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吃王子面了+番外——橙海

作者:橙海  录入:11-06

 文案:

 属性分类:现代/都市生活/未定/未定 关键字:主角  配角  其他 01 凌云这辈子从没有想过会发生那么荒谬的事情。什么被下了春药、酒后和敌人在同一张床上醒来这种事情,向来跟他自制拘谨的生活没有半点关系。 但在昨夜那个冬雨绵绵的夜晚,它的确发生了。 他看着还睡在床上的陶君平,坐在窗边,破天荒的在早上给自己开了瓶红酒,喝着那瓶老哥送的摆明像是要整他,又涩又不香的红酒。 他若也是醉死或是被药力影响的话,事情应该会简单一点,偏偏他清醒得很,从头到尾吃了药的人根本不是他! 为什么他会跟他一向讨厌得要命的陶君平上床呢?为什么当陶君平摇摇晃晃的扑上来时,他没躲开,没给陶君平一拳让陶君平直接挂点,反而把对方给吃了呢? 深深叹了口气,该死的,他发现那种滋味还真不是普通的好。 ****** 凌云一直被他那无良大哥评为最不像gay的gay,还被他大哥说,身为一个gay,他对性爱几乎没有半点欲望简直就该被除名在gay圈之外,尤其在他条件还不错的基础之下。 「你应该是从十五世纪来的吧?」同是gay的凌天不只一次这样对他说过。「这样说起来又似乎玷污十五世纪的gay,他们都比你还要开放!谁在这种年代还不跑趴不约炮的?」 我。 凌云懒得解释,他也知道圈内人大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至少看他哥就一目了然了。 问题是他就是不想。他大哥那样的生活他也试过。但他这种死脑筋怎么样都想不透为什么一堆人嘴巴上说着性爱分离,但是跟他上过几次床之后就要跑来跟他告白? 那些人到底是爱他的生殖器还是爱他这个人?!说不定是爱他的职业?总之他原来以为这种低智商的行为只有女人做得出来,那个时候才发觉,他太高估同性同胞了。 「你的想法才少女。」凌天非常鄙视地看着他。「这就是人性。别人觉得你的吊好就爱上你了,也没什么不对。爱你的职业又怎样?至少目标明确清楚。哪像你,妄想什么身心灵合一的性爱?!哥告诉你,此事只应天上有,人间……就算你再投个十次胎或是变成异性恋恐怕这种机会也很低!你知道的,人走在路上会踩到狗大便的机率永远比中彩券的机率高。」 「我不想变成异性恋。」他淡淡地回应。 他安于同性恋的身份,也喜欢是同性恋的自己。他家对于性倾向非常自由,他大哥有天不知道哪根神经错乱,紧张兮兮地跑去跟他那严肃的爸出柜,他爸相当淡定地继续看杂志,只淡淡地说我早就知道了。 然后?他们五个兄弟顿时有另外两个也跟着出柜,一个双性恋一个就是他,也是同性恋,他爸一视同仁,一样淡定。 所以他一直没有什么厌恶自己是同性恋会对不起祖宗十八代的行为,而且他家2/5的那个异性恋二哥早就结婚也生小孩了,而且跟他爸妈一样悲剧,想生女儿,但已经连生了三个都是儿子,他二哥正在考虑要不要结扎,省得像他爸妈一样,生了五个都是儿子。 「……重点不是在同性恋或异性恋上面,重点是你的头脑实在太古板了,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弟弟?!」他大哥用一种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看着他。 他很坦然地看回去。 「不好意思,你就是有这种弟弟,不能退货。」 他就是觉得约炮到最后每每引来一群人在身边转来转去超级烦,虽然当下是爽的,但之后要顾虑更多实在烦得很,而且他真的不喜欢没有情感下的性行为,所以他早早习惯自己一个人,习惯双手万能,跟他住同一栋楼的大哥常带着人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也不为所动。 但就是看到陶君平那次,他心情莫名整个很差。 他们在家里电梯门口遇到,一块儿等电梯。本来会黏在他大哥身上死紧的人多得是,他实在懒得多看一眼。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多看了一眼,忍不住叫出记忆中的一个名字。 「上善?」 换来他大哥跟对方都是一头雾水,一脸问号。 「连上善,我的国小同学。」 他记忆中的那个连上善,就是像眼前这个人一样,长得很漂亮。是的,漂亮。他没有办法不用这个词,虽然对方是男人。白皙似雪的肌肤、星月般灿亮的眉眼、红润如玫块花瓣的唇,侹俏的鼻子,非常精致清丽的一张脸,就算女人也没有多少人有这么漂亮的脸。 跟他那个突然有一天就转学的国小同学好像,只是他那个国小同学脸比较圆润,眼前这个男人瘦削了些,但这么好看的五官,的确很少见。 「说我吗?」