眼色,唇边慢慢绽放出勾人心魄的笑容,看着唐正义客气地回道,“请。” 第四十七章 唐正义的宝贝疙瘩素来不会送入银号典存,此人是信奉“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的典型性脑残粉,所以段敬学一路跟着唐正义回了唐宅,眉梢微动,有些紧张的心也算是落了地,不管何时,押宝他从来就没输过。 青帮红灯区的生意一直遭到唐正义烟花一条街若有似无地打压,自打唐正义给周公子开绿灯后生意自然回暖,而唐正义一直以来拿的都是那一部分的提成,周公子再不济也不会蠢到直接将红灯区的股份全部交给唐正义。 周公子想要借助唐正义的势力充实自己的分量,以便青帮易主时能有足够的话语权,而唐正义一直未逼迫周公子上交更多利益也是想要扶持他这个傀儡上位,与他而言周峰就是掌心的蚂蚁,股掌之中尽在掌控,而三少不按牌理的出牌对于周峰来说是当头一棒,可对于唐正义来说却是无可厚非的,甚至是百利而无一害,这不,无需他自己开口,周峰就因为担心自己失势而主动将红灯区三成的股份塞进了他怀里。 而段敬学想要的便是这三成股份的契约书,这正是周峰吃里扒外、出卖帮派利益的铁证! 唐宅里头只有保镖和佣人,一贯道的教众们不得准许不会随意进出唐爷的地儿,段敬学很是轻松地跟着唐正义进了他的房间,看着他从床头柜里取出一把其貌不扬的钥匙,随即推开书架露出后边儿的一点黑洞,将钥匙插进去拧了拧,便取出了里头的保险柜,不厌其烦地输入密码,“咔哒”一声,段敬学眼睛一亮。 唐正义笑眯眯地将契约账本递到段敬学跟前,顺道儿还摸了把他的手,段敬学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将账本塞进怀里,凑到唐正义耳边儿低声说道,“那、唐爷就等我好消息了。” 唐正义笑得春风得意,“我送你。” 段敬学答得客气礼貌,“有劳。” 两人有说有笑地出了门,恰好碰到来人通报,说是周公子造访,段敬学一愣,随即心里骂开了,严肃这货当真不顶用,拖个人都拖不住!面上却是有些为难地看着唐正义,说道,“唐爷,您看,我在这儿也挺不合适的。” 唐正义还未发话,周峰那阴柔带着虚弱的声音却是插了进来,“若是青帮三少确实不太合适,可若是唐爷的忘年交,如此深夜拜访也还是不合适,看来三少在这儿当真是不合适了。” 段敬学被他饶得有些晕,妹的你说话也不嫌累?皮笑肉不笑道,“唐爷前些日子去了我那儿,我身为晚辈如何也不能失了礼数,这不,聊得投机便忘了时间,可是,周公子在这儿怕也是不大合适的吧?” 周峰冷着一张脸,眼神在段敬学和唐正义身上逡巡了好几遍,一时气氛有些紧张危险,唐正义却像是梦游突然惊醒一样,愕然地瞪着段敬学和周峰,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段敬学不由低头皱眉“啧”了一声,他事前在绷带里藏了曼陀罗的花粉,能让唐正义陷入一种如梦似幻的错觉中,不然就这老狐狸的尿性,怕是十个严肃才能让他的警觉性降为负数,而曼陀罗的致幻作用也就只能到这儿了,若不是周峰过来搅局,他如今早就脱了身,切,真他妈背! 眼珠子直转正想着怎么开脱,注定了不能平静的唐宅又有一人慌慌忙忙地跑了进来,显然是疾跑而来,喘着粗气说道,“爷,不好了!金桥教道台大人的人给围了!” 段敬学心里得意,看来阿九和七喜已经得手,密切注意着唐正义和周峰,看他俩的注意力都放在俱乐部上,悄么声地开始后退,深呼吸,数着“一、二、三”,撒丫子就跑,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唐正义发现的时候气得直跳脚,周峰却是一脸森然地从怀里掏出了枪,朝着段敬学奔向墙头的身影举枪毫不犹豫就是一发,目测是没打中,接着不做停留地打了三枪,第四枪却是被反应过来的唐正义挡下,唐正义眉头紧蹙,怒瞪周峰,“眼下你还在我这宅子里放枪是要我命么?!” 周峰偏过头,眼神冷得唐正义看得都不由有些心慌,“他不死,要的就是我的命。” 也只这片刻的耽误,再回头哪儿还有段敬学的影子?周峰不由气恼,青帮是回不去了,眼瞅着唐正义泥菩萨过河也是自身难保,周峰满含深意地最后看了一眼唐正义,收了枪转身就走。 唐正义看着那绝然的背影微微有些愣神,不多时便跺着脚烦躁不安地随着来人回了俱乐部。 但凡唐正义还有些脑子,此时就该跟着周峰一起跑路,自家俱乐部成立以来给道台送了多少好处唐爷自己想想都肉疼,如今大人却是招呼不打一声就围了他的场子,这不是三少干的好事还能落谁头上? 所以,当唐正义自觉其实并没大碍地回了金桥后,一听道台大人指明的罪责竟然是勾结革命党人,唐正义当场就傻了,茫茫然看着官兵从他的场子里将傅明搜了出来,才后知后觉自己所抓的这刺客原来竟是北京城有名的傅王府大贝勒,而傅贝勒得隆裕太后口谕,有着“凡革命党人均可先斩后奏”的特权…… 不过七八天的时间,他一世枭雄竟真的就败在了一个毛头小子手里?阴沟里翻船? 和严肃闹翻是假的,要金四的命也是假的,若有似无向他抛来橄榄枝也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怕也就只剩下他和周峰的命了…… 小豹子一样,出手快、狠、准,毫不手软,倒是个奇才,只可惜不能为他所用…… 唐正义怔愣着眼,心头千思万绪,琢磨一通却是哈哈笑起来,笑声低沉却诡异,道台大人给傅明菩萨一样供好了,才声色俱厉地一通训斥和命令,唐正义丝毫没有抵抗极度配合,临走前却是悄悄对傅明说了一声,“去我那宅子转悠一圈,周峰的枪法例无虚发。” 傅明心头一沉,打他在唐宅后门没等到阿九开始他便有所怀疑,等到被捕他终于可以肯定,这十有八九是被敬学当枪使了……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既然唐正义看了从他怀里搜出来的吊坠后竟然也没为难他,他便心安理得地在金桥地下室里过起了不见天日的日子,如今莫名其妙被官府的人救了出来,又听到唐正义这一番好似最后忠告的话,傅明不由磨牙,这作死的小兔崽子,拿他当枪使就该躲后头只管收网就好啊,怎么能自己也跳了进去? 简要地和守在门外的阿九、七喜、百事和美汁源说了一遍,五个人便火速来到唐宅,分头找人。 夜已深,唐宅外头的路上只有一盏微弱的街灯还持之以恒地亮着,傅明仔仔细细地搜索着矮木从,翻着翻着手上便觉出一股凉意,翻过来一看心跳陡然顿住。 是血。 傅明手下有些慌了,毫无章法地摸索着,顺着墙摸到了另一边的墙根,光线被石壁阻住,这头有些暗沉,傅明抑制不住心跳的加速和额头的细汗,脑海中时不时闪过“若是敬学就这样没了他该怎么办”的念头,胡乱急切的手骤然摸到了带着温度的一物。 傅明心头大喜,手下不由用力,那东西却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猛然向他撞了过来,显然一击之下已经用尽了全力,傅明就势抱住怀里有些瑟瑟发抖的人,摸索着亲了亲他的发旋,柔声说道,“是我,敬学,是我。” 段敬学其实意识已经极为恍惚了,周峰的第一枪是穿过他的小腿过去的,当时他刚好攀上墙头,事前工作准备得不够周全,他真的不知道唐宅的墙头竟然还倒插着许多碎玻璃,害得他一手握上去身心不稳没能及时跳出去,这才又挨了一枪,感觉像是打在腰上了,那一片火辣辣的疼,疼到后来就开始泛麻,以他这状态想跑也跑不了多远,索性便又堵了一把。 他赌周峰认定他不可能一人过来,墙外定然有接应,他赌周峰不会出来寻他而是直接跑路。 他一直缩在这片儿后墙,原本想等能动了再回去,岂料自己伤得好像还挺重,意识飘忽之时就感到脚踝被人握住,戒备之心骤起想都没想整个人就撞了过去。 心想若是周峰能撞死他算老天开眼,可是飘入鼻端的是那样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味道。 有些凉意带着淡淡的烟味,宽厚而温暖。 是傅明。 这个结论一旦得出,段敬学仅有的神志便彻底被打散,傅明推了好几下没给人弄醒,一把将人抱起,眉头锁得死紧,一路朝着段家小楼就跑过去。 阿九和七喜她们得到消息陆陆续续赶到时,傅明正站在二楼的走道儿上,频繁地吸着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脸色阴沉得可怕。 子弹造成的伤害三爷医治过得最为严重的也只能算是擦伤,像段敬学这样腿上两个洞、腰上两个洞,还噗噗冒着血的,三爷掀了他儿子的衣服就直接傻了眼。 傅明将手中没抽完的烟扔到地上,用脚碾灭后开门进屋,看着三爷还有些茫然的神情,冷静说道,“三爷,您先止血,然后送医院。” 傅明素来不信西医,三爷又何尝相信那些拿着针头就往人肉里扎的地方?可是、可是敬学的伤已经是他力所不及的,腰上的子弹穿透的位置几乎就是擦着胃的,若是胃真得被打穿,那后果…… 三爷越想越是心惊,闭上眼定了定神,赶紧给段敬学止血,傅明将人轻轻抱起转身下楼,刚好严肃的小汽车狂飙过来一个急刹车停在门前,他车都没下直接打开车门,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气,冷冷说道,“上车。” 段子: 最近刷微薄觉得长发要被玩儿崩了,所以一时兴起就来了这么一发,咳咳咳! 傅明:待你长发及腰时,少年我娶你。 段敬学:什么毛病?还想让我留长发?你丫自己个儿找个女人娶去吧,甭来烦我! 傅明:…… 严肃:待我长发及腰时,少年记得要娶我。 徐品帆:……青年行么?要不我也去玩儿一回穿越? 严肃:…… 陆清扬:待我、咳,待你长发及腰时,少年我娶你。 叶秋:…… 陆清扬:哎,你收拾衣服干嘛呢? 叶秋:我只是个戏子,你娶我是真心的么?不会反悔么?若是你终有一天要后悔,倒不如我现在就离开。 陆清扬:…… 七喜:待我长发及腰时,少年记得娶我。 阿九:…… 七喜:记得娶我! 阿九:不用等长发,我现在就娶。 七喜:……!!!! 路人甲:待我长发及腰时,少年记得娶我。 沈意飞:我不认得你。 路人甲:我还没出场。 沈意飞:你是我CP? 路人甲:大概、也许、可能。 沈意飞:……你有腰么? 路人甲:…… 第四十八章 段敬学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几个晨昏,幽幽转醒之时睁眼看到白花花的床单,鼻端是一股子消毒水的味道,还以为自己穿回了21世纪,心里想着该不会他老妈现在就趴在旁边吧? 僵着脖子艰难地换到另一边,就看到一个带着亮儿的半光头,说不上是期待、是失落、是欢喜还是遗憾,段敬学脑子有些木,光睁着眼,都不带眨。 傅明睡得不太踏实,不知梦到什么腿突然蹬了一下人跟着就醒了,抻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活动活动睡麻的手臂,一低头整个人呼吸都莫名顿住。 段敬学脸色还有些苍白,背上的伤口被他糟蹋得惨不忍睹不得不趴着,侧过来的脸颊贴着白色的枕头,越发衬出黑亮的眉眼,乌漆抹黑的眸子就像一汪清泉,毫无杂质地看着他,瞳仁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水膜,让他有种错觉,他、在哭…… 时间安静地流逝,他们、只是静静凝视着彼此。 黑翅蝶轻轻扑扇着翅膀,那宛如水洗般闪着黑曜光芒的眸子在傅明温和的视线下缓缓阖上,傅明没来由松了一口气,抑制住此时才汹涌而来的狂喜打算出门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却在转身之时听到段敬学轻声嘟哝了一句“怎么不是我妈”,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段敬学昏迷了两夜两天,好在子弹并未击中要害,医生及时有效的处理后便告知他们不用太担心,可段敬学之前身上便有伤,再加上失血过多,原本就体虚的身子便有些负荷不起,尽管医生说发烧是正常的,可傅明还是不敢大意,守在他床边寸步不离。 严肃在将傅明和段敬学丢到医院后就一路疾驰而去,傅明先前一门心思放在段敬学身上自然没精神管那许多,如今眼看着人醒了,心头一松过后却又紧紧皱起眉头,他回头看了又睡过去的段敬学一眼,出了门眼里便不复柔情,净是冷酷森然。 严肃急匆匆赶来医院,正好看到傅明竟然出门还跟着七喜、阿九在说话,便知道段敬学是醒了,傅明一脸胡子拉碴满眼血丝的模样也怪吓人的,严肃想了想还是提醒道,“要不,你先睡一会儿?” 傅明问严肃要了根烟点上狠狠抽了两口,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严肃,“你来了正好,省得我去找。” 严肃一脸疑惑地拆开来只看了一眼便脸色骤变,信上只有简单的两句,“放过周峰,段三老爷的事绝不再提”。 最寻常的纸、最寻常的墨、最寻常的字,严肃实在寻不到能暴露字迹主人身份的蛛丝马迹,只能将信塞好还给傅明,“哪儿来的?” 傅明揉着眉心,“直接塞进病房的,我问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严肃看了眼病房,问道,“醒了?” 傅明点了点头,“不过又睡着了。” 严肃不做犹豫,“医院不能待,回家。” 其实那天抱着段敬学上了严肃的车,他便从严肃眼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狠绝,那就是绝不会放过周峰,这几天严肃定然派了不少力量明里暗里追捕周峰,狗急了还得跳墙,这信不太可能是周峰亲自递过来的,这片儿地、甚至说是这帮里还有周峰的势力。 到底会是谁?竟然对他、对段家的事这样了解? 傅明是忍不住想抽上一口提神,又怕身上味道重让段敬学嫌弃,所以还没抽完就捏灭了弹进一旁的垃圾桶里,徐徐吐出肺里的最后一口烟气儿,傅明飘忽的眼神突然沉淀,凑过去小声说道,“斩草就得除根,就是兔子急了得咬人他也只有两颗大门牙。” 严肃皱眉,“我不怕他咬你,我怕他咬三少。” 傅明白了他一眼,“我有这么没用?” 严肃睨回去,“还真有。” 傅明一窒,咬牙真想给他一拳,严肃笑眯眯地问道,“怎么整?” 傅明保持咬耳朵的姿势不变,眼睛却是四周瞄了瞄,贼兮兮地说道,“我有一张免死金牌。” 严肃不由惊奇,“这玩意儿你也有?好古董……” 傅明也不接他的茬儿,“让你的人去成都将王人文藏起来,再给我一颗王人文的头颅,我让阿九带着免死金牌回北京坦白从宽,三爷的事当年本就是我的错,太后就是怪也只能降罪于我,可如今革命势力如火如荼,北京城还真就缺不了我,太后也就不得不顾全大局了。” “不愧是贝勒爷,连太后都敢算计。” “别介,我可也是迫不得已。” “那你干什么呀?这事儿还让别人替你跑腿,可有点儿俯首认罪的诚意?” “我?我当然得留下来,在心上人身受重伤之时情意绵绵的厮守着才有点儿用情至深的味儿,我得告诉太后我傅明虽然敢跟她讨价还价,可也不是无所顾忌的,在北京城只要她控制住了段家我傅明无论身在天涯海角都不敢妄动一步,我还要告诉那只敢躲在暗处的小人,想要威胁我傅明,别说门,就是窗户纸儿他都摸不到边儿,等全上海的人都知道我傅明喜欢段敬学,他再到处嚷嚷也不过是冷饭新炒,可就没那么震撼人心了。” 严肃凝神细细从头到尾又捋了一遍,还是觉得有些冒险,唐爷虽然伏法了,可躲在周峰身后的那位他们并不知其底细,如今帮里正在遴选红灯区的接手人选,若是一步走岔让这到嘴的肉给滑了,他们努力到现在可不就白搭了。 傅明侧目看着严肃不断变幻的脸色,突然轻笑道,“我知道你想让徐品帆接手红灯区,亲手捉住周峰还不够给他涨资格?” 严肃挑挑眉梢,眼里光华流转,“好说。” 傅明笑得称心如意,严肃也是一脸的欢欣愉悦,徐品帆已经在一边儿站了好半天了,实在忍不住插道,“你们在说什么?” 听在严肃耳朵里总有那么一股若有似无的醋味和委屈,傅明刷地站直身子,甚至嘴唇还有意无意擦过严肃的脸颊,随即冲着他龇牙咧嘴笑得幸灾乐祸,严肃浑身一僵,张了张嘴,无声骂道“滚你妈的”,傅明哼着小曲儿风轻云淡地带着阿九进了病房。 严肃的小心肝颤抖了,兴奋了,俊脸开始不由自主变得红扑扑了,他妈的追了这么多年终于闻到醋味儿了!那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心情他都不知道要找谁分享,哎,要是段敬学那混蛋在就好了……完了完了,他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了,不行,要镇定! 严肃汹涌澎湃地给自己进行了一系列的洗脑、暗示后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他很澎湃很激动,淡定地转过身,看着一脸无辜的徐品帆笑得悠然自得,“没说什么,你怎么来了?” 徐品帆微微皱眉,看了看严肃脸上的红潮,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突然就带了一股子怒气扯住严肃的手将人拖到了一旁的楼梯口。 严肃被一路拉扯着也不生气,反倒是嘴边的笑意怎么也抿不回去,等徐品帆站定就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徐品帆左右一看确定没人,一低头看到严肃明亮的桃花眼不由一怔。 徐品帆酝酿了许久才重重按住严肃的肩膀,严肃撇头看了看肩上的手,扬起的脸上满是期待,紧紧盯着徐品帆不断滑动的喉结,恨不得凑上去咬一口。 两人僵持了好半天徐品帆才用低到严肃都听不清的音量说了句什么,严肃很有耐心地说他听不清,徐品帆别开眼,突然一咬牙看着严肃,严肃地说道,“你不能这样!敬学喜欢傅明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怎么能,怎么能?!……” 话没说完,可严肃就是听得懂他的意思,他这样生气确实是因为看到傅明和自己暧昧不清,可却不是因为吃他的醋,而是担心他这狐狸精趁着段敬学受伤昏迷之危勾引他男人…… 好你个徐品帆! 严肃心里头突然泛起无穷无尽的悲哀和疲倦,他现在真想掰开徐品帆脑子,好好看看里头到底有没有他的一丝半毫的影子,他很想凑到他耳朵边儿上大声的质问他,他追了他这么久他就这么铁石心肠一点儿余地都不给? 还是说他是喜欢段敬学的,所以才没有办法接受他? 对啊,若是不喜欢他,又为何那样讨厌傅明? 若是不喜欢他,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陪着他留在帮里,明明当年走的时候屁话都没留一个,那样绝情残忍…… 若是不喜欢他,为何就是讨厌傅明也不希望自己插手,因为他喜欢他,所以才知道他喜欢傅明,而他喜欢他,所以知道他喜欢段敬学…… 因为爱你,所以知你心,因为知你心,所以痛我心…… 严肃真心想替自己哭上三天,可他是骄傲的、要强的、好胜的,他绝不示弱、誓不低头,掩饰起嘴角蔓延的苦涩,严肃抬起来的眸子里尽是讽刺和戾气,“徐品帆,我真是受够你了。” 然而在徐品帆怔愣之间,严肃却是极具压迫力地前跨了一步,一条腿强势地挤进了徐品帆双腿间,更是不容抗拒地捧起他的脸往下一拉,贴唇便吻了上去。 那一瞬间,徐先生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什么东西在耳边轰然坍塌。 第四十九章 徐先生的魂儿基本被震飞到九霄云外,睁着眼“硕咚”就傻掉了。 能感受到严肃微微发烫的气息,能听到清晰可辨的啧啧水声,严肃柔软却强韧的舌头在他嘴里翻搅挑逗,甚至一度探向喉咙口,换气儿的时候他的舌头会退出去,可不过顷刻便又急切地塞了进来,卷起他的舌头嬉戏玩闹。 徐品帆失神地望着,咫尺之间严肃闭着眼,浓黑的睫毛微微上卷,在白皙的脸庞上投下淡淡的影子,有些不安地颤动着,徐品帆不得不承认,打小他就觉得严肃长得很好看,飘忽的眼神却在看到他眉心的十字红痕时蓦然顿住,徐品帆心里一个激灵猛然惊醒,恢复知觉的手下意识将严肃推了出去。 严肃警惕心比较高,徐品帆手刚贴上他的身子他就退了出来甚至是毫不牙软地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徐品帆吃痛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一看出血了不由恼怒地瞪着严肃。 严肃洋洋得意地看着他,甚至是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咂吧了两下给予评价,“味道果然不错。” 徐先生后知后觉爆红了一张脸,不知所措地瞪着严肃可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总不能像个女人一样嚷嚷着叫他负责吧? 徐先生鼓着嘴自认倒霉,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岂料严肃突然指着他说道,“你要是敢当我是狗,我就废了你。” 徐先生不免有些心虚,可又觉得被咬的是他,怎么说来犯浑的人都是严肃,眼神闪烁声音低微地说道,“就算当年是我对不起在先,可这仇你也报了三年了,能别再玩儿我了么?” 严肃一愣,瞪着眼问道,“我玩儿你?我怎么玩儿你了?” 徐先生声音就更低了,耳朵尖儿都是一片血红,“那你怎么能亲我……” 严肃气闷了好半天,才能声音如常地问道,“我亲你是玩儿你?” 徐品帆抿着嘴不说话,心想不是玩儿我难道还是喜欢我不成,可他素来只要站到严肃跟前就自觉气势矮上一截,虽然他很生气,可只要严肃比他更生气他也就不敢生气了。 严肃看着他那委屈的糊涂相真想一头撞死,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亲你?” 徐品帆谨慎小心地摇了摇头,严肃又问,“那我在你屁股后头追了三年你也不知道我图什么?” 徐品帆一个“玩”字还没吐干净,严肃就开始磨牙,“敢说玩你我就剪了你舌头。” 徐品帆立马把嘴闭上,看着严肃气恨难消的眉眼,心一横干脆问道,“总归不会是喜欢我吧?” 严肃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好半天,总算开口,“还不算你笨到无可救药。” 徐品帆立马瞪眼,“怎么可能?!” 严肃气极反笑,“怎么不可能?” 徐品帆顿时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之中,一根手指头在自己和严肃之间来回指着,“我、我、我”、“你、你、你”了半天,也没整出一句人类能够理解的话。 相比之下严肃就淡定了许多,反正话都说开了,他还怕什么,索性盯着徐品帆惊愕的眼,认真说道,“我十三岁那一年认识你,十七岁头回做春梦梦到的就是你,可我都没来得及跟你说你却一夜间消失得杳无音讯,就算当年是你心狠、我白痴,可我又爱又恨地找了你五年,若不是刚好你在段家,段敬学又刚好嫁给了傅明,你是不是这一辈子都打算躲着我?好不容易将你弄回了帮里,跟着你屁股后头追了三年,你既然还能认为我是在玩儿你?徐品帆,我都搞不清你到底是铁石心肠还是榆木脑袋?我真是、受够你了。” 严肃说着说着就给自己个儿整得心灰意冷,徐品帆傻大个儿一样站着,眼睛都眨不动,脑子彻底当机,看着严肃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越来越黯淡,似是自嘲一样扯着嘴角摇了摇头,垂眸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傅明给阿九安排好正出来找严肃开车,也没注意严肃脸色有异直接喊道,“你那小汽车带来了没?” 傅明是不会开车的,对于这些散发着浓浓洋味儿的东西都有一种排斥却又好奇的矛盾情愫,拍照、西医、汽车连电灯都不能坦然接受,严肃看着他微微皱眉小心翼翼的模样,突然诡魅地笑笑,“用我车可以,我要娶段敬学!” 失恋不幸福,我也要搅得你们都不幸福,哼! 傅明愣了愣,虽然抿着嘴可笑得还是挺明显,“哟,看来我这功德没攒上啊,被抛弃啦?瞧这一张怨妇脸,出息!” 严肃瞪眼,“我不管,我就是喜欢段敬学,非他不要!要坐我车就把人给我!” 傅明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就是啥都不用,就凭我两条腿还不能给他抱回去?脑子有病。” 徐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梦游一样飘过来,眨巴着眼一脸梦幻地问道,“严肃,你真喜欢我啊?” 严肃气得直磨牙,抬脚朝着徐品帆的布鞋面子狠狠踩了踩,徐品帆就像不知道疼一样,恍惚地看着严肃又问了一遍,“你真喜欢我啊?” 严肃就自暴自弃了,“是是是是!可那又怎样?!徐品帆你别太过分!我严肃是喜欢你,可也不是不要脸非得往你身上倒贴的贱货胚子!你不乐意我还能缠着你么?你也别自作多情瞎操心了,我严肃不要了就是不要了,绝不反悔!决不食言!自此以后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过我的阳关道,两不相……呜……你干什么?!” 徐品帆舔了舔嘴皮子,他现在脑子有些不大好使,看着严肃叽里呱啦地越说越不靠谱,本能地就想亲他一下看能不能让他停下来,效果还不错,徐先生满意地看着严肃捂着嘴,像被踩着尾巴的波斯猫一样往后跳了一步全身炸毛,这才心情大好地说道,“嗯,我知道了。” 然后仙风道骨地转身离开了医院,严肃紧紧握着拳头,咬牙切齿地在墙上捶了几拳,随即缓缓吐出一口恶气,才让爆红转青白的脸色正常了一丢丢,傅明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末了毫不留情地点评,“两个白痴。” 严肃面朝墙深深吐纳了几个来回,转身狠狠给了傅明一个眼刀子,“还要不要车?!” 傅明立马拖着尾音嚷了一个字,“要~~噗!” 严肃瞪得自己眼睛泛酸,终于垮着肩膀长长叹了一口气,戳了戳傅明,“哎,你说他到底知道什么了?是知道我喜欢他,还是知道他喜欢我啊?” “要说他真知道什么了,”傅明还故作神秘地顿了顿,“大概也就是想明白就你这尿性他果然养不来吧。” 严肃张牙舞爪,“去你妈的!”好半天极度不自信地抬眼又问道,“不会吧?” 傅明转过头笑得肩膀一颤一颤,严肃一脸阴沉脚下毫不留情照着他屁股就踹了过去,傅明无所谓地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笑笑,“好了,你自己个儿还能不了解徐品帆的为人?他能亲你就说明了所有的事,我都不知道你堂堂青帮太子爷都什么脑子?” 严肃定定看着傅明,渐渐的嘴巴就咧到了耳朵边儿上,傅明看着满眼嫌弃,果断将那一脚之仇踹回来,吼道,“车!” 尽管医院是不同意出院的,但傅明仍旧大刀阔斧又温柔小心地将段敬学抱进了严肃的车,一路看着严肃满眼含春的得瑟相,突然无不艳羡地说道,“像你俩这样的,就是人笨点儿耽误时间,心里头却没个郁结疙瘩什么的,也挺好。” 严肃自后视镜里头睨了傅明一眼,“谁脑子笨了?骂谁呢?你没见着疙瘩就以为我和他没疙瘩了?我那疙瘩大发了我都告诉你,只不过跟那些疙瘩心结相比,身边站的那个人是他于我而言更重要些,还有,老子他妈的都追了他八年了,再不上手我都能以死谢罪,贝勒爷您这才几年啊,别着急啊。” 傅明暗暗磨牙,“去你大爷的乌鸦嘴!” 严肃也不理他,就是方向盘一转车子晃了一晃,傅明赶紧给段敬学搂紧,不由怒骂,“我操,你是我大爷还不行?他妈的给我开稳点儿!” 贴在腰上的手宽厚温暖,透着微微的不安和紧张,段敬学没睁眼,醒了就不能再假装不痛,腰、腿、手,蚂蚁一样咬着疼,可心是安定的,安定而宁静。 自打给段敬学挪回段家小楼之后,傅大爷就开始折腾了,在百事的严格TJ、七喜的百般胡闹以及美汁源悄么声的通风报信之下,段敬学趴在床上开始老太爷一样享受傅明一日至少三次的请安还有喂饭服务。 三爷要换药,傅明就端着水盆子或是药箱子勤勤勉勉地守在一旁,纱布黏着伤口一扯段敬学一皱眉傅明就给自己胳膊擦干净递到他嘴边,李婶儿的粥一熬好,傅明一接手能用最短的时间让粥变得不烫不凉刚刚好,段敬学有次解决自然现象时无意中瞥到,这货竟然每次都是勺一勺粥起来吹一吹,伸出舌头试试温度再倒进另一个碗里,段敬学突然觉得这粥他不怎么想喝了…… 第三天早晨,傅明站在段家小楼铁门前完成了例行的手捧鲜花朗诵情诗一首之后,就兔子窜一样跑上楼伺候段敬学洗漱,段敬学看着床头红得晃眼的玫瑰花,终于忍无可忍,“你每天一大早都鬼哭狼嚎什么呢?什么什么‘看着你安睡的容颜,我的心就是最后一线斜阳,温暖着你’,什么什么‘有你在我身边,狂风暴雨又有何惧?’,什么什么‘人生苦短,喜怒哀乐都是为你’,什么品位?都谁教你的?还有,我不喜欢花。” 傅明立马顺杆儿,“我就说嘛,我们敬学怎么可能喜欢这些黏糊糊、软绵绵的东西?百事还说这招用来追人百用百灵,我就告诉他我们敬学与众不同的她还不信。” 段敬学腰上有伤也不能一直趴着,手上碎玻璃拉出的伤口也还没好透,手肘子撑着想起身,傅明赶紧凑过去,小心绕过腰上的伤口将人抱起来,段敬学脸有些红,等坐稳了才抬眼瞪着傅明,“照你这样的闹法,现在全上海都知道我这段家小楼有八卦了。” 傅明想了想还是将和严肃商量的事儿同段敬学说了一遍,段敬学听完也没个反应,傅明以为他是因为他擅自将三爷和他置于危险之中有些不高兴,忐忑之间就听段敬学低低问道,“那你这些也都是演的啊?” 傅明几乎是秒懂,当即表忠心,“当然不是!我对你的心天地为证、日月可鉴!” 段敬学翻白眼,“这又是谁教的?” 傅明摸了摸鼻子,笑得讪讪,“七喜。” 段敬学也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傅明瞅瞅段敬学没有生气,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唇,笑道,“这才是我的风格。” 段敬学低着头悄么声地就笑开了,傅明看得心花怒放,刚好一声莺啼,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破窗户轻轻投洒在他二人身上,一室清辉、温馨暖人之中段敬学骂了一句,“风格你二大爷。” 第五十章 周峰的追捕仍旧严密地进行着,段敬学躺在家里养伤养得背上都要长青苔了也没人来砸场子,有些犯迷糊地拉了拉傅明的衣袖,问,“那信会不会就是周峰自个儿送来的呀?这都好几天了也没个动静,真是咱帮里的人?” 傅明正在削苹果,被段敬学一扯刀子险险擦着他胳膊划过去,当即瞪眼,“作死呢?还嫌自己个儿身上伤口不够多是吧?敢情伤你身上我不心疼?” 段敬学无辜地拿开手,嘿嘿笑着,傅明白了他一眼,继续手上的大业,半天才随意回道,“急什么,指不准周峰已经被他藏起来了,那人到底如何法力无边,我可猜不准。” 傅明从来没做过这等细活,冷兵器用得也少,一个苹果削出来肉都没了大半,段敬学看着递到自己嘴边的玩意儿,嘴角一抽,“大爷您这是打算就留个核儿给我吃么?” 傅明脸上有些悻悻,收手就要扔掉,“不吃拉倒。” 段敬学咳了一嗓子,傅明的手一顿,僵了半天最终自己给那瘦得只有骨头的苹果啃吧干净,之后明显训练有素地说道,“我再给你削一个。” 段敬学很满意地点点头,媳妇儿翻身骑在自个儿头上,傅明觉得这日子真得没法儿过了。 徐品帆跟严肃还处于感情刚起步不上不下略微尴尬的地步,所以依旧住在段敬学这儿,一股脑儿推门进来看到傅明又是一副委屈巴拉的模样削着苹果,当初震惊的心情已经淡然了,直接招呼,“三爷叫吃饭。” 傅明给苹果摆到一边扶着段敬学坐起来,熟练地给他穿上拖鞋,然后从腋下将人提起,等人站稳了再小心地松开手,跟在后头双手虚扶着,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当着徐先生的面儿,段敬学羞涩了,想要推开傅明的手,可刚一动傅明就紧张地赶紧抓紧他的胳膊扶稳他的腰,段敬学也就不敢乱折腾了。 下了楼发现严肃这货竟然也来蹭饭,段敬学不客气地骂道,“吃饭不要钱么?成天儿见地带张嘴来别人家,你家穷的还是我家吃鲍鱼海参啊?” 