那男人动着那温润的唇,食指朝着自己比了比。 凌云点了点头,眼神随着那修长的食指望去,竟有些移不开眼。 男人还是笑着,转向凌天,薄唇扬成弯月般的笑弧。「sky,这是你弟搭讪人的方式吗?」 凌天摇摇头。「不,他这个人死板得很,没什么乐趣。这么说来Ren,你不是连上善吧?」 「你明明知道我叫什么名字。」男人笑着,像是伸手要去掏钱包。「要我拿身分证出来让你检查吗?」 看电梯来了,凌天说道:「他叫陶君平,君子的君,平静的平,不过我们都叫他Ren,这我弟,凌云,白云的云,走吧,进电梯。」他护着陶君平走进电梯。 几乎没有插上话的凌云也跟着走进了电梯,看着黏在一起十分亲密的两个人,他的心情没来由的极度恶劣。 ****** 当凌天听到他那个食古不化,简直像是从石器时代走出来的弟弟凌云铁着一张脸要自己带他去夜店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 「你在说梦话?!」 「你才说梦话。」凌云淡淡地回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清醒了?」 「那你干嘛突然要去夜店?」凌天莫名奇妙地问道。 「我突然想去听听歌也不行?」 「一个家里的音响比夜店音响还好上太多的人跟我说想去外面听听歌?你不是每次都嫌外头声音刺伤你耳朵?」 「live的感觉不一样。」 扯到这里凌天终于也假掰不下去了,他以大哥的架式望着凌云。 「凌云你说什么谎?你以为我第一天当你哥?你说,你是不是看上Ren了?你爱上他了?」 凌云不置可否。「我觉得他真的很像我那国小同学。」 他只是想要去确认陶君平真的不是他的国小同学连上善,虽然连他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是他就是没有办法要自己不这么做。 他是个念旧的人。连上善不只国小快六年,连幼稚园两年都是他的同学,很要好的同学。那时突然什么也没说,人就消失了,他着实消沉了好一阵子,常想着他们明明约好国中还要一起打球,为什么人就不见了?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者连上善有一天又会转回来,就坐在他视线所及的地方,对着他笑。 当然这件事从来只存在他的想像中,未曾发生过。真的大了些他就没有再想过这回事。对现在的他来说国小毕竟是太遥远的一件事,生活那样忙碌,哪有空想那么多。 只不过又看到陶君平那张脸,就让他想起了连上善。当然他们完全不一样,至少气质相差甚远,陶君平妖娆,连上善清新,但那张脸的确都很美丽,而且是相似的美丽。 凌天觉得他这个弟弟真是对自己心意不察到没药医,但他都已经问了他弟还是死不承认,他也懒得多说什么。 「国小同学那个梗已经古早到没有人用了你知不知道?你就是要去有Ren会在的地方听音乐对吧?」凌天还是忍不住在话里多戳了凌云几句。 「我要听音乐。」凌云顿了顿。「有没有Ren都可以。」 凌天望着他,摇了摇头。「这种谎话连幼稚园等级的人都不会信,手机拿来。」 凌云看着凌天,交出自己的手机。 「好啦。」凌天边说在凌云的手机上快速地打着。「就这里,Ren他常去,你自己去吧。」 去没几次夜店之后他就烦了。那些别人请的酒,黏上来的人,所有的事情都令他心烦。他时常要忍耐很久才能不把走经过他身边就要顺手摸个一把的人丢出去。 他甚至觉得他哥说的也没错,像他这种人真不适合当同性恋。但他妈的他就算是个异性恋,也绝不可能喜欢所有的女人走过他身边都要摸他的胸肌两把。 除此之外,他还超级庆幸陶君平和连上善是两个人,若是同一个人,他想,他会崩溃。 他讨厌陶君平,不是普通的讨厌。 虽然他知道这种行为圈内根本稀松平常,但看陶君平时时被不同的男人搂着来或是抱着离开,甚至是跟不只一个男人来或是离开,又顶着和连上善相似的那张脸,他就觉得没办法忍受。 他自知他还是不适合夜店这种地方,每去一次只会更气一次,可是他的脚好像不是自己的,却愈来愈常去,就算愈去愈气。 他不只一次瞪着陶君平,陶君平却对他笑得那么美那么媚,大概只差没有勾着他,问,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做? 「没位置了,请问我可以坐这里,跟你同桌吗?」 才说人,人就到,陶君平正在他面前对他笑得很灿烂。 干,漾出那种笑,是想勾引谁!?凌云看似冷淡,事实上几乎要咬牙切齿起来。 「可以。」 事实上他很不想说好,但以陶君平的行径,他若是拒绝,恐怕陶君平已经跑去跟别人搭讪了——他不想要又有人沦淊,一群gay为了一个妖孽闹得不愉快实在是一种蠢毙了的事,偏偏有陶君平的地方这种事就很难避免,他无论如何不愿看到。 他面前已经很多杯男人邀杯的请酒,但陶君平才坐下来没多久,陶君平面前的酒杯数量很迅速地增加,就快赶上他。 他想到他大哥说过的——凌云你这死脑袋。Ren那样的人,当然讨人喜欢,他总是把身体清得很干净,什么都不需要你多做,上床只要安全,你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而且那种魅惑勾引,谁挡得住?你以为他爱对别人出手,坦白说根本不用他对别人出手,多少人等着上他。 他真的搞不清楚像陶君平这样男人到底哪里好。好。的确是漂亮了些,身段柔软了点,笑容迷人了点,但是那又怎么样,那种来者不拒的随便个性就让人讨厌得要死。来这里次数多了,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多少人是放着原来的伴侣不顾,就是想要睡陶君平的。 没伴的人也就算了,有伴但是伴不管的人也无所谓,但他不是没有看过男人在陶君平面前哭泣掉泪请他放了对方,陶君平却只是笑,说,那你要跟我睡吗? 接下来的事无论哪种他都觉得荒谬,竟然有男人真的就这样眼泪停了,还点点头抱着陶君平走。当然也有人冲上去想跟陶君平干一架的,不过当然立刻有别的男人挡上来,不管是哪一种,下场都是陶君平又跟人走了。而走的时候,那勾魂的眼神,那妖魅的笑,怎么看怎么碍眼。 「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陶君平微微歪着头,笑得像是无害又纯洁的天使一般,声音轻轻软软的。 「你应该知道我很讨厌你。」凌云挑明了说。 「噢?」陶君平一笑,像是真的不知道有这回事。「我不知道。原来你讨厌我啊,那要来一发吗?说不定睡过之后你就会改观。」 这人是脑袋破洞吗?!「你的脑中除了跟人睡觉之外就没有再装别的东西了?」凌云瞪着他,只觉得眼前那张漂亮得过份的脸真让人愤怒。 「来这里的男人有多少人不想跟别人睡的?」陶君平又笑。「你以为多少人真的只是来这里听音乐喝酒的呢?」 陶君平的回应重击了他,凌云哑口,无言以对。环顾四周,的确跟陶君平所说的一样,恐怕心思在酒或音乐里的人没几个。陶君平说不定根本不是最过份的那个,只是陶君平的外表以及气质都太吸引人,在一片背景里,无可避免地成了突出的焦点。 他突然觉得闷得要命,端起桌上刚刚不晓得是谁送过来的酒,好像对方还有跟他说一两句话但他根本没心情听,有没有摸他他早忘了。端到一半,正想就着口喝下去,酒杯突然被对面的陶君平握住。 「我们交换酒喝喝看吧?!」陶君平唇边笑如杯中的液体般,荡漾。「我突然比较想喝你那杯。」 陶君平的手,非但不温暖,还过度的冰冷。凌云微微皱起眉。「想喝就拿过去。」 陶君平笑着,将凌云那杯酒端了过来。看着自己面前那许多杯酒。「你想喝那杯,自己选。」 凌云却没从其中选。他不想要喝陶君平的饮料,更别说那些都是别的男人给的。他端起了一杯,心想那应该是自己一来时点的那一杯。记性向来很好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跌落在那些五颜六色的液体之中,隐约有了不确定。 陶君平见凌云没选他的酒,还是笑笑的,看起来不像是有恼意。他举杯的姿态优雅,用他手里的高脚杯轻敲了一下凌云的杯子。 「乾杯。」 那漂亮的音色比玻璃的敲击声还要清脆悦耳。 凌云不讨厌喝酒,却因着太多他说不上来的情绪,一口气喝光了那杯酒,眉头甚至在他不知情的状况下是皱着的。 陶君平杯里的酒却还有好一些,他不过浅尝即止。杯里未竟的液体还微微晃动着。 「cloud,你想不想知道我家在哪里?」陶君平微微笑着,美丽的双眸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氤氲了起来。 「不想。」凌云冷冷回道。而且他也不想被叫cloud,他就是不懂明明一堆人都是台湾人却偏偏要用英文称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虽然他的英文名字的确因为贪方便就叫cloud。 「那好可惜,我告诉你,我家的地址是……」陶君平的唇附到凌云耳边,真真假假地背了一串地址。 凌云这夜第二次对自己超强的记忆力起疑心。他不是没有听到。只是听到的字字句句好像都变成了别的东西,变成了炙热的气息、引诱的呢喃。 他裤档里的东西很不受控制地隐隐兴奋了起来。他恨死这感觉。他人生之中几乎没有过这样随随便便就要硬起来的感觉,而且还是在一个自己嫌恶的人随意动作之下。 凌云不再跟陶君平说话,强迫自己静下来听歌。他不要自己有那些不应该的骚动。陶君平也没再说些什么,跟着静静地听歌。大概过了三四首曲子吧,陶君平突然整个人往他的方向跌过来,直接偎入他的怀里。 「你在干嘛?」凌云莫名奇妙地问道。 「干我。」 好软的音调。