严肃举着筷子敲了敲碗边儿,“我又不是专程来蹭饭的,我是来看我亲亲爱人,三爷留我吃饭的。” 徐品帆手一抖,险些将桌子掀了,段敬学至今都不太敢相信他先生和严肃竟然真得在一起了,这就是量变引起的必然质变么?好哲学、好深邃、好狗屁…… 当李婶儿端着三年如一日的青菜豆腐、土豆肉丝、爆炒西芹、油焖大虾、海带排骨、葱花儿蛋汤上桌时,连傅明的嘴都有些歪,段敬学跟前倒是摆了一道儿新菜,说是新菜可他也连着喝了七八天了都,李婶儿说缺什么补什么,每天晚上给他整一盅猪肝汤,喝得段敬学闻着那味儿都想吐。 趁着李婶儿洗手的功夫,段敬学一股脑儿将猪肝汤都倒给了傅明,眼神示意你丫快喝,喝完了我才能毁尸灭迹,傅明捂着脸,满心悲凉。 段敬学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多喝点儿,补肾。” 严肃眨巴着眼插道,“那我也要。” 徐品帆愣了愣神,二话没说将傅明跟前那一碗都喝了个干净,段敬学一脸错愕地盯着生猛的徐先生,心里狂叹。 严肃乐开了花,冲着徐品帆直抛媚眼,暗中电波传情:品帆,难道你是想…… 徐品帆打了个饱嗝,会意地摇了摇头:不,我关键是怕你想,我喝比较安全。 严肃就整了张臭脸,想也知道徐品帆怎么可能会这么热情?!傅明看着满桌子的风云变幻,彻底囧了,三爷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沉沉说道,“吃饭。” 一群人心怀鬼胎,倒真是“食不言”了,闭嘴乖乖吃饭。 严肃吃完饭就赖着不走了,徐品帆陪着三爷下棋,他就站一旁指手画脚,被徐品帆无奈地看了又看,才心有不甘地先回了他的房间,左右一寻思还是给自己洗白白钻进了被窝。 段敬学一条腿不灵便,扶着傅明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慢慢上也不嫌累,等回了房就出了一身汗,身上有伤口也不能碰水,傅明每次都是湿块毛巾解了他衣服简单擦一擦。 可是秋天么,天干气躁的,又是老长时间两地分居的,年轻人血气方刚什么的,总之各种因素纠结在一起就造成段敬学比较容易激动,他一激动傅明就跟着激动,擦着擦着手上就容易变味儿,一看段敬学那咬着嘴唇含羞带怯的模样傅明就想当场给人办喽,可再看他浑身包得跟粽子似的就于心不忍,然后就赶紧给人团吧团吧塞进被子里,自己再跑出去消火。 今晚也不例外,虽然绷带是拆了,可那刚长出来的嫩肉看着就脆弱,傅明恨恨地磨着牙,发誓总有一天要连本带利讨回来,直起身子就要出门,段敬学却是一把给他扯了回来。 傅明没站稳急急往床上倒去,若不是胳膊肘子及时撑到床上,他都担心能给段敬学压死,不由有些后怕,激切地吼道,“想死我都不跟你大爷后头这么折腾!” 段敬学也不说话,睁着黑亮亮的眼睛只管看着他,傅明闭上嘴就觉得两人这姿势太容易走火,鼻息交替,甚至能感觉到敬学身上传来的热度,由着他皮肤的表层一路火急火燎地烧进了他的心。 傅明瞪着眼认真地说道,“不要惹我。” 段敬学往他脸上吹了口气儿,“汤都让徐先生喝了,我能惹到你?” 傅明眯起眼,“我觉得你这不是不自信,你这是在怀疑你男人的能力。” 段敬学冠冕堂皇地摇头,“没,只不过恁长时间没见,我可不知道你二大爷可是跟你一样老得看不过眼了。” 说着一手就摸向了傅明的胯间,傅明轻呼了一声,咬着牙啐了一句,“作死的人就给我闭嘴!” 一低头凶狠地就攫住了段敬学含笑的双唇。 唇舌就像是失散多年的亲人再度重逢般,带着急切、带着战栗、带着感动、带着缱绻,傅明吻得激烈霸道却又带着若有似无的小心胆怯,段敬学双手绕过傅明的脖子,回应得丝毫不落下乘,若不是傅明尚有一丝理智,始终撑着自己的身子微微悬浮于段敬学身上,生怕压坏了他,他二人都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待到两人都有些气喘不稳之时,傅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那片甘美之地,舔了舔段敬学红肿的嘴唇,眼神深邃地仔细看了一遍他微微透着粉红的身子,复又低下头咬了咬他的耳垂,笑道,“解我衣服。” 段敬学有些埋怨地瞪了傅明一眼,水光泠泠的煞是好看,抬起的手却是微微颤抖,折腾了半天一颗扣子都没能解开,不由有些急躁,傅明突然来了兴致,也不着急了,轻轻舔着他的嘴唇,一路走过下巴、脖子、肩头、锁骨、而后是胸前已经硬挺的樱桃。 先是伸出舌头绕着舔了几圈,而后像是尝到甜头一样唆一唆,甚至是不够味儿的用牙磨着,段敬学不由自主地挺着身子,将自己的乳头往傅明嘴里送去,手上的工程也就自然停了。 傅明放过红樱桃,在它附近盖了个印戳,笑道,“你这样慢吞吞不负责任,我得憋到什么时候?” 段敬学红透了一张脸,气愤地推了把傅明,“是你耍流氓才让我分心的!自己脱,不脱就给我滚!” 傅明用自己硬得不像话的火枪撞了撞段敬学,委屈地说道,“真让我滚啊?你都把我整这样了,不能不负责!” 段敬学不由诧异,“那你还有闲工夫非得让我脱?!” 傅明顿了顿,亲亲段敬学的额头,轻声说道,“我想知道你也是愿意的,这次不是我在强迫你。” 段敬学一愣之后不由骂了一句,扯过傅明的衣服就开始粗鲁地继续解扣子,再看傅明大爷一样只管看着他傻笑,当即扇了扇他的脸,“还不帮帮我!”傅明笑得心满意足,连声应着“是是是”。 待二人都是裸裎相待时,傅明的两根手指已经在段敬学肠壁内开始搅动扩张,段敬学的身子许久没有开过张很是不适应,皱着眉咬牙不吭声,傅明就心疼了,进程非常缓慢,时不时停下来亲亲他,另一只手也是娴熟地伺候着段敬学的腿间的挺立,温柔尽责得段敬学都有些不好意思,拉住傅明的手,咬牙说道,“你进来吧。” 傅明却是摇头,“你身子都没好透,我再给你折腾坏了,三爷能用棒槌敲死我。” 段敬学不满地嘟哝道,“你就没叫过我爸一声爸,配不上您贝勒爷?” 傅明识趣儿地改口,“咱爸能用棒槌敲死我。” 段敬学吃吃笑了起来,傅明又揉弄了一会儿,也觉得自己要爆体了,拿了个枕头垫在段敬学腰下边儿,沉声说道,“我进来啦?” 段敬学点了点头,傅明深深呼出一口气,扶着自己爆满血管的亲兄弟冲着段敬学的秘处就抵了进去,交合的那一瞬间,心满意足地叹气还团吧在喉咙口儿,世界却是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停电了? 段敬学微微恍神后“噗嗤”一声没忍住,笑得要捶床,傅明一张脸黑得好在全黑了也看不清,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他妈的早不来晚不来,偏要挑他上垒的时候赶来凑热闹!甭让他逮着,逮着了都得往死里打! 我操你大爷的! 段敬学声音含笑问,“哎,怎么搞?” 傅明森森磨牙,“弄死他们接着搞!” 傅明起身随便摸了一条被子裹在身上,取出枕头底下的枪,一手握住段敬学的手,心中定了定,按照事前的计划,徐品帆应该是跟着三爷的,只是今晚严肃在这儿,也不知道这俩玩意儿是不是自己玩儿嗨了就不记得三爷了,不过目前只要不点灯多少是安全的。 傅明不敢放开段敬学的手,又有些忧虑外头的情况,不由懊恼,若是阿九在就好了,段敬学突然将傅明往他那儿扯了扯,凑到他耳边儿低声说,“七喜她们在外头,等枪响就好了。” 傅明有些生气,“这事儿你也要瞒着我?” 段敬学揿了揿鼻子,“我没想瞒你,只是家里不能说。” 傅明皱眉,“李婶儿?” 段敬学无声地点了点头,傅明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真正的李婶儿才不会给我做猪肝汤,她老人家看到内脏都能吐出来。” 真是神乎其神的易容术,还当真骗过他了,“那你也知道是谁了?” 段敬学默了片刻,突然扬声说道,“宗少,有失远迎,失礼了。” 段子: 傅明不会开车,可段敬学会,人是正儿八经考过驾照的,傅明觉得他一大老爷们不能每次出门都让媳妇儿开车,所以某天突然拉着段敬学有些赧然又有些不耐烦地说要学开车,段敬学也没多想,学就学呗,拉直线么都得从这儿开始学,段敬学坐副驾驶让傅明握方向盘,也不用多大地儿当时就在小楼的院子里学的,傅明才操动车的那一刹那就激动了、兴奋了、忘乎所以了,眼看着车儿打算英勇撞上篱笆墙,段敬学大喊,“用脚刹!用脚刹!”傅明也觉出事态挺危险的,不做二想当时就打开了车门把他那笔直的长腿伸了出去…… 三少觉得傅大爷这辈子能学会开车将是个奇迹…… 第五十一章 青帮的行政管理层分为四庵六部,四庵分别为朱、刘、黄、石,六部便是吏、礼、户、工、兵、刑,目下风头最盛的便是朱寺庵的严少、三少以及黄寺庵的周公子,这三人各自掌控着青帮最核心的三门生意——军火、赌场、妓院。 徐品帆的爹在严先生当年结拜兄弟中排行老二,被严先生尊称一声“徐二哥”,可惜后来不幸出了意外,严先生便将其子徐品帆接养过来,也算是当成了半个儿子,原本想着能与自己的孩子搭个伴儿,却是天不如人测竟是让他亲儿子喜欢上了他二哥的儿子。 严肃当时年纪小,并不懂得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感情是不为俗世接受的,甚至是屁颠屁颠地跑去跟他爹说得一脸兴奋,严先生内心震惊却并未表露出来,而是当夜将徐品帆送走,叱令他再也不许回青帮。 时隔五年像是命中注定一般,茫茫人海依旧是让徐品帆和严肃碰上了面,严先生再看到徐品帆时不由有些恍惚,人年纪大了就容易心软、容易追忆往昔,况且知子莫若父,他儿子眼里满满都是那个孩子他还能够继续睁眼无视下去么? 那个孩子如今都快要而立之年了,纵是始终没能明白当初自己被赶走的原因再看到他时,依旧是带着恭敬和谦卑。 严先生不免感慨,自己就是要管也管不了几年了,不若就罢了吧,顺其自然,一起听从天意…… 徐品帆人缘好,一回来就受到了当初兄弟好友的热情“疼爱”,又在严先生的默许下极其自然地便复了原职,行礼部之职,主训练新人、讲授帮规。 年轻一辈中最为低调的当属刘寺庵的宗少宗穆,在严少、三少和周公子明争暗斗乐此不疲的时候,只有他最为闲云野鹤,闲散王公也不过如此,身上却并没有那股子纨绔之气,倒是像极了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无事便誊誊族谱、修修帮史,从不眼红权势钱财,仿若这天下究竟会如何都与他无关,他只求自己活得自在。 然而这世上又哪儿来的绝对自在? 你若是想活得自由自在,就必定掌控凌驾于寻常人之上的强势力量,以此为后盾也只能在那力量所笼罩的范围内逍遥随性。 而宗穆却可以在这龙蛇混杂的青帮安然立足,保有自己的立场和节奏,能够不为外事所撼动,这其中到底又需要怎样雄厚的力量才能支撑? 他只是不动声色,却绝非漠不关心。 当年下葬入土的“三爷”其实是一个死在牢里的死囚,段敬学去了上海后穷打听才隐隐约约知晓,这易容奇术是宗少祖上传下来的,帮中有人拜师学过,却都是无法青出于蓝,所以李婶儿才会因其神乎其技的扮演反而露出马脚。 黑暗中其实看不清彼此,可段敬学就是有种感觉,那个优雅低调却又随性的人,他在笑,笑得游刃有余、安如泰山。 “不敢当,扰了三少好兴致该是我的不是。” 一把低柔的好嗓音,寻常听得少,不由让段敬学微微发愣,傅明却是突然平波无奇地“啊”了一声,回头说道,“他们今儿晚上行动,那晚上那猪肝汤没问题吧?” 段敬学眨眨眼也觉出一丝诡异,皱眉,“这猪肝汤我也喝了七八天了都没事儿,这就说明他们不会这么没品使下毒这种没技术含量的招儿,吧……” 一时之间段敬学和傅明心里都有些微妙,想想徐先生生猛的模样便有些心虚,宗穆站着等段敬学接话,没想到竟是听到他二人这样旁若无人地研究猪肝汤,心想好歹他也是玉树临风、宛如鬼魅般出场了,就这样无视他好么?好么?不好吧…… 整理整理情绪,这才淡然说道,“谈生意讲的是诚信,下三滥的招数委实拿不上台面,影响信誉不说还极是有失身份。” 段敬学好心想要提醒他可以说人话了,没下毒就没下毒,整这么一大串儿不嫌累得慌么?嘴巴都还没张,他屋那门却是被人一把推开,砰的一声撞在墙上,随即是严肃惊讶中带着若有似无遗憾的喊声,“你没下药?!” 屋里三人都有些犯傻,严肃站在门口儿又问了一遍,“你真没下药?” 宗穆寻思了片刻,沉声说道,“严少所指的药是?” 严肃不假思索回道,“春药啊,我亲眼见着你进了醉仙楼,难道不是去讨药的?” 醉仙楼正是青帮红灯产业的一处,宗穆过去也确实是找妈妈要了一瓶儿上等货,可他就纳闷了,“我便是要掳三少也该用毒药,难道用春药还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好处?” 段敬学真想说他不认得严肃那二五,眼下这么紧张的时刻,虽然他和傅明看起来也不算太上心,可真要比起跳戏脱线,谁敢在那货跟前抬头? 傅明是老大不客气笑得贼欢实,满屋子就听他一人儿的声音,段敬学扯了扯他那床单,示意他低调点儿,却在顷刻之间小楼恢复了光明。 段敬学下意识闭上眼,就感觉到傅明第一时间扯开被子盖到了他身上,慢慢睁开眼就看到窗边儿上站着的宗穆,一身黑衣、一脸肃穆,视线往右偏移挪到了门口儿,段敬学眼神一定,随即捶床大笑。 严肃身上裹着丝绒被,被子上印着超级恶俗的花团锦簇图纹,缩着脖子一脸惊悚和愕然地瞪着亮起来的床头灯,从赤裸的双脚和那双修长的小腿看来,这货里头没穿衣服!丫的竟然裸奔! 段敬学几乎没过脑子,当即指挥傅明道,“去,扒了他那层皮!” 傅明囧囧有神地盯着床上笑得直抽气儿的段敬学,将他身上有些滑落的被子严严实实地掩起,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我这样去扒他不是给他机会扒我么?” 段敬学抹着眼角睁开眼,才意识到他男人也就只有一条小被单裹着下半身,上半身春光早泄完了,再一想这屋里没一个直的脸就黑了大半,随手往傅明脸上扔了件衣服,“还不快穿上!” 傅明默然,亏得您老还能反应过来。 严肃和宗穆属于“你认识我我认识你可我俩就是熟不起来”的那种交情,寻常那一副衣冠楚楚之下的禽兽模样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可眼下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儿还真是让严肃闹了个大脸红,怒气冲天地骂了一句转身要遁,却是被人从后头拦腰给提起。 徐品帆老远见着严肃赤着脚丫子就直皱眉,“夜里凉,怎么也不穿鞋?” 段敬学心想他何止不穿鞋,他连衣服都没穿,可他也是光着身子的,也实在没脸说别人,徐品帆给人抱到椅子上,就看着一屋子人诡异地瞅着他,想了半天才招呼起宗穆,“难得宗少来,我去沏壶茶。” 严肃连忙给人喊回来,“你怎么跑来了?三爷呢?” 徐品帆也有些诧异,“假李婶儿已经被我捆了起来,我是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七喜她们的动静所以打算去看看的,这不电来了么,她们仨现在就守着三爷呢,我不放心就上来了。” 电是七喜她们送的,这么说她们在外头并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这回轮到大家伙用疑惑的眼光拷问宗少了,好歹徐品帆是全乎地穿着衣服的,不然宗穆都得疯了,这一个两个都光着身子迎接他,整得他略有些忐忑啊,寻了张椅子坐下,这才摊了摊手,“所以我才说做生意要有诚信,我只有一个人,你们不用怀疑。” 严肃问,“那你安插李婶进来干嘛?” “我总得知道你们到底抓没抓到周峰。” “那你怎么就今儿晚上来了?” “周峰不在你手里,你又如何会安心来这小楼吃饭打诨?” 段敬学突然插道,“不对,你根本就没有自己去找周峰,你一直在等我们抓到他,不然你大可以抢先我们找到他再藏起来便好,何苦如此大费周章?” 宗穆笑得浅淡,“当初我让人假扮李婶儿借送饭的机会将信递给你们时确实想着,若是就此能让他逃过一劫也好,只要他活着我就可以满世界慢慢去找,可你们的决定让我有些诧异,索性就等你们找到他,我再过来要人便好,你们也该清楚,我实在不喜欢大动干戈。” 段敬学默默转脸,宗少这一副运筹帷幄的总攻气场是要闹哪样?!再看一眼严肃,坐在椅子上紧紧裹着被子,那股子猥琐气息他当初怎么就瞎了眼跟了他? 徐品帆在段敬学屋里寻了双拖鞋扔到严肃脚下,严肃淡淡地瞥了一眼随即高贵冷艳地抬起自己的双脚,徐品帆微愣过后认命地蹲下来亲手给他穿上,严肃笑得春风得意,“我说宗少,你就是给周峰弄回去了能享受到这待遇?” 宗少笑得风轻云淡,“多疼疼自然就乖了。” 段敬学和严肃位列秒懂队伍,瞬间都打了个哆嗦,却是让傅明和徐品帆认为自己个儿心上人是不是嫌冷,一时有些紧张。 别看严肃脑子有点儿缺,一本正经的时候挺能唬人的,装高贵冷艳冰山美人是他的强项,虽然此时裹着丝被,可幽幽的眼光只要往宗穆那儿微微一扫也足以让宗穆戒备起来,严肃颇为无奈地叹着气儿,“周峰犯得可是出卖帮派、蓄意伤害同伴的重罪,就算我们不追究,师祖们也不会放过他。” 宗少却说,“把人交给我,我就能让‘周峰’从此消失在这世间。” 严肃眉头微皱,“你该清楚你手里已经没有能制衡我们的筹码,人在我手里我凭什么信你?” 宗穆坦荡直言,“凭北京同济堂的三奶奶如今在上海。” 第五十二章 一语激起千层浪,段敬学眼睛直眨有些慌神,傅明寻到他的手紧紧握了握,随即拔枪对准宗穆,“您这手抻得可够长啊。” 宗穆笑笑,“还可以,上海这头戒备森严,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想到从北京下手,多有得罪还请三少见谅。” 段敬学定了定神,寻思一番实在郁闷,“你说你,明明就是实力派,坐观我们掐成这样都不愿插一脚,却会为了一个人而这样大费周章,我怎么就想不明白,宗少你这样到底是真心视名利如粪土这辈子活着的真谛就是为了追求爱情,还是虚有其表完全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宗穆显然也没料到三少突然给他来一招敞开天窗说亮话,顿时有些惊异,好半天才微微抖着肩膀笑起来,“三少这样直爽倒是合我心意,于我而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才是真正羡煞神仙的日子,”说着看了眼一脸冷峻的傅明,“三少该是能够明白才是。” 段敬学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若是宗少能在红灯区主管遴选时给我先生应付应付,周公子便毫发无损地还给你。” 严肃听了倒也没有意见,宗穆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母亲可是在我这儿做客呢。” 段敬学摊手,一副买卖公平的模样,“对啊,用周公子换红灯区的主管,再用我妈换你们日后安静不被闲杂人等打扰的生活,很划算了宗少!” 宗穆不由挑眉,顿了顿说道,“也好,只日后若有人不小心反咬了一口,我可是不会这样好说话了。” 段敬学笑得谦逊,“自然,只是还得麻烦宗少给周公子看紧了,不当心让他跑了出来发生了意外,我可是不敢保证什么的。” 宗穆点头,“成交,三奶奶我给三少送到了同济堂上海分号,明天早上我要看到周峰。” 段敬学看着严肃,严肃表示完全没有异议,段敬学不由笑脸相送,“宗少慢走。” 宗穆也不停留,起身干脆地离开了段家小楼,严肃拖着徐品帆去安排周峰的事,傅明急急忙忙给段敬学和自己穿戴利索才下楼,三爷一听他媳妇儿在上海当即便要亲自去接,却是被段敬学一把拉住,他一个该是死了的人往分号儿一站是吓人呢还是吓人呢? 到底拗不过自己亲爹,段敬学也只能让七喜和百事跟着一起,叮嘱千万甭让他爹露脸,傅明觉得这正是自己表真心的大好机会,哪能拱手让人,可打眼看到门口的小汽车就怂了,段敬学有些好笑地瞥了他一眼,转头让七喜开车小心点儿,便拉着傅明进了屋。 严肃将车给了他们,所以自己个儿带着徐品帆是坐马车回去的,假李婶儿也让宗穆给带走了,这楼里一下子就清静了下来,段敬学躺在沙发上还有些回不过神。 原想着怎么也得有场恶战,尽管他和傅明一开始就不怎么入戏,可也没想过这样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摆平,细细一想他们还真没损失,其实对周峰的命他也没那么执着,如今有了宗少的赞成票,徐先生接手红灯区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宗少如果当真带着周峰一起闲云野鹤,那这青帮不就等同于是严肃的了么?唐正义被抓,一贯道的生意自然做不下去,就等徐先生上任一举吞并整个大上海的妓院盘口,那么他们还有何畏惧? 高枕无忧、前程似锦,白花花的银子正在冲他咧嘴大笑,睡到日上三竿的日子也在向他热情地招手,段敬学想着想着都能笑出来,傅明一手摸上他的脑门子,“这是整出病来了。” 段敬学也不介意,拉着傅明笑道,“咱俩以后就只管吃、只管玩儿、只管乐呵,这可都是严肃那货欠我的。” 傅明被段敬学感染得笑着笑着却突然安静下来,段敬学眨巴着眼,“怎么啦?” 傅明支吾了半天,索性盯牢段敬学的眼睛问,“你真不回北京啊?” 段敬学脸上的笑倏地就消失了,对啊,傅明其实是在出差途中,果断要回北京的,他、有些得意忘形了。 傅明的心微微低沉,看着段敬学也不说话,段敬学琢磨着就告诉他,“革命军的势头越来越盛,迟早、会打到北京的。” 傅明不由皱眉,赵尔丰如今在四川也是焦头烂额,他可没忘王人文是因何才被罢免的,连他阿玛都在准备着回蒙古了,说他一点儿都没嗅到危机的味儿那他也太不顶用了,可是就是革命如火如荼又能如何?傅明看着段敬学黑亮暗沉的眸子一脸肃穆地回道,“镶黄旗多罗明敏贝勒富察·傅明,满人,大清臣民。” 太后说大清的子民就该守得大清的规矩,就算紫禁城里头再腐朽、再不堪,那也是他的故土,是他的归属,他断然不能坐视那些所谓革命军恣意骚扰她而不管。 段敬学有些烦躁地揉着头发,这是三观不同,太他妈难劝了,试想想,你妈要被人围攻,你能因为你妈不好就不管不顾么?也许有人真的可以,但傅明绝对不行,这混蛋玩意儿就是知道自己妈干的那些伤天害理之事也没见着他将他妈绳之以法啊?和他老子促膝长谈了一晚上也只是决定将他妈送回蒙古,眼不见为净…… 段敬学恨不能给自己头发揪下来一块儿,傅明有些无奈地握住他的手,段敬学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能撞南墙试上一试,“你怎么就这么迂腐呢?这新世界眼看着就要来了,你守着你那些八旗贵族可有意义?” 傅明手没松,转而问道,“你是革命党?” 段敬学翻白眼,“当然不是。” 傅明疑惑,“那你说这么肯定?” 段敬学想他是穿过来的他能不知道?想了想却是说道,“成都在闹罢课罢工,赵尔丰很快就会抓人动用武力,秦爷正在筹备保路同志军,前几天帮里的火器才出了城,控制不住的,傅明,清廷、气数已尽,是它自己为政不仁造成的,你、改变不了任何事。” 傅明脸色铁青,气段敬学的“吃里扒外”,更气自己竟然一个字儿都不能反驳,因为段敬学说得全是事实,无可争议,沉默了半晌只能干涩地回道,“朝廷还有北洋军力,还有神机营,一切都未定局。” 段敬学眼里突然凝聚起锋芒,“还记得当初结缔阿尔萨兰时的宗旨么?” 傅明答得毫不犹豫,“将国土之上的洋人一个不留全部驱逐。” 段敬学看着傅明,郑重说道,“我并不是丧失了国与家的荣誉感,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始终不是这可爱的故土由谁执掌,而是到底谁才有那个能力护住她!清廷显然力不从心,傅明,它让俄国和日本在东北打得不可开交,却任由俄国割让我们的国土来平息战争,我们合该为他们的残虐来买单?它将胶州湾赠与了德国、将两广划给法国等等这些都不算,如今它还要将铁路卖给洋人?它为了讨好洋人正在残忍地屠戮自己的子民!这个国家还有什么是它誓死扞卫的?还有什么是它会不忍心出卖的?你是非要等到我们的国家被外敌瓜分得屁都不剩、我们这些老百姓一个个沦为亡国奴才肯承认清廷的无能和昏庸么?!” 段敬学其实也不想这么义愤填膺,这不,说着说着一口气儿岔了自己缩起来咳个半死,傅明还在适才的震撼中回不过神,段敬学自我修复过后,今儿是打算将“尖锐”进行到底了,“傅明,你自己个儿摸着良心讲,你扞卫的到底是那个朝廷,还是你那镶黄旗的贵族身份。” 傅明被骂得措手不及,脑子里一片混沌凌乱,他想要守护的到底是什么? 是这天下还是他满人的统治? 自打清世祖迁都北京后,时至今日大清已经统治这天下足有两百多年,他知道他的先祖们曾开创过怎样辉煌的一个时代,也愤怒过清王朝的软弱无能极尽妥协,不然阿尔萨兰又如何会诞生? 可只因为如今的腐朽和不堪就否定他大清继往开来的功业,这是大大的不可为,他骨子里流着的始终是满人的血,先祖们打下来的江山怎能拱手让人?革命军休想,洋人也讨不得便宜,这万里基业他是守也守住、守不住也得咬牙守住! 傅明看着段敬学说得坚决,“除非我死,否则我定然不能不作为。” 听在段敬学耳朵里就是“我生是大清人死是大清鬼”,他能吐出一口老血来,他怎么就没发现这人这么有原则呢?烦闷地捶着自己的脑门子,心思万变地想着怎么说服他胳膊拧不过大腿,突然灵光一闪,幽幽看着傅明说道,“上海的事我一时也脱不了身,等我安排好了就去北京,你先回去吧,用不了多久革命的风暴就会席卷全国,多说无益,我也劝不住你,你回北京做好准备,让太后重新启用袁世凯,就是依靠北洋军力他的号召力也强过所有人,你想护住清廷,只管帮着他吧。” 傅明嘀咕道,“说得好像你什么都懂似的。” 段敬学瞪眼,“我这叫旁观者清,我又不是你们大营的看得比你清楚百倍都不止,我是不看好如今的朝廷了,可你是我的人,我还真能看着你去死啊。” 傅明不由沉默,说白了他也就是嘴上说得好听,这要打起来他这心里都没个谱儿,想了想还是说道,“你就待上海吧,跟着严肃也比跟着我安全。” 段敬学自觉叹气,“那我干脆跟着严肃过日子算了。” 这傅明能同意……他还真就犹豫了,段敬学当即怒起,“嘿,你当真啊?!” 傅明摸着鼻子,“我不是怕你、守寡么……” 话没说完就被段敬学一个霹雳腿踹到腿窝子上,人没站稳第一反应却是这作死的小鬼身上没好透还敢这样踹人?!岂知段敬学劈头盖脸就骂起来,“哪儿来那么臭的乌鸦嘴?!欠拍是吧?活腻歪了也只能死我手里,敢给我随随便便死在外头,我就给你找出来奸尸奸尸再奸尸!不信你试试?!” 傅明安抚地揉着他的头发,段敬学给他一巴掌拍掉,“当我狗呢!我说的你听懂没?” 傅明贱兮兮地笑道,“就算我不小心没了命,也会因着被你奸得太舒服而活过来的,宽心可好?” 这样刷下限的话竟然也能让段敬学觉出一丝安心两丝甜蜜,他觉得自己怕是早就没救了吧…… 傅明看着之前还张牙舞爪的段敬学突然安静下来,一张脸气鼓鼓地泛着微红,又因为他的话而怒睁一双大眼睛不知该气还是该羞,突然觉得有些口干、有些燥热,轻轻凑过去在他微微张开的嘴巴上亲了一口,便将人小心抱起来二话没有直接上楼。 段敬学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傅明,傅明利索地脱了自己的衣服,极具压迫力地倾身覆到段敬学身上,磨着他的耳垂低哑地说道,“虽然没弄死他们,可今日事今日毕,不能再拖了。” 说着充满情欲地挑逗起来,一路吻得自己都火烧火燎的,段敬学突然好心提醒道,“我妈该是要回来了。” 傅明浑身僵住,抬眼看着身子下边儿活色生香还笑得一脸奸诈的段敬学,突然一拳砸到床上,恶狠狠地说道,“段、敬、学!等咱爸咱妈都睡了,你就等着挨收拾吧!” 段敬学乖巧地答道,“哦。” 第五十三章 辛亥年七月十五,中元节,四川总督赵尔丰诱捕保路同志会领袖,枪杀请愿民众,制造了骇人听闻的“成都惨案”。 八月初三,共进会和文学社在武昌召开联席会议,组建起义总指挥部,由蒋翊武任总指挥、孙武为参谋长,却因准备不足,原定于八月十五的起义不得不推迟到八月二十五。 八月十八,孙武不慎在调配炸药时被炸伤,蒋翊武决定当夜起义,次日武昌起义正式打响,经过一夜激战,起义军火速占领武昌全城。 八月二十,湖北军政府成立,举黎元洪为都督,随即汉阳、汉口纷纷起义,革命势头锐不可当。 清廷逼不得已不得不启用被雪藏两年之久的袁世凯,袁称病推托,在湖南和江西九江宣布独立之时,清廷以钦差大臣之重职请袁统率北洋军力直攻湖北。 九月十一,摄政王载沣被迫解散皇族内阁,任命袁为内阁总理大臣,其在攻下汉口后便按兵不动,暗则开始谈判与南方议和。 九月廿三,袁世凯班师回朝抵达北京,这之后便开始了一系列架空清廷实权的举措,重组内阁;迫使摄政王退位;调冯国璋进京担任禁卫军总统领之职;分散禁卫军力量,外派支援围剿革命军或是调出城外为出征做准备;令段芝贵另编拱卫军驻扎城内,北京城完全置于袁世凯的掌控之中。 袁之心思路人皆知,傅明在最当初看着袁世凯气势如山地攻入湖北平定叛乱时还想着段敬学的眼光还真不错,可如今人一回了北京就搞公然夺权,当初耳边风他也是吹过的,这可真是打碎了牙也得和着血自己个儿吞下肚子,引狼入室啊! 傅明觉得,他不能够就这样善罢甘休。 十月廿八,“南北和谈”在上海英租界南京路议事厅开始举行,南方推选代表为伍廷芳,袁世凯任命唐绍仪为全权代表南下议和,伍廷芳代表民军坚持和谈必须以承认共和为前提。 冬月初十,南方十七省推举孙中山担任中华民国第一任临时大总统,并于三日后在南京就职,宣布中华民国成立,袁世凯接受了唐绍仪的辞呈撤销其议和代表的资格,并宣布将由他亲自与伍廷芳直接电商和谈事宜。 革命党当时却是后劲不足、节节败退,袁世凯的北洋军捷报不断,迫于列强的压力和周围妥协势力的环绕,孙中山致电袁表示“虚位以待”。 袁世凯几乎稳操胜券,就等逼退宣统就职大总统,手握天下。 冬月廿六,段敬学无声无息地进了北京城,戴着礼帽儿墨镜扮成留学海归招招摇摇地就进了荟萃庄。 天儿冷,铺子里没什么活计,大家伙儿都缩里屋里头烤着炭火,门上挂了个吉祥铃,段敬学往店里一站领导视察似的可就是没个人鸟他,一合计抻手就给人门前的铃铛扯得噼里啪啦直响,后头的人被惊动,掀了棉布帘子直叫唤,“嘿,干什么的呢?” 段敬学挑眉,“嘿,干什么的?你们这绸缎庄大白天儿的开门不做生意啊?眼瞎的不是?” 那小伙儿立马满脸堆笑,“瞧我这嘴,爷您瞅着!” 段敬学在绸缎布匹上挨个儿给摸了一遍,摇头啧啧啧,整得人小伙计一头雾水才对着人说,“你们这布有问题,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那小伙儿当然不信,北京城里头如今谁不知道他荟萃庄的货从不掺假、历来上等,不说和锦绣云、霓裳坊比对,就是同琳琅阁比也是丝毫不逊色的,这人定然是来搅场子的,小伙计也就不客气了,“哪儿来砸窑儿的?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儿?!走走走!” 段敬学被那小伙儿搡得一个趔趄,却是举起双手说道,“哎哎哎,甭动手脚啊,当心我告你人身攻击!” 小伙儿直接愣了,“啥?人参?公鸡?哪儿来的神经病,赶紧走,别跟这儿晦气!” “干什么呢吵吵嚷嚷的?” 段敬学看着晃动的棉布帘子,摘了墨镜扯着嘴笑得贼欠,小山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好半天突然见了鬼似的利索地又钻了进去,段敬学摸着自己的脸觉得也不至于吧,整这么夸张?琢磨着呢,棉布帘子又晃了晃,小山拉着大山走出来遥遥指向段敬学,问,“我不是眼花吧?” 段敬学一脸阴森地回,“你是眼花了,其实我是鬼魂。” 大山看着小山一脸惊悚,默默地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冰冷冷地说道,“还不去叫少爷?” 小山一脸戒备地瞪着段敬学,“他给少爷勾走了怎么办?!” 大山一顿,默默地又给他后脑勺儿一巴掌,“你早上起床没给脑子带过来么?” 小山不由跳脚,这他听得懂,骂他没脑子么!当即张牙舞爪地就扑了过去,大山几乎不费力地将他后领拽住一把将人提拎起来,摆正他的头指了指段敬学脚下的影子。 小山瞅了老半天,脸慢慢就红了,等真切地意识到三少是个大活人,当即又是一脸兴奋地手舞足蹈,给段敬学问了安一溜烟就跑去找沈意飞了。 