充满了欲求的那种。 灯光昏暗,凌云感觉到陶君平的体温,发觉不太对劲。刚刚太冰冷,现在则是太躁热。他抱住陶君平,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陶君平,陶君平没有乖乖地任他抱,整个人在他身上蹭。 「你吃了什么?」感觉是嗑了药的样子。凌云变得严肃,看着陶君平。陶君平哪可能回答他,迷迷茫茫地看着他,又用下体去磨蹭他。 「你现在问这个有什么用?」 嘲讽的声音在凌云身后响起,凌云连头都不用转就知道那是谁。他的老哥凌天。 他没说话,凌天已经走到他的身边,看着陶君平,问着他。 「确定不是你喂的药?」 「我怎么可能喂他药?」 「所以你不想跟他做对吧。」凌天把陶君平从凌云的怀抱抢过来,陶君平软绵绵地倒在凌天怀里。「那把他给我,我会处理。」 「不要。」凌云瞪着凌天,看着陶君平更往凌天的怀里靠,连自己都不懂的无名火冒上来。「还给我。」 凌天没在怕的瞪回去,把陶君平抱得死紧,甚至低着头就给陶君平一个缠绵的吻,挑衅到了极点。 那个吻充满欲望,凌云哪会看不懂。瞬间像是着了火的加油站,爆得更凶。 凌天吻够了,又抬起头来对凌云笑。 「老弟你不是讨厌他吗?为什么要我把他给你?你想干嘛?把他放置play?这里多少人虎视眈眈想吃他你不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戴套没人能保证,就算你讨厌他也不能这样对他。」 「我送他回家。」凌云硬是把人从自己哥哥手里抢回来。「我知道他地址,我送他回家。」 「得了吧,你以为他能撑到那个时候?你看不出来他现在已经一副要吃掉你的样子吗?!」 「他家很近,我坐计程车载回去让他睡觉就没事了。」 凌云空口说白话,他根本不记得陶君平的地址。而陶君平手胡乱地开始在他身上游走,渴求着情欲的滋润。他发现他变得干渴,甚至就快硬了。他不想也没办法多待,扶着陶君平迅速地离开了。 凌天看到自己的老弟拉着人走了,没再多话拆穿,只是暗笑着。他这蠢弟弟,掉进陶君平这个坑还想逃? 「sky,到底怎么了?」 刚刚他一进来就看到这场好戏,把相约来的朋友都先打发到一旁喝酒去了。 「没事,我突然有点想开个赌局。」他微笑。 一不小心就上了对方三次可能还有点太少……他这弟弟到底会把陶君平做上几次才结束呢? 可能会问不到答案的赌局真让人心痒又为难啊。 02 事实证明身边放了一个嗑了药的人真的很危险。 人明明还在计程车上,陶君平已经不只一次要来拉掉他皮带或是解开他裤头,模模糊糊之间更是给了他好几个吻,每个都充满了欲望。计程车司机看起来似乎是冷静的,不过凌云不确定是因为司机常在这里载客人看多了,还是因为他绷着一张脸,脸色不太好看,司机怕了的结果。 他告诉计程车司机的地址是他自己的家,没办法,他实在不记得陶君平家的地址,就算记得,坦白说也不知道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幸好他的家并不远,下了车他丢了一张千元大钞,连零钱都不让司机找了,他没那个闲功夫。 他扶着陶君平进门,还在走,陶君平的身体已不断地蹭起他,幸好电梯不需要等,才一进电梯,陶君平旋即往明显比他高的自己吻了过来。那唇那般柔软炙热,凌云恨得快疯了。 他的力气一定比陶君平大,可是他发觉他推不开陶君平。而且更令人绝望的是陶君平还没吻上他,他就硬了。不,应该说,他从离开夜店之后,他就只有硬和更硬、超硬的差别。 出了电梯陶君平已经动手去解开凌云的皮带,剥凌云的裤头,已经快到家门口,所以凌云没再像方才一样阻止,动手拿钥匙打开家门,心想等等把陶君平扔上床,将房间门反锁就没事了。 但凌云显然太傻太天真。 他是将早就把自身衣服也剥光的陶君平扔上床了。问题是陶君平手一拉也把他一并扯上了床。嗑了药的人哪有什么理智可言。凌云想要爬起来,陶君平却用力反身一压,变成凌云躺在陶君平的身下。 凌云还待爬起,陶君平的温润湿软的唇已经化为吻落在他的唇上,舌头很自然地窜入他的口中。他想不透怎么有人的吻能如此柔软如此火热,气味令人眷恋。几乎都要忘了是他最讨厌的人。 想起最讨厌凌云才想起应该要离开,但陶君平已经坐了下来。没有润滑过的身体那样紧,他的性器卡在洞口根本进不去。 「走开。」凌云推着陶君平想要把陶君平推走。 陶君平却发出混着呜咽的呻吟声,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凌云的话一般,锲而不舍地挪动着,直至将凌云的东西纳入了大半为止。 凌云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办法再更绝望了。在他要推开陶君平的同时,他竟然隐隐期待着陶君平坐下来! 更不用说他竟然没戴套子!他人生第一次没有戴套子跟人睡! 但他完全没有头脑想那么多了。理智第一次离他离得那么远。从前他跟人上床时头脑甚至都还有馀裕想些跟床上的人完全没有关系的事。觉得这真的就只是肉体宣泄而已。但陶君平那狭窄的肠壁将他夹得那么紧,他出口就是低哑的喟叹,哪还能多想些什么? 更不用说陶君平还在他身上摇了起来,款摆出难以言喻的性感弧度。那种视觉的快感……他没有办法描述更无法挪开眼睛。 他之前跟人做总是能做上很久,但他现在有种很不妙的感觉,像是身体被逼到极限,就快要射了。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扶住陶君平的腰,他内心一股火上来,也不知道到底怒火还是欲火了。他喊着:「别动了!」 陶君平却用那双含着迷蒙情欲的双眼看着他,烧得更红的唇似笑非笑吐出更多柔腻的呻吟,整个人浸在欲望之中,非但没有停止,还摇得更激烈了。 轰!他像是听到大火烧得太旺时的声音。原来火烧得很旺时也是有声音的,他想着。柜子垮了、房子倒了……更多更多的东西全卷入了红亮亮的火里,烧得什么都不剩,包括他。 他再难克制地往上狂操猛顶,身上的人那柔软魅人的银声浪语让他疯狂兴奋,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他彷佛一只向来不知道自己原来应该吃荤的野兽,第一次尝到血肉的滋味,才发觉那味道竟是如此甜美、令人颤栗。 当陶君平的经验射上他腹间的时候,他甚至有种无法言说的满足感,很快就射了,经验灌入那滑嫩的身躯里头,缓缓地流了出来,看着那银靡的画面,他才射过的东西很快又硬了。 陶君平不知道是被他操的,还是高朝之后的馀韵,总之软弱乏力地伏在他胸口,但说出的那种话完全不是停战的意思。 「唔、我还要……」 他吼了一声,把人翻了过来,换了个姿势再来一次。不。不只一次。次数多得他再三怀疑今夜自己的记忆力。 他从来没有在一个人身上做过那么多次的经验。 他累个半死,非常庆幸明天早上没有他的诊。他将已经昏睡的陶君平抱到浴室去,帮陶君平清洗干净,也帮陶君平擦了药,一开始的硬来和后来实在做了太多次,让陶君平的穴口不可避免地红肿,他沉默着,不太想承认自己竟然因为这样的画面而有些雀跃,却不是因为他讨厌陶君平的缘故。 而是、而是……喔,他太累了…… 抱着被他洗得很干净,有淡淡香味的陶君平,他决定先睡觉再说。事实上他从来没有这么不想面对一件事情。但他现在真的什么也不愿想,跌入很深的睡眠之中。 再怎么能睡,也没有办法逃过生理时钟和太阳的召唤。凌云醒了,发觉昨夜的雨好像没发生过一般,天气好得很,但他心烦得要命,难得很不健康地在早上喝着那难喝到让人想吐的红酒,头脑终于开始运转想着昨天晚上的事。 首先是陶君平嗑了药。到底是怎么嗑到药的?他一直看着陶君平,就连有人来约他他也没正眼看,视线都在陶君平身上,从来也没看到陶君平吃了些什么。 一开始坐在到他这桌的陶君平看起来正常得可以,那种让他讨厌到极点的魅惑完全属于原发性的,然后陶君平跟他换了酒喝,喝完很快地跟他说了地址,说完地址他们又听了三四首歌,一首歌若是四、五分钟左右……该不会是那杯酒? 到底是不是那杯酒?若真的是那杯酒,陶君平又是不是知道那里头有药?否则怎么会突然背家里地址给他?他愈想愈乱,没个头绪,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打转,打算等陶君平起来再好好问。 随后他开始想着自己昨天晚上怎么会那么疯狂。 是的,一开始勾引的像是嗑了药的陶君平。但后来欲罢不能的,可不只是陶君平。 把对方做到快死的人,把自己的卧房做到像世界大战过后的房间的人分明是他自己。 但陶君平根本就是他最讨厌的那种人。那么野、那么妖,那么让人无法自拔……等等他刚刚想了些什么? 耳边突然像是传出凌天嘲讽的话语:「老弟,不是我在说你,你的恋爱等级真的是幼幼班的程度。唉,你确定你真的是同性恋吗?会不会有一天你醒过来发生你其实根本就异性恋?」 「我才不是异性恋。」他很清楚。 上面两个哥哥,一个是同性恋、一个是异性恋,家里A片G片都没少过,凌云从国中就开始看那些片子了。对A片的女角从来也不会有反应,对A片里的男人倒比较有兴趣,只是通常都不是他的菜,觉得连要上那些男人都倒胃口。 G片的话他就有兴趣了,他喜欢清秀、气质清新的男人,看G片他就可以自己把自己打出来并且非常过瘾。从那时候开始他知道他是同性恋。 「但我确定你是幼幼班。」凌天一口咬定。 凌云懒得理他,连反驳都懒惰。 现在想起来,他突然觉得凌天说的话虽然让他觉得很干,但似乎不是那么没道理。原来他对陶君平……。虽然很想否认但是也只有那种可能。他从来没有过的那种感觉。 糟糕。不能更糟糕了。他怎么会这么笨。