大山沉默寡言的程度不比阿九低,段敬学也没打算和他聊络起来,那伙计一看自家大管事儿的对这莫名其妙的人这样恭敬,也知道该是个人物,之前的不敬重都收了起来,搓着手问,“爷您坐会儿,我给您沏壶茶暖暖身子去!” 反正得等,跟大山没话聊很空虚,段敬学索性给人拦下来,“你不是嫌我呆这儿晦气么?” 那伙计笑得比哭还难看,“爷,您这不是寒碜我么?我有眼不识泰山!” 段敬学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哪儿人啊?家里几口?成家了没?” 那伙计有些发懵,“不是,爷,您、您这是、这是要干什么啊?” 段敬学给墨镜折好塞进兜儿里,“我自己个儿家的店还不兴我问个伙计的来路啊?” 那伙计登时悔青了肠子,懊悔不迭,“哎哟,您看您这事儿给整得?您要早说是我们大掌柜的兄弟不就完了么?您看我这、我这,哎!” 段敬学轻飘飘地回,“谁说我是他兄弟了?我是他男人。” 那小伙计的脑子彻底被玩儿崩了,一脸愕然地瞪着段敬学半晌儿说不出一个字儿来,段敬学搂着人肩膀开始瞎掰,“你是不知道,当初不让他来北京他还死不乐意,成天儿见地给我摆张死人脸,这不他爷爷一同意这混蛋玩意儿不就立马扑棱着翅膀跑北京来了么?我都是跟他订的娃娃亲,家里老一辈都同意了的,你算算,你大掌柜的如今都快二十了吧,他爷爷着急他那婚事啊,这不,就让我来北京接人回杭州完婚呐!你说说,我也挺可怜的不是,自己个儿媳妇儿一来北京三四年也不着家,哎!” 小伙子傻傻分不清真假,只晓得迟钝地眨着眼,段敬学偷笑着还要接着来,却是被一道明亮的声音打断,“掰,接着掰,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掰出朵花儿来不成?” 段敬学的嘴角咧得跟荷花似的,转身一脸娇羞地投向沈意飞的怀抱,“讨厌啦,亲爱的,让人家等你这么多年!” 沈意飞抬起一条腿淡定地横在他和段敬学之间,笑意盈盈地说道,“确实是不少年了,啊?” 段敬学低头看着眼前黑色的棉布鞋,抬手掸了掸上头的灰,抬头谄笑,“老板,您这儿还招模特儿么?” 沈意飞漂亮的眼睛一转,口气随意地说道,“赶巧了,我这儿刚成了一批牡丹双面绣的旗袍子,要不你先试试?” 段敬学笑脸一僵,撇嘴道,“切。”抬脚就踹开了沈意飞的腿,沈意飞当即和他扭打到一起,嘴里直骂,“你这混账没心肝的!你还知道要回来啊!怎么没让你死在外头一了百了干干净净呢?!” 沈意飞自然打不过段敬学,只不过段敬学反抗得不认真,这场景看在那小伙计眼里可就真有那么一股子“打是情骂是爱”的意味儿在里头,当即瞪大了眼,大山鬼一样站到他身后,冷冷说道,“不许说出去。” 其实大山的本意是三少虽然回来了,可若是他本人不愿透露,那消息就不能从荟萃庄出去,可这带着威胁的恐吓听在小伙计耳朵里就是另一个意思了,那小伙计看着横眉怒目的自家掌柜和一脸怂包的贵客,默默地了然后、默默地决定将这个惊天的秘密埋在心里。 等沈意飞揍得脸颊通红、浑身冒汗、直喘粗气时,段敬学才淡定地拍了拍身上的灰,讨好地说道,“行了,也甭太累着自己,你看我大院儿都没回,直接来你这儿还不够意思啊?” 沈意飞擦了擦额头的汗,定定地将段敬学上下都看了好几遍,笑骂了一句后便让小山回去吩咐厨房做一桌好菜,段敬学却是搂着沈意飞的肩,凑过去咬耳朵,“可别告诉傅明!眼下我还不能现身,给我找辆车陪我去天福茶庄。” 沈意飞略一寻思便点头说行,看着段敬学掏出墨镜给自己戴上,这才察觉之前的怪异由何而来,这混球儿竟然给自己辫子铰了! 沈意飞稀罕地揉着段敬学一头短发,折腾得跟金毛狮王没两样儿了才罢手,说道,“留洋了不成?还学洋人剪头发,行啊你!” 段敬学想要是真剃了月亮头那他才是真行,也不和他细说,看着沈意飞活得挺好的,突然凑过去给了他一个文艺而结实的拥抱,整得沈意飞一愣一愣的才低低说道,“北京城迟早要换主了,意飞,能走就走吧,是非之地多留无益。” 全国各地都在搞起义、闹独立,北京城也是暗云密布,沈意飞能隐约觉出清廷怕是真得气数已尽了,可让他离开他做不到,他说,“若真的打起来到哪儿都一样,这北京的荟萃庄是我一手一脚养起来的,我舍不得抛弃它,再说就算是要变天,老百姓也是要过日子的,我不信他们还能屠城。” 段敬学一怔,浅浅笑着直摇头,是啊,傅明那是满清执念太深所以他才要给他赶紧弄出北京城,可沈意飞还有他那一大家子说起来都是平头老百姓,就是后来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军阀统治时期,他们也是不可能屠城的,他倒是担心得太过了。 三年不见,沈意飞觉得段敬学跟以前不太一样,眼神依旧清润却总是透着看不真切过于深重的思虑,看着突然笑着沉默的段敬学忍不住问道,“你该不会在做什么危险的事儿吧?不告诉贝勒爷就算了,竟然也不回家?” 段敬学笑得有些苦涩无奈,“不算危险,但挺难办,我得给傅明活着弄出北京。” 第五十四章 徐世昌现在忙着将袁世凯捧上大总统的位子,段祺瑞已由汉口退驻孝感,谋求联合各军共求共和,这其中定然少不得他这袁总理身侧第一谋士的出谋划策。 叶秋并不同意陆清扬明哲保身、静观其变的忠告,依旧暗地里支持徐世昌的宏伟大计,陆清扬烦恼不堪的时候阿尔萨兰却是有了新行动。 陆清扬不懂,就算袁世凯真死了,清廷也是保不住的,北京城少了最后的屏障,革命军定然轻而易举就能掌控北京,届时那些对清廷极度不满的年轻激进份子还能善待那紫禁城里的尊贵么? 造成傅明这样不管不顾莽撞行事、其背后不为人知的缘由却是连阿九都不晓得的,隆裕太后曾秘密召见过傅明。 那个浑身闲淡贵气原该安享度日的人眼里却是罩着一层看不清的忧思和落寞,傅明进宫的时候她正盯着笼子里的两只百灵看得出神。 傅明守在一旁也不敢出声打扰,那两只百灵有一只似是不大精神,另一只便时不时不安地啄着它的脖颈,傅明有些分神之际,隆裕倏尔幽幽叹了口气,“连畜生都懂得怜悯相惜,哀家这大清却是留不住一个忠臣。” 傅明自觉低头,这披着忠臣嘴脸的贪狼是他招回来的,虽然不是他一人之力可他责无旁贷,隆裕本也不打算他应声,淡淡接道,“圣祖曾说过,‘人之一生,虽云命定,然而命由心造,福自己求’,这大清三百年基业传到哀家手里终是要毁了,哀家如今还能做的无非就是谋求这紫禁城里所有人的退路,皇帝年幼,又如何懂得这国破家亡的悲痛?只哀家便是死也还是这大清的太后,日后下了阴曹地府也要带上袁世凯的命,祈求祖先原谅。” 傅明一时默然,太后语气极为平淡然而讯息明确,她要袁世凯的命,就是大清亡了,也不能将这江山拱手让给那个逆臣。 隆裕略显病态的苍白手指轻轻拨开了金丝笼的小门,逗弄着想将两只百灵放生,可因着一只动不了另一只便也不愿展翅自由,见着这小小两只这样重情重义,隆裕随口又问道,“你阿玛在老家可还好?” 他阿玛走也不过这几天的事儿,路再好走也不过是刚到满洲里安顿下来,又怎会往北京通电?傅明看了眼笼子里的百灵,心中雪亮,“生死相依、不离不弃,高洁品质臣深感撼动,臣明白该怎么做。” 傅明出宫后就直接去了天福茶庄,太后会在七天后的冬月廿八召见袁世凯做最后的谈判,袁世凯进宫身边护卫较之寻常才会有所松懈,正是他下手的好时机。 段敬学进茶庄的时候陆清扬并不在,谢三笑一看是荟萃庄的沈老板来了,立时给开了间二楼的雅阁,还若有似无地瞅了他旁边儿站着的假洋鬼子好几眼,沈意飞客客气气地给段敬学请上楼,然后门一关所有探究的目光都挡在了外头。 大概有一盅茶的功夫,沈意飞给谢三笑叫了过来,问,“大掌柜的还没回来?” 因为前些年叶先生在沈老板那儿住过段日子,所以同他们大掌柜的关系倒也挺好,虽然谢三笑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对沈意飞更多了些真心,“您来之前刚出的门,这几天叶先生也不来,他也不知道都在忙活些什么,不着家不着店的。” 段敬学听得直皱眉,这青天白日的不会就被傅明给叫去胭脂楼了吧?再让沈意飞带着他去胭脂楼就太招摇了,守着茶庄也不是办法,沈意飞看了眼段敬学,对谢三笑说道,“刚好叶先生那套棉袄面子赶了出来,若是你们大掌柜的回来了,让他去我店里看看货色,也省了我再跑一趟。” 谢三笑敏锐地察觉到了那墨镜客人定然身份不凡,而且怕就是冲着他家大掌柜的来的,竟然让做生意的沈老板说出让客人亲自去店里验货的话来,谢三笑也不敢打马虎眼,当即应承说是记住了,沈意飞带着段敬学无奈得只能回了荟萃庄。 原本还打算讹一顿,搞半天还是要自家开伙,沈意飞看着段敬学失望的眼神就想笑,“这么多年不见坑人的本事倒是见长。” 段敬学百般无奈地摊着手慨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沈意飞骂他神经病,段敬学坦然受之,沈意飞就觉得这长得不止坑人的本领,还有他那张脸皮的厚度。 沈宅许久都没这样热闹过了,段敬学来了就跟猴子似的东跳西窜,什么都稀罕一样拿在手里摸摸擦擦,闹得一群人权当看耍猴儿。 吃着饭呢,伙计来报说是天福茶庄的陆掌柜的找,段敬学说,“他倒是会挑时间,踩着点儿就是来蹭饭的。” 沈意飞失笑,“要不是你非要在厨房胡闹,人家那才是踩着点儿来蹭饭的,眼下这早就过了吃饭时辰了,人家登门那是正儿八经的公事时间,就你会说。” 完了对人伙计说道,“把叶先生订的那批棉袄面子给陆掌柜先提出来,我这就去。” 段敬学三口并两口划完碗里的饭,口齿不清地说道,“走。” 沈意飞给人扯住,“走什么走?就我那铺面连个屏风都没,你准备在哪儿跟人商量着伤天害理啊?给我坐好了,我给他请过来。” 段敬学一想也有道理,将嘴里最后一口饭咽下去,冲着沈意飞傻笑,沈意飞嫌弃得不得了,也没理他去了荟萃庄,三言两语给陆掌柜说着一道儿回了他宅子,段敬学摘了帽子、脱了墨镜,正跟一卤鸡爪搏斗呢,看得陆清扬直接愣在了门口。 四目相对,都是慢半拍地眨了一眨,段敬学扔了鸡爪就要起身,陆清扬回过神却是想也不想掉头就走,段敬学急了,“哎,四叔!您还往哪儿躲?!” 陆清扬身形一顿,没回头轻淡回道,“三少认错人了。” 段敬学随便找了块手斤擦擦手再抹抹嘴,笑道,“您转过来我看看,当初我是眼睛要瞎没看清将,您转过来再让我看一眼,我不就知道我认没认错了么?” 沈意飞有些弄不明白,不是琢磨着坑人么,怎么突然就跳戏跳到至亲垂泪相认了?陆清扬沉默着,见躲不过了索性直面人生,豁出去转过了身子。 段敬学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张脸,笑得明朗而安心,“鼻子底下那块疤还是当初去西安时救我落下的吧?那时候我弟小不伶仃的得我妈给抱着,我走路没当心踩着裙子险些要撞到地上的小石子儿,还是你手快给我抱住了才没让我毁容,不过你自己却是磕到了石头尖儿,毁容的就换成你了。” 陆清扬定定地看着段敬学,半晌叹气,走过去揉着他的头,“是啊,这一晃都有十几年了,你那时候还整天穿女人的衣服呢,长得可漂亮了!” 段敬学从魔爪下拯救自己的发型,他突然发现他一回北京没别的,人都对他这头感兴趣,不折腾乱了就是不甘心,惨烈地嚷嚷着,“再摸就真长不高了,求好汉手下留情啊!” 陆清扬被他这嗓子嚎得有些发愣,突然问道,“不是你回来了,一哥知道么?” 段敬学一秒变正经,“我找您就是为了他的事儿。” 拉着陆清扬三两句带过他这三年在上海的生活,又分析了目下国内的局势,一脸严肃地总结,“大清将亡,帝制势必被共和所取代,傅明那缺根筋的可不能让他待北京,随便哪个谁都会嫌他碍眼。” 陆清扬听完也不急着发表意见看法,转念一寻思问道,“敬学,以一哥的性子确实有可能闹得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你只想着救他的命,可他的根在北京,阿尔萨兰是他一手组建的,你将他剥离北京,他的抱负尊严如何归置?你是打算用你的钱养他一辈子么?” 段敬学皱眉,“他有手有脚什么不能干?” 陆清扬摇头,“你还是没懂他,他不是那样固执于权贵的人,这是一个男人的雄心和壮志,他本就不该是个甘于平凡的人,他的野心甚至超过了所有想要闹革命、正在闹革命的人,并且他的野心虽天真却不可笑,那就是阿尔萨兰,她是他的心血和所有希望的寄托,你不能也不应该替他做主擅自剥夺。” 段敬学不得不沉默,沈意飞觉得自己彻底凌乱了,从段敬学和陆清扬竟原来是叔侄开始就听不大懂他们在说什么,隐约觉得事情严重、很严重。 屋子里一时有些沉闷,沈意飞一摸茶壶都有些凉了便起身去热乎热乎,段敬学语气低沉却说得极为坚定,“傅明手里还有钱么?还有多少武器?就算不甘心平凡也要先保命,活着才能赚钱、才能扩张势力、才能实现抱负,这是战争,四叔,不再是你们随随便便搞个暗杀就能解决的问题了,若是想要将洋人尽数驱逐,就不能依靠朝廷,也不能坐井观天只盯着北京。” 陆清扬问,“你打算怎么做?” 段敬学冷静地回道,“将所有的武器转移到天津,青帮天津的堂口如今我说了算,走帮内的密道不会走漏风声,挪窝儿不是妥协、更不是背弃理想,养精蓄锐、发展壮大才能让人忌惮,才能和他人抗衡,用不了多久袁世凯一根手指头都能捏死他,打不过当然跑,到打得过的那一天再杀回来就是。” 陆清扬略有犹豫,还是如实相告,“一哥要暗杀袁世凯,太后的意思。” 段敬学愣了一下,随即扯着嘴角笑起来,“老天开眼啊,这样倒是省了我不少事儿,什么时候?” “后天,等袁世凯出宫。” 段敬学绞尽脑汁想了想,好像、大概、貌似袁世凯还真就那一天遭了同盟会的埋伏,虽然命大没死成,这样对他来说更是大大地有力啊,就怕不够乱,他还得给搅得更乱些。 冬月廿八,袁世凯最后一次进宫,以全体国务大臣的名义,逼迫清廷赞成共和,早日退位,隆裕原本就是有心退位,不过是想要尽最后的努力保住这紫禁城,遂才同袁世凯百般周旋,若有似无地透露若是能安顿好皇室,那此事还有得商量。 袁世凯眼看着清廷退位在即,而南方那边也抛来橄榄枝,顿觉胸臆舒畅、意气风发,岂知下朝回家的路上却是遭到了埋伏。 风平浪静极为寻常的巷弄,却在袁世凯的马车经过时接二连三受到炸弹的突袭,当场炸死了袁世凯带出来的护卫管带和一名巡警,人群受惊纷纷逃散,惊呼声、逃窜声此起彼伏,混乱中却是有一人身穿不起眼的灰衣,逆流而上朝着受惊的马靠去。 马匹被四周的爆炸惊得不安踩着蹄子却又不敢上前,袁世凯躲在车里并未出头,护卫队有序地守着他的马车,那人将手探进怀里,眼神锐利。 一步步悄然靠近、不能糙着过急、不能打草惊蛇,暗杀讲究的也不过是那一刹那间的机遇和心无杂念地坚决,然而就在傅明掏枪欲射之时,一枚炸弹在他身侧轰然爆炸,火红的烈焰骤然腾空又迅疾熄灭,漫天灰尘沙砾。 第五十五章 爆炸弄得众人心有余悸、惶惶不安,而那匹马被惊得已然顾不得其他撒腿就跑,带着袁世凯一起风一样逃离现场,还能站起来的护卫队员们反应过来赶紧跟上,在这一片慌忙混乱中,大家都没注意他们队里始终有一人站在外场,并未靠近,此时却是趁乱将昏迷过去的傅明拖起来就躲进了另一头的暗巷里,躲避了众人的视线后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一手撕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炸弹是他让虎子专门给调配的,威力不大炸不死人,可傅明仍旧被震得晕了过去,脑门子磕在地上的碎石子儿上整得满脸血,段敬学有些心虚,摸了摸鼻息、听了听心跳确定反正死不了,就坐到地上等外援。 让他一个人给这猪扛回去,他大爷命大他那小命儿都能搭进去!还有虎子,给他炸弹的时候胸脯拍得忒响,要是真出了岔子,他都能死上一死!回去就扒了他一层皮! 没多时阿九就驾着车赶过来,两人手忙脚乱地给傅大爷整上车,一路就跑回了王府,阿九事先已经给同济堂大爷请了过来,大爷见着段敬学也没时间讶异,急忙就给傅明查起伤来。 总的来说命大还真没大碍,就是这脑子被炸懵了,醒来后可能若干天内耳朵会不大好使,段敬学也就放心了,看着他大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奶奶可好?” 大爷点了点头,有些不安地问道,“你爹来了信,说是你娘也在上海,可是真的?” 段敬学说,“我爹当年就没死,哎呀这之中事情原委解释起来太烦太杂,反正北京城也要易主儿了,等我爹回了北京再跟您解释吧!大家伙儿都甭瞎担心,我们都很好!” 大爷本就是木讷之人,这样听段敬学说完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只能点头,却是念头一转想起了一事,“你大哥二哥去年还回过一次家,外头现在乱得很,到现在俩人儿都没个音信的,你在上海可见过他们?” 说起来他大哥该是早毕业了,可他二哥的学业尚未完成,怎么就不着家呢?段敬学寻思着该不会文人激进跑去闹革命了吧?又觉得自己太有想象力,且不论他二哥,他大哥难道不是应该回来继承药铺么? 上海他还是要回去一趟的,就对大爷说,“我回上海就去他们学校给您问问,您也甭太挂心,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又是读过书的,还会在外头胡搞么?” 大爷觉得干着急也确实没用,也就同意了,段敬学看着躺床上的傅明扯了扯他大爷的衣袖儿,问,“这能坐车么?” 大爷瞪眼,“你还嫌他脑子磕得不够狠是吧?” 段敬学苦恼,“可他醒了我就弄不走他了。” 大爷虽然不知道段敬学打的什么主意,倒也是跟着一起怄起来,阿九淡淡插道,“迷药。” 段敬学黑眼睛瞬间点亮,连连拍着阿九的肩冲他大爷笑得极是奸诈。 随着外国公使公然宣称支持清廷退位再到以段祺瑞领衔的北洋将领电奏逼迫,隆裕太后终于接受了袁世凯的优待条件,于腊月廿五发布《退位诏书》,宣布清宣统帝退位,并授权袁世凯组建临时共和国。 统治了中国两百六十八年的大清帝国正式终结。 中华民国得以正名,而袁世凯最终一手握住这片江山的实际统治权。 得知这些消息时,傅明就在天津,他在傅王府养了几天伤,还没好利索就被段敬学一盏药迷晕了火速撤离北京,一觉睡得就跟做了个梦似的,看着明显不太一样的屋子问这是哪儿,段敬学却是冷静到有些冷酷地告诉他,这是天津。 傅明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犟着非得回北京,段敬学不觉松了口气儿的时候,就发现傅明变得沉默少言、郁郁寡欢,北京的消息一直在往天津传,直到隆裕太后宣布退位那天,傅明闭着眼睛冷冷说道,“清廷护不住是我大清朝的耻辱,我没能杀了袁世凯,如今倒是要看看他能否像你说的那样用他的手赶走洋人护住这个国家,若是不能,我定然会去再杀他一次,要么他死、要么我亡。” 消息传来之时,天津已经落了入冬后的第三场雪,因为休养时心有郁结,傅明的伤一直好不彻底,段敬学知道他心里多少是恨着他的,这么些日子以来终于听到他这句话,心里也就清楚这是原谅他了,是他无可奈何的妥协。 段敬学打了个手势,守在远处的下人便将手中一直拿着的黑色大麾递了过来,段敬学接过手给傅明披上,说道,“北京城里当政的是谁并不重要,最重要的始终是这个国家的主权必须在我们自己手里,不只是袁世凯,日后无论谁勾结洋人、出卖国家利益,你都得去教训他们,而我舍不得你以命相搏,所以阿尔萨兰必须强大强大再强大。” 傅明任由段敬学在他身前替他系上大麾的黑带子,在这白雪轻飘的日子里蓦然觉出一丝暖意,他看得到,段敬学沉寂的眼睛深处闪耀着期盼的火光,不炙热却绝对温暖,傅明怔怔看着,不禁抬手轻轻摸了上去,而后便看着他哭得无声无息。 哭大清的消殒,哭他愧对列祖列宗,哭他的无能为力,哭段敬学残忍的仁慈…… 段敬学原本觉得大清的灭亡是罪有应得,可看着傅明这样无声的哀痛也不免有些感同身受,可有些伤痛是外人安抚不了的,傅明能哭出来多少也说明那道坎儿他起码是承认了,至于能不能跨过去再续意气却是段敬学无能为力的。 只能靠他自己。 傅明哭得眼睛红肿,被冷风一扫不免有些盲症,段敬学给人扶进屋里,傅明问,“我的家伙们呢?” 段敬学笑道,“那还能给你弄丢了啊!阿尔萨兰在北京的据点我可是一个都没动你的,到底您是老太爷,您说了算数,不过阿九我却是让他先回上海了,不然可得让七喜想坏了。” 傅明认为不管多么凝重肃穆的气氛都能让段敬学一张嘴给搅和得干干净净,一想这些日子以来他心里难过他媳妇儿也不见得舒坦,大手一捞给人搂进怀里,贴心地抱了抱,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闷闷地说道,“如今我这贝勒爷的封号也没了,日后就是个吃穿闲人,你终于可以嫌弃我了。” 段敬学切了一声,“您大爷就是贝勒爷那会儿子,我也照样嫌弃,知道我为什么来天津么?” 傅明才懒得猜,直接问为啥,段敬学也不指望他俩儿心有灵犀,直言,“新政府刚成立,黄赌毒什么的都会意思意思要禁一禁,上海的场子我招呼徐先生整改了,这不天津这头离着皇城最近,也最为危险,我不就主动请缨跑过来了?” 傅明突然给段敬学扯开一点儿,看着他眼睛直皱眉,“你是想让我靠着青帮赚钱?” 段敬学眨眼,“有何不可?动乱时候青帮多数人都往上海跑了,天津是块肥口,能吃下肚还愁没钱花?” 傅明无奈,“严肃知道你在背后打的这主意一口血都能吐出来。” 段敬学据理不让,“没人给他折腾他还一分钱不赚呢!再说,那二五欠我的可不止这一点两点,区区一个天津他舍不得也得舍得。” 傅明摇头,“净养了你这样的白眼儿狼。” 段敬学诡笑,“他藏了我三年都没跟你吱一声,这仇你就不想报?” 傅明愣了愣,不由失笑,“你太坏了。” 段敬学一番谦逊,“哪里哪里。” 三爷带着三奶奶过年前赶回了北京,时隔三年终于能踏上故土,三爷看着已经开始抽条儿的段敬习不由唏嘘,老太太见到三爷真人才相信他们说的她儿子还没死,哭得险险背过气儿去,二奶奶不知道和二爷又闹什么别扭带着段安言回了娘家一直就没回来,二爷也落得个清静,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准备着过年。 段敬学带着傅明悄么声地回了北京,在大院儿里露了个脸,各房问候了一通,告知他大伯二伯大哥二哥都不在上海的消息,又劝他二人别太担心,他也会继续打听,一旦找着人就让他们赶紧给家里打电话,落座刚吃完饭就马不停蹄地赶往上海。 严肃每年都会将严先生请到他那儿吃一顿年饭,六姨太他是死活不愿意见面,拜年都是让徐品帆给年礼送进去,他守着门就是不进屋。 段敬学和傅明回到上海时,严肃正和徐品帆在院子里种花,严肃属于瞎指挥那种,整得徐先生累得一头汗、搞得一脸灰也没给花种出那货想要的意境。 段敬学走过去二话没说挖坑塞花填土,干脆利落不容抗拒,完了还拉着徐先生一通说教,“先生,不能太听话!男人要有原则要有气魄!妻管严不是您这样的,懂?” 一群人愣半天才反应出“妻管严”是何意,傅明和徐品帆笑得都有些尴尬,严肃却是立即跳脚,追着段敬学满院子瞎跑。 年初五,宫里头传来消息,隆裕太后抑郁成疾,重病不治业已殡天,傅明得知消息后抽了一晚上的烟,黎明时候朝着北京的方向磕了三个头,以后此事再未提及半个字。 在上海过到年初七,和严肃已经将各项事宜敲定,段敬学就想着该是时候回天津准备了,傅明却是看着阿九直皱眉,段敬学恍然,就看着七喜直皱眉。 七喜看了眼阿九,咬咬嘴唇,“我跟你们去天津。” 段敬学瞪眼,“不行!开什么玩笑?” 七喜委屈地垂下头,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儿,傅明就问,“你当初说她离不开上海,为什么啊?” 段敬学却是看着阿九回道,“她……” 话没说完就被七喜一把捂住了嘴,七喜带着恳请低低求道,“老板……” 段敬学一时也说不出口,七喜的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专业术语段敬学也记不住,大概是暂时性脑部缺氧之类的,发病的时候整个人都会昏迷不醒,若不及时救治极有可能危及性命。 原来发作得挺频繁,来了上海后得了新型西医的救治,算不得痊愈,可也是多少年没发作了,目前全国也就那一家有这种病治疗的经验,严肃当年就不允许七喜离开上海,如今人派给了段敬学,段敬学自然也是不同意的。 可七喜若是不愿意说,那他也就只能闭嘴。 傅明拍着阿九的肩说道,“你留下,上海的据点还要靠你组建。” 七喜看着阿九一直一言不发未免赌气,“就是要留我也要他心甘情愿,你们装什么好心啊?哼!” 阿九的人生难得有了烦恼,他从未离开过一哥,就这样留下来不免有种被抛弃的孤独感,可他却也没有办法决然地离开,大概对于七喜,他的感觉始终有些不一样了吧。 最终阿九仍旧随着傅明北上天津,火车开动前七喜果决勇敢喊了出来,“我喜欢你!可我知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慢慢等!其实天津也不算远,我想你时坐火车赶不及我就给你打电话,你一定要听我的电话,记住了么?” 说着说着给自己说哭了,挥着手恨不得将自己胳膊挥断,阿九看得动容,抿着嘴毅然地点了点头,车没走远,七喜看得清楚,破涕而笑撒腿就追了上去。 第五十六章 袁世凯几乎刚及上任就开始明令禁止鸦片的种植和贩卖,青帮明面儿上不做鸦片生意,可段敬学却不会天真得以为所有的堂口都有执行,最起码这天津口看着就有猫腻。 目下这天津堂口的骨干人员分别是朱寺庵的齐明吉、石寺庵的赵天祥还有刘寺庵的钟石。 三人头上都是倒刺儿一样的发桩,显然个把月前铰了辫子,齐明吉生得倒是斯斯文文,架着一副圆眼镜儿,寻常出门都带礼帽儿遮住那圆寸头,一看就是笑面藏刀那一款,段敬学眼前一亮,和齐明吉对视一眼脑电波刷得对上了频率,都觉得对方还挺不错。 赵天祥长得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配上圆寸就跟劳改刚出来的一样,看着段敬学也没个笑脸,齐明吉在一旁插道,“此人天生长坏了,瞅见谁都一副欠他钱的样儿,三少也别往心里去。” 最后是钟石,看着挺和善可段敬学心里总有疙瘩,细细一琢磨,这人是刘寺庵的,不就是宗穆他们家的么?难怪他这心里膈应。 人都认了一回,段敬学不查账不问点,直接给人接到万香楼佳肴美食外加好酒靓妞伺候着,整得那三人都有些无措。 段敬学不喝酒,以茶代之,起身敬道,“敬学资历浅,这日后天津堂口还要有劳各位。” 虽说做戏的成分居多,可恭维之话谁都消受,三人面色各异却都是纷纷起立举杯回敬,齐明吉笑道,“三少哪里的话,为帮里办事儿本就天经地义,有三少这样厉害的人物来这儿镇场子才是我们天津堂口的福气啊。” 段敬学笑得清浅,跟着他三人喝尽了杯中的酒接着说道,“有明吉大哥这番话,敬学也就放心了”,在他三人都有些不大明白的时候,段敬学话锋一转,“新官上任都得有三把火,袁大头要禁毒我这帮里就得奉命听旨,我不管你们之前可曾有过鸦片买卖,但凡今日起一律停止,若有人一意孤行听不得我今日的话,不得善用帮派名义、不得动用帮中物资、不得调动帮中人手、不得使用帮中密道,有违令者,一旦查到严惩不贷。” 骤然冷峻的气氛令他三人不由严肃起来,看这年纪不大的小娃娃魄力倒不是唬人的也就知道三少的手段怕不止是他们听说的那样厉害。 酒已下肚,想吐都吐不出来,这下马威注定是要生受了,段敬学顿了顿,看他三人脸色有所缓和以茶代酒又敬了他们一杯,“这第二杯事关整改,禁毒之后定然就会禁赌、禁娼,天津堂口最重要的生意还是在声色俱乐部上,将堂口所有的俱乐部重新规整,任何色情银乱的招牌都不许挂上,洗脚大家总归是会的吧?若是不会让姑娘相公们都回家学学去,所有的俱乐部都给我挂上足浴城的牌子,具体什么名儿你们自己定。” “赌场生意也要做起来,不能放着肥肉不张口,不过我们天津地界儿有限,小赌场明面儿上都给我改成药铺、服装店什么的,大赌场的生意不能在大厅做,往密室里头挪,外场不能让人看出来,对啊,足浴城里头也能摆场子啊,你们自己安排吧。” 三人互看了几眼,都有些惊愕,这样大动干戈真得成么?巡警们又不是瞎子,这样的手段迟早会暴露的。 段敬学似是知道他们的顾虑,淡定地做了个全国大江南北都通用的动作,“能用钱解决的、都是好问题。” 齐明吉开始有些佩服三少了,大胆果决、敢作敢当,有着兵来将挡的大将风范。 钟石想明白了就问道,“三少那第三把火呢?” 段敬学笑眯眯地起身又敬了一杯,说道,“时局动荡,万事小心为上,天津直通北京城的密道暂时性封锁。” 赵天祥立马皱眉,铜铃样的牛眼看得段敬学颇有些压力,“那不成!有些生意必须从那儿跑。” 段敬学稳稳答道,“若是天祥大哥说的是军火这一块儿,我知道天津口的军火生意并不频繁,若是接到了就按老路走漕运,如今船大货杂,小心点儿也算安全。” 赵天祥还欲争辩,却是被齐明吉打断,“我们的船队许久不曾用过,差不多都解散了,这样就得重新召集船只人员,开销方面……” 段敬学心里那个得意啊,就怕他们不提这个,却是装得一派云淡风轻地说道,“这简单,我一朋友刚巧前几天盘了天津港的一家轮渡公司。” 齐明吉不由愣住,随即缓缓勾起嘴角放肆地大笑起来,段敬学跟着笑得不亦说乎,齐明吉说道,“三少这是连自己的帮会都要算计么?” 段敬学拱手,“哪能啊?出门靠朋友么,大家互赢互惠才是道理嘛。” 齐明吉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问道,“三少这朋友怕不是普通朋友吧?” 段敬学坦承不讳,“晚上回去给我暖被子那种,倒是让大哥们见笑了。” 齐明吉笑得暧昧,三少的八卦就是三少不来天津也在业内传得沸沸扬扬了,登时房中的气氛开始变得诡异,段敬学拍了拍手,出去晃荡的花姑娘们婀娜多姿地鱼贯而入,一人寻了一位主儿,倒酒的倒酒、唠嗑的唠嗑,总归是一顿享受完大家心里头都得有数,这堂口换了主子了,以后可甭自个儿给自个儿找麻烦。 吃完饭天儿都黑了,段敬学婉拒了齐明吉陪送的好意,一个人准备先溜达溜达散散身上的酒气和脂粉味儿,走没两步就停了下来,“我说阿九,当初我没给你踢下火车可不是让你来天津跟踪我的。” 阿九从树后的阴影中走出来,有些委屈有些无辜,段敬学问,“傅老板还没下班呢?” 阿九点了点头,段敬学一转身,吆喝起来,“那行,咱现在就去接大老板下班。” 跟个闷葫芦搭伴儿累身累心,段敬学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还能聊什么话题,阿九却是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干净爽快,“七喜的电话。” 段敬学能现场抓狂,其实教会阿九接电话也没几天,赶巧了那头线路出了故障好几天了也没人修,不过和七喜断联系也就三四天的样儿,这就受不了啦?之前跟他说了那么多次电话坏了得修,他还是每天按吃饭的点儿问三遍的节奏,执着得段敬学觉得还要人命的有点儿萌了…… 看着阿九难得的情绪表露,段敬学眼珠子滴溜一转,拖着人又换了个方向,“接大老板也没用,我带你去电话局,保证今儿晚上就能修好。” 阿九的黑眼睛顿时闪出光芒,让段敬学不自觉想要伸手摸摸他的头,再看一眼那锃光瓦亮的圆溜儿脑袋,顿时捂嘴抖肩膀。 “剪辫令”早在孙大炮就任临时大总统时便下达了,只是不少人都觉得膈应、不太习惯,强制过一段时间可仍然有人坚决抵制,阿九的辫子是在来天津时候铰的,段敬学说迟不如早,头发长出来也就不光头了,阿九很听话。 不听话的是傅明,段敬学磨破了嘴皮子也愣是没染指傅明一根头发丝儿,段敬学也就放弃了,罢了罢了,这贝勒爷心里头还苦着呢…… 不过阿九的光头实在太好玩儿了,原本淡漠的面容如今完全暴露在外,段敬学看完后只愣了几秒随即爆笑了大半天。 什么叫毁帅哥?这就叫毁帅哥! 不是说阿九的光头多难看,而是那张脸、噗,那张被月亮头大大削弱了魅惑之力的脸如今脱离了万恶月亮头的控制便不由自主地开始妖冶起来,可那是光头,那是光头啊! 一个光头的妖娆冰山美人! 段敬学知道自己的笑点约莫是诡异了一点点,因为傅明完全不知道他做啥子会笑成这样,太恐怖太惊悚了,可他就是忍不住喷笑,甚至是给阿九死活拖拽到照相馆拍了一张,然后火速寄往上海。 事实证明,人在一起呆久了兴趣爱好连着笑点都能逐步接近,因为七喜收到照片后和段敬学打了个把小时的电话,两个人屁话没说,愣是笑了足足一个小时,直到阿九满脸尴尬地离开,傅明实在受不了挂了电话,这两只才得以消停。 