这样想着他突觉得手中那半杯还没喝完的红酒突然间变得烫手了起来。 强自镇定地把手里的杯子放下,他情不自禁地又望向还在床上睡着的陶君平。那人彷佛磁铁一样,让他不自觉地受吸引。放下了手里的杯子,他走到床畔,看着在睡梦中的陶君平,褪去了所有的妖媚,那样纯净无邪气,甚至脆弱地有点可爱,他忍不住轻轻地给了陶君平一个吻。 对方不知道的早安吻。想到这个,他的心情雀跃了起来。看起来对方应该还会睡上一小段时间,他决定出去买早餐。 没想到门一开,凌天就在他家门口,手上还拎着两份早餐,看起来就是要走进他家门口的样子。 「哈罗,吃早餐了吗老弟?」 「我正要出去买。」 「但我这里有。」凌天扬扬手里的袋子。 凌云随便瞄一眼,不知道里头装什么,随口乱猜。「谢谢你的好意我今天不想吃烧饼夹蛋。」 「这明明是我特地请人做的姜丝pizza。」 那什么鬼?凌云皱起眉头。「那更不用了。」 「那……」凌天想趁凌云不备往屋里冲。 偏偏凌云早有准备,死命地压着门,就是不让凌天进去。 「欵,幼幼班老弟,你该不会把Ren藏在这里吧?」凌天本来就是来闹人的,看凌云死都不让他进去,更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忘了他家地址了。」凌云很冷静,毕竟这是事实。 「那把人给我,我带回去照顾。」 「我是医生。」 还在嘴硬,偏让你没机会那么嘴硬。「但你讨厌他,讨厌到不想看到他不是吗?」 凌天笑得很坏,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我出去买早餐了。」凌云直接把门关上,摆明不让凌天进去。 「说真的,你昨天到底上了Ren几次?」凌天边说边偷偷按下手机录音功能,他早就算计好的。 这关乎赌局啊! 凌云淡淡笑着。「几次我不确定,但有一件事我很确定的——」 凌天伸长了耳朵。 「他告诉我,你不举。」凌云笑着走人。 干!凌天在心里暗骂。更气他不能骂干你妈的,因为他们两个根本同一个妈! 他讪讪然地按掉录音功能。被发现的感觉真他妈的糟。 03 凌云回到家,把食物全摆上餐桌之后,就又跑进卧房看陶君平。打开房门,正巧跟要出门的陶君平对上眼。 陶君平昨天来,他这里哪有什么东西可以让陶君平穿的,最后只能让穿着他的衣服,那衣服在陶君平身上自然过于宽大,但他觉得非常顺眼。他的东西。那是他的东西。 「早安。」陶君平看着他,笑了。 这人笑起来还是这么刺眼这么让人讨厌,凌云险些要窒息了。「早。」点了点头,他淡淡问着道:「身体还好吗?」 「除了饿以外,没什么问题。」 「出来吃早餐,我买了。」 陶君平一到餐桌才发觉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早餐,从汉堡到蛋饼、又从日式饭团到萝卜糕,什么都有,满满地摆了一整个桌子,连饮料都有好几杯。 「这些,我们两个人吃?」 「嗯。」凌云点点头。 跑到早餐店去,想买这个却又想那人会不会爱吃另一样,愈想愈打不定主意,想到那人昨晚嗑了药还被自己做得那么累,干脆看到的全买了。但逛到另一家早餐店却又想搞不好那人爱吃的是这家卖的品项,又多买了好几种。 陶君平眯起漂亮的眼睛。「你在猜我喜欢的口味?怎么,跟我睡过之后就喜欢上我了?」 本来还在想他是不是记得。毕竟很多药都会让人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不用问了,就算不确定陶君平记得几分,凌云也确定陶君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而凌云完全不想承认自己的心思有部份被猜对了。「我只是不想让你饿死,这不是我家的待客之道。」 「但这显然不是一个正常成年男人的食量。」 「我怎么知道你的胃是不是跟你的身体一样不挑食。」凌云发酸地呛了回去。怎么说就是对陶君平跟那么多人睡很不爽。 而他今天早上才发觉会有这感觉原来不是单纯的讨厌,讨厌到了极点,原来竟是一种完全相反的情绪。 陶君平被这样说,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放心,我的胃跟我的身体一样,好吃的都吃。」随手抓过一颗日式三角饭团,撕下包装,吃了起来。 凌云抓过一盒萝卜糕,淋了酱油。「你平时有嗑药的习惯?」 「现在没有。」陶君平微笑地回答,吃着饭团。「是鲑鱼口味的啊。」 「我喜欢鲑鱼。」等等,他为什么会顺着陶君平的话回答了。「那以前有?」 「也不算吧。」陶君平又咬了几口。「这家的饭团还蛮好吃的,你有名片吗?」 「没有。」凌云回道,发觉自己又跟着陶君平的话答了。「能不能专心回答我药的事情?」 「改天给我名片或把店名给我?」陶君平拿过一杯饮料,摸在手里很暖。「好。你说吧。」 你这根本不叫做好!凌云在内心吐槽。但他没有说出来,闷闷地吃着萝卜糕。「所以你昨晚什么时候嗑了药?」 「我没嗑药。」 「但你明明就是嗑了药的反应。」 「嗯,对啊。」陶君平笑得泰然自若。 「所以为什么?」 「谁知道呢?」陶君平又是笑,解决了手里的饭团,边喝着豆浆边又拿过来一个火鸡肉三明治。「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吃,现在还真的有点饿。说不定这些还真有机会解决得掉。」 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吃?「你说真的?」 「这种事我骗你做什么?你会颁奖给我?」 凌云的脸色变得难看。「所以你只喝了那杯酒?」 陶君平点点头。「那是我昨天的晚餐。」 很好。所以罪魁祸首的确是那杯酒。凌云想起昨夜陶君平喝了酒就开始说地址。「你知道那杯酒里头被加了东西?」 「那种事我怎么可能知道?」陶君平没抬头,闲适地继续吃他的火鸡肉三明治。 凌云没办法相信。「那你为什么跟我换酒?」 陶君平望向凌云,眼波流转,笑得很魅。「别人的酒看起来比较好喝这道理你不懂吗?」 「你在呼拢我?」不晓得为什么,就算知道这的确可能是陶君平的行径,凌云却还是怀疑。 总觉得巧过头了。 陶君平耸了耸肩。 已经吃完萝卜糕改啃汉堡的凌云停下吃的动作,很深地看着陶君平。 「放心,我没病,我刚筛检过,而且我最近没有无套过。」陶君平笑着说道。「还是在你们医院做的,你不相信我拿报告书给你看?」 「别转移话题。」这人怎么滑溜的跟条蛇一样? 「你不高兴?」陶君平又笑。「你哥可也没像你这样无套上我。」 「我没有那种癖好。」凌云看起来淡定,继续吃着他的汉堡,得很仔细很仔细地看才能看出他的唇角有点上扬。不过他坚决认为那是吃东西的缘故。 陶君平刚吃完他那个火鸡肉三明治,嘴角还有些油腻,他也不在意,身子偎近凌云。「那要不要戴套再试试?看你到底喜欢哪一种。」 「别闹了。」凌云痛恨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了反应。他竟然想要伸舌头去舔陶君平的唇。他的天。「我下午还有诊。」 「我也不是说现在啊。」陶君平笑得眯起了眼,扬声反问。「所以其实你现在想做?」 「我没有。」凌云感谢桌子是个很好的遮掩,没空发现话题早已顺利被陶君平转移了,他随手抓了瓶饮料往陶君平的手上塞。「喝奶茶。」 陶君平笑了笑,接过饮料,没有揭穿凌云,拿起吸管就往杯子插,缓缓地吸了一口之后,才连着吸了几口。「这奶茶不错。」 「鲜奶泡的。」凌云没说这是连上善的喜好,而他记得。连上善从小喝奶精泡的奶茶就会吐,神奇的是换了鲜奶就没事。「我有事问你。」 「你不是从刚刚一直在问?」 「跟我在一起。」 「我记得嗑到药的是我不是你。」陶君平淡笑,甚至伸手去摸凌云额头。「还是你发烧了?」 「都没有。」光是被这样碰着他也彷佛像是被灼伤。 「那你说错了吧,你放心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头一次说出这种话被这样对待,凌云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我没说错,跟我在一起。」 「为什么?你该不会真的上过我之后就喜欢我了吧?」陶君平勾起唇,那笑,无比魅人。 「没有。」凌云坚持自己没有说谎。因为陶君平说的时间点的确是错的。 「那……别告诉我你跟我上过我,所以要对我负责之类的。」陶君平轻笑。「虽然你哥总说你老古板,但我想应该还没有到这种地步吧。更何况没记错的话我们都是男的,也不会闹出人命。」 「也不是。」 「那是……?」 凌云一脸严肃的看着陶君平,看起来非常认真,缓缓吐出四个字。 「为民除害。」 04 虽然陶君平被说是害,但是还是笑吟吟的,一点气都没有生。只是凌云当然还是炮灰了,理由很简单。 「真是有趣的告白。」陶君平还鼓了几下掌以示赞赏。 「那不是告白。」凌云还在嘴硬。 「好好好。」陶君平举双手投降。「所以你是认真想跟我在一起?」 凌云点了点头。 「那……看来我也应该要好好回应一下。」陶君平微微一笑。「对不起,你是好人,但我们不适合。」 「好人卡?」 「看来你没你哥说的那么古板。他曾说你在十三世纪,但我想可能有十四世纪吧,至少知道好人卡这个词。」 「你拒绝的理由很差劲。」 「你以为你说在一起的理由又好到哪里去?」陶君平又笑。「Ren哥哥告诉你,很多人在爱情前面都是瞎子,凭你这种条件,你根本不必做些什么事,只要哄哄对方说些甜言蜜语,就一大堆人乖乖地跟你走。」 「我要那样做什么?」凌云莫名奇妙地白了陶君平一眼,暂时没空纠正陶君平的称呼问题。哥哥?看起来明明比他小好几岁。 