这之后电话就坏了,所以傅明一直认为是被段敬学肆无忌惮发神经给笑坏的,段敬学也觉得必须得给它修好,不然他这成什么了? 电话局早下班了,段敬学带着阿九穷打听愣是找到了修理师傅的住家,客客气气地敲开人家的门,一说明来意人都当他们是疯子,保持着礼貌尽量友好地给他们请了出去。 段敬学在人家闭门之前突然哭了一嗓子,“明明啊,我可怜的明明啊!你妈刚说你病危这该死的电话竟然就坏了!你让爹怎么办啊?这点儿爹上哪儿找火车去呀!爹是担心得要死了啊!明明啊!你告诉爹该怎么办呐!” 阿九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步,自觉挺丢人的,那师傅却是明显一副被唬住的样子,当即赶到电话局去拿工具箱,只是人往段敬学那儿一站时才发现这块儿电话不是停好几天了么? 段敬学笑得小心讨好,那师傅也就只能自认倒霉,一路顺着排查,呼哧呼哧地修起来,闲聊时段敬学才得知,这片儿地不属于这位大叔管,管这地头的那位最近家里有事儿好几天没来上工,走之前也忘了给他接到的单子转递,也就直接导致阿九被七喜取笑后一直心有怨念可就是通不了话。 等修好电话后,段敬学也就不为难阿九了,两人火速回了家,阿九讷讷地拿着话筒想了想还是挂上了,段敬学纳闷,“怎么不打?” 阿九答,“晚,睡觉。” 段敬学不由要为七喜欢呼,这是关心啊、赤裸裸的关心啊!笑嘻嘻地拍着人肩膀,“没事儿,打吧,这姑娘一向夜猫子。” 阿九听完眨巴着眼,“夜猫子是什么?” 段敬学心思一转,“夜猫子就是晚上喜欢在外头玩。” 阿九这段时间接触青帮的俱乐部比较多,很容易给晚上出去玩做各种脑补联想,一时脸色有些暗沉,默默地拨了那烂熟于心的号码。 段敬学背过身去笑得一脸奸相,吐了吐舌头丝毫不晓得愧疚地跑回了房。 傅明却是回来了,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手臂遮住额头,段敬学不由诧异,“回来这么早?” 脱了大衣挂到窗户旁边儿的衣架上,脱了鞋就往床上扑,傅明给人搂过来在他脖子里蹭了蹭,皱眉,“什么味儿?” 段敬学勾了勾自己的衣领,“你猜?” 傅明啧了一声,“猜个屁!你自己个儿没喝吧?” 段敬学撇撇嘴,顿觉无趣,闷了半天突然问道,“不对,你今儿这状态明显不对,太不配合了,出什么事儿了?” 傅明笑得无奈又心酸,“知道为何这公司那样容易被我们盘下来?” 段敬学顿时有不好的预感,傅明叹着气儿,“建国征税,轮着这运输公司狮子开口直接要了三十万大洋,所以我们纯属掉坑里了。” 段敬学直接愣住,三十万大洋?!现在就是三万他也拿不出来了呀! 这叫什么?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不,一定还有办法! 第五十七章 一连过了好几天段敬学也想不到那三十万大洋的好娘家,天津都开始征税了何况北京?同济堂的公帐借不得、沈意飞那儿也借不得,看来也只能继续坑严肃了…… 段敬学回了家就准备给上海去电,一看傅明竟然在家,还冲他笑得洋洋得意、眉毛都能飞上天,笑道,“嘿,这是捡到三十万啦?” 傅明欣然地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轻飘飘地递给段敬学,段敬学拿过来一看,喝,还真是!登时纳闷,“哪儿捡来的?我也去寻摸寻摸!” 傅明还摆谱儿装起神秘来了,段敬学眨眨眼,“该不会是您大爷的卖身钱吧?” 傅明腰一软,怒道,“我就值这么点儿?!” 段敬学嫌弃,“我还嫌人家眼瞎给多了呢。” 傅明顿时气短,半晌缓过劲儿,“天无绝人之路,厂里接了一笔大单,往台湾送,阔佬一出手就给了我三十万,押金还。” 段敬学不由咋舌,“送什么啊?黄金不成?” 傅明也很惶然,他这可是第一次当老板,乍然接手这么大一单生意,心里也没个底,“他也没说清将,就是问可跑台湾,可够十艘船,我说成没问题,他就给了我这押金,说是三天后过来装货。” 段敬学总觉得天上掉不来馅儿饼,就是掉也只能是鸟屎,琢磨琢磨后说道,“小心点儿才好,我总觉得不对劲儿,三天后装货时我得去摸一摸。” 傅明也是这样想的,慌不停跑回来其实就为了告诉段敬学这三十万反正是有着落了,管他靠不靠谱,反正税能缴上才是万事大吉。 手里的俱乐部都有条不紊地在重新装修,段敬学下达最高指令后就当起了甩手掌柜,拍着齐明吉的肩膀看着他三人,一副我这是贼信任你们的表情,弄得骨干三人组都有些讪然。 三天后傅明的运输厂在天津港一字排开了十艘货轮,码头上海风带着腥味儿扫荡着大汗淋漓的搬运工们,长长的木梯子连接着船体和码头大桥,段敬学看着那上头走动的人和货,心里都有些悬乎,这一阵风可会给他们掀海里去啊? 段敬学凛凛心神,他来可不是看海景的,远远看着傅明和那神秘阔佬不知道在谈些什么,段敬学活络活络筋骨,这才看着一旁一直傻盯着他的傻大个儿说道,“兄弟,抬起来!” 一路摇摇晃晃地给那木头箱子有惊无险地塞进船舱,段敬学突然扶着腰,痛呼了一声,“哎哟,不行,这闪着腰儿了!大哥你先走,我得歇会儿!” 傻大个儿看着段敬学的小身板实在有些想不通,这瘦条儿杆子怎么会跑来这儿干这苦力活,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也就走了。 运输业的规矩,上货前码头海关必须得验货,这一箱验完后段敬学就没牢实封上,盯着人走了赶紧撬开虚掩的木箱盖子,将上头那一层稻草拨开就看到第一层夹格,掀开来一看是大米,并没什么不同,段敬学量了量深度就知道还有夹层。 寻了个铁勾一听外头有动静,只能藏起来等这一批人离开后手快地撬开了夹层,露出来一个精致的匣子,段敬学打开一看就傻了眼。 竟然是国宝! 我操,这才哪一年?!就有这样先进的积极分子开始从紫禁城里偷运国宝去台湾了?? 段敬学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时空错乱一眨眼其实已经解放了?不错眼地看着眼前的明器,慎重而小心地合上匣子时手上动作却是猛然一顿,段敬学刷得将明器捧起,一双眼死死盯在托放明器的那一方锦缎垫子上。 终于明白那一丝违和感是为何?料子差太多了! 精致的匣子里头内衬上等的丝绒,万分小心地护着,而那一方锦缎却像是掉进天鹅群里的丑小鸭一样,太不合群、太扎眼。 段敬学从袖子里掏出小刀片,轻而易举地划破了锦缎垫子,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块块规整摆放的褐色鸦片土。 段敬学怔了片刻,面容冷峻地将明器谨慎摆回去、再将夹层合上,仔细收拾过看不出有何异样之后,才皱眉扶着腰一步三顿地下了船。 这批货晌午之后才能开船,傅明远远看着段敬学下来,冲他做了个握拳的动作就知道有诈,心思一转便说服了那神秘之人顺便他请一桌就一顿午餐。 那人也不多话,一身黑色大衣,礼帽儿一直都不曾摘下,低垂着头,盛情难却想着也不过一顿饭吃完就能出发了,岂料正是吃个简餐它就出了事儿。 菜上齐了,傅明一个眼色阿九利索地给包间门给关上,那人顿时有些惊慌,一双手在膝盖上不安地握紧了又松、松了再紧。 段敬学开门见山,“大米下头的可都是宫里的玩意儿,你胆子倒是不小。” 那人一哆嗦,也不抬头,傅明将枪往桌上一拍,“我可不管你外头埋伏了多少人,敢骗大爷我,就是我被打成筛子眼儿也留不得你全尸。” 横的才怕不要命的,何况这整得威风凛凛搞半天是个鼠胆的…… 那人出乎意料地往地上一跪,张嘴就来了一句,“贝勒爷饶命啊!” 这一出可是直接给傅明还有段敬学整傻眼了,傅明皱眉,“不是,你谁啊?” 那人被吓唬得一把嗓子就不由成了习惯了多少年的尖锐阴柔,“贝勒爷不认得也是应当的,我原是王公公手底下的当差。” 傅明一琢磨,恍然大悟,“王喜?!” 那人急忙点头,段敬学问是谁,傅明回,“你也见过他一次,当初你刚进王府,叶秋来唱戏那会儿子,他不是也在戏台子上么?” 说得段敬学有个朦胧的印象可就是想不明朗,傅明也不管他,又问那人,“王喜什么时候偷的那些玩意儿?” 那人支支吾吾,被傅明又是一通恐吓后喊道,“他是见着张公公有动作才学着他往宫外运的,其他的我都不知道了,贝勒爷饶命!” 王喜舒服日子过舒坦了脑子过没了吧,这么大的事儿竟然就挑这么个没用的人来?傅明就奇了怪了,“王喜呢?” “去台湾找买家约谈了。” “那他就留你这么个没用的监管啊?” 那人也有些赧然,“王公公说这头有老熟人帮忙,他很放心。” 段敬学嗅到猫腻了,“青帮的吧。” 那人愕然地抬起头,看着段敬学觉得他简直未卜先知,段敬学微微有些恼怒,“我操,我这位子都还没坐热乎,就有人巴不得我死。” 傅明心思剔透,瞬间就想通了。 小德张嗅觉敏锐,早前就将资产都转移到了天津,王喜有样儿学样儿,这几年偷着往天津运的东西指不准都不比小德张少,在这天津混得风生水起自然与多方都有交情,与青帮之人关系密切也不足为奇。 国宝留在手里也不能当饭吃,王喜也不知从何途径联系到了买家,就打算转手,自己等不了先行跑去了台湾,可这头也不放心,也就只好依托运送大米的缘由,嘱托青帮的熟人给他安排条稳妥的道儿,青帮本就是漕运发家,这有何难? 随即王喜的生意就转到了傅明这儿,没察觉其实也就是无辜被人当枪使了一回,可现在摆明了有人将鸦片土塞进了这批货里,那么船队抵达台湾的时候,定然不能够顺利脱身。 一旦查出运送国宝还有鸦片,不说政府要缉拿他,就是连带关系也能让段敬学在青帮再也无法立足。 禁毒可是您老人家来天津时亲口立的规矩,怨不得别人。 段敬学觉得这事儿有些难办,眼看着就要起锚了,这么仓促什么准备都没有,只能取消行程了。 傅明沉默了片刻却是说道,“你暂时留在天津,自己在帮里小心行事,我带着货先出海,等到了海上再将那些混了国宝、鸦片的集装箱统一挪到一艘船上,你记得带一艘船过来接替。” 段敬学觉得这主意挺好,饭也没吃火速回了青帮,傅明这头则是带着阿九押着那小公公一起上了船。 十艘货轮气势磅礴地在某人的监视下意气风发地出了航。 段敬学想了一路,那人也只知道是青帮的交情,却再也问不出具体是谁,帮里知道他和傅明关系的也不在少数,他从未刻意掩饰过自然人尽皆知,可是能跟王喜搭上线的就不算多了,既然王喜有钱那就不是随便哪个谁都能攀上的,何况还能得王喜如此信任? 段敬学几乎将目标就锁定在了骨干三人组之中,齐明吉看着和善其实肚子里指不定多少损招,赵天祥甚至是直接提出过反对意见,密道不用来运军火不就是用来运鸦片么?至于钟石,倒还真没瞧出什么毛病,只除了他是宗穆那一伙的之外…… 腹背受敌?孤立无援?好像都不大贴切,只不过段敬学真心觉得,百事啊!七喜啊!美汁源啊!无论哪个谁过来帮帮他吧! 仰天长叹的段三少悲愤地收起怨念推开了俱乐部办公室的木门,倏尔觉得一时有些穿越当即将门给关上了,默念着“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然而耳朵里却清晰地传来她们仨儿闹腾的声音,七喜豪放的“老板弟弟”、百事妖娆的“老板弟弟”、还有美汁源冷艳的“老板……弟弟”,段敬学捂脸,这他妈是凑齐了七颗龙珠然后只管许愿就好的节奏么?! 段敬学忍住心中的狂喜,面上却是一派嫌弃,俗称傲娇了,瞪着屋里或坐或站的三人,咬牙切齿,“妹的,我上辈子都是欠了你们的,甩都甩不掉。” 第五十八章 因为七喜她们的到来,段敬学冠冕堂皇地在堂会上瞎扯淡,这是上海总部派来征集军火的,有一批货要从天津港走,海运到广州,所以天津港一定要派出技术骨干人员全程护驾。 一股脑儿给齐明吉、赵天祥还有钟石都差了外派,七喜她们一人跟一个上三艘船,临行前段敬学却是充满歉意地给他们三个又请了一桌,坦诚道,他男人的货船像是出了问题,他也要出海脱不了身,只能将这事儿托付给他们三个了,三人自然点头应允,段敬学欣慰地目送他们离去,转身登上了另一艘从傅明运输厂开过来的货轮。 傅明一路走得慢慢悠悠,不出三天段敬学就赶了上来,在傅明的授意下,装有鸦片和国宝的那一艘船慢慢地掉队,在和段敬学汇合后远远儿地缀在后头,段敬学的船马力全开地融入了傅明的船队,一切看起来都是万无一失。 段敬学略微定心,如今就等着她们三个那头的消息了。 这时候拼的就是定力,你若是熬不住、一心要赶尽杀绝,那只能将狐狸尾巴露出来让我烧了。 一路开到台湾还真要好些时日,段敬学权当给自己放假了,因为担心船上生活过于枯燥,他还带将牌九和麻将都带了过来,一上船真心被船员们当成了福音,一桌桌自动自发地凑起来,段敬学笑眯眯地看着大家伙儿,老半天却是没见着傅明的身影儿,不由诧异,“你们老板呢?” 段敬学虽是个男人,可在他们心中那就是老板夫人,大家都是认得的,有人摸了一张牌,似是而非地笑道,“舱里躺着呢!” 段敬学抬头看着晴空万里无云的,嘀咕着,“什么毛病?青天白日的也睡觉。” 等到他看到傅明时,也就明白这人怎么就睡得晨昏不分了。 段敬学看着一脸菜色的傅大爷,一脸怀疑地问道,“这是怀上啦?” 傅明显然刚吐过,一双眼都湿漉漉的,难受得躺都躺不舒心,闻言虚弱地瞪了段敬学一眼,刚要张口心口又泛起一股子恶心,趴起来就是一通干呕。 段敬学站在门口儿看着他那受罪的样儿,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挺开心的,走过去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轻飘飘地说道,“嘿,瞧不出您傅大爷也有娇弱的时候啊?” 傅明气得一把推开段敬学,嗓子吐得都有些嘶哑,“我操你大爷啊!” 段敬学起先还能抿着嘴,打眼再看到傅明浓黑的睫毛上还沾着一粒泪水,迎着日头闪着光,突然便不可抑制地仰头大笑起来,笑得傅明整张脸都黑了,可就是浑身没劲儿去抽他。 段敬学笑够了,才慢吞吞地跑出去给打了盆干净的热水进来,将吐得一塌糊涂的瓷脸盆端出去,然后给傅明擦了擦嘴、擦了擦脸、擦了擦脖子,喷笑说道,“这以后啊你要是再欺负我,我就给你扔船上去。” 傅明有气无力地蹭着段敬学有些凉的手掌心,“这不第一次么?你男人又不是神,还能霹雳无敌不成?坐着坐着也就习惯了,放心,晕不了几次的。” 段敬学拍了拍他的脸,一叹三转,“这你就不懂了,晕船虽不是病,可那是治不好的!天生的,懂?只要晕过一次,日后次次都会晕的。” 段敬学说得认真,傅明听得面色顿时铁青,酝酿着、酝酿着这是又要吐的节奏,段敬学忙喊,“憋回去!我去拿盆!” 越憋越是憋不住,傅明张嘴哇的一声吐了满地都是,这回轮到段敬学脸色铁青了,傅明自觉这丢人都丢到姥姥家了,团吧起身子面朝舱壁闷闷不乐。 段敬学给一地残渣收拾干净,钻进被子抱住了傅明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也不说话,陪着他静静消磨时光,竟然有一种他们会这样一直老死下去的感觉。 傅明实在没力气闹腾,也不知是感觉好了些,还是因为段敬学就在身边,恍惚着不多时也就睡了过去,晕船晕得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可总算是能补上一补了。 再睁眼时外头天儿都黑了,察觉到段敬学不在床上傅明软绵绵地就爬了起来,虽说已经出了正月,可天儿还是凉飕飕的,何况如今是在海上,傅明披着大麾摇摇晃晃地跑到甲板上。 船上的供电系统还不大高端,只三盏微弱的电灯浅浅照着,除了当值的其他人都休息去了,段敬学盘腿坐在船头,望着黢黑暗沉的海面发呆。 傅明吸吸鼻子,随手解了大麾盖到段敬学头上,声音是罕见的柔和,“你是打算给自己冻成僵尸么?” 段敬学笑嘻嘻地给傅明扯着一起坐下,然后一件大麾护着两个人,享受着这小小天地的温暖和宁静,心念一动就想着文艺一回,抬头找了找,便指着一颗星说道,“这是织女。” 满天星的就是段敬学指了傅明其实也是分不清的,但是这种时候就算自己没认出来也要点头,傅明晕船可不晕脑子,情意绵绵地就点头了,而后问道,“牛郎呢?” 段敬学一琢磨,“大概还没出来吧。” 傅明小声说道,“难怪他让七仙女跑了,这睡懒觉是没前途的。” 段敬学觉得自己难得想谈个情说个爱的,全他妈毁了,想想也还是释怀,文艺又不能拿来当饭吃,给人圈在自己身边儿才是王道。 傅明是睡了一下午就算病怏怏的也是不想再看见床了,段敬学横起肘子撞了撞他,笑得贼兮兮的,“有本事偷吃不让大师傅发现不?” 傅明寻思着就来了兴致,“你东我西,谁被逮着都不能出卖对方,输家得任赢家处置。” 段敬学刷得站起身就往伙食间跑,“脚程快也算赢!” 傅明弱柳扶风得还真就跑不过他,不过这混蛋玩意儿直起身子就大吼了一句,“大师傅!伙食间有只小老鼠!” 被惊动的大师傅立马丢了手里的牌麻溜儿地就跑进了后厨,段敬学咬牙切齿地瞪了傅明一眼,可也只能悻悻收手,傅明大老爷们气定神闲地晃过去,见着大师傅四处搜罗就跟那儿穷指挥,“那儿那儿!哎哟,我听着声音在碗橱柜子那儿!不是,好像又跑到锅灶那儿了!您给搜仔细喽!哎,哎!我瞅见了!在灶儿台上!快!” 段敬学愤怒了,他娘的,他手指哪儿那混蛋就嚷嚷哪儿?有这么缺德的么?段敬学索性袖起手,倒要看看他可能给大师傅折腾出一粒老鼠屎来! 事实证明段敬学太天真了,这头他刚收了手,那头傅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猛地将一只糯米团子塞进了兜里,回头冲着段敬学龇牙咧嘴。 段敬学第一反应居然是这时候了竟然还有糯米团子!第二反应是他不觉得脏么?第一应才是这混账东西! 想段三少一世英名、老千之术炉火纯青,竟然会败在这鸟人手里?他愧对这三年的人生!愧对这三年的成长! 傅明才不管段敬学纷繁变换的脸色,丢下大师傅拖着石化的段敬学喜不可支地回了屋。 段敬学坐那儿回味了好半晌才怒道,“你流氓耍无赖!” 傅明道,“我就耍无赖怎么了?你说了不许了么?” 段敬学口吃,“我……” 他还真就没说过,他算是看透了,战场无父子、坑的都是自己人!他是坑严肃坑太多了活该栽傅明手里攒人品,看开了可还是忍不住悲愤,“你说吧,让我干嘛?!” 心里念咒似的叫着“陪睡陪睡陪睡陪睡”,这项活计比较益身怡心,双方互赢才是HE,而且目前还不需要技术更新,履行起来比价得心应手,耳朵里甫一听到傅明嘴里发出的“睡觉”二字,就跟机器人得了指令一样,迅速脱了衣服钻进被窝,唬得傅明一愣一愣的。 在段敬学莫名期盼的眼光中,傅明略有些忐忑地上了床,搂着段敬学就闭目养神。段敬学一看傅明纯情得竟然只是盖被睡觉,一时愕然,将人戳醒问,“不是睡觉么?” 傅明眨眨眼,这才领悟了段敬学所谓“睡觉”的香艳含义,眼里精光一闪,“我说任凭处置可不包括‘睡觉’这一项。” 段敬学立马支起身子,傅明给人赶紧塞回去,被窝里就那么点儿热乎气儿全没了,段敬学却不管,明显不愿意吃这亏,“为什么呀?!” 傅明淡定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我媳妇儿,跟我睡觉天经地义,这又不是多稀罕的事儿,还用来做赌注。” 段敬学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兀自喘了半天粗气,一下子钻进被窝,闷声道,“不稀罕的事儿,以后甭找我做!” 傅明给人搂回来,“你不是我媳妇儿这事儿不能做那不就稀罕了么?你是我媳妇儿这事儿名正言顺它当然不稀罕,可我稀罕你啊,你稀罕稀罕我这不稀罕的事儿不也就做了么?可是?” 稀罕来稀罕去得弄得段敬学头晕,嘴快回过去,“稀罕你妹!” 傅明瞪眼,“塔娜孩子都多大了,想都别想!” 段敬学登时结舌,默了半天才小声问,“那你想让我干嘛?” 傅明很认真地想了想,很认真地看着段敬学,很认真地说,“我还没想好。” 段敬学一点儿脾气都没了,将脑袋埋到傅明胸口,自暴自弃地想,算了,一辈子那么长,总有他想好的一天,还能少了他的便宜?这混蛋…… 傅明在段敬学头顶上亲了两口,嘿嘿笑着,段敬学懒得理他,闭着眼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只是睡得不踏实,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就记得眼里一片血红,猛然惊醒脑门子、后背上都是汗,段敬学胸口急促起伏,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傅明不在旁边,心里没来由慌了起来。 傅明端着白粥进门的时候,猝然看到段敬学眼里破碎的惊恐心里一跳,“做噩梦了?别怕别怕,我在!” 段敬学脑子有些当机,直勾勾地看着傅明,傅明将托盘放桌上,坐过去大手轻柔地覆住了段敬学那双黑得惊人的眼眸,安慰道,“一切都是梦,我在。” 段敬学徐徐闭上眼,纤长的睫毛划过傅明宽厚的手掌,傅明手里微微发痒,却是定了心,给段敬学衣服拿过来,说,“赶紧起来,这粥都是我抵命从那群狼崽子手里护下来的,趁热吃了!” 段敬学像是这才清醒过来一样,笑道,“就您大爷现在这身子骨也能抢过他们?狼崽子们让着您的吧?” 傅明笑骂着,段敬学起床抻着懒腰,船板上早就热闹了起来,新一天的太阳正打海平面儿上跳脱出来,墨黑的海水因着阳光的照耀开始闪现血红的光彩,段敬学知道,再等片刻这片血红就会褪去,大海便会呈现出深沉的墨蓝色,然而这本该风平浪静的日子在段敬学脑海中永远的印下了那血红一片的景象。 船队遭到了海盗的突袭。 第五十九章 这片海域偶尔会遭到海盗的劫掠,然而不会很频繁,海盗团多半也就是走投无路的贫民整些船弄点儿武器组建而来,打劫来往商船图的无非是抢些钱财、货物,以便裹腹御寒。 团中人员稀少、武器制备落后,杀人者甚少,然而围攻傅明船队的那两艘海盗船显然来者极为不善。 他们几乎人手一枪,没有枪的都持有刃器,面相残忍、目露凶光,在清晨的雾霭中散发着凌厉的杀气。 傅明的船上多数都是正经工人,掌舵儿的、起锚儿的、扬帆的、烧饭的,都是平头老百姓,镖头性质的人少之又少。 这些人是有备而来,趁着他们没有放枪傅明下令让所有人躲进船舱不要出来,段敬学默默站在傅明身旁,看着远处黑亮的枪杆子眼神晦暗。 十艘船却是迫于两艘船的压力不得不停滞,傅明定了定心神,冲着那头喊道,“兄弟问一声,怎么过路?” 最好是正儿八经来打劫的,这样就好办了,不就是给钱的事儿么?傅明心里如是想,可段敬学却觉得不可能这样简单,紧跟着他就来了的,多半是蓄谋。 那头出来一人儿,看着不高,嗓门儿倒是挺大,“混口饭吃不容易,兄弟如此聪明,大家都轻松不是?” 傅明不觉松了口气儿,扬声道,“那不知兄弟行价?” 那人却答,“这就得看兄弟你那船里头值多少了!” 傅明为难地笑着,“兄弟你看,我这也是帮别人跑货的,我的东西你尽管拿,客人的货你拿了不是扫我信誉么?” 那人却是异常好说话,“行啊!你那货我不动,可我要看兄弟你家底儿有多少!” 说着也不管傅明的意思,直接让人登了船,傅明示意大家不要反抗,任由那群海盗端着枪挨个儿搜他的船。 整个搜索行动都持续了个把小时,也没见他们抢走了啥值钱玩意儿,段敬学站在甲板上眉头越皱越紧。 不对,太不对劲儿了! 他们根本不像是来抢劫了,倒像是……倒像是……像是在拖延时间! 段敬学骤然抬眼,那原本该是一路缀在船队后头的鸦片国宝船竟然没有跟上来! 这群人的目标一开始就是那艘船!果真是蓄谋而来! 算算时间走得应该还不算远,阿九也在后头那船上压阵,得赶紧想办法给船抢回来,段敬学朝傅明递眼色,傅明抬眼看了看跟着反应过来,望着对方的老大微微出神。 傅明的船队每条船配了十二个人,可对方二十个人却是集体行动,况且还一直赖在他这艘船上都没挪步子,傅明转念一想,突然朝着那头的老大喊道,“兄弟,我这船上有几袋上好的烟土,我给你送去?” 那人手里就拿着一烟斗儿,闻言却是笑道,“我可不敢和兄弟你待一条船上,给我的人,让他送过来。” 傅明摇了摇头,“上好的烟啊,能让人如坠梦境般心旷神怡,那味儿真是没法儿说道,哎,不让我过去也就算了吧,只是这分量控制得不好容易出事儿,你也知道玫瑰漂亮可也带刺儿啊,不过你也甭太担心,尽量少放点儿不会出事儿的。” 话是这么说,可末了还是貌若小声地添了一句,“哎,恰到好处才能品味那极乐感受,真是要浪费了。” 说着有些憾然地回了屋,将一木匣子带了出来递给了一旁的小喽啰,那小喽啰接过手刚要回自家船板,那矮冬瓜突然冒了一句,“慢!兄弟,你跟着我的人一起过来吧,这极乐也不能够真被我糟蹋了!” 老烟枪的七寸太好捏了! 海盗头子想的是他们都有枪,还能让一个赤手空拳的人给对付了?傅明站在船梯口儿让人全身上下搜着的时候,悄悄给段敬学使了个眼色,段敬学怀里是有枪的,不动声色地往舱壁上靠近。 傅明到了那头,客客气气地跟着人打哈哈,小喽啰的手里的枪抵着他的后背,傅明折腾了半天有些羞赧地说道,“兄弟,你让他站远些,我一紧张容易手抖。” 矮冬瓜心里不免有些嫌弃这人事儿多,可又想着尽早享受欲仙欲死的感受,便让人站远了些,只枪口儿仍旧黑洞洞地指着傅明。 傅明神神秘秘地将木匣子举起来朝着东方的太阳拜了一拜,嘴里直念叨,矮冬瓜也听不清,觉得越来越玄乎,整得一头雾水的时候,傅明突然给木匣子掀开了一条小缝儿,矮冬瓜不由自主地往前蹭了一蹭,傅明瞅准机会丝毫不带犹豫将一匣子面粉都泼到了矮冬瓜脸上,趁着他受惊眼盲之时,一把将人掳过来,摸了他腰带上的枪就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那小喽啰大惊之下本能地举起枪,傅明都没喊,那矮冬瓜倒是先叫了起来,“他妈的给我把枪扔了!” 小喽啰怔了怔却是识相儿的抛了手中的武器,傅明捏住了矮冬瓜的下巴,冷笑,“兄弟,知道该怎么办了?” 矮冬瓜愤然地瞪着眼,朝着那头茫然的手下们喊道,“都他妈给我扔掉武器!” 段敬学趁着傅明行动的瞬间闪身进了船舱,他的职责在于守住这扇门,他不能肯定所有人都会听那矮冬瓜的话,就必须保证若是那边有人反抗,他可绝不能让这船上的人成为人质,那样傅明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那些人倒是都很顾惜自己老大的命,一个个扔了武器继续茫然,傅明很满意地点头,继续下猛药,“让他们都往海里跳,不然我就送兄弟你去享受真正的极乐。” 矮冬瓜气得一张脸都涨红了,也只能低声求道,“这大冷的天儿,下水会死人的,兄弟,给点儿活路。” 傅明想他就是趁着别人掉以轻心才坑的人,如今哪能自造漏洞让别人坑,当即扬眉拖了个长音“嗯”了一声,枪管子却是一路向下,抵在了矮冬瓜命根子上。 矮冬瓜刚还说大冬天呢这一会儿子额头都开始冒汗了,死不怕,就怕活着没了根啊!着么急慌地冲那头喊道,“跳!都给我跳!” 小喽啰们都忍不住要骂娘,可低人一等命不由己,哥儿几个互相眼神安慰一番,一咬牙扑通扑通都跳了下去。 段敬学躲在船舱里,数着声儿就觉得少了一个,刚要探头查看耳边骤然响起了一声刺耳的枪声。 眼前蓦然闪过一片血红,段敬学一脸冷凝地夺门狂奔而出,就看到船舷上侧卧着一人,保持着一手握枪的姿势还想着开第二枪,段敬学来不及细想,身体动作优先于大脑思考,反应过来时甲板上已经绽开了一朵血之花。 直接打中脑袋,鲜血混着脑浆迸了一地,恶心得段敬学想吐未吐,因为他还不知道傅明到底怎么样了。 顾不得还有没有埋伏,段敬学顺着木梯一路就跨了过去,首先入眼的是矮冬瓜胸口的血渍,显然人已经没气儿了,双眼兀自瞪大仍旧不可思议、死不瞑目,傅明却是定定看着他,一动不动。 段敬学有点儿不太敢喘气儿,脚步都不自觉放轻,不安地喊道,“傅明?” 傅明略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手上力道一松,枪和矮冬瓜都摔到地上,而傅明自己个儿也是笔直得往后倒去。 枣红色的袄子看不出血色,段敬学面无表情地蹲过去,苍白的手自他胸口缓缓抚摸而过,翻过来的掌心赫然是触目惊心的红。 显然这样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那些还漂浮在海面上的海盗们打算趁着这机会夺回他们的船迅速离开现场,一个个往软梯那儿游过去。 段敬学低下头蹭了蹭傅明微凉的脸颊,之后在他嘴唇上印下一吻,眷念地说道,“那件事你可以用一辈子慢慢想去,不要急着死。” 说完杀神一样走到了软梯处,举枪打中了正要登船那海盗的胳膊,那人惨叫一声跌回了海里,那一片迅速染出了血色,眨眼却又被冲淡,其他人被冷面狠心的段敬学煞住,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 段敬学森然喊道,“知道你们老大帮谁办事儿的可以免去一死。” 海面上立时有些喧闹,这些惶恐不安的海盗们宛如末世般盯着段敬学,无措到几欲大哭,他妈的,他们真不知道不是么?他们老大都死了! 段敬学也只是想碰碰运气,既然连矮冬瓜的命都不稀罕,定然是被收买了,只可惜被他一失手给打死了,这样可就是死无对证,不过,死无对证他也能要人命,这不是他一向来的风格么? 你最好是祈求傅明活着,不然你会后悔没让我跟着一起去死。 这头只是他找来的幌子,那那头定然是他自己的人,不知道阿九如今怎样,这傻缺一根筋要是也出了什么事儿,他可怎么跟七喜交待? 将船上的武器都征用起来,段敬学将傅明留给船医,自己带着舵手开着海盗船掉头就去追鸦片,不回头决绝相别。 事后回忆起来的时候,段敬学想那时候自己脑子大概是抽了吧,犯得是唯心主义错误,其实那时候他脑子一片空白,心里就一个念头,就算傅明死了,只要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这死亡就是不成立的。 事实再一次证明,傅大爷的人品是段三少攒几辈子都望尘莫及的,段敬学的船还没开出去多远,迎头就碰上了自家的鸦片船,旁边看着挺像保驾护航的船挂的竟然是青帮的旗子。 有人作祟就定然有人伸以援手,段敬学看着阿九安然无恙安心的同时就有些脱力,阿九这才知道一哥中枪了。 船队随船带了三名船医,三个人有中有西,所谓各方面都齐备了才能出征,傅明不喜欢西医,可如今却不得不感谢段敬学的霸道。 等段敬学和阿九火急火燎地跑到傅明那儿时,西医大夫已经给傅明胸口的子弹取了出来,中医大夫们商讨好了方子就要去煎药,看到段敬学回来,看着人颇有些奇妙地说道,“子弹打进傅老板身体里时已经没了多少力道,虽然危险但并没有伤及心脏,三少放心就是,我们去煎药,等王医师缝好了针,你们再问问详情。” 段敬学起先一口气儿憋住了,这会儿子一下子喘猛了不由呛住,脚发软站也站不稳,索性盘腿坐到地上,咳得惊天动地。 阿九虽然内心惊涛骇浪,但脸上是极为淡定的,只眼睛比之寻常要亮一些,看着三少的狼狈模样也就随了他盘腿坐着,抬起手给他顺着气儿。 段敬学咳着咳着就忍不住笑出来,笑着笑着又哭起来,样子极是滑稽,若是现在能说话,他定然要仰天大叫,傅大爷您撞得这是哪门子大运?!上辈子定然是太悲惨了所以这辈子人品爆得逆天!还有,虽然不厚道,可他这得是要多隆重感谢矮冬瓜的脂肪层那么厚! 第六十章 五天后船队终于抵达台湾基隆港,傅明身上的伤并未痊愈,到台湾那日下着绵绵细雨,伤口不免有些难受,眼看着王喜就要过来接货,虽然段敬学觉得他完全可以代劳,但傅明仍然坚持亲自去。 段敬学知道,隆裕太后的过世让傅明早已荒凉的心承受了又一次重大打击,他需要找个人发泄,王喜撞枪口上了他也无计可施。 王喜喜滋滋地过来接货骤然看到是傅明押的货竟然掉头就想跑,傅明手一抻就扯着伤口动作跟着就断了,阿九极有默契地往王喜前头一站,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王喜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赔笑,“赶巧儿了,跟台湾也能碰见贝勒爷。” 傅明皱眉,“啧,大清都没了还哪儿来的贝勒爷?这民主、共和是白瞎喊的么,王公公?” 王喜讪笑,“瞧我这张嘴,如今这世道贝勒爷都没了,又怎么会有公公呢?傅老板教训的是。” 傅明冷笑,“贝勒爷没了我也还是男人,公公没了你那玩意儿也长不回来,还是个公公。” 王喜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段敬学上前一步,笑得友好善良,“王公、不对,是喜爷,喜爷别往心里头去,这挨了枪子儿火气打肚子里,一时半会儿他就吐不干净,您海量,甭跟他一般见识。” 王喜觉得有些腿软腰软,呵,怎么就碰见他们了呢? 到底还是日占区,唠嗑太久容易引人注意,王喜想着先将货卸下来再说,傅明却是开口阻拦,“喜爷大手笔,直接要了我船行十艘船,这卸货也挺费时间的,不如找个地儿叙叙旧?我的人您还不放心?” 真是磨死人了,句句说得都是在折煞他啊,王喜懊糟得不知如何是好,也只能给傅明一行人先行请进了酒楼。 傅明也懒得跟他绕弯弯,直接问,“国宝是要卖给日本鬼子?” 声音不小,吓得王喜都要给傅明捂住嘴巴,自然是被阿九挡住,王喜急促又低沉地说道,“哎哟祖宗呐,这里是日本人的地儿,您说话小点儿声!” 傅明一拍手,“什么日不日本人?我就说了怎么了?您这辫子刚铰了也该是中华民国的人,怎么这样快就成了日本鬼子了?” 王喜轻轻扇了扇自己的脸,求饶道,“鬼子就鬼子,爷,您能小点儿声么?” 傅明直接无视,“原本像你这样变卖国宝的都得抓起来枪毙,何况你还敢卖给日本人,索性我今天就替政府处决了你再说!” 王喜吓得直往地上跪,前清奴性他一时半刻地还真就改不了,“爷!爷!我是要卖给日本人不错,可那批货都是假的!高仿品!我再缺德也不能置卖老祖宗留下来的珍宝啊!” 段敬学一听这就得是有钱赚的节奏了,当即看了傅明一眼,傅明心领神会,继续声色俱厉地说道,“真品你都藏哪儿了?说出来便饶你一条狗命!” 王喜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贝勒爷这是要掏干他的家底儿啊,可好汉不吃眼前亏,琢磨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我给运西安去了,当初老太后行宫下榻那里。” 傅明心里给记下了,默了片刻突然起身将王喜扶了起来,忍着伤痛竟然还能笑出来,“喜爷是条汉子,适才我口气冲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王喜被这一出又整懵了,忐忑不安地就着傅明的力道坐下来,屁股还没贴上凳子就听傅明轻快地说道,“五五分,我给喜爷送货上门。” 王喜一胳膊肘撑着桌子才没跌下去,瞪着眼见鬼了似的盯着傅明,嘴里急得都乱了套儿,“爷……爷……爷、您、您这是、这是哪一出啊?!” 傅明愁眉苦脸地说道,“如今大家都不景气,我虽是盘了个船行,可您也知道,上头的胃口只大不小,越来越填不饱的,我也要过生活,这不既然搭上了喜爷您这条好出路,那您还能少了我么?再说,我为了给您押这趟货都吃了子弹了,险些赔了性命,您也不得再给一点儿好处么?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来天津找我,价钱什么的都好商量不是?” 王喜觉得这回自己是被坑定了,五五分账叫一点儿好处?苦着一张脸看着傅明,“爷,价钱好商量啊!” 傅明淡定喝茶,“那我六你四?” 王喜都能哭出来,连连摇头,傅明不由皱眉,不耐烦道,“我七你三?” 王喜觉得这价再谈下去他都能倒贴钱给这位大爷,低头寻思一番咬牙切齿地回道,“您是大爷!咱五五分账!再不口舌!” 傅明笑得心安理得,段敬学心中已经开始狂嚎,我操,这要真成了这一单不说一千万,少说也都有五百万啊!够本儿了!傅明那一枪没白挨! 码头卸货时鸦片船还在海上飘荡,巡检时就是挨个儿搜一遍也搜不到鸦片或是国宝的毛球儿影子,买家也是事先就商量好的,入了夜,鸦片船才悄么声地抵达基隆港,傅明已经将国宝里头藏的鸦片土都提了出来,自然也没跟王喜提鸦片的事儿,带着他那些高仿的国宝直接去了交易地点。 在台湾跟日本人做生意就是方便,虽然傅明觉得这批货若是真的王喜可算是贱卖了,可一想王喜也不是个东西,弄些高仿品净想着糊弄鬼子们,再一想,嘿,这还真是条路子,洋鬼子的钱不骗白不骗! 最终傅明带着一发子弹的枪伤和六百万的银票以绝对的胜利回了天津。 七喜她们先回来两天,段敬学他们一进家门就受到了她们仨儿特别是七喜的热烈欢迎,都过了小二十天了,阿九头上也不再光溜溜的,长出了青黑色的头发桩儿,七喜看着不眨眼抿嘴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段敬学给他们二人推出门去,嫌弃地摆着手,“看着就碍眼!出去自己个儿玩去!天没黑甭给我回来!当然能在外头过夜我也很欢迎!” 七喜顿时亮牙,一张俏脸刷得就红透了,再看阿九淡漠的脸色就懒得跟段敬学计较,小步子迈着一路跟着阿九就跑了。 段敬学给百事和美汁源打发着出去买菜后跟着傅明上楼进屋关门。 门“咔哒”一声轻轻锁上,段敬学背靠在门上,也不说话就看着傅明,傅明嘴角含笑地看着他,问,“将人都打发走了是怕自己忍不住叫出声儿来么?” 段敬学忍住想要扑过去咬死他的冲动,张开双手克制却不冷静地说道,“傅明,抱。” 傅明嘴角缓缓拉平,上前一步将段敬学紧紧搂进怀里,拍着他的后背轻声说道,“我活着,敬学,我还活着,不要怕,我在。” 段敬学将耳朵贴在了傅明的心口,听着那颗传闻只有拳头大小的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缓慢却生机勃发。 一下、两下、三下…… 它还会跳很多下,跳很多天,跳很多年…… 段敬学数着数着竟然就是冲破顾忌嚎啕大哭起来,这些天一直在外头他都生生忍住了,可他却像是强迫症的神经质一样,午夜梦回第一反应就是摸向身边人的鼻息,因为总是会梦到一大片妖冶的血红,傅明一身冰冷地安睡在那里,将他一个人抛弃在了这纷繁的世间…… 段敬学哭得太投入,抑制不住抽噎起来,记忆里就不曾这样酣畅淋漓的大哭过,他自己哭舒坦了,可把傅明心疼坏了,那双黑翅蝶湿哒哒的也飞不起来,黑珍珠似的眼睛蒙着水雾,傅明看着看着就觉得一股子“我见犹怜”的心动,凑过去细细啄吻着他那双堪比核桃的眼睛。 傅明吻着吻着,段敬学的哭声渐渐就停了,虽然还时不时有些抽噎,抬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傅明无奈而又宠溺地笑了笑,低头就封上了他的唇。 抵死缠绵、激烈回应,段敬学心头一口邪火烧起来,唇舌交缠之际却是将傅明直接推倒在了床上。 傅明虽然吃惊,可看到段敬学眼里闪过的光芒,也就敞开了怀抱,不要脸地说着,“我是鱼肉,任君采拮。” 段敬学脱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冷得瞬间打了个哆嗦,傅明皱眉几欲起身将人拖进被子里,却是被段敬学一巴掌又推倒,段敬学淡定地从床头柜里取出润滑膏,然后爬到床上,当着傅明的面儿开始自我扩张。 傅明脸上的笑意不由变得暗沉,这种事儿段敬学可真从来没尝试过,一根手指头塞进去时能把自己膈应坏了,肠壁裹着自己的手指,火热和粘滞,些许有些疼,但最多的还是钝。 草草抽插了几回段敬学便又添了一根手指,这次明显有些不适应,眉头皱得都更紧了些,因为怕疼所以手指上抹了厚厚一层软膏,手指塞进去时不由黏在了穴口处,被体温一暖便黏糊了一片儿。 褶皱的菊蕊已经彻底被撑开,段敬学挺难受的,傅明又何尝不是?淡琥珀色的眸子都暗成了棕色,深邃瞧不见底,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滑动着,胯间的小帐篷早就支起来了,显然忍耐得极为辛苦,再一开口嗓子哑得自己都诧异,“够了,过来。” 段敬学却是摇头,傅明脸色一沉,还敢折磨他?大手一挥就要给人捞过来,段敬学却问,“忍不住了?” 傅明直言,“要爆了。” “急着想上我?”话虽劲爆,可段敬学脸上并没有丝毫媚态或是银荡,傅明不由跟着严肃起来,点头,“想。” 段敬学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死了就再也上不了我了,还想上就不要死。” 傅明将段敬学有些颤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儿里,细细摩挲着,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段敬学抽出自己后茓里的手指,解了傅明的衣裳跨坐上去,扶着他的硬挺一咬牙就坐了下去。 后茓的扩张显然不到位,段敬学疼得眼前有些黑,傅明虽然难受可也不敢乱动,等段敬学气息平稳了之后才轻轻挺了挺腰,却是遭到段敬学的怒瞪,“别动!躺好了!” 傅明真觉得这小祖宗想要整哪一出?他又不是自己想死的,这样折磨他真真儿是要他命了! 段敬学才不管他委不委屈,跪在傅明身侧的大腿慢慢挪动着,自己的后庭和傅明的硬挺不断交合、分开、摩擦、互融,这样的体位每一次的插入都深得不可思议,来回几次通行渐渐畅通起来,肠壁自动分泌的汁液顺着交合之处流到了傅明身上。 傅明这才意识到,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尝试这种体位,段敬学主动得让他发疯,他兴奋了、焦虑了,迫不及待地想要从这个方位看着段敬学达到欢愉享受的高朝。 等身下的动作不再感到凝滞,段敬学明显加快了速度,傅明一手握上他的精致,合上他的节奏不停套弄着,段敬学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赤裸的身子散发着滚烫的热度,额前的碎发濡湿了贴在额头上,傅明觉得这样的段敬学魅惑到了极致。 再也忍不住,傅明跟着段敬学疯狂的动作重重地挺腰,每一次都恨不得将自己的硬挺深深钉入段敬学体内,段敬学被撞得时不时往上弹跳起来,厉害得紧了就冲着傅明直瞪眼,拜力气将尽所赐,也只能瞪眼。 架不住后庭的强烈撞击和前头的急促套弄,段敬学忍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销人魂魄的吟哦后跟着就射了出来。 一阵阵射经的颤抖过后,段敬学脱力地趴到了傅明身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儿,傅明的大家伙还埋在段敬学体内呢,心里虽然有不好的预感,可还是亲了亲他汗津津的额头,诱哄道,“乖,起来再动一动。” 段敬学挺尸装聋,傅明哄了半天才得了一句“没劲儿了”,气得傅明当即给人翻过来压在床上,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阴恻恻地亮牙,“小兔崽子,有你讨饶的时候!” 这之后段三少就为自己的懒惰而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傅大爷身上是有伤,可那伤并不妨碍他老人家的龙虎精神,将可怜的三少翻来覆去弄得都要散架了还不打算放过他,做到最后段敬学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了,他是刚柔并济着来的,破口大骂不管用就撒娇讨饶搞怀柔,可这些手段居然都行不通! 段敬学觉得自己这是要死在床上的节奏,索性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傅明射最后一次时都觉得自己在奸尸,心情郁卒地鸣金收兵,裹着被子将人抱到洗浴间丢进了放满水的浴桶里。 仔仔细细地将小兔崽子肠壁里的东西掏出来,再给他洗吧干净香喷喷,每当这个时候傅明总觉得,段敬学其实才是大爷。 不过能给人搂在怀里睡觉才是真踏实、真满足,这小兔崽子采用的方式虽然极端、怪异,可是他能明白,他是舍不得死的,也定然会活得比他长,这样绝望寂寞的心情还是让他来背负吧,他的敬学死也要死在他怀里,才能让他安心幸福地离去。 第六十一章 没狠狠心在海上对他们赶尽杀绝,段敬学冷笑,那一点儿仁慈真真儿要不得,他既然已经从台湾全乎地回来了,那些王八蛋心里头就该清楚王喜守不住他们那些小秘密,可如今都过了好些天了他不动他们竟然也不动,段敬学觉得还挺邪门儿。 百来斤的大烟土段敬学虽然带回了天津,可也不能够招摇过市,警察厅也不是吃素的,段敬学腰部受损较为严重的那几天躺床上净琢磨着一件事儿,那批鸦片他该怎么处置。 段三少、比较损…… 他取了几块鸦片土出来,躺床上没事儿就揉吧烟团子玩儿,也不捏大,照着麦丽素的大小来,傅明给他端咸蛋葱花粥上来时段敬学已经凑活齐了一盒儿,随手递给他说道,“教人送北洋大学校去,给赵慧茹小姐,一定要亲自送到她手里,最好能再搭上些花儿之类的,总之动静得大。” 傅明熟练地将毛巾铺在床上随即将粥碗稳稳放了过去,段敬学大老爷似的非常享受地喝着粥,傅明宽大的手在他后腰上不轻不重地揉着,看了眼盒子里换了模样的大烟土说道,“这玩意儿吃了可是会死人的。” 段敬学哧溜哧溜喝着粥,舔了舔嘴唇说道,“哪能啊?这赵小姐的监管比我妈当初管我那会儿子还夸张,东西能送到她手里就算不错了,那些忠心耿耿的保镖们会把这盒‘巧克力’直接送到赵天祥跟前儿的,甭瞎操心。” 傅明觉得段敬学是越来越坏了,将盒子盖起来笑道,“反正我也没事儿就给您大爷跑趟腿儿,来,讨个赏先!” 说着凑过去亲了段敬学一口,段敬学咂吧着嘴回,“不成,那丫头看上你怎么办?让阿九去,不许七喜跟着!” 七喜觉得现在这状态挺好,阿九虽然话不多,两人在一起时基本都是她在找话聊,而阿九给她的感觉就是他也在认真地听,因为她说过的话阿九都能记住,七喜就很满足了,循序渐进么,她反正不急。 可段敬学看着他俩连个小手都还木有牵过,皇上不急急那啥了,鬼点子一时半刻都不能消停,非得给他们来点儿猛料,加些催化。 这就又提到之前段敬学忽悠阿九的“夜猫子”事件,那天的电话里,阿九比寻常还要沉默寡言,七喜笑了很久那张照片阿九都没给个反应,七喜觉得就算阿九再淡漠这都是不正常的,不禁有些不安,就问阿九那头可是出了什么事儿,阿九抿嘴好半天才总算开了金口,“晚上不要出去玩。” 这一句突然得七喜直接愣住了,阿九心里就认定三少说的多半就是真的了,气氛一时有些冷凝,七喜一想阿九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这话,脑子里猛然就闪过她老板奸诈的脸,试探着问道,“怎么说这个?可是我老板对你说了什么?” 阿九很坦诚,七喜在电话那头默默磨牙,冲着阿九喊,“我要出去玩了谁在跟你讲电话!你自己说,每天晚上跟你聊天儿的都是鬼不成!” 阿九恍然,握着电话默默地红了脸。 对这直球打得义无反顾的两只来说段三少的弯弯肠子压根儿不起作用。 七喜看到阿九手捧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时的第一反应是激动第二反应是她想多了,再一听阿九淡漠的解释“三少,任务”,七喜就明白了,这花儿是老板要送人的,不由好奇心起,再一看竟然还有一盒巧克力,翻出来看得直咂舌,阿九轻飘飘地说道,“鸦片。” 额……这得是有多苦大仇深要置人于死地? 七喜手一抖“巧克力”就滚回了原来的窝,阿九看她没再说话尝试着往前挪了一步,回头看看七喜仍旧没动,这才转身走得干脆利落,七喜盯着阿九的背影直摸下巴突然想到,虽然是送花送巧克力,可让阿九去真得没问题么? 他那张脸看着反而比较像去找碴儿的吧…… 不过七喜的忧心维持了没个几秒就被她丢到西太平洋去了,她还得赶着去电影院买票呢! 赵慧茹在北洋大学校读的是英文系,读完这半年就准备去英国留学了,人长得漂亮、脾气又好,在学校里头很吃得开,身份神秘看着就像有钱人家的小姐,新世界讲究民主自由恋爱,追她的小伙子们排着队都能给学校围一圈儿。 所以给赵慧茹递情书、递花儿、递巧克力的战友们多之又多,这样看来段敬学给阿九派过来还真就派对了。 阿九身量挺拔笔直、眉宇间正气浩然,正儿八经地给东西送到后转身就走,连一个小眼神儿都没留给赵大小姐,赵大小姐微微愣了愣,随即心湖上泛起了涟漪。 冷酷帅气得刚好对上了赵小姐的味口。 然而少女春心刚刚萌动正想着回了学校得问问那人哪个系的,那盒“巧克力”却是让她大哥脸色骤变,自此将她锁在家里不得外出,被关得急了拉着大哥死活要个说法,赵天祥心头怒起,“他是要毒死你你可知道?!” 赵小姐一朵温室里开放的心花瞬间败落,兀自瞪着眼不愿相信。 赵天祥心头雪亮,这是三少背后捣的鬼,若不是他素来谨慎小心,如今怕是他妹妹早就遭了毒手,震怒恐慌之余尚有一丝冷静,赵天祥拿起电话便打给了钟石。 天津口的鸦片生意一直是他二人联手在做,齐明吉知道却从未吱声,不告发不入伙,索性也就由他去了,这块肥肉却是在段敬学来之后说吐就得吐出来,他二人如何都是心有不甘。 原本顾念同门情谊并不愿置人于死地,只想着能让他离开青帮、至少离开天津也就行了,船是他们盯着开出港的,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岂知上海突然来了人,而三少说是要押运一批军火将他们三人都派了出去。 不是没有怀疑,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料到,竟然是货的事情被拆穿了!故意告诉他们却也故意将他们派出去,虽然也想过是不是三少使的诈,就想看看谁沉不住气追上去,可小心驶得万年船,无论如何得把货抢回来,死无对证才是上策! 船刚开出天津港,当夜他们就让一人悄么声地下了海上岸准备,寻了有些交情的海盗团不计任何手段也要将货劫回来! 然而世事不能尽如人意,因着他们安插在船队里的探子的信报,派去抢货的家伙们直接锁定了押送鸦片和国宝的那艘船,并让海盗们去拖延时间,这样也是替他们省了不少事儿,可谁承想中间还是出了差错,有个犯浑的家伙竟然朝着傅老板开了枪! 这些都是从惨败而归的手下口里听到的,那时他们刚从广东回来,着急之时没个两天三少就带着傅老板安然无恙、意气风发地回了天津。 交了货就定然见到了王喜,而王喜怎么可能守口如瓶? 他们想着开枪的虽是他们的人,可三少就算要治他们也得有确切的证据,和他们正面儿交锋的可始终是海盗团的人,王喜又不曾随着他们一道儿回来,所以这头还是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三少回来却没有狂风骤雨般打击他们,而是优哉游哉地缩在家里好几天连个大门儿都没出,好像在海上发生的事儿只是他们自己幻想的一样,忐忑不安的心这几天终于有所平复,三少却是突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钟石接到赵天祥的电话后,立即将自己的老婆孩子接回了家,好几天关着门也不敢让人出门,跟防什么似的,听人汇报这事儿时,段敬学笑得七分愉悦三分冷峻,“躲家里?就是躲天涯海角,只要我三少想就定然少不了他们那一份儿。” 家人可以这样保护,我看你死了的爹妈你要怎么护?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给他们棺材抬回自己家去?! 在赵天祥、钟石严密防护几天后,段敬学也能下床了,出门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搬了几十斤鸦片土上了赵天祥家祖坟,掺着杂草木柴就在他爹妈坟头上直接一把火烧了那几十斤鸦片! 这给缺德的! 赵天祥在家里听说了气得眼珠子都能瞪出来,光头瓢儿上都能冒烟,浑身抖得恨不能将段敬学撕个粉碎! 钟石老家在上海,听了赵天祥的遭遇虽然同情心里头却也是松了口气儿,可这口气儿还没出完,他家厨房的师傅就捧着一箩筐鸦片土跑到他跟前儿,愁眉苦脸地说道,“这玩意儿烧着不对头啊,昨儿跟着家里的炭火一块儿送进来的,大爷,您瞅瞅这可是大烟土啊?” 钟石默默地看了竹箩筐好半天,突然一脚给那筐踢翻了,吼道,“全给我烧了!” 段敬学其实肚子里还有好些招式,比如说你是给你家人藏起来了,可你自己个儿总要来上班吧?那我就每天给您老爷们备上一份鸦片土配一杯咖啡,权当是羊羹,就是要膈应、膈应死你们! 摸哨偷入那是傅明的看家本领,你不是觉得藏家里安全么?我就让傅明将鸦片土揉成糖豆儿给您老爷们往床榻之侧一放,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归有天您府上谁谁谁就吃上了。 之一、之二、之三等等、等等。 显摆出来说白了也就一句话,段三少他没玩儿够,可赵天祥和钟石就已经令他大失所望地投降了。 这两人寻了个黄道吉日,请了齐明吉为说客,一大清早就造访了段敬学的宅子,银子塞了不少、豪礼送了不少、好话说了不少,段敬学大老爷们一样淡定喝茶,听完了也就掀掀眼皮子,淡淡说道,“其实我本是极好相处的人,折腾出这么些事儿不过是觉得我的人挨了枪不能白冤,不管是谁,只要有人能站出来领了这责任,那一切也就算过去了,大家一个帮里的,何必伤了和气?” 齐明吉瞬间抓住了三少怒气的根本,和事老当得尽职尽责,“傅老板可在家?这三少的礼赔了也该是轮着傅老板了不是?” 段敬学挥挥手,“他去厂里了,这份儿心我替他收下,水果留下其他拿走吧,我们不缺钱。” 赵天祥和钟石脸上都有些讪然,杵在那儿也不知当不当拿回来,段敬学谱儿摆够了直接起身将银票塞回了赵天祥怀里,脸上跟着就笑开了,“天祥大哥还真跟我这么客气?” 想一出是一出,就是齐明吉也跟不上这戏路,段敬学摊了摊手,“我也别的意思,本来出这口气也就是为了傅明挨的那一枪,你们能来我这气儿也该散了。” “只是用那样的方式折磨你们却是想提醒你们,你们自己都不愿意自己的家人朋友接触鸦片,却狠心为了钱而贩卖这害人之毒,你们可想过,得是有多少人家本该同你们一样却因为这玩意儿闹得家破人亡?将心比心,天祥大哥、钟石大哥,敬学说得可在理儿?” “这玩意儿消磨的不还是咱中国人自己的意志?你瞅见哪个洋鬼子抽这玩意儿了?鸦片不禁,迟早一天全国都得是大烟鬼,贪婪而软弱,洋鬼子们不费力的都能侵占我们的国土!” 暴利谁都想染指,染了就再也放不开,最当初也不过就是急用钱才走上这条道儿,想着做一笔赚够钱还债就收手,却是越发贪心越发不愿停,是啊,卖来卖去坑害的不还是自己人?这些人命钱赚得还不够他们心虚一壶的么? 够了,收手吧…… 赵天祥和钟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羞愧和赧然,两人竟是不约而同地朝着段敬学鞠躬作揖,吓得段敬学赶紧给他二人扶起,这天津口儿才算是真正上了正轨。 第六十二章 袁世凯当政时全国“打黑”,虽然段敬学做了适当的调整修饰,青帮的生意依旧遭受了不小的冲击,傅明运输厂跑得倒是挺麻溜儿,段敬学在家里一琢磨,不成,水路漕运还是得用起来。 尽管七喜天不怕地不怕地拖着百事和美汁源一起来了天津,这一住都有小半年了,看那架势就是赖着不走的样儿,段敬学虽然也有心给她三人留下,可到底害怕七喜病症突发,既然天津的事务基本稳妥,段敬学问了傅明的意见还是让阿九陪着回了上海。 阿九这次倒是没有太挣扎,七喜扬眉笑着,傅明在火车站却是骂了一句,“真是儿大不由娘。” 段敬学看着他明明舍不得还一副凶巴巴恨不得人快滚的表情,笑道,“你喂过他奶么?还不由娘了……” 自然遭到傅明一通怒瞪,其实让七喜她们回上海段敬学也是有安排的,天津口儿的水线太好不能浪费,打仗了就得想着发战争财,给各处军阀们送送军火、押押物资什么的还是很诱人很有钱景的,他几人回去就是跟着严肃合计这事儿。 段敬学的大哥和二哥依旧没有下落,段敬学就奇了,两个大活人竟然愣是让他打听不到一丝一毫的消息,该不会真去闹革命了吧?看来需要往那些党团下手探查了。 这一年的八月二十五日,同盟会同统一共和党等四个政团合并为国民党,并在北京召开了成立大会,推举孙中山为理事长,宋教仁为代理理事长。 民国二年中华民国国会大选,国民党获得压倒性的多数席次,当时孙中山并不在国内,宋教仁作为代理理事长政治前途如日初升,前途不可估量,凡到之处必受到千万人热烈欢迎。 三月二十日,宋教仁带着“责任内阁制”的政治主张踌躇满志地北上国都参会,却未能离开上海站,在站内遭遇埋伏,中枪后不治身亡。 举国哗然。 各种阴谋论、陷害论满天飞,虽然相关人物都有登报发表沉痛哀悼,可依旧洗不清自己身上的嫌疑,袁大总统更是首当其冲,因为孙中山明明白白地表示“事已至此,只有起兵,因为袁世凯是总统,总统指示暗杀,则断非法律所能解决,所能解决者,只有武力”。 然而不论上头怎么掐,段敬学都没太多感受,这就是一个没有丝毫政治抱负的人,在看到这则新闻时也就是遗憾了片刻,有些奇异地想着,若是宋教仁不曾死,是不是日后国民党的发展又有所不一样? 当然这想法也只是一掠而过并没有在他脑海中留下任何痕迹,因为他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这一次一定要给傅明辫子铰了! 现在满大街找找去,除了个别老顽固还有谁留着个大辫子?段敬学本想着等大清亡覆的震撼悲痛在傅明心里头能少许弱化些的时候,再和他商量这事儿估计能有个突破,岂知那混蛋竟然护崽子似的护得死紧。 段敬学就纳闷了,“你说就你一人儿留着这大清就能回来了?” 傅明冷脸,“我自己个儿的事儿,用不着你管!” 段敬学瞪眼,“你以为我稀罕管!服装厂才刚刚起步,好不容易拿到政府的军服批订,你说你给新政府办事儿还留着前清的大辫子,晚上请了长官喝酒,就你这样去你说你可是故意要搅黄它?” 船行的生意这一年来也算赚了些,再加上之前从王喜那儿坑的六百万两,段敬学就筹备着在郊区买了块地皮子,去年底那服装厂才算完工,如今生意也算做开了,只是替政府做军服傅明心里抵触,索性将护辫行动坚持到底。 段敬学又岂能不明白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看着傅明宁死不屈的表情,一时也软了口气,“不铰就不铰了吧,闹得我心烦,吃饭去!” 傅明带着一抹得逞的笑跟在段敬学后头去了饭厅,自然没看到他媳妇儿笑得一脸绝对的阴险。 下午还要去船行,有批货出港需要他签字儿,中午吃完饭就得回船行,段敬学一看傅明抹胡子抬屁股就要走,立马给人拽住,“哎哎哎,那么急干什么去啊?总不能刚进了就要出吧??” 傅明一脚没站稳险些折了腰,回头看着段敬学冲他嘿嘿笑着,气儿都没处撒,“啧,松手松手,抽什么呢满脑子都什么玩意儿?” 段敬学一把松开,给傅明那衣袖儿拍平整了,笑出几颗大白牙,“晚上还有局,您这样还去哪儿?” 傅明琥珀色的瞳仁里微微闪烁,“船行得我批字才能出海,生意耽误不得。” 段敬学皱鼻子,“屁吧你,我让你回了船行你就回不了家了,我还不懂你?给我呆家里哪儿也别去,大海,大海!” 外头急匆匆跑进来一汉子,春寒料峭的日子里也就穿了件单衣,套着棉袄褂子,估计着也在吃饭头上还微微冒着汗,一进门还抬袖子擦着嘴,“三少,啥事儿?” 段敬学给傅明拉回椅子上,对大海说,“去船行告诉郭秘书老板下午没空,有什么要签的文件让他拿过来这里,赶紧去,饭菜替你留着,少不了你的份儿!” 大海应了一声,慌忙出了门,傅明拉都没拉住,不由回头斜眼瞪着段敬学,段敬学淡定的夹了一块糖醋仔排,剔了骨头直送到傅明嘴边儿,“亲爱的,来,啊——” 可把傅明恶心坏了,段敬学龇着牙乐此不疲,傅明张嘴飞速吃了排骨继续斜眼怒瞪,段敬学幽幽说着,“您瞪吧,我接着喂,喂到您老人家不乐意瞪了为止。” 说着继续乐此不疲,傅明生受不起,不耐烦地挥着手,扭头左躲右闪,喝道,“你没完了!好好吃你的饭!汤都凉了!” 段敬学三两口给碗里的青笋老鸭汤喝干净,饭都没吃拖着傅明直接往院子后头的小花园跑过去,傅明就奇了,这又是哪一出? 小花园儿里头什么稀奇古怪的花花草草都有,负责打扫园子的小张鬼灵精怪一丫头,在外头溜达一圈儿看着路边儿狗尾巴花儿也要弄回园子,段敬学不经常往后头跑一时没愣神,有一回折腾点儿兴致跑过去吓坏了,以为自己进奇珍异兽热带雨林了。 傅明搁园子里一站也傻了,他大老爷们一个,就是家里多了扇窗户他都发现不了的那种,搂着段敬学的脖子问,“这什么地儿啊?” 段敬学给他胳膊肘子弹开,指着一颗梧桐树上绞着的一只风筝说,“给我拿下来。” 傅明挑眉,“你爬树不是怪厉害的么?” 段敬学面不改色,“腰疼。” 傅明一窒,默了会儿功夫,心不甘情不愿地撩起衣摆往裤腰带上一扎,转头无辜地盯着段敬学又看了一眼,好好一贝勒爷就变猴子了,还是腿脚不大好使的那种。 等傅明一步三滑好不容易蹭到风筝那儿时,心情激动一手拽上去,没承想下来的不是风筝,倒是树上一鸟窝。 鸟窝就算了,里头都不成名堂的裹了好些东西,鸡蛋当然是碎的,面糊还是新鲜的,牛奶若有似无,伴着鸟窝自带的天屎成分,那花样甭说傅明,就是段敬学亲眼见了都嫌弃得三步直退。 说是生化武器也不为过。 傅明浑身僵硬着了地之后脸黑得已经看不出具体表情来,段敬学事前也不知道这效果竟然如此出众,不由心虚地又往后挪了一步,傅明顿了顿,随即长腿一迈朝着段敬学死神般步步逼近。 段敬学眼神漂移,“那个……这个……我说……就是……额……” 飘忽的眼神随着傅明压过来的巨大阴影蓦然定住,段敬学视死如归,索性仰头直面阶级敌人,坚定说道,“铰了吧。” 傅明二话没说,眼都没眨,直看得段敬学后背发凉,心想着该不会真玩儿坏了吧,心怀忐忑之际,傅明竟然神色如常地说道,“铰了也行,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段敬学刚及扬起的嘴角立马收回去,一脸戒备地盯着傅明问,“啥玩意儿?” 傅明阴恻恻地斜挑着嘴角,眼中精光一闪,段敬学本能地转身要逃,却是被傅明一把拽住,随即一场关于黑暗生化武器的感染与被感染之战拉开了序幕。 此次战争维持将近一个小时,期间虽免不了舞刀弄枪,可始终只能听到一方阵营的呐喊,铰辫段司令的杀猪嚎响彻整个小花园。 “我操,我他妈只要你辫子,你丫这是想要我命么?!” “去你大爷的!你再敢往我脖子上蹭我他妈灭了你!” “滚开!我真得开枪了!” “去你妈的傅明!” “好了!你赢了……” 停战协议就此签订,在这场激烈而暴力的斗争中,护辫傅司令虽然动作狂野霸气,面上却一直安如泰山、处事不惊,草丛里钻过,树头上爬过,混着黑暗生化武器的威力生生将段司令感染得人不人鬼不鬼。 傅明看着脏么兮兮的段敬学,淡定说道,“洗澡。” 段敬学浑身上下能看的也就剩那双黑眼睛了,可怜巴巴地望着傅明冷酷的背影,认怂地爬起来拍了拍其实压根儿就拍不干净的灰,跟着他男人就回去洗白白。 等段敬学洗吧干净出来的时候,傅明头上已经干净得连根毛都没了。 剃头师傅是之前就请回来的,趁热打铁的道理段敬学比谁都明白,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诡计,虽然不小心给自己也搭了进去,可好歹是让傅明把辫子给铰了。 与时俱进才能屹立不倒,张勋并没有成功,所以傅明的辫子段敬学定然留不得,这就像是一颗不定时炸弹,指不准那天傅明抽风,又拿出他那一套贝勒贝子的前清做派来,他这么长时间的规置就全部打水漂儿了。 要彻底断了他的念想,如今都是民国二年了,大清已经是也必然是过去时。 傅明其实没有段敬学想得那样冥顽不灵、或是不舍尊崇,他只是觉得祖宗留下的东西好歹能保留一样是一样,可眼看着就连辫子都要遭到那些进步青年的攻击和谩骂,傅明心里再不好受也跟明镜儿似的,时代早变了。 段敬学用毛巾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看着傅明老僧入定一样的枯坐着,凑过去踢了他一脚,“嘿,还真像这么回事儿!师傅打坐呢?念道德经?” 傅明面无表情地白了他一眼,将人扯过来,顺手接过毛巾替段敬学擦起头发,老半天不说话,段敬学摸着鼻子笑得讪讪,傅明却是轻轻叹了口气,“铰了就铰了吧,迟早的事,老这样你烦我也烦。” 段敬学无声地笑着,悲痛过、绝望过、怒吼过,不能选择在新世界展翅翱翔就只能在前清遗梦中腐朽坠落,然而他知道傅明能够走出这个困境,因为他们二体一心,生死与共,他不想死,而傅明舍不得他死。 妥协也好,想通透也罢,段敬学既然看得见希望,便也抖着肩膀笑得欢唱,傅明就着他的后脑勺轻轻推了他一把,骂了声,“小兔崽子,道德经是和尚念的?” 段敬学回过头,一双眼睛闪着碎光,傅明不止一次从这双黑眼睛中看过这样动人的光芒,张口刚要说些什么,有人来报,说是严少来了电话。 段敬学满腹疑惑地接起来,还没问出声就听严肃大惊小怪地问道,“段敬墨可是你在找的二哥?” 段敬学握着话筒的手陡然一紧,心脏莫名跳了跳方才讷讷问道,“在你那儿呢?” 严肃声音一沉,“速来上海,他这是枪伤,虽然没有伤及要害,可受了感染伤口化了脓,警察厅正在追捕他,你赶紧过来!” 第六十三章 段敬学听到那头啪嗒一声干脆地挂了电话还有些愣神,傅明站在一边儿听得清楚,微微皱眉抬手揉了揉段敬学的后颈,将人搂进怀里又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随即对家里的保姆春儿说,“给三少收拾几件儿衣裳。” 段敬学眨眨眼,掩起眼中的不安看着傅明,说,“我先过去,你这事儿不能耽搁,我不在你给我靠谱点儿。” 傅明无奈地呼噜着自己的光头,眉头都耷拉着,好不委屈地说道,“我毛儿都没了还怎么兴风作浪?” 说完亲了段敬学一口,叮嘱他自己个儿一切小心,马不停蹄地给人送上了车。 年前段敬学才去过一趟上海,明着是工作汇报外加给大佬拜年,实则是为了同狐朋狗友们吃喝玩乐、插科打诨,当时就琢磨着得给阿九和七喜尽快把事儿办了,可这头一忙起来又没热闹成。 这回好了,这小半年都没到,人是又来上海踩点儿了,可为的竟然是他那四五年没见过一面儿的二哥!好么秧儿的中了枪,难道真跑去闹革命了? 段敬学一路心思千转地抵达上海,行色匆匆地就赶到了严肃那儿,严肃也没敢将人堂而皇之地藏家里,看着段敬学二话没说带着人就开到了郊区的一幢小洋房。 严先生的房产光是上海就有好几处,除了英租界那里住着六姨太严肃一步未踏之外,其余的房子他都有备份钥匙。 阿九和七喜在那里随时看护,段敬学赶到时段敬墨的伤势已经得到了很好地控制,只是烧还未退所以并没有清醒。 段敬学拉过严肃问怎么回事儿,段敬墨没醒严肃也是一脑门子官司,只说,“刺杀宋教仁的武士英死在大牢里了,警察署正在全力缉拿凶手,你二哥刚好中了枪伤。” 看似毫无联系可难道真是巧合? 段敬学心中憋闷,看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苍白面容,眉头拧得死紧。 第二天天儿还没亮段敬墨就睁开了眼,他一动趴在一边儿的段敬学就跟着醒了,揉着眼低下头,四眼相对,俱是惺忪,皆有怔忡。 段敬学率先回过神,扭了扭僵成一块木头的脖子还有腰,再甩一甩发麻的胳膊,冲着段敬墨龇牙,“醒啦?可记得我是谁?” 段安言若是再瘦一些会很好看,看段敬墨就知道了,不似段敬学的明朗,也不像严肃的漂亮,就是若有似无的英气,就像这人天生就得是武林正道一样。 段敬墨明显没在状态,翻了个身压着了左肩的伤口才疼出几分神志来,眨着眼又看了段敬学一眼,不确定地问道,“安、心?” 对于这个已经多少年不曾冒出来的称呼,段敬学同志表示他硕咚地一下已经傻了。 没有得到应有的回答,段敬墨也有些尴尬,眼神渐渐有些飘忽,段敬学将抽了的嘴角整回原位,心想也不能怨他二哥,甭说他结婚那会儿子,就是这么多年他二哥都没着过家,他能知道个屁。 段敬学给他二哥按回到床上躺平,徐徐叹了一口气儿说道,“二哥,叫我敬学吧,我好几年前就不用装女人了。” 段敬墨咬着嘴唇更尴尬了,苍白的脸色压根儿掩饰不了发烫的红晕,段敬学看得喷笑,“还是这样容易脸红,真不知道就你这样的怎么就狠心在外头一呆这么多年都不回家?不管怎么说,如今你撞我手里了,这次无论如何都得跟我回去看奶奶!” 段敬墨也不说话,垂眸浅浅呼吸,段敬学挪着凳子又坐了下来,掰着手指头开始数落,“我结婚你没回来这就算了,光是你们二房自家那些事儿你都没回来看上一眼,你说你像话么?你跟大哥是打算独立出户还是怎样?我就不明白了,这南洋公学专教你们抛家弃祖的么?” “对不起。” 带着嘶哑的低沉嗓音让段敬学一愣,竟然有些心虚,他小来只穿女装性子又孤僻,他大哥风风火火的急燥脾气就不爱带他玩儿,可他二哥心细还是挺关心他的,在外头时不时就带些好看的好吃的回来分给他,也算是没让他那苦逼的人妖时代一惨到底。 段敬学看着他二哥紧抿的嘴唇,语气不由柔和了下来,“我知道你是随了大哥,告诉我大哥在哪儿,这事儿定然不是你一人儿闹出来的,你告诉我,我兴许还能给大哥拽回来,可甭又让他在外头惹了其他祸端。” 段敬墨露在外头的手陡然捏紧被褥,段敬学看在眼里心中更加肯定,他这二哥小来就爱黏着大哥,就是当年来上海读书多半也是因为大哥在这里,况且他二哥一直以来都是乖巧懂事儿的,素来不闯祸,这些年在外头读书不回家就罢了,这回竟然敢闯进大牢里杀人,段敬学直觉这事儿与他那火爆大哥定然脱不了干系。 段敬墨犹豫了片刻,却是问道,“这是哪儿?” 段敬学抻了个懒腰,闲闲回道,“你也甭问那么多,我现在入了青帮,能力也算有那么一些,你跟我说清楚些,我好歹是你们弟弟,多少年没见过了,给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弄没了,奶奶都会要我命的!” 说着还不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弄得段敬墨哭笑不得,他这弟弟多年不见,性子倒是天差地别,如今这样调皮爽朗确实比以往的沉闷寡言好上太多。 事已至此他也是无能为力了,能保住大哥的命才是正经,段敬墨当即不再吞吞吐吐,麻溜儿地给事情原委说了个通透。 段敬墨说得凌乱繁杂,段敬学听完后就总结出了中心思想,他大哥——进步青年积极分子,当年追随孙大炮入了同盟会,大大小小参与或是被动参与过几次起义,誓将共和推进到底,“共和不胜无心回家”的典型代表。 随后一个不小心成了宋教仁的脑残粉,如今遭遇万恶的刺杀事件,他大哥那颗一腔热血的闪闪红心瞬间爆裂,听闻武士英被捕,脑门子进水义愤填膺地非要闯大狱,手刃阶级敌人为老师报仇。 武士英是死了,可他自己个儿却接替他进了大牢,还连累二哥成了全城通缉犯。 段敬学翘着腿手指无意识敲着鞋面儿,细细一琢磨自己给乐呵了,嘿,他们家还真出了个爱好民主共和的热血笨蛋,倒是比他这穿过来的新时代青年要进步得多! 段敬墨一通说完自己也很无奈,大牢里关着的是他大哥一人,可此事的策划却有六人参与,六人之中只有他觉得冒险,其余个个儿都是热血汉子,让他有话也没地儿说去,说了也没人听进去,原本就想着借探监为由毒死武士英,岂料也不知是毒药配分有问题还是如何,他们后脚刚离开那武士英就死在牢里了。 逃脱过程中他肩中一枪,大哥为了掩护他撤离才会被捕,其他兄弟如今也不敢妄加联系。 段敬学又给整件事儿捋了一遍,猝然发现了疑点,“药是你配的还是大哥?” 段敬墨若有似无有些领悟,沉声道,“是我。” 段敬学绞了绞脑汁,突然灵光一闪,阴险地笑着,“这事儿还得麻烦‘四捷’先生。” 负责看守武士英的是沪军六十一团,正是国民党人黄郛的部队,而黄郛同陈其美可是正儿八经的拜把子。 陈其美这头倒是好说,只要他还得靠着青帮,就不能够驳了严肃的面子。 没过几日,上海城就闹得沸沸扬扬。 宋老师的拥趸们遍布各行各业,尤以学生界代表最为火热与气愤,他们穿着统一的服装,抱着老师的遗像,举着横幅,没日没夜地游行示威。 “还我共和!还我民主!” “血债血偿,为老师报仇!” “交出狗贼的尸体!” “为老师正名!” “查明真相!慰藉老师在天之灵!” “杀人者人恒杀之!” …… 他们不惧枪口,不畏暴力,甚至是挺身而上,直面镇压,学生最是动不得,因为其中免不得有些权贵之子,警察署一时焦头烂额、进退维谷。 游行效果极为出众,段敬学对此很满意,他联系到了他大哥躲匿起来的那几位兄弟,谋划策动尽数交给了他们,图的就是眼下这形势。 逼得政府不得不正视宋教仁被刺案,又一次将猜疑阴谋论提拎到光天化日之下大为探讨,孙中山和黄兴的袁杀论叫嚣得越来越响亮,值此之际,段敬学借由严肃之手,一封拜帖却是无声无息地递到了陈其美眼前。 他二哥配的药绝对不会出问题,武士英之所以死得那样快必然是有其他人动了手脚,那黄郛和陈其美过于亲密的关系让陈其美在刺杀案中的嫌疑并不会比袁世凯少到哪儿去,只要公众要求公开武士英的尸检报告,那陈其美这一身骚是惹定了。 只要舆论风向略有些吹向他,袁世凯定然会不遗余力地“彻查”此事,只要那个最终的凶手不是他,他铁定公正不阿。 陈其美是聪明人,看过段敬学的拜帖后就知道这一段时间的示威都是他的手笔,若是不放人,他就得跟着陪葬,虽然气愤异常,也只能静静销毁书信,找了黄郛暗中活动开来。 小半个月后,段敬文因为袭警罪被保释出狱,武士英是突发急病而亡,死亡报告由当地医院提供了权威证明,学生活动也像是一夜之间凋零的花儿似的,说没就没了。 尽管处处透着蹊跷,茶余饭后大家伙儿都爱拿出来嚼一嚼,可纵是嚼出酸甜苦辣咸来,也嚼不出一丝一毫的铁证如山。 段敬文在牢里就没吃过一顿饱的,放出来的那天就是段敬学去接的人都没让他热血青年眼神变上一变,反倒是到了小楼看见了满桌子的吃食,登时两眼放光扑过去就胡吃海喝起来,闹得一屋子人花容失色。 第六十四章 段敬墨的伤好了许多,虽不能剧烈运动,可寻常的生活已经能够自行打理,一下楼见着自己大哥那颓废样儿,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心疼,扶着楼梯一张脸皱得跟包子似的。 段敬文嘴里还塞着一口油腻腻的鸡腿肉,看到段敬墨就没了脾气,丢了手里的鸡腿就着桌布擦了擦手,连忙跑过去上下给人摸了一遍,着急着问,“可好了?还疼么?” 这语气、这神态、这感觉,段敬学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纯正的GAY能不想歪除非他没脑子,一身通电,眼神不由有些惊悚。 段敬墨被他那直剌剌的眼神晃得有些迷糊,肩膀却是不当心被莽夫段敬文扯到了,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段敬文听了当即怒骂,“那帮狗日的,我回去给你报仇!” 段敬墨手慢拉不住人,段敬文气呼呼直往外冲散发着凌厉杀气的枭雄背影却是陡然消失在他眼前,段敬学淡定地收回长腿,看着王八一样趴在地上的段敬文,不屑一顾地冷哼了一声。 段敬文膝盖抽搐了两下,骤然爬起身,一双通红的牛眼虽然瞪着段敬学,可介于他此刻大伤未有小伤遍布的邋遢形象,段敬学还是觉得,他好想笑。 “你他妈谁呀?!” 一声粗吼整得段敬墨不由偏脸不忍直视,段敬学一看他二哥撒手不管的样儿,也是一个凌厉的回瞪,“不知道我是谁还敢吃我家的饭?狗熊一个还真当自己英雄虎胆!” 段敬文比较受不了自己的尊严受到挑衅,凑过去一把就揪住了段敬学的衣襟,粗声粗气道,“小子,我弟蒙你照顾,我感激不尽,可你嘴巴也给我放干净点儿,当心我一口水喷死你!” 段敬学淡定了摸了把脸,嫌弃地说道,“你喷不死我,你能熏死我!” 段敬墨一看这针尖儿对麦芒儿的架势心里头有些慌,可还没挪一步就被得了段敬学示意的阿九给拦下。 段敬文一时结舌气喘如牛,看着一派从容的段敬学气得脑袋不做主,双手捧住他的脸,竟然贴过去朝着他的脸开始狂哈气! 这回连七喜都傻眼了,所有人都成了泥塑,屋子里只剩下段敬文持之以恒地冲段敬学喷着“毒气”的声音。 这也、太他妈幼稚了吧,我操! 段敬学愣是僵了半天动弹不得,任由他大哥在他脸上恣意蹂躏,直到他后领被人拎起,他大哥在他眼前莫名其妙飞了出去之时,他才回过神,一回头就看到傅明那张锅底脸。 他和他大哥之前的站位比较天时地利,电影儿里借位都这样拍出来的,段敬学一看傅明的脸色当即秒懂,真他妈狗血得他都不予置评。 段敬文平白无故挨了一脚,气上加气,可他再虎也就是个念书的,真打起来段敬学都能秒杀他,更何况傅大爷,所以在段敬文虎虎生风地扑过来之时,段敬学果断决定得让傅大爷先缴械,当即大喊道,“那是我大哥!” 媳妇儿大哥就是他大哥,傅明瞬间领悟,抱着段敬学转了一圈儿躲过了段敬文的“致命一击”,段敬文趔趄地往前冲了几步,好不容易稳定身形,转过来的脸上却尽是惊愕。 “你……是……” 段敬文严肃地皱着眉,死死盯着段敬学一步一步靠了过去,眼神时而深邃甚而迷茫,仿若恍然却又捉摸不透,满屋子人都不由摒住了呼吸,连段敬学本人都被盯得心神不宁,甚至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期待。 漫长而紧张的气氛终究会被打破,段敬文在这诡异的静默中突然开口,一本正经地接道,“谁?” 段敬学眼一闭、腿一软,忍不住想问候别人家祖宗,为什么不问候他大哥家的?废话,他大哥祖宗不是他祖宗?! 段敬墨再也忍不住,这脸都要丢到姥姥家去了,自家兄弟不认自家人!不禁恼怒地瞪了段敬文一眼,喊道,“那是敬学!你个猪!” 段敬文立马直起腰杆儿,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弯腰凑过去细细打量,拧着眉疑惑地问道,“敬学?安心?你怎么没穿女人的衣服啊?” 亏得傅明拽得紧,不然段敬学能冲过去撕了他的嘴,皮笑肉不笑道,“我亲爱的大哥,我一直都是男人,懂?男人怎么能穿女人的衣服呢?嗯?” 段敬学虽然一直在给段敬文打眼色,可段敬文显然二出了国际,依旧大喇喇地说,“不是,你小时候不就爱穿么?” 段敬学想死的心都有,可显然来不及了,因为七喜丫头已经一脸澎湃地站了过来,盯着段敬学笑得要多猥琐有多猥琐,“老板~~~想不到,你还有这嗜好,桀桀桀桀!” 若是不加以阻止,不出三日,整个上海青帮都将知道他那一段屈辱而心酸的过往! 段敬学浑身一哆嗦,一个纵步冲到七喜跟前,搂着她的肩膀背着阿九就往外走,咬耳朵道,“我小来生病,不得已而为之,新时代进步青年不讲究迷信,可你必须要体谅一位母亲赤诚的护子之心!” 七喜抿着嘴尽量笑得不那么猥琐,起码猥琐得不那么明显,可显然她没有成功,段敬学能给自己小心肝捶肿了,他就知道,好么将地摆事实讲道理能顶用就见鬼了,看来只能出杀手锏! “只要你保密,我就能让阿九两个月之内娶你。” 七喜脸上的笑蓦然消失,傻了眼直勾勾地看着段敬学,好半天才咧着嘴笑得合都合不拢,赶紧给自己嘴巴捂起来,兀自抖着肩膀笑了好一会儿,这才转头心花怒放地问,“真的呀?” 又怕自己笑得太得瑟,被自家老板取笑,刚拿开的手又捂了上去,只溢满亮光的眼都看得段敬学心里都喜滋滋的,段敬学肯定地点了点头,七喜就伸出自己的小指头,段敬学与她拉钩上吊,七喜不放心地又说道,“不能反悔的啊,老板~~~” 段敬学骄傲地扬眉,“你老板什么时候坑过你?自然算数,只要今天这事儿你别说出去!” 七喜显然没听进去,已经开始在那儿不知幻想到哪个步骤了,笑得一脸花痴外加荡漾…… 段敬学得胜而归,傅明看得目瞪口呆,扯着他问是何武林秘术,竟然如此奏效,段敬学淡定地掀了掀眼皮子,朱唇轻启轻呵三字,“美人计。” 傅明怀疑,“就你?” 段敬学瞪眼,“啧,我对七喜耍美人计你乐意?” 傅明决定死磕,“重点不在我乐不乐意,而是你到底美人否?” 段敬学索性敞开怀抱刷下限,“我天生丽质,您傅大爷才算是眼光如炬啊~~” 堪比七喜的小转音整得傅明举手投降,“好了,你是美人。” 段敬学得意挑眉,“不用我亲自出马,阿九就能搞定,傅大爷准备彩礼吧,我们阿九要娶媳妇儿了!” 傅明和段敬学此番互动虽然暗波汹涌,可看着却是浓情蜜意,段敬文觉得说不出的不适和诡异,疑惑地问道,“敬学,他谁啊?” 段敬学一僵,正琢磨着怎么解释傅明的身份,这王八蛋却是将他肩膀一揽,沉稳地回道,“我是他男人。” 自然遭到段敬学的胳膊肘子攻击,“滚你妈的。” “是咱爸和阿玛定的,跟我额娘没有半个大洋的关系。” 段敬学懒得理他,冲他大哥和二哥介绍道,“你们好久没回家,不知道情况,个中原因极其复杂,他就是原来那傅王府的大贝勒傅明,老太后赐的婚,反正中间曲曲折折地也就成亲在一起了……” 段敬学觉得自己说得越来越乱,索性打住总结陈词,“就是你们弟妹,多多担待。” 傅明一口气儿没提上来,咬牙切齿想将段敬学捏死,段敬文脑袋转不过弯来,好歹段敬墨比较靠谱,眼见着那二货又要语出惊人,赶紧将话题岔开,“大哥,你饭还没吃完呢!凉了都!” 段敬文一个愣神,当即将傅明微妙的身份抛诸脑后,坐回到桌边继续填腹大业。 段敬学心里蓦然松了一口气儿,和段敬墨对视一笑,都有些无奈和释然,可段敬学总觉得他二哥眼里还有那么一股子似是而非的惺惺相惜,弄得他心里头又是一颤,他大哥和二哥该不是真的吧…… 军需品的单子已经成功入手,傅明是安排好了服装厂和船行的事儿之后才来的上海,暂时脱手几日应当没有大碍,段敬学就想趁着这机会跟严肃将天网的事儿当面儿仔细敲定。 水路固然重要,可水上速度不快,且防御水平低下,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光靠船只的运送极为耽误时机。 既然天津至北京城有地下直通道儿,那为何不继续开垦地底资源,将上海也同北京城连通起来呢? “天网”,顾名思义,通天之网,就是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人员、装备运输到关键点,起到力挽狂澜的作用。 傅明有钱了自然有武器,他最大的弱势在于没有兵,而段敬学也不想让他手握兵权,这个男人内心深处的前清遗梦不可能消失殆尽,只要有一丝恰当的春风就能让他那股邪火重新熊熊燃烧,他断然不会给他丝毫机会。 可他男人的尊严他必须维护。 一旦天网竣工,他们就会拥有威慑任何一个执政党的武器。 他们存在而强大,可他们安分又淡漠。 段敬学想要的结果正是如此,他要让傅明觉得,他大爷不是不作为,只是不想作为,为什么呢?因为媳妇儿心疼他,舍不得他死。 这是一项大工程,段敬学有段敬学的想法,严肃也有严肃的想法,段敬学只想着武力威慑,可严肃想得更多的却是金钱收益,何必只局限于北京,他们的眼界可以更开阔,全天下没有生意到不了的地儿,自然没有挖不通的路。 段敬学听了严肃的设想,不由暗叹,这他妈若是技术装备能跟上,在这货手里地铁就该是要诞生了…… 方案既然可行,剩下的就是让严肃去说服严先生了,可那不关段敬学的事儿,他少爷开开心心地带着他二哥、绑了他大哥一起回了段家小楼。 第六十五章 武士英是死了,虽然段敬学认为倒不一定是他二哥调制的毒药起了作用,可他那大哥却并不明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心里头甚至还得意着呢,你瞧,敢杀我老师,定让你们不得好死! 所以他大哥一腔热血、满腹愤怒,伙着他那批同志们革命斗争的矛头就指向了同样被关押在牢里的应桂馨。 段敬墨如今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当初他劝不住他大哥,今时却是不一样的,段敬学气定神闲地吃着桔子,示意他二哥要淡定,直接无视了他大哥的暴走。 段敬文本打算趁着夜色出门同兄弟几个汇合,岂料得了三位女将军守门,他压根儿就走不出段家小楼的大门,恼得满头大汗团团打转儿,逼急了直冲段敬学喊,“你这是非法禁锢,侵犯了我的人身自由!” 段敬学专注地撕着桔子外头包的那层白络,闻言眼皮子都没抬,轻飘飘地回道,“人身自由?好玩儿了,我又没拦着你,你走你的就是。” 段敬文伸长手臂指着七喜她们,中气十足地叫嚷,“她们不都听你的吩咐么,你倒是敢说你没拦着我!” 段敬学挑眉笑道,“又好玩儿了,你们不是讲究新时代民主自由平等么,这封建等级制度要不得,我可没那胆量违逆大势,我讲民主,她们自由,和我平等,大哥,你听见我下令了么?这事儿可不能搞诬赖,怪严重的。” “你……” 段敬文张口结舌,一双牛眼睁得滚圆也想不出辩驳之言,段敬墨适时插道,“大哥,这次能逃过一劫也是亏得敬学帮忙,可他能帮一时也帮不了你我一世,老师的死不是你想得那样简单,我知道你很愤怒很悲痛,可就算你这番再杀了应桂馨,你总归是不能去北京再杀了袁世凯吧?” 段敬墨本想用戒备森严的总统府让段敬文退却,岂知那热血笨蛋竟然就是梗着脖子直嚷嚷,“我就杀一个给你看!老师不能平白消殒!” 段敬学冷不丁地将桌上的桔子皮儿扔到他大哥脸上,冷着脸说道,“你有本事杀你去杀,赔上你自己个儿的命你自己个儿乐意别人谁要说你我他妈抽谁,可你要是脑子犯浑不当心赔上了我二哥的命,你仔细阴曹地府我都会给你拽回来,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段敬文不由看向了满眼担忧的段敬墨,火急火燥的气焰渐渐消弭,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成了霜打的茄子,深深陷入了苦恼之中。 段敬学知道那是一种狂热、一种信仰,一时半刻都难以抚平,可以他大哥这急躁脾气,若是在此事上死磕到底铁定会出事儿,到时候一旦牵连了整个家族,纵是他在青帮位高权重,双手也架不住北京城压下来的天。 必须将他大哥送回家,让家里的叔伯好生看着。 段敬学主意一定火速行动,正好徐先生主动提出,便让他一路护送着给他大哥、二哥送回了北京城。 上海这头也呆不了几日,大哥和二哥走后段敬学闲来无事就想给阿九和七喜的事儿捣鼓起来。 关起门来小被窝儿里段敬学就跟傅明商量过,要不给他俩儿整个浪漫的约会,比如看看电影儿啦、吃吃西餐啦、游游湖啊赏赏花什么的,段敬学掰着手指头数得好么认真,傅明嫌弃得鼻子一皱,直嘀咕,“什么闹鬼的毛病?娘们唧唧的……” 段敬学瞪眼,“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你讲咋整?” 傅明大手一挥,“爱是做出来的,脱衣服睡上一觉就是,完了不就顺理成章。” 段敬学反驳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口,他妈的,他和傅明还真就是这样的调调儿! 可那是纯白如纸的阿九!那是不经人事的七喜!他大爷还以为谁都跟他似的不要脸掉节操?! 段敬学觉得傅明也只能帮倒忙了,索性翻了个身眼不见心为净,自己一个人捯饬去,指望着他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可傅大爷却不这么认为,自以为自己那想法天经地义、简单实用,背着段敬学眼中闪着莫名流转的光芒。 夫夫二人相安无事一夜好眠,虽然各执己见,可第二天他二人在看到阿九和七喜时眼中闪现的精光却是如出一辙、异曲同工。 同样是浑身一哆嗦,七喜的表现就比阿九要明显,七喜不禁后退了一步,戒备地问道,“老板,你、想干嘛?” 段敬学笑得人畜无害就跟一朵喇叭花儿似的,甜甜地说道,“今儿天气晴好,带你们去逛大街!” 七喜眯起眼睛盯着段敬学看了老半天,犹豫道,“你、付钱?” 段敬学丝毫不扭捏当即点头,七喜觉得不管这其中是何阴谋诡计,今儿必须宰得她老板血本无归! 傅明虽然昨儿晚上嫌弃这主意娘们唧唧的,可今天却是极度配合,二话没有带着阿九就跟上了段敬学他们的脚步。 七喜觉得此等良机宛如天赐,不该浪费的就不能浪费,出了门就拐到百事还有美汁源那里,愣是将人家从暖被窝中拖出来,壮大了放血的队伍。 女人一旦逛起街来体力就可以无限逼近无穷大。 段敬学在第三次从同一家店里飘出来时,整个人都开始梦游了,傅明戴着墨镜看不清眼神,只是嘴唇紧抿一脸肃穆,阿九倒是面色如常,可是手里却是提了大大小小各种包。 三个男人排排站,看着前头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三个女人,突然觉得,女人当真是上帝创造出来的最为独特的种族,她们柔弱又彪悍,她们娇小的身躯中却蕴藏着巨大到令男人难以置信的力量,只女人这一类就足以论证老毛的矛盾论。 谁他妈以后再跟他面前说女人是水做的他跟谁急?! 段敬学在心中默默暴走了片刻,看着那三个健步如飞的女怪物,懊恼而无奈地叹了叹气,摇晃着脑袋最终也只能选择坚挺而悲催地跟进。 眼下他们这是到了南京路,段敬学神游进店入眼却是一片金灿灿,不由倒退出了门,一看外头的招牌,喝,这不是日后的百年老店老凤祥么?! 那时候的金银首饰远没有现在这样品目繁多、花样不穷,多半镶着珠宝翡翠,一枚戒指拿出来不说精致,却绝对足够分量。 百事拖着七喜一路就朝着耳环的地界儿跑去,段敬学看了眼戒指的柜台心里起了另一番心思,他先前就同傅明说过,戒指套在无名指就该是用来栓人的,所以他给傅明递了个眼色,便挪过去一把搭上了百事的肩。 百事多精明一姑娘啊,本来今儿懒觉被吵醒脾气老差的,一听是逛街还老板出钱,立马跳起来打扮一番喜滋滋地跟着出来溜达,可高兴归高兴,心里头也是知道老板这绝对有阴谋在里头。 如今看着老板不动声色地看着七喜、又点了点阿九,嘴里还说着“哎呀,耳环什么的你们一会儿子再看,先去替我挑一对儿戒指,我捎回北京给我爹娘”,登时了悟,这是七喜的好事儿要来了。 百事给了段敬学一个“我办事你放心”的眼神,拉着七喜转头就去瞅戒指,傅明给阿九踢过去,说是也给段敬学拿拿主意,自己却是原地不动,美汁源冷眼旁观,自打进店后一直站一边儿就没动过,段敬学悄么声地退到傅明身侧,看着挑得极是仔细的七喜,张嘴无声笑得得意。 阿九就是站过去也瞧不出个一二三四来,自己也没想过还真能给三少拿主意,可百事却是将七喜相中的一枚戒指递到他眼前,问道,“好看么?” 阿九眨巴着眼有些不在状态,百事索性给七喜手拽过来,愣是把戒指套上了她手指,再递到阿九跟前,不气馁地接着问,“好看么?” 七喜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微微偏头看着她老板就发现段敬学朝她直龇牙,转过头来再看阿九专注的眼神,突然一张脸就烧了起来。 百事觉得自己这东风该是吹到位了,再吹就得跑偏了,松了七喜的手一边儿挑眉一边儿退回到大本营,和段敬学互看一眼,都是笑得无比猥琐。 七喜的手偏小,白皙却并不细腻,就是左手仔细看也能看出枪茧,但她手型好看,那枚镶着绿宝石的金戒指恰如其分地裹着她的无名指,看起来倒也真得是精致美丽。 阿九仔仔细细地盯着七喜那手看了好久,掀起眼皮子看着七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七喜表示很开心,将手在阿九眼前又晃了好几遍才对阿九说,“那、就这个了?” 阿九继续面无表情地点头。 七喜咬着嘴唇,酝酿了一会儿才指着另一枚男式戒指说,“那要不,你给这个试试?老板爹是男人,我试了不像。” 阿九看了看自己两手的东西,七喜迅速行动将东西全部拎了过来,冲着莫名其妙的阿九傻不愣登直笑,阿九眨巴着眼任由店员将那戒指推进他的无名指。 和七喜的是同一款,不过纯金戒身要宽一些,男人用的更大气点儿,阿九其实压根儿看不出好歹,七喜却觉得,如此甚好,甚好! 说不出口的小心思得到前所未有地满足,七喜将自己的手和阿九的并在一块儿暗自窃喜了好半天,才回头冲着段敬学喊,“老板,就这款了,你来看看大小。” 段敬学跑过来像模像样地审查了一番,似是满意又似是不满意,抬眼对店员说道,“确实挺好,你先给我收着,我一会儿再回来看看。” 这就是不买的意思,七喜也有些发懵,可到底是老板给自己爹妈买的,她也不好说什么,恋恋不舍地将戒指退了回去,七喜看着仍旧面无表情的阿九,突然有些失望。 出了老凤祥一伙人就直杀同庆楼,段敬学掏钱个个原形毕露,飞禽走兽吃得形象全无,一通胡吃海喝后正赶上下午场的电影儿,百事却和美汁源一起提前遁了,说是要回去补眠,各自提了自己的战利品,手脚麻溜儿地就跑了。 她俩一走阿九的压力骤降两倍,可是买电影儿票时,段敬学却突然捂住肚子一脸痛苦地说道,“哎哟,我这肚子!肯定是刚才吃多了,不行,我得去方便方便,走,陪我去!” 话没说完就拖着傅明也跑了,七喜看着她老板拙劣到精湛的演技,当着阿九的面儿嘴角都不敢抽得太明显,看着一脸纯善懵懂的阿九,声音一抖只要了两张票。 阿九看了看故装镇定的七喜,又看了看三少和一哥略有些从容的脚步,难得陷入了深思。 第六十六章 当时国外的电影行业发展业已起势,只未能引进国内,国内的屏幕上播放的多半仍旧是戏剧,七喜并非戏迷,看了没一半儿就开始晕沉沉打哈欠了。 电影院人不多,七喜的战利品便放在了一旁的座椅之上,阿九笔直地坐着,两手握拳看似随意地搭在自己的膝盖之上,仔细了瞧却能发现他肩膀至胳膊生硬地僵着,原是七喜频频点头后终于不负众望地靠在了他肩上。 阿九抿着嘴,目不斜视,不动如山。 傅明本想着先回去睡上一觉,岂知段敬学在阿九他们前脚进了电影院后后脚就跟了进去,傅明骂他毛病,段敬学却桀桀笑着,得看好戏。 眼下七喜睡得三文不知二文的,段敬学咬牙切齿、摩拳擦掌,恨不得跑过去给她扇醒,傅明观察了一会儿,突然笑得微妙,“我敢打赌阿九连呼吸都有刻意压制。” 段敬学咬着指甲,凝眉眯眼,“你说,要不干脆让七喜去求婚得了!等阿九这木头开窍,估计着七喜都得成老姑娘了!” 傅明啧了一声,“你什么脑子?哪有姑娘家这样不矜持的?阿九这事儿你就甭操心了,我保证今儿晚上就让他开窍。” 段敬学四十五度斜瞪了傅明一眼,决定无视他脸上那银荡的诡笑。 电影结束前一刻,段敬学拉着傅明偷偷摸摸地溜了出去,两人一合计回了龙凤祥给那对戒指买了下来,傅明手快眨眼功夫就将戒指收进了自己怀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段敬学说,“鬼主意莫打,这戒指断不能让七喜送,你想都甭想。” 段敬学悻悻撇嘴,“多稀罕似的!晚上订了法式餐厅,你去给阿九的长衫褂子换一换,整帅气点儿。” 傅明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长衫褂子,挺着胸脯往段敬学身上撞了撞,“还嫌弃咱中国人的风格了,段敬学,你现在行啊!” 段敬学没留神还真就被顶出去两步,当即抬腿一个侧踢,骂道,“我呸,嫌弃你姐夫!七喜就爱看男人穿白衬衫,这叫对症下药,你丫懂个屁啊!” 傅明横起一条胳膊挡下了段敬学扫过来的长腿,愣了愣突然问道,“那你白衬衫穿了那么多年,她怎么就看不上你?” “怎么就没看上了?还不是因为我……” 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对谁都出了柜!这话段敬学说不出口,这一顿整得傅明一时迷糊半晌领悟,摸着自己锃亮的光头,笑得半是得意半是心疼。 七喜睡了半个下午,电影散场后舒坦地抻着懒腰,清醒过后就发现老板他们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过来,随口懒懒地问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段敬学利落起身,丢下两个字,“换皮。” 莫名其妙地跟了出去就发现老板的“换皮”就是将阿九和傅明扔到服装店,指点江山地让人给他俩各整一套西装,关键是、有白衬衫。 七喜眼里就只有潇洒倜傥的阿九、还有阿九身上的白衬衫,激动澎湃地看了段敬学一眼,恨不得竖起大拇指狂赞一个“老板,干得漂亮”! 段敬学得瑟挑眉,回头再一看他二人,就觉出不对劲来。 妹的,傅大爷穿了西装后他妈的更像是土匪了! 过于深刻的轮廓使得眉眼间显现而出的不是正气浩然,而是匪气冲天,鹰隼般的琥珀色眼眸锋利而霸气,本就是过于凌厉的模样如今再配个光头,段敬学突然觉得,他是不是应该让傅明去和严肃抢饭碗。 傅明当然不觉得自己是活土匪,只一身洋人玩意儿穿在身上甚是难受,不耐烦地动手解起衣服的扣子,段敬学回过神连忙制止,眼睛直瞪,凑过去小声说,“不穿这样晚上那餐厅你进不去,去不去我随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傅明低头看着段敬学,气急败坏地又给扣子扣了回去,可不知是哪一颗跑偏了,扣完了一看整个衣襟都歪歪扭扭地拉扯着,直接给第一次穿白衬衫的傅大爷整懵了。 段敬学看着傅明无意识地张着手死死瞪着自己的衣服,完了抬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突然听到自己小心肝啪嗒了一声,此时此刻,他竟然觉得他男人真他妈该死地萌到了他! 所以段敬学很认真很严肃地目不斜视,看着傅明说,“你好可爱。” 傅大爷一双眼惊悚地睁得浑圆,随即老脸一红,一脚踹到了段敬学屁股上,段敬学很消受,默认了这就叫“恼羞成怒”。 纵是傅明不情愿,最后的扣子还是段敬学给他整回去的,临出门前还给他配了一顶礼帽,再三叮嘱他千万别摘下来,其实就是想用那帽子压一压傅明那颗光头的威力。 风风火火地折腾完这头,四个人就去了餐厅,等餐的时候段敬学和傅明又一次成功玩儿失踪,阿九见怪不怪,七喜心虚太多不觉已经麻木。 红酒、音乐、夜景,柔和的灯光铺洒下来,透过红酒杯在洁白的圆桌上映出暗红流动的光影,红玫瑰的点缀恰到好处,七喜看着始终端坐寡言的阿九,暗暗决定,该出手时就出手。 正是这几分的恍惚和紧张,让七喜在无意识之间将一盘牛排切得支零破碎,阿九默默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不好吃?” 所谓金口难开,一开震天,只三个字儿就让没出息的七喜丫头恍过神,抬头看了看阿九,随着他的眼神又看向了自己的餐盘,一时尴尬,小心抬眼看着阿九笑得讪然,心虚地回道,“不是……” “你……” “你……” 七喜是顿了顿好不容易酝酿出勇气,却没想到与阿九撞了个异口同声,她一愣,刚鼓起的勇气顿时退了回去,忙说,“你先说,你先说!” 七喜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长相,一头卷发只发尾随意束着搭到身前,脸上微微泛着红光,笑得清甜,在灯光的作用下便越发显得娇丽柔美。 阿九仿着七喜的样子放下刀叉,一双手又握成拳头轻轻摆在自己膝盖上,他静静看着七喜,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 他原本就是个孤儿,生来便孑然一身,皇城脚下都快要活不下去的小乞丐,有记忆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没有爹娘,连名字、都是不知道的。 他不知道他是有名字没人给他记住,还是原该就是没有名字,小时候就不爱说话,抢食时却比之某些成年人还要凶狠,尾巴巷里就是最没用的乞丐都敢在他身后骂骂咧咧。 “你这不会叫的野狗崽子!” 除非肚子饿,否则寻常时候他绝不会踏出自己那块破败却能安身的小旮旯,就是有人叫嚣他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整天整天地发呆,整日整日地神游,在别人争抢地盘大打出手的时候,只有他始终安居在自己那块旮旯窝,淡漠得就像天生缺了根筋。 可别人也是不敢随便动那块地界儿,因为阿九狠起来就是一条疯狗。 在他手里折手断腿的并不多,可那些被打的以及见识过阿九打架的人没有哪一个敢再去挑衅他。 这条出了名的不会叫的疯狗却在十五岁那年的冬天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有人说是饿死了,有人说是终于受不了换地儿了,也有人说他是掰折了哪家小公子的胳膊被灭口了。 众说纷纭、玄之又玄。 其实真相很简单,天儿冷了阿九得准备过冬,照往常一样在茶楼饭馆的后厨那儿蹲点,就打算着趁人不备赶紧进去偷些炭火出来留着取暖,原本是一切顺利的,可没承想逃跑的时候不仔细撞上了一人,连着自己怀里的炭火和那人手中的烤鸡一起滚地上了。 阿九冷不丁一屁股墩子摔到地上,眨了眨眼都没第二种表情,赶紧给炭火捎带那只烤鸡一起揽进怀里就准备跑路,自然是被那小公子拦下。 “那是我的鸡!你凭什么拿?还我!” 其实那天阿九他也不饿,只是回头看着那趾高气昂粉团儿捏出来似的小公子突然一股子邪气就冒了上来,在那双琥珀色眼睛的怒视下,张嘴就朝着脏兮兮的烤鸡啃了一口。 啃完了像是示威一样淡淡地看着他,那小公子直接傻了眼,半晌眼眶一红竟然就是一通嚎啕大哭,一边哭还一边喊着,“这桂花烤鸡是我特意留给大哥的,大哥今儿就要回来了,你竟然吃了我大哥的烤鸡?!你怎么能吃?!你凭什么吃?!你还我鸡!你还我鸡!” 阿九是虎孩子,可碰到这样一碰就哭的熊孩子也很没辙,皱着眉想要不就还给他,岂料那小公子哭着哭着,一双爪子就掏上了阿九的脸。 阿九的防御纯粹是本能反应,等他自己个儿回过神来时,那小公子就趴在了地上,一条胳膊已经骨折。 那小公子明显被吓愣住了,瞪着眼打了个大大的响嗝才觉出来疼来哭得声嘶力竭,阿九扑扇着眼睛觉得他还怪可怜的,刚想着给他扶起来后领却是被人拎起,下一瞬就被丢了出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一年傅明十七、阿九十五、傅恒十二、段敬学才十一岁。 傅明当时过去的时候看都没看阿九一眼直接将傅恒带到了同济堂,等三爷给傅恒包扎完好又细细检查一番后,他才发现那不要命的小野狗竟然还有胆量跟来。 傅明是想揍人的,傅恒有哮喘,不当心发作他都能杀了这小野狗,可看着他小么伶仃当真是枯瘦如柴的模样又有些不忍心。 阿九那时候瘦就显得眼睛格外大,黑白分明,看着傅明的眼神丝毫没有畏惧或是谄媚,干净得像是雨洗过的蓝天。 傅明问,“你为何打他?” 阿九答,“他打过来的。” 傅恒哭,“你抢我鸡!” 傅明又问,“你为何抢他鸡?饿?” 阿九顿了顿,又摇摇头,将烤鸡捧到了傅明眼前,因为之前在地上滚过又沾了阿九怀里的炭火,那烤鸡看着都像是残羹堆里掏出来的,傅明眉一皱就听阿九带着稚气的嗓音波澜不惊地说道,“鸡还你,他很好玩儿。” 好玩儿?!是哭好玩儿?还是打好玩儿?还是又哭又打好玩儿?还是骨折了好玩儿?! 傅恒给所有可能性思考了一遍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阿九自此就跟了傅明。 庚子赔款签订快有三年了,傅明已经开始暗地筹办阿尔萨兰,没过两年便基本成型稳定,在天子脚下有了自己的一套行事体系,当时入伙的自上往下排名下来依次是傅明、游仙儿、月华、老回、小金牙、陆清扬、林鑫、林淼再到就是阿九,小金牙正是现在如意赌坊的老板,而林鑫、林淼则是兄弟二人,在北京城中一个猪肉商、一个打铁匠,阿九顺位刚好排第九,名字便也就一直这样叫了出来。 第六十七章 阿九的淡漠是天生的,极少有人或是事能让他的内心产生波动,这些年情绪的起伏最为剧烈的一次便是傅恒的亡故。 他细细数着自己的心跳,像是第一次察觉到自己胸腔之中还有这样一颗鲜活之物一般,那么生机勃发、那么欣然喜悦。 段敬学曾经很不负责任地说过,只要你看到某个人,心跳得同以往都不一样,那就是喜欢。 阿九认为目下自己这样的状态按照三少的说法便就是喜欢。 他看着七喜,看着她眼中闪过的期待和隐隐的羞怯,定了定神,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喜欢……” “七喜!——阿九!——” 七喜亮晶晶的眼睛顿时暗了暗,一脸抽搐地偏头看着肩膀上那只该死的手,抬眼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笑脸,“严、少,好、巧、啊!” 严肃本是千杯不醉,装得像模像样可以让同他喝酒的人肝颤胃颤,可今儿这状态明显不对。 眼神迷离、眉眼飞挑,面若云羞怯、身似柳扶风。 按人话说那就是喝高了。 七喜还没来得及扶稳,严肃就腿软一屁股墩子坐到地上,整得自己头晕眼花,一双手还群魔乱舞似地挥舞着。 随着他而来的服务生很苦恼,也不知该不该给他扶起来,看他脸上那伤痕显然是被严肃的鸡爪子不当心挠出来的,七喜瞅着人年轻的小伙子打心眼儿里觉得这孩子真他妈敬业,尴尬地冲人家笑着,“你忙你的去吧,这人交给我们就行了!” 小伙子简直是得了特赦令,转身不带犹豫麻溜儿地走得笔直,七喜略担心,那双快速交错的腿会不会绊着他自己。 严肃坐在地上两条腿抻直,一双手无力地摆在身边,低着头安安静静地也不吵闹了,七喜看了仍然面无表情的阿九一眼,挪了凳子蹲到严肃跟前,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嘿,严少?” 严肃迷迷瞪瞪地抬起头来,孩子似的撅着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闪着懵懂的光芒,细细看了看七喜,凑过去神神秘秘地说道,“你是徐品帆派来的卧底?” 七喜扑扇着眼睛摸不准是该摇头还是该点头,严肃却是一把将她推了出去,骂道,“别以为他现在有了点儿桃花运就敢给老子我摆谱儿!卧底我会怕?就是他本人来了我都不稀罕!” 阿九起身默默无言地给彻底懵了的七喜拖起来让到身后,两只手一用力就给严肃提拎到凳子上,麻利地倒了一杯凉水。 七喜原想着阿九还挺会照顾人的,可这头乐滋滋地还没完,那头阿九手里的杯子就在严肃头顶上开了花。 严肃冷得一个激灵,刷得站直身子怒瞪阿九,“你这徐品帆的爪牙!胆子包天了不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七喜吓得赶紧给阿九手里的杯子夺走,这武器杀伤力还是很威猛的,却也是不解,“你怎么能这样?” 阿九一本正经地回道,“一哥都是这样醒酒的。” 七喜抿着嘴,决定还是啥也不说的好。 严肃却不管这些,心头一口火烧起来,趁着阿九同七喜说话的破绽,扑过去就将人按倒在地,死死压着他的手脚。 严肃自己脑子不做主,直接上手就是擅长的擒拿术,而阿九完全没有防备,就这样被得了间隙竟是丝毫动弹不得,严肃完成扑倒任务后有些犯头晕恶心,兀自在阿九身上干呕了半天,酒臭味儿当即将阿九的脸熏得铁青。 严肃晃了晃脑袋,凑过去眯着眼将阿九的脸反复看了好几遍,突然抖着肩膀银笑道,“小样儿长得还真俊!给徐品帆当爪牙太浪费了,不如以后就跟着大爷我吧!来,我带你回家!” 这回不光阿九,就是七喜脸都黑了,刚及上前一步,严肃就被人提了起来。 段敬学一脸惊悚,他才刚离开一小会儿,不过是去和餐厅经理打个招呼,弄个特别惊喜给七喜他们,这好像就是错过了什么年度大戏的感觉啊! 傅明淡定地将严肃扔到地上,憋不住火还是踹了他一脚,“你大爷的,徐品帆不在,你也不能冲着我们阿九出手啊!禽兽么你!” 这一脚大概是踢狠了,严肃头一歪就开始狂吐,整得一餐厅的人都嫌弃地皱眉,有的甚至直接选择离席,经理围着他们一伙儿人打转转,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段敬学看着邋遢狼狈的严肃,隐隐明白这大概是和徐先生闹矛盾了吧,不然徐先生怎么会那么干脆得就去了北京? 严肃晚上纯喝酒,胃里压根儿没多少存货,呕了半天也只剩下酸水儿了,段敬学叹了口气,走过去将人扶起,又让经理赶紧给那些污秽收拾干净,拍了拍严肃的脸,问,“可回家?” 许是吐了一回心里头舒坦了,严肃好脾气地看着段敬学,随即眼光一转,直勾勾地就盯着傅明。 傅明教那赤裸裸的眼神悚得浑身汗毛倒立,濒临爆发的边缘,严肃却突然拍着桌子狂笑起来,又是将一群人整得稀里糊涂。 酣畅淋漓的大笑,当真气壮山河,段敬学两手悬空完全不知道该按什么套路来,严肃却是指着傅明,大笑着嚷嚷道,“哪儿来的秃子土匪?这里也是你能进的?!” 段敬学愕然回头,就看到傅明的帽子也不知何时丢了,一颗雪亮的光头正与众人坦诚相待,听到严肃的叫嚣,傅明的脸一冷,二话没说上前一步一杯凉水就泼到了他脸上。 七喜之前就给阿九拖离开了暴风中心,此番看到傅明的做派,不由抬头看了阿九一眼,刚好阿九低头,两人视线一对上,七喜就看懂了阿九的眼神。 你看吧,我说一哥就是这样醒酒的。 七喜决定继续抿嘴啥也不说的好。 连番被泼了两次,严肃的眼神逐渐清明,堪称绝色的脸上冷霜凝结,傅明微微低头,居高临下地冷冷回瞪,寂然不由演变出紧张的气息,段敬学两边看看打算两边都劝时就听到严肃冷冰冰地说道,“徐品帆,头发都剃了是打算与我彻底断交了么?好,你行!打今儿起,你是你,我是我,我严肃若是再管你屁事儿,就不姓肃!” 威慑的语气极端到位,高贵冷艳的气质非常完美,可傅明还是转身了,段敬学还是捂脸了,这货就是演起来忒能唬人,可谁能明白这他妈已经是喝高到发酒疯都不足以形容的了?! 严肃一看又没人理他,打眼看到眼前的空酒杯,顺手就夺了桌上开封还未喝的红酒瓶“咕噜咕噜”给自己倒了一杯,麻溜儿地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 “别——” 傅明听着声音不对,转过身来一看却也晚了,神色跟着变得诡异,段敬学人精似的,一看傅明的脸色就知道丫肯定在酒里动了手脚,鄙视了他一眼,投向严肃的眼神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七喜被傅明那一声吓着了,忙问段敬学怎么回事儿,段敬学嘴角一抽,贴到七喜耳朵边儿上叽叽咕咕说了一通,只把这姑娘说得面红耳赤、做贼心虚似的看了阿九好几眼,阿九面无表情地继续沉思。 这得出事儿,这果断得出事儿! 段敬学一合计,决定赶紧给严肃弄回去才是正经,可手刚一碰上他,那货就一把挣开,漂亮的桃花眼都泛着红,不清不楚地嚷嚷着,“我不回家!走,爷带你去喜临门,毙了那小狐狸精!” 说着呢一歪一颤地搂着段敬学就要出门,傅明抬手又要来一发,这严肃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他妈的竟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手枪,拿在手里四处招摇,吓得傅明也不敢轻举妄动。 喜临门正是青帮红灯区规整过后的一家洗脚城,由徐品帆接手打理,里头来了一小雏鸡,人生地不熟的,就对徐品帆特有好感,有一回还让严肃撞上那姑娘给徐品帆做爱心便当,气得他当场将那食盒打烂,狠狠骂了那小姑娘一通,还说一定要辞退,吓得人家姑娘当即泫然欲泣、楚楚可怜,徐品帆也就帮着说了两句,严肃这才和他闹掰了。 段敬学是跟着严大爷去了喜临门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事儿,傅明听完恨不能多踹几脚,瞧他那出息样儿?德行!有种就甭自己个儿一人买醉消愁啊?背着人发什么酒疯呢? 严肃往店里一站就是一尊活佛,刚好徐品帆不在,经理一见着严肃就发怵,果不其然,严肃大老爷们往沙发上一靠,高冷般说道,“让兰香来伺候着,这都是我朋友!” 经理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赔笑道,“严少,兰香今儿身子不舒服,早请了假了,不在呢!” 严肃冷笑,“请假还能请回了她山西老家?去大院儿给我把她叫过来,我今天还就认定她了!赶紧去!” 经理无奈地看着段敬学,指望着三少能搭把手,段敬学就想着给严肃拖回去,傅明却是上前了一步,一脚踏在严肃跟前的矮几上,鄙夷地说道,“出息?!徐品帆不在,你欺负他相好有个屁用?有种你也去玩儿男人,谁对不起谁谁是大爷!” 严肃傻愣着眼,片刻后宛如醍醐灌顶般牵起嘴角笑得倾城,指着傅明暧昧地说道,“看不出你个光头佬,还挺内行!兄弟,有见识,我这儿姑娘小子随你挑,算我账!老周,听见没,兰香我不要了,让阿杰带人出来伺候着!” 段敬学真想给傅明舌头剪了,可傅明却老大淡定地抱臂冷眼旁观,那叫阿杰的小男孩儿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倒是俊俏,带着三两个弟弟妹妹一起出来,寻了严肃身边儿的位子就坐了过去。 严肃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脸庞,随即对着他耳朵露骨地呵着气儿,一只手就沿着他的手臂一路摸上了微微露出来的锁骨,停留片刻便不知羞耻地想要去探寻小朋友的密地。 那阿杰大概也是久经风月,扮得了娇羞、装得了银荡,耻度之高让站在后头的段敬学臊得面红耳赤,不由恼怒地瞪着傅明。 傅明却是老神在在,睁眼淡定看着严肃的手步步向着禁地靠近。 “够了。” 意料之中温厚的声音不带感情地轻轻响起,傅明挑眉,段敬学讶然看着像是鬼魅一般骤然出现的徐品帆、 严肃的手连着脸上的表情一同僵住,阿杰得了周经理的指示火速离开低气压中心,严肃抿着嘴垂眸,一言不发。 徐品帆站到严肃身前,投下的阴影将严肃结结实实地罩住,半晌叹气,捧起严肃的脸,柔声问道,“回家?” 严肃鼓着嘴,看了徐品帆老半天,鼻子蓦然一酸,乖巧地应了一声,“嗯。” 等酒疯子终于跟着他男人跑了之后,段敬学才蓦然想起来,“啊,那药……” 傅明眼神变得极为深邃,看着夜空深沉说道,“小别胜新婚,应该的。” 段敬学再也忍不住,果断一脚踹上去,“让你再出馊主意!若是徐先生没回来,我看晚上要怎么收场!” 傅明啧啧啧了三声,睨了段敬学一眼,“瞧你急的?我能没个分寸?戏过了就假了,可懂?严肃那酒坛子能给自己喝到谁都不认,那除非老天打了个哈欠走了神,徐品帆八成早就回了上海,就躲着他才让这玩意儿演了这么一出,非得给人逼出来。” 段敬学一点通,秒懂,瞅着傅明呵呵傻乐,傅明看着他笑不由抬手揉着他脑袋,揉着揉着脸色一变,“不是,阿九和七喜呢?” 段敬学四处一找还真就没发现他俩,这么一想,怕是他俩就没跟着他们一起来喜临门,段敬学皱眉,“那怎么办?” 傅明在口袋里掏了掏,又是一通跳脚,“哎,这戒指还在我这儿呢!” 段敬学就急了,“不行,得给他们送过去!” 傅明将首饰盒递到段敬学跟前,问,“瞅瞅看可被我压坏了?” 段敬学瞪眼,“盒子装着呢,怎么可能……” 一时语塞,段敬学看着盒子里的两枚黄金素戒,扑扇着眼有些发懵。 傅明喜滋滋地弹了弹他脑门子,笑道,“掉金眼儿里傻啦?” 段敬学愕然地抬眼看着他,“不是,你这,你什么时候买的呀?我怎么不知道?” 傅明那得瑟的,“让你知道还惊喜个屁啊!成亲时就欠你的,现在给你补上啦,可别以后七老八十了讲究这些,再同我唧唧歪歪!” 段敬学眼睛一亮一亮的,“稀罕跟你唧唧歪歪了,手拿出来!” 交换戒指神马的还是不要太甜蜜! 第六十八章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中国作为被参战国,“慷慨”地奉献出广袤的土地任由他国互相厮杀。 德国兵力抽回欧洲主战场,日本见缝插针,强行派兵征占了德国在山东的强占地,而中国政府根本无力抵抗。 武器、装备、兵力,落后得一塌糊涂,国人却都有一腔愤怒的热血和一张痛骂的利嘴,到底是不作为还是不能作为,怕是真正能想起这些的人少之又少。 傅明的武器库里新添了许多成员,多数都是从英法美购得,宝贝儿们如今都藏在天津卫,甚少有人知道,就是严肃都必须瞒着。 段敬学前些天回了“娘家”,他那大哥在北京的家里呆了还没两年就憋出病来了,脑子犯轴跟着北大那群热血知识愤青们,强烈抗议日本单方面提出的“二十一条”,强烈要求政府严正拒绝。 游行就游行呗,这家伙竟然还脑子发热失手打死了一名日本人! 这日本人哪能善罢甘休,一调查发现他竟然还是有名的同济堂的人,纵编队的少佐池田茂心思一转,就打起了同济堂祖传秘方的主意。 战事最紧缺的东西中药品算一个,能得了同济堂的秘方,大肆补充后方医疗,天皇的战队必然无后顾之忧。 一家人都乱了套,大爷本就是老实人,胆子又小,愣是被吓出了脑梗,这两天都瘫在床上险险一口气吊着,急得孙如玉除了哭还是哭。 张兆晴也劝不住,就想着让李巧心来劝,可是想想也就作罢,敬墨是躲过了才没被抓,李巧心恨不得打断他的腿,前些天老远就能听见二房传来的声音。 “早说了让你甭和大房搅和在一起,你还偏不听!翅膀硬了我就管不了你了是吧?你就是想跟那小兔崽子一起去死,我还不同意呢!瞪什么瞪,我是你娘!哪儿都不许去,再敢踏出这房门半步,我就要你的命!” 二爷刚从老太太屋里出来,老太太近两年精神头越发不好,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这事儿可还跟那头瞒着呢,也亏得二爷舌头利索,老太太要见敬文也被他三两下给糊弄了过去。 脚不沾地跟着就去了大房,三爷给他大哥用了药,留着敬习在那儿守着一时应当没什么大碍,三个人转身就去了三房。 “听那头的意思,就是拿秘方换人。” 日本人请了药会会长过来段家大院儿做中间客,这头是二爷过去谈的,这么大的事儿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如今大哥躺下了,这事儿也就只能找老三商量。 “让他们用我们的药医好他们的士兵,回头再杀我们中国人么?” 三爷面容冰冷,二爷也很冤,“可敬文总不能不救啊!你看这形势,找政府压根儿没用,他们铁定私底下就处理了!” 三爷登时默然,思量了片刻气得直跺脚,“这个敬文,身为长房长子,不继承家业就算了,回了北京除了闯祸还是闯祸!这回亏得敬墨逃了出来,不然就得赔进去两个!” 张兆晴拉了拉他的衣袖,“如今说这些作什么用?明天就是三日期限,想办法给敬文弄出来才是正经,大房也就只他一个!” 二爷想了想,悄么声说,“不若就弄张假方子糊弄他们,反正他们也不知道。” 三爷瞪眼,“他们那些士兵不懂,可他们日本国难道还没个大夫么?总有懂的,到时候更难收拾!” 这可太难办了。 交也不行,不交更不行,交个假的还是不行…… 三个人兀自皱眉苦恼的时候,段敬学掀了棉布帘子匆匆走了进来,“二伯、爹、娘,到底怎么回事儿?” 三个人都有些发愣,这事儿可没传到天津,敬学怎么回来了? 其实是陆清扬报的信,段敬文回了北京就是大祸没有小祸不断,他跟着后头都提着心呢,这回杀了日本人,叶秋回来一同他说他转身就给段敬学挂了电话。 四叔也有四叔的理由,段敬学一直也没对家里说,自然就跳过这段,急巴巴地直奔主题。 大院儿里的人也都是听说的,段敬学在他二伯的暗示下脚步一转就去了二房。 段敬墨被他妈关禁闭关了两天,硬骨头的搞绝食抗议,李巧心气得随他去,却又心疼得偷偷让段安言送吃食过去,可段敬墨就是不领情。 段敬学在李巧心的冷脸下,悠悠说道,“我找我二哥问清楚了,许是能给大哥救出来,到时候大院儿里谁都不会有事儿,二婶儿,您是聪明人。” 段敬学如今在外头到底有多牛逼,李巧心知道得没那么清楚,却也是听过各种传闻,看他说得这样自信,冷哼了一声也就给人放了进去,自己却是铁桩一样钉在了门外,生怕段敬学给她儿子掳走了。 段敬墨一看段敬学回来了,连眼睛都是亮的,可两天没吃东西,饿得浑身无力躺在床上,这一激动自然是头晕眼花,段敬学看得好笑,“你说你,跟你妈轴劲儿大哥就能救回来了?脑子不清楚,难怪一直看不住大哥。” 段敬墨也是一脸懊恼,“也是怪我,那天非得抄小道儿,就那样赶巧了碰到两个日本兵欺负一个女孩子,大哥的脾气你也知道,缠斗中不小心开了枪,就给一个日本兵打死了,当时我也傻了,大哥让我跑我撒腿就跑,跑了好半天没见着大哥追上来,才知道他跑了另一个方向,那队日本兵有七八个人,大哥就没躲过去……” 段敬墨说完就是一阵阵叹气,段敬学寻思着就说,“也亏得大哥脑子快,不然你们两个都给抓了,这事儿就更麻烦了,好了,我的二哥,大哥的事儿你也甭太操心,赶紧吃饭,别回头我给大哥救回来了,你把自己饿死了!” 对于这样的笑话段敬墨实在笑不出来,可也不好让段敬学还得分心担心他,勉强着起身就着桌上还冒着热气儿的饭菜吃了两口,段敬学这才满意地出门。 一出门眉头就拧了起来,这事儿还真有些难办…… 段家大院儿可以挪窝,可同济堂不能关门,百年祖业哪能说不要就不要?这事儿必须得办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就在段敬学统筹规划、假设运算的时候,傅明悄么声地也来了北京。 带着他的宝贝疙瘩,却是从天网直达北京城的腹地。 大半夜的陆清扬看到风尘仆仆的傅明时还有些恍不过神,傅明却是神秘地龇牙一笑,大老爷们似的坐下翘着腿,直喊,“饿坏我了,赶紧给我煮碗儿面去!” 陆清扬基本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自己个儿跑去厨房揭了锅盖才发现自己不会煮面,尴尬的时候叶秋淡然地将他推到一旁,说,“我来就好,你去问问怎么回事儿。” 陆清扬笑眯眯地亲了叶秋一口,吓得叶秋做贼似的忙往门口看去,恼羞地瞪着他,赶紧给人轰了出去。 傅明显然是连夜奔波,一脸倦容,只这小片刻的功夫竟然也能躺在沙发上睡过去,却也是睡得不安稳,陆清扬一回来他跟着就醒了。 “怎么不跟敬学一起回来?” 傅明打了个哈欠,懒懒说道,“我就是想试试这天网到底能能耐到什么地步。” 陆清扬皱眉,“东西你也带来了?” 傅明闭着眼昏昏欲睡,“啊,嗯。道儿一直通到前海,当之无愧的腹地,通天之网!” “那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也不跟敬学商量一下……” “让他想他恨不得十全十美,不留一丝后患,那怎么成?这世上最乖的只有死人,那池田既然想要秘方,就让他到阎王那儿讨去吧。” 段敬学一夜未眠,睁眼到天亮也没解出最优解,只能按照次优方案来,先将假药方交出去,瞅着机会再给它盗出来,反正先将他大哥弄出来再说。 天儿刚亮,药会会长就跑了过来,段敬学问他爹仿了几张药方,仔仔细细地收在一个漂亮的锦盒里,一看那人探手要拿,段敬学将盒子一收,笑道,“莫会长,这买卖生意都讲究诚信不是?我这方子都给你了,可是我大哥呢?” 莫留眼巴巴地看着段敬学手里的盒子,突然厉声道,“能为皇军效劳是你们的荣幸,哪儿轮到你们讲条件?!” 段敬学脸上的遗憾之色一闪而过,打开盒子淡定擦了根火柴在上头转着玩儿,嘴里漫不经心地说着,“方子也就这些,都在这儿了,全是祖传到底金贵,我们其实也权衡了许久,孩子么,我们段家其实也不缺男丁,更何况他还是大房的,既然皇军为难,那我三房就做主了,那小子你们自行处置吧。” 一个转身脚还没抬起来,就被莫留抓住了胳膊,段敬学老神在在地回过头,不解地看着头冒虚汗的莫会长,莫留笑得恭迎,“那也得等皇军的指示,这方子我先拿回去,一会儿铁定给你大哥送回来!完好无损的!” 拿不到秘方其实他也得跟着倒霉,段敬学就是吃准了莫留一心想要秘方才敢摆谱,“那可不行,这秘方又不会飞了,我就在这等,我大哥什么时候进了这门,我什么时候交秘方。” 莫留赶清早想立个大功却是碰了一鼻子灰,自然心情郁卒,可段敬学显然不会让他如意,左右一想也只能空手回去复命。 一直等到晌午,段敬文才在两个日本兵的押送来终于回到了段家大院儿,看那一身交错的伤痕显然在那儿吃了不少苦,段敬学看得眼色暗沉,同时却也觉得解气,让他再出去闯祸,做事儿都不过脑子的!非得遭些罪才晓得厉害。 池田茂是亲自来的,段敬学客客气气地给锦盒拿出来,让池田茂当场检查,反正他看不懂,也只能不明觉厉,甚是高兴地将锦盒收起,还对着段敬学唧唧歪歪讲了半天,段敬学心里默默翻白眼,坚挺表明他是个人,听不懂鸟语。 第六十九章 池田茂拿了秘方就急着往驻地赶,向天皇请示之后得到了那头的答复,已经派出了专家团队前来中国就地研究。 支那人都很阴险,池田不信他们,得了天皇的专家保证,他那一颗心才算是落地,就等着破解了支那人的秘方,为天皇效忠! 段敬学交了秘方后,就紧密地注意池田茂的动向,发现这玩意儿看来真是信了那假货,竟然还有心情请人来唱戏?! 看过去才知道台上那人竟是叶先生,只要说到这个段敬学就很扼腕,这么多年,他竟然愣是一次先生的戏都没听过! 趁着夜色段敬学穿着黑衣,很是纳闷叶先生怎会同意来此唱戏,可心头有更重要的事儿躲躲闪闪地就往驻地里头摸了进去,自然没察觉到,那是叶秋唱的专场,特意用来“孝敬”池田茂和他那一支皇军队伍的镇魂曲。 池田茂对药方只是常识性的敏感,他的爱好却是戏曲,他觉得支那人阴险,可同时亦觉得支那人唱的曲子简直就是艺术,他也是今年刚得了机会被派来中国,听前辈诉说过支那人唱的戏曲,早就心生向往。 看那一颦一笑、一动一静,眉眼含情、身娇若柳,池田茂是彻底被叶秋扮的崔莺莺迷得晕头转向了,不停鼓掌连声喝彩。 看得陆清扬躲在角落里恨得牙直痒,暗暗决定再不让叶秋出来抛头露面,傅明眼光一闪,悄么声地缩回地道里,刚才胡乱瞥了一眼,那身影看着就像敬学,他得去看看,可别到时候误伤了他。 大部分人都随着池田在小礼堂看戏,除了驻地外头站岗的,屋里的戒备其实已经弱了许多,段敬学这一身摸哨的功夫还是跟着傅明学的,有惊无险地终于要接近池田的办公室,却是被突然横出来的一只胳膊给掳回了暗处。 段敬学心中骇然,一转身袖子里的小刀就握到了手中,寒光直逼那人而去,傅明啧了一声,险险偏过脑袋,低声喝道,“这么多年了我的味道还闻不出来?笨死了!” 段敬学手一抖,就跟在那个时代见着了习主席一样,脑子转了好半天差点儿跳脚,亏得傅明手快给他按了下来,才没引起骚动。 “你怎么来啦?!也不吱一声!在这儿干嘛呢?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 这是被吓得语无伦次了,傅明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凑过去亲了一口,说道,“甭着急,啊,既然来了,走,带你割韭菜去。” 段敬学一把给人拉住,“什么割韭菜割白菜的,我得先给秘方拿回来,那是假的!” 傅明眼中闪过莫名的光芒,“不着急,等韭菜割完了,我包管这韭菜地里连个蚂蚱你都找不着,走!” 生拉硬拽地给段敬学扯进了地道,傅明走时陆清扬还奇怪来着,再看到段敬学也跟着一起回来的也就明白了过来。 段敬学看到陆清扬就更纳闷了,“不是,你们瞒着我捣鼓什么呢?” 话没落地,外头又响起池田的叫好声,段敬学探头,就看到叶秋拉着衣袖犹抱琵琶半遮面,一副羞答答却又喜上眉梢的模样,一双细长含情眼看得人心里酥麻麻的。 伴着陆清扬磨牙的声音,傅明给段敬学脑袋按了回去,自己也赶紧闭上眼,那头叶秋一个水袖儿甩出去,却也跟着一个黑乎乎的不明物体。 池田茂还沉浸在适才的动容中没回过神,一瞬间却是天地轰然。 在那一声震颤人心的巨响之中,整个小礼堂都笼罩在了一片亮如太阳的光芒之中。 整个礼堂的人都被震懵了,暂时性失明失聪的情况下,个个慌了神,四处摸索着逃逸。 段敬学被傅明那一下狠狠按到地上,不当心啃了一嘴巴泥,气得抬头就想咬人,未及睁眼,就让傅明将一副墨镜卡在了他脸上。 再一看,陆清扬已经窜到了台上,将站得笔直并未动弹的叶秋扛起就钻回了密道,而后跟着傅明又回了场内。 躲过了闪光弹的杀伤,又戴着墨镜抵御白光,段敬学清清楚楚地看到傅明和陆清扬在场内的混乱中行动如常,双手持枪,基本就是一枪一个,所到之处一个个慌乱的日本兵在他们身后瘫倒在地。 段敬学抿着嘴,终于明白傅明所谓“割韭菜”是怎么一回事儿。 血的颜色他看不清,可那些喷涌而出的东西他知道,就是血,更何况空气中的血腥味骗不了人,看着修罗场中宛如罗刹的傅明,段敬学不由握紧了双手。 他并未亲手杀过人,可帮派斗争中,多少人死在他的脑子里的各种计划方案之下,他有这自知之明,这双手染了多少血却也是他不敢想的,可如今看着傅明和他四叔视生命如草芥、当真像“割韭菜”一样收取日本兵的性命,他还是感到一股子诡异和违和。 叶秋还未从适才的亮光中恢复过来,闭着眼敏锐地察觉到段敬学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静静等了片刻适时插道,“他们不死,我们都活不成。” 段敬学僵硬地转过脑袋,看着叶秋紧紧胶合在一起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突然明白他说的并不是眼下的境况。 战争是他们挑起的,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那么化身罗刹又能如何?拼尽一切也誓要守住这个国家。 也正是因为有着一大批这样的觉悟者和执行者,才让这个国家从战争中彻底走出,他们从不畏惧自己成为刽子手,他们只求国家独立和解放,才让这个国家在有望的未来和平了六十多年。 这个驻地大约有三百多人,小礼堂里只聚集了三分之一,可随着这头爆炸的响起,驻地的其他三个人员较为集中的地方也发生了类似的爆炸,段敬学顿悟,傅明这是打算一个都不放过了。 称之为“屠杀”亦不为过,这场出其不意的屠戮却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在引起更广泛的注意之前,傅明火速结束了战斗,在闪光弹的掩护下不嫌麻烦地将尸体一个个扔进了过来接应的车中,两辆车就给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拖向了前海,连夜运到了天津,顺着天津港集体抛尸渤海湾。 驻地更是被傅明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甭说秘方,就是他们探听到的情报之类的都付之一炬,灰都不剩。 全世界都震惊了。 不过一夜之间,天降奇光将日本人一个不剩全部收走,却又将他们尽数抛进大海中,承受大海的怒意,那一日遍布渤海湾的尸体让附近的渔民那个月都不敢出海,更是传得神乎其神,说是见着了龙神的尾巴,盘旋在海面上迟迟不愿离去。 只是一夜,说是人为压根儿没有人能够想象这是怎么做到的,猜测也越来越大胆地开始走神话路线,神怒!那是龙神之怒!更是中国的怒意! 对这民间普遍流传的版本以及民众日益狂热的情绪,傅明淡定喝茶,看着特意跑来天津解惑的严肃,摇着头一问三不知。 段敬学还留在北京善后,虽然那场屠杀已经被归为了怪力乱神,可也要防着日本人不死心继续打同济堂的主意,还有他那大哥,这回一定要好好说一通! 严肃寻不到其他人问,又气又着急,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却也是隐隐明白多少是跟那天网有关联的,若真的是那条保存下来的天津直达北京的密道的作用,那日后一旦天网工程完成,又将带来怎样不可估量的影响…… 严肃有些不敢想下去,傅明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沫儿,掀起眼皮子不出声,任由严肃自行脑补想象。 给北京挂了电话,得知段敬学还得再呆上两天,严肃意味深长地看了傅明一眼,也不再纠缠,面容冷峻、行色匆匆地离去,傅明也不担心,他知道这玩意儿一旦回了上海,铁定会加快天网的开掘速度,没跑的。 段敬学回了天津后,浑身骨头都能散架,连着两天愣是一句话没说,唬得傅明还以为自己这事儿做得不对,心急火燎地嘴巴边儿上都长了好几个泡才终于等来了段敬学回来后的第一句话。 “他妈的,真是粪坑的石头!要不是看他是我大哥,我真能一枪崩了他!” 声音竟然还有些颤抖嘶哑,傅明眨巴着眼有些跟不上这频率,“不是,额,没劝住?” 段敬学啊啊啊试了几声,“我就对着他说了一天外加一夜,嗓子都要冒烟了,那混蛋竟然还不打算放弃,誓死将热血青年演绎到底!这不是浪费我口水么!亏得我一觉睡醒嗓子都发不出声!” 傅明了悟,这回来了不是不想说话,而是说不了话,也难怪他这样郁闷,“那后来呢?” 段敬学翻白眼,气恨难消,“我就告诉他,穷折腾随他,甭呆北京,害死一家人!” “他就走啦?” “可不是?还走得理直气壮了,他爸还躺床上呢!什么玩意儿?!更可恨的是竟然又拐走了我二哥!我二婶儿险些掀了我大伯家的屋顶!” 说着说着嗓子就越来越哑,声音低沉到傅明竟然还能觉出性感来,段敬学骤然闭嘴,捞了一杯茶咕噜咕噜猛地一通灌。 第七十章 傅明这是饱暖思银欲,好几天都是独守空闺,再加之段敬学回来后一直缄口不言,唬得他连小手都不敢摸,乍然之间听到那低哑诱惑的嗓音,看着段敬学的眼睛蓦然变得无比深邃。 段敬学救命似的喝了一壶茶,一回头就撞进傅明那双幽亮幽亮的眼。 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那么久,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段敬学不由诧异而困惑地低头扫了自己一眼,“傅大爷,我这是哪儿惹到你了?” 傅明倒是坦然,直言不讳,“你现在这嗓子比较有味儿。” 段敬学扑扇着眼,脑袋转了好几个弯才明白傅明说的“有味儿”是啥味儿——嗯嗯时叫起来比较有味儿…… 他妈的…… 段敬学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半晌瞪眼,“滚蛋,青天白日要不要脸?” 傅明回得理直气壮,“人有三急,憋不得!来,走着!” 说着也不顾段敬学的反抗,一把将人拦腰扛起,麻溜儿地就上了二楼。 段敬学被傅明丢到床上身子还上下弹了弹,顿时大怒拍床而起,大力一脚朝着他踹去,“畜生么憋不住?!” 傅明嘿嘿笑着,一把握住段敬学的脚,脱了鞋袜就要冲着脚巴心使用挠痒绝技。 段敬学浑身上下就这里怕痒,原先傅明还不知道,后来有一次几个人去海边玩儿,段敬学宁愿湿鞋都不愿意光脚,晚上回家一操练就让傅明揪住了这小辫子。 然而袜子一脱傅明脸色就是一变,“怎么这样凉?” 段敬学体质偏寒(好受的属性),盛夏时节稍不注意都能手脚冰凉继而感冒,傅明平常已经很注意给他保暖了,五月的天还穿着厚棉袜子,他这脚竟然还是凉的? 看着傅明打结的眉毛,段敬学心念一转,那只脚就蹭着傅明的手心,说,“你给我暖暖呗。” 傅明放开段敬学的脚转过身子就开始翻箱倒柜。 段敬学好奇了半天,在看到傅明找了一瓶活络油出来时,整张脸都有些扭曲,是他暗示得太含蓄了还是傅明这王八蛋故意听不懂的?? 傅明倒了些活络油在手心,两只手揉热乎了就开始搓段敬学的脚,搓着搓着又想到一出,“哎,你这指甲要不我顺带给你剪了?” 段敬学刷得将脚抽回来,瞪着黑眼睛冷冰冰地问,“你到底做不做?” 傅明假么惺惺地装正经,“不是怕你回头又骂我禽兽不贴心么?” 段敬学冷笑,“不用我骂你也是禽兽,没跑的!” 傅明当即扑过去,窃以为绝不能辜负了“禽兽”的美名。 前期动作很霸气,然而落下来的吻却是极尽缠绵极致的温柔,段敬学的双唇较薄,傅明不厌其烦地吮吸着,愣是给那薄唇吻得发红肿起才意犹未尽地撤离。 微凉的鼻息交错着升温,身体不由自主变得躁动,想要,想要更多的接触和贴近,想到恨不得将这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傅明就像个精分患者,手上急切地撕扯着段敬学的衣服,可嘴唇却又优雅十足地挑逗着他的耳朵,沿着耳廓不紧不慢地舔过,随后整个含住,那只小耳朵被蹂躏得遍体通红,充血发烫得傅明觉得是不是该要熟了,真心想要咬上一口。 段敬学动了动耳朵,有些不适地动手去摸,却是被傅明一把按住,朝着他耳朵眼儿轻轻吹了口气儿,随即便将舌头尖儿探了进去。 怪异的感觉让段敬学登时扭头,不自觉溢出一丝呻吟又立即紧咬嘴唇,傅明自然如影随形,霸道的禁锢下他躲无可躲,任由自己在傅明充满情色的逗弄下羞红了一张脸。 傅明却是又发现了一宝贝,咯咯笑着,“看来你这身上还有许多有待我探寻的宝地啊,脚底板儿算一个,如今这耳朵眼儿也算一个,我今儿就要来看看到底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段敬学已经被剥了个精光,瞪着那双翦水秋瞳,自己并不知自己威慑力根本为负、诱惑力才是爆槽,恼怒地骂道,“脑子进水,有病!” 傅明大言不惭,“就是有病也只对你有病,放心吧,我的小敬学,我可不会出去祸害别人,这辈子就跟你死磕了。” 说着凑到段敬学的细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疼得段敬学当场嚎了一嗓子,险些将傅明踢翻下了床。 趁着这功夫,段敬学搂着傅明的腰却是利索地转了个圈儿,一眨眼就压到了傅明身上,跟着严肃学过的擒拿术麻溜儿地就使了出来,傅明轻轻挣了挣,嘿,还真有点儿门道。 段敬学得瑟地盯着有些发愣的傅明,猥琐地笑着,“小敬学可不是摆设,既然你要跟他死磕,也该让他尝尝你的味道不是?对吧,小傅明?” 如果段敬学没有光着身子,那这句调戏的话应该会更到位,傅明尽量保持严肃,可显然力不从心,噗嗤一声笑得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段敬学心想既然说得不顶用,那还是直接上吧! 反攻神马的他可是想了好久了! 可对于这个受了都快十年的小兔崽子来说,能给人扑倒就已经是造化了,接下来要怎么办还真有点儿难办。 傅明看着段敬学苦恼的神色,手把手开始了极具良知地传道授业,“来,先从你最喜欢的地方开始亲一口。” 段敬学趴在傅明身上,认认真真盯着他的脸,那双琥珀色的瞳仁中铺满了笑意,硬是深沉出了一腔柔情,令他不由自主地就贴上了他的眼睛。 傅明对于段敬学的选择颇有些讶异,急促颤动的睫毛透过嘴唇将这份讶然传递到了段敬学心中,段敬学微微抬起头,声音在低哑的掩饰下仍旧透着不安,“你知道么?那天在池田的驻地,我看到的你的眼睛是黑色的,没底没边儿的黑,黑得望不到尽头。” 傅明困惑的眉目得以舒展,看着段敬学问得深沉,“怕?” 段敬学轻轻摇着头,想了想却又点头,苦笑道,“确实怕,有时候我自己想想自己做的事都觉得自己是要下地狱的,也就心安理得了,可这条路是我给你引上来的,我却怕你遭报应。” 傅明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大手将段敬学的短发揉得直不直弯不弯,咧嘴笑得安心,“我还以为你又在瞎琢磨些什么呢?放心,你要是真下地狱,我还能就上天堂了不成?你段敬学也太看不起人了,就是阿鼻地狱,我想陪着你也就一定能陪着你!” 段敬学听着这样狂妄而不负责任的话,笑得乖巧,“好啊,到时候你得留着点儿力气背我,听说那里头啥玩意儿都有,我不想弄脏我的鞋。” 傅明哭笑不得,这都什么人啊?什么思维么? 段敬学讨了安心,瞬间将反攻大计抛诸脑后,一身瘫软地躺平在傅明身上,傅大爷眼神一暗,于流云间隙之间一手握住了制胜的片刻机遇。 股间冰凉的感觉让懒洋洋的段敬学瞬间弓直了后背,一个抬头尚未完成怒瞪就迎来了一阵头晕眼花,体位骤然转换过后,傅明的一根手指头就已经填进了他的后茓。 段敬学愤然踢腿,却是让傅明的手指探得更深,吓得丝毫不敢动,干嚎道,“说了我在上面的!” 傅明好脾气地哄道,“乖,别淘气。” 失了先机已经回天乏术,段敬学好么委屈得只能作罢,傅明心里笑开了花儿,脸上却是一派高深莫测,一挑眉决定先将人吻晕乎了再说。 躁动、不安、难耐,房中的温度持续增高。 在那不断交叠的急喘之中,傅明抽回填进段敬学体内的三根手指,扶着自己高昂的挺立正待提枪上阵,段敬学一把抵到他胸口,惊悚地瞪着他问,“你给我弄了什么进去?!” 傅明眨了眨眼,神思恍惚地想了想,顿时脸色变得很微妙,心念一转凑过去厮磨着段敬学的耳朵,呵着气儿说道,“助兴的,没什么大碍,放心放心!” 段敬学当然不信,助兴需要助到这份儿上?秘处肠壁火辣辣的疼,像是一把火烧在里头,任他怎样摆弄都熄灭不了,难受得恨不得塞根冰棍进去!一想到这一茬,段敬学脸就黑了,这他妈根本就是要开∫M的节奏了,还只是助兴?! 傅明趁着段敬学失神的功夫果断将床边上的活络油扔到了床底下,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告诉段敬学,他误将活络油当成润滑膏使了,而这活络油中含有大量的生姜成分…… 由那一点折腾得浑身不舒服,段敬学回过神看到傅明也在走神,气得一巴掌拍了过去,“是助兴的还不赶紧给我弄干净,这是要烧死我了!” 傅明面容一整,一点儿看不出他其实很心虚地干得酣畅淋漓、舒服至极。 房中打得热火朝天,两个人翻云覆雨也不知道弄了几回,自然没听见七喜在楼底下喊了好几声,因为没寻到人便带着已经会走路了的傅可乐悄么声地上了二楼,贼兮兮地还想着搞突袭。 七喜一手抵唇知会傅可乐要安静,摸哨似的贴近段敬学的房门,深呼吸后在傅可乐极度期待的死鱼眼中一脚踹开了房门。 三个人登时傻眼。 傅明最先反应过来,扯过被子就给两人遮起来,七喜浑身一颤回过神,一转身立马捂住了傅可乐的眼睛,可惜已然迟了。 傅可乐小朋友睁着那双死鱼眼,仰起头天真地看着他妈妈,脆生生地问,“妈妈,阿玛是在欺负爹么?” 七喜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撇头眼刀子朝着傅明和段敬学就飞过来,傅明自然毫不客气地飞回去,废话,你他妈没事儿不懂得敲门么?还怨我们教坏小孩子了! 段敬学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尖儿,声音都还是从被子里发出来的,“你怎么来啦?阿九呢?” 七喜眼直瞪,“我不是给你挂过电话么?都说了今天要来你怎么就忘了呢?!” 段敬学听完一愣,他可真没接到七喜的电话,再一看傅明假装自己是路人的小样儿就知道铁定是这混蛋忘了打报告了! 七喜不知情继续愤愤道,“阿九追着你大哥从上海就直接去了北京!” 段敬学给被子一掀,打眼看到傅可乐又急急忙忙遮回去,“不是,我大哥又怎么了?!” 七喜没好气儿地回道,“袁世凯要搞帝制,还要签‘二十一条’,你大哥一路抗议游行到了上海被阿九看到了,他不放心就跟着他一起去了北京,你倒好,还有功夫跟着这儿嗯嗯……” 段敬学闭着眼,咬牙切齿了好半天才能说出话来,“这回不敲断他的腿,再让他出去兴风作浪我就把名字倒着写!” 傅明撑起身子,寻思了半晌,突然笑得诡异而微妙,“也该让我们的大总统尝尝天网的威力了,既然他要当皇帝,我这前清贝勒爷可不能不送些贺礼。” 第七十一章:严少篇(上) 那还是已经过完年的暖春三月,阳光柔软地铺洒在绿意盎然的大地之上,莺歌燕舞,生机勃发,明媚得一塌糊涂。 学堂刚放课,严肃就亟不可待地飞奔回家。 今天爹要回来了! “爹!爹!爹——” 人还没进门,稚嫩的嗓音带着激动和期盼就叫嚷开了。 覃蕙兰的脸色有些暗沉,一把将乱窜的严肃带进自己怀里,揉着他的脑袋低声说道,“肃儿,不要闹,爹正在和叔伯们商量重要的事情。” “娘,什么事啊?” 粉团捏出来的瓷娃娃,逆着光的瞳仁浓墨似的乌黑发亮,眼中是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覃蕙兰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禁又想起屋里那孩子茫然的神色,心中不觉凄苦。 “乖,去洗把脸,看你跑得一身汗,一会儿你爹要介绍你认识一位新哥哥。” 小孩子对玩伴的存在本就好奇而渴求,更何况像严肃这样的小太子,就是读书都只是在别院中请专门的老师回来教学,偌大的房间也只有他一个学生。 孤单寂寥却又不得不为之。 因为他的身份太过特殊,而不得不万般小心。 严肃一听有小伙伴可以玩耍,立马溜回自己房间,像模像样地接过丫头递来的湿毛巾,猫洗脸一样给自己脸上胡乱抹着,看得伺候的丫头低头忍笑。 不满地瞪了丫头一眼,严肃又是一阵风一样地回到他娘那里,刚好叔伯们一个个离去,严肃乖巧地一个个挨着喊过去,最后漂亮的眼睛就定格在了跟在他爹身后那个个头高挑却脸色苍白的小哥哥身上。 被那人茫然而空洞的眼神一扫,严肃不自主地躲到了覃蕙兰的身后,两只嫩白的小手不安地揪着她的衣服。 “肃儿,过来。” 爹低沉威严的声音稳稳传来,严肃扬起小脸看了看他娘,被他娘从背后轻轻一推,脚步有些不稳地站到那人眼前,两只无处安放的手纠结着背在身后。 有些局促,有些好奇。 严明洪拍着儿子的小脑袋,语气中带着少见的温柔,“这是你徐伯伯的独生子,你徐伯伯为了帮里的事安心劳力,如今他走了,从今往后,他就是你大哥,来,叫大哥。” 严肃压根儿就不懂一个人“走了”是啥意思,他只知道这个小哥哥以后会一直住在他家里,陪他玩。 本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可并不懂事却足够敏锐的严肃还是从徐品帆身上感到了一丝丝哀痛和绝望。 他上前了一步,肉呼呼的小手抓起徐品帆冰凉的手用力握住,吃力地昂起头怯生生地喊道,“……大哥。” 奶声奶气的呼唤让徐品帆微微一震,茫然的瞳孔碎光渐渐凝聚,眼前骤然一片模糊,他急忙低头,两颗已经冰凉的泪水在严肃的小手上绽放成花。 那一年严肃十三岁,徐品帆十八。 自此之后的四年,严肃和徐品帆就像是离不开的双胞胎了一样,只要找到一个就定然知道第二个在哪儿。 徐品帆终于从亡父的悲痛中走出来,心里感激的人除了好心收留自己的大佬,还有那个一直陪伴着他,虽然有些小任性可却善良得让人心软的小不点。 他教他骑马,教他剑法,教他认字读书,俨然一副要跟家里请的先生抢饭碗的模样,严明洪看了也不曾多说,多给了些工钱悄么声地给人辞退了,严肃日后所有的课业就毋庸置疑地全部落到了徐品帆头上。 今日是严肃十七岁的生日,帮里热闹哄哄地给大办了一场,因为按照帮中规矩,十七岁之后就要开始分担帮务,好歹严肃是太子爷,这就预示着不久之后就会出现一批拥护他的死忠太子党,而目前帮中足以同他抗衡的新起之秀中只有两人。 刘寺庵的宗穆以及黄寺庵的周峰。 徐品帆跟着他父亲自然入了石寺庵一派,顺子、亮子还有虎子是严肃的贴身护卫,随了严肃进了朱寺庵。 彼时年少,谁也预测不出在不久的将来各自的轨迹如何影响了别人又是如何被别人影响,错综复杂地交叠缠绕,谁也没能逃得了谁。 然而此时此刻,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严肃去忧愁。 十七岁正值韶华年岁,严肃小来就生得好看,如今长大了更是不得了,长了一张女人看了都要嫉妒的天生惹祸的脸,精致到每一丝每一毫都像是经过计算才出手精心雕琢出来的一般,完美到令人窒息。 性子又很吃得开,勾肩搭背猜拳喝酒无所顾忌,看在徐品帆眼里就是一群糙汉子中混了一块泛着柔光的美玉,有时候细细想过就不免担忧。 “是个女孩子就好了。” 是个女孩子大佬也就不会同意他这样放浪形骸,是个女孩子这个年纪应该就已经嫁人而不需要让人无故担心,是个女孩子……他也就有立场让那些汉子们不要太粗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觉得胸口闷闷的,很扎眼,可却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止他们…… “说谁是女孩子?” 严肃氏坦率的不高兴。 徐品帆仰起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自己眼前微醺的严肃,无辜地眨眼,“我没说啊。” “自己不小心说漏嘴了还敢不承认,你才像女孩子!” 徐品帆有些懊恼地皱着眉,不自觉抵住了自己的嘴巴。 难道真的不小心说出来了?! 严肃看着徐品帆手足无措的模样,突然勺了一勺狮子头的汤汁均匀地撒入徐品帆眼前盛满酒的碗里,随后还有鱼汤、丸子汤、甜汤等十来种不重样的菜汤,大功告成后垂眸看着他,说得不容抗拒,“大老爷们岂能受你这样侮辱?!喝了它我就原谅你!” 徐品帆眨巴着眼,看了看自己眼前泛着浓浓危险气息的酒碗,仰头看着严肃一脸菜色,“这喝了会死人的吧?” 严肃定定看着他,处于变声期的声音刻意压低后竟然透着一股陌生的诱惑,“真把你喝死了,我会给你陪葬的,放心。” 徐品帆很头疼,严肃的小性子说上来就上来,一上来就是不死不休。 “我怎么能让你陪葬?” 我怎么能让你陪葬?那里已经有了太多我爱的人,我先你而去是我的解脱,你与我同行还是因为我的原因,只会让我更痛苦,我舍不得…… “你看不起我。” 波澜不惊的语气预示着严肃是真生气了,可徐品帆显然更无辜,“我什么时候看不起你?” “你就是看不起我,我给你陪葬让你感到很丢人!” 徐品帆百口莫辩,舌头打结,脑子里一片兵荒马乱,这么明显的误会可他却无从解释,毕竟自己那些小心思已经让他感到羞耻,然而很明显严肃还嫌不够乱,森然地说道,“我要和你决斗。” 一语既出,一直看好戏的小伙伴们就激动了,拍板打着节奏高喊着,“决——斗——决——斗——决——斗——” 气氛狂热得徐品帆不由捂住了自己脑袋,堪堪忍受了片刻,抬头满眼气恼地搜寻到了顺子同样无奈的眼神,就看到他颤巍巍地伸出了五根手指还翻了个面,心中最后一根弦跟着那个“十”嘎嘣一声断了。 严肃这已经不是任性了,这是喝高了开始发疯了。 这个徐品帆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冷酷无情地得到了肯定,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静静看着严肃,“比什么?” “枪。” 严肃今年刚学的枪,手法都还没定型,枪都托不稳,能赢得了徐品帆除非老天打了个喷嚏。 徐品帆押错了宝,严肃对他的感情是夹杂着崇拜的,以前只要他喝醉了闹着要比试,输了就是输了,心甘情愿地歇火,可认输对于今晚的严肃来说是不存在他字典之中的。 他愤然地将手里的枪砸到地上,气呼呼地瞪着那双湿润的桃花眼,铿锵有力又是一个字,“剑!” 徐品帆几乎是纵容地抽出剑,摆开架势和严肃遥遥相对。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徐品帆的招式是花架子,严肃打出了一肚子憋屈,故意挖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徐品帆居然真的一脸蠢像地往里跳。 就在徐品帆以为严肃会挑开他的剑并给他最后一击从而让比剑落幕的时候,严肃却是一步未动,眼看着自己的剑就要刺向严肃的额头,徐品帆脸色当场骤变,想都没想就要收势,岂知严肃竟然出乎所有人预料不怕死地往剑尖上蹭去。 光洁的额头霎时显出一条血痕,就像完美的雕像突然裂开了一道缺口,徐品帆心疼得不由怒吼道,“你干什么?!” 严肃抬起手背无所谓地擦了擦自己的额头,随即冷冷说道,“徐品帆,你再敢放水,我就死给你看。” 徐品帆倒抽了一口气,也不敢大意,在后续的缠斗中,被严肃夹带着莫大怒气而明显杂乱无章的凌厉攻击同样激出了沸腾的血性,一招没控制好力度不偏不倚地在先前划伤的伤口上又添了一条儿竖杠。 严肃收了剑,瞪着徐品帆呼呼喘着粗气,直瞪得徐品帆开始愧疚开始无措开始惊慌,才扔了手里的剑,招呼着一旁屏息凝神的兄弟们,高喊道,“输了很心酸!所以老子决定去喝花酒!兄弟们带路!” 呼啦啦一大群人就这样被脚步有些踉跄的严肃带出了场馆,徐品帆将武器都摆放好,环顾着空荡荡的屋子,突然觉得头生疼生疼。 “……帆哥?” 顺子跟着严肃一路保驾护航,不动声色地将人都拉到了青帮旗下的妓院,虎子则留在原地等待徐品帆的指示,徐品帆死命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无力地说道,“接人去。” 第七十二章:严少篇(下) “许爷,常来啊~” “赵爷,今晚上还让环儿伺候您么?” “哎哟,这位爷新面孔啊,第一次来么?喜欢什么样的啊?我这儿品种齐备,保管不会让您失望!” “请、让一让……谢谢。” “……” 然而妈妈不说话了,那些不招自来的花娘们却个个如狼似虎,热情得徐品帆浑身虚脱,不得不在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群中披荆斩棘。 狼狈不堪地找到严肃时,他正搂着一姑娘就着她手里的杯子眼挑风情地喝得惬意,一屋子放浪形骸,人伦罔顾。 顺子看到徐品帆就跟见到救世主了一样,立马上前一步将那位姑娘请走,徐品帆脸色微沉,不动声色地走过去端走了严肃手中的酒杯,默默看了他好半天,才带着讨好的软弱说道,“乖,回家。” 严肃之所以在徐品帆赶来时还能保持淡定未曾进入激情的状态,是因为他觉得那女人端来的酒喝得让他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致,看着那群人面兽心的家伙们猴急似的该怎样就怎样,严肃突然觉得自己太不男人了。 可这么丢人的事情打死他他也是不会再告诉第二个人的。 所以当徐品帆提议回家的时候,严肃心里头其实高兴坏了,可还要摆出一副“是你求我”的高冷姿态,冷哼了一声,到底是屁颠屁颠地跟着徐品帆逃离了盘丝洞。 马车上来回的颠簸,再加上盘丝洞里头各种熏人的脂粉气,严肃憋了一路铁青的脸,最终还是在即将抵达家门的最后一刻,哗啦啦一口气把当晚吃的喝的毫无保留全部吐了出来。 徐品帆继续头疼地捶着自己的额头,不得不跟过去,轻轻拍着那人的背,看他吐得鼻涕横流的,又好气又心疼,眉宇蹙得越来越紧。 严肃酣畅淋漓地吐舒坦了,身上跟着就软得跟面条儿一样,往后一仰刚好填进徐品帆的怀抱,带着夏日有些烧人的温度,却意外地让他觉得舒服,便将全部重量都压在了那个胸膛之上。 近乎无赖的撒娇让徐品帆扯着嘴轻轻笑了笑,摇着头将严肃扯了出来,架着他胳膊将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给弄回了房中。 丫头端了温水进来,徐品帆仔细地给严肃擦了擦脸和手,严肃不耐烦地缩起身子往床里头滚了滚,咂吧着嘴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徐品帆和丫头互看了一眼,挑眉都有些无奈,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掩好门退了出去。 上半夜在酒精作用下睡得天昏地暗,可后半夜却渐渐察觉到了身子的不适。 那种地方空气中都混有微量催情药香,严肃又喝了酒,从未开过荤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不由有些把持不住。 渴,很渴。 就像是曝晒三天嗓子都要生烟了,狂热地渴求着水分。 焦灼的感觉从口腔一路灼烧到了心脏,好像身上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释放,焦躁不安,无处安放。 “……渴……” 察觉到有人轻轻推开了他的门,严肃无意识地喊了一声,觉得自己的嘴巴都不堪忍受这微小的抖动而裂开。 那人的气息飘忽着靠近,微微一顿后严肃就感到嘴唇上传来一阵令人心旷神怡的湿润,让他不由自主张开嘴伸出舌头祈求更多。 啧啧的水声在耳边不断回响着,在脑海中掀起一波一波微小的涟漪,悦耳动听得就如青山之间叮咚作响的小涧溪流。 释放而救赎,饕餮而满足。 嘴唇上的濡湿让他浑身舒坦,先前的焦躁渐渐烟消云散,然而不多时严肃又发现了有地方不对劲。 他的嘴巴里有东西在不安分的搅动,那股湿腻缠绕着他的唇舌紧咬不放,吮吸着他口中的嫩舌,带着一股想将他的舌头吞到肚子里去的危险气息。 “嗯……” 严肃觉得有些不适,被逼得呼吸都有些凝滞,无意识地挪了挪脑袋,想将那湿腻的感觉从自己嘴里赶出去,抬起手推了推压在自己身上的浓重气息。 嘴巴终于得以休息,可那股湿腻却是带着温热的气息舔了舔他的嘴角,随即滑向了他的耳朵,严肃无意识地仰起头,湿吻便缠绕到了他的脖颈,一路舔吻到他袒露在外头的锁骨。 说不清心中的躁动是怎么一回事,严肃想将那人推开,可好像内心深处又极度渴望着他深一些,再深一些,可是到底是要深些什么,他也不知道。 身体烫得不可思议,衣服便极度碍事。 那人像是看得懂他的心思,嘴巴离开他的锁骨后,贴心地扯下了他的衣服,裸露的肌肤暴露在夜晚微凉的空气中,微微有些颤抖,却很舒服。 严肃皱紧的眉头微微有些展平,湿热的舔吻接着刚才的锁骨继续一路往下,在胸膛流连了片刻,毫不犹豫地咬住了他殷红的突起。 刺激得人连脚趾都要蜷缩起来的噬咬,磨完牙之后便开始大力地吮吸,啧啧的水声不知羞耻地暴露在静谧却隐藏着狂热的房间里。 严肃觉得心脏像是被攥住了一样,战栗地跳动着,酥麻的感觉从这里四面八方地传递出去,直至敏感的手指尖,弄不清浑身是什么感受,他有些急切不耐地扭动着身子,显得非常难受。 那人松了口,伸出滚烫的舌头轻柔地舔了舔,之后给予他解脱,轻轻咬住了另一侧早就硬得都有些发疼的乳头。 找到了症结所在,严肃舒服得直叹气,满足地嘴角都牵了起来,轻飘飘的时候陡然感到自己胯下之物被那人有些凉的手指猛地握住。 酥麻的电流从尾椎一路就流窜到了大脑,直击得大脑一片空茫的白色,浮浮沉沉找不着北,心中震颤却矛盾地渴求更多,对那未知的领域本能地充斥着向往和沉溺。 那人手开始小幅度地套弄,火热的唇舌继续折磨着严肃的乳首,对这样赤裸裸的色情,严肃突然觉出羞耻来,不禁想要侧过身子弯起自己的腿。 那人并没有放过他,充满压力地整个人爬上了床,死死压制住严肃想要逃窜的美丽身子,一低头攫住了他的唇,抵命的纠缠噬咬,恨不得把他咬碎拆吃入腹。 手上的套弄随着情绪的狂热节奏越发加快,那人的手指更是充满恶意地拨弄着他的顶端,刺激地严肃“呜呜”直喘,终于在窒息即将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时候,感到浑身一阵僵硬,随即腰部抽搐着,自己那玩意儿开始不停往外喷射着不知名的东西。 严肃很茫然地躺着,全身上下从里到外好像都是在蒙尘后被大雨冲刷了一遍的解脱和舒爽,每一个细胞都满足得恨不得当场升天。 房中充斥着浓浓的银靡气息,狂热的纠缠渐渐冷却,在严肃恢复平稳的呼吸中,那人冷冷地开了口,“攒得真多。” 熟悉的声音,完全不一样的感情,严肃浑身一震,猛地睁开了眼睛。 惊愕的桃花眼里浮现的竟然是徐品帆的脸,只那张脸上隐隐透露出来的是不屑和鄙夷,全然不是徐品帆寻常的温和敦厚。 “你是谁?” 那人用徐品帆的脸诡异扭曲地笑着,“我是徐品帆啊。” “你不是,你胡说!” “呵呵,这才是你心中想要的徐品帆,不是么?你想要他这样对你,不是么?我就是你最想要的那个徐品帆。” 严肃惊出一身冷汗,满眼恐惧,想都没想坐起身就想将那人踹下床,岂知自己也是跟着一路翻下去,后脑勺直接撞到了地上,疼得他泪眼婆娑、头晕目眩。 再睁开眼时,严肃就傻眼了。 哪来他心中所想的徐品帆?整间屋子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他难以置信地将手塞进自己的里裤,里头一片潮湿,思绪已然被震飞到无涯的深渊…… 可怜而可悲、寂寥地狂热…… 可他终于必须承认他是喜欢他的,不是么? 严肃的后背贴在冰凉的地上,难堪与狼狈并没有削减他心中的欢喜。虽然不可思议,可仍旧令人感受到了一朵花娇艳地绽放。 他喜欢徐品帆。 明白了心中所想,再看到徐品帆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去注意这个人在干什么,是什么表情,心中又是怎么想的,看着看着眼神就会不由变得飘忽而深邃。 徐品帆在严肃幽幽的眼光下艰难地存活了三天后,终于暴走了。 “你最近一直盯着我干嘛?难道还想再比划一番?” 严肃额头上的伤已经结痂,小小的十字纹,宛如完璧上的裂纹,却是另一种残缺的美,他扑闪着亮晶晶的桃花眼,笑得徐品帆心里发怵,“我先不跟你比,你教我枪法,等我赢了你,再告诉你我的秘密。” 徐品帆莫名其妙地忧愁了,可看着严肃坚定的眉宇,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一转身将人带往了场馆。 本该顺利进行的美妙梦想却在一朝醒来后无情幻灭。 徐品帆玩儿蒸发,彻底消失再也找不见半点踪迹。 严肃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恍惚间还觉得身处在痛苦寻找徐品帆的那几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安心地触碰到了温暖而真实的躯体,不由深深吸入一口气,急喘着。 徐品帆被吵醒,一睁眼看严肃直勾勾地看着他,迷迷糊糊地将人搂进自己怀里,拍着他的后背,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别怕,别怕。” 严肃从他怀里钻出来,执着地看着他,认真地问道,“当年为什么会走?” 他们从未谈及这个问题,就算是已经将人圈定在自己身边,严肃都没有胆量去询问当年的真相,他怕徐品帆说出的理由他不能承受。 徐品帆揉了揉眼睛,略有些清明的眼中是严肃不安的逞强,他凑过去亲了亲他额头的红十字,浅浅笑着,“因为我也喜欢你,而我怕你只是年少轻狂,怕你终究有一天会后悔,怕真到了那一天我承受不住,对不起,让你痛苦了这么多年。” 严肃一怔,轻轻眨了眨眼,朦胧中眼睛雪亮,傻笑道,“你说你喜欢我?” “是,我喜欢你。” “哦。” 虽然看不太清,可徐品帆知道严肃的脸肯定通红,笑意能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溢出来,下一秒那人就扑到了他怀里,搂着他的腰咯咯笑着又睡了过去。 徐品帆心满意足地抱着他,当初因为他的胆小和犹豫对这个人造成了不可消除的伤害,所以他会用一辈子,慢慢去偿还,定然不会再有负于他。 正文完一个鸡蛋引发的穿越(穿越)下——菡萏红妆
作者:菡萏红妆 录入:1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