「那要跟我在一起又为了什么?」陶君平笑着问道,但并没有真的要等凌云的答案的意思,因为当凌云正在伤脑筋想着他能说出口的到底有多少的时候,陶君平已经开始收拾桌面。 「谢谢你的早餐和午餐。我等等也要进公司,今天是晚班。我要先回家了。」 「我送你。」 「那会多得一张好人卡喔。」 「我送你。」 边开车,凌云边默默在意着不知道有多少人载陶君平回家这个问题,愈想就愈觉得陶君平真是妖孽,真是让人不悦,内心酸到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尤其在意他那花名在外的哥哥不知道是不是也这样载过陶君平几回。愈想就把方向盘握得愈紧,像是要捏碎方向盘一样。 「我没打算放弃。」 一路上两个人没什么说话,直到快到的时候凌云才开了口。 「嗯?」 「跟你在一起这件事。」 「喔,再见。」陶君平开了车门,轻巧地下了车,没忘了回头又说道:「谢谢你送我回来。」 凌云觉得他再也不能忘记陶君平回眸时,唇边荡漾的微笑。 ****** 凌天最近非常忧郁。他甚至痛恨起自己跟凌云长得太相似,像是两个人那张脸本身就是个生产履历,光看就知道是来源绝不可能造假,这是兄弟。 他那个从远古时代来的弟弟,终于开了窍,追起陶君平来。但这一追也追得太天怒人怨,成了痴汉等级的人物。 已经不只一个人跟他投诉,你那个弟弟整天都黏在Ren旁边,是想要吓死谁?! 他不只一次回道:「放心啦,他哪敢作什么事,那人就只会虚张声势而已。」 但也超过一名受胁迫的人跟他表示: 「他光是眼神就可以杀人吧?!」 「我不想要我哪一天需要去挂号的时候被他剪断我的鸡鸡啊!」 于是他好说歹说的安慰道:「你有看过眼神真的杀死人的吗?没有嘛,好,那我再介绍人给你,就当成是心灵受伤的补偿。」 另外一种的他则换别的说法:「你就不要挂他的号就好了。」 「……可是他很养眼……」 这种的他就不管了,孩子,这是你自找的啊。 Ren那里他没有多问,他跟Ren是朋友、炮友关系,更进一步的私人生活他没有过问。但有些事情不需要过问就可以感觉得到,Ren不是个容易的人,跟他那直线生活的弟弟根本就是天差地远的两种人。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他弟弟到底会有什么下场?这很难评估。毕竟Ren看起来不讨厌他弟,甚至一定是喜欢的,而且自然超过对他这种炮友朋友模式的喜欢,但有多喜欢他也不知道。 至于他弟是不是能接受Ren那种从这张床睡到那张床的行径,而Ren又能为他弟改变多少,就有待商榷了。 所以他在想,他弟的命运,要不就是一举攻顶抱得美男归,要不就是坠落山谷死无全尸,大概就只有这两种极端的可能性。依这两人的个性,还有他弟想追求的,那种中间的模糊地带大概是很难存在的。 但毕竟是他自己的弟弟,他不点醒他弟一两句,怎么想都对自己哥哥这个身份过意不去。 「你确定你真的吃得下Ren?你真的能接受他可能除了你以外还有别的男人?」 「吃得下,不能。」凌云言简意赅地把两个问题一口气回答完了。 「那就是吃不下好吗。」他弟到底是死了多久的脑筋? 「吃得下。」凌云依旧坚持。「我会让他觉得我最好,不想找别人。」 「……你这哪来的奇怪自信?」凌天快疯了。 他这弟弟每次事情都不做则已,一做就要做到最好,而且不只是嘴巴上说说,他弟的确就是有那种能力。 但谈恋爱不能这样搞啊。亏他还觉得他弟能够明白自身心意,应该可以从幼幼班升到向日葵小班了,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可以升级只是幻觉,他弟还是留级在幼幼班比较保险。 他没有干涉他老弟和Ren,某种程度他其实有些希望他老弟很快地就炮灰掉,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反正目前还是幼幼班的人要砍掉重练也比较快。 凌云没空管他哥是否有暗中诅咒他,他只是满脑子想要怎么样让陶君平答应他。他当然不是不知道陶君平在给他软钉子碰,好几次陶君平都偎在别人怀里就从他眼前走过去。 他是很气但他能干嘛?陶君平的确没有答应跟他在一起。他再不悦也只能眼神死,其他什么事都没有办法做。 要不然他要干嘛?要陶君平记得戴套子再做?他又不是陶君平他爸……想到这里他才想到他对陶君平的家庭认识是零。似乎也没有人熟悉陶君平私下的事,连他哥也是。 据他哥说,陶君平在台湾这圈子出现并不是很长的时间,大概就这一两年而已,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听说都在国外,唉,想远了。 不过他的确觉得有点无助。他人生难得无助。前一次的无助说不定是在小学连上善突然有一天就没再出现在学校了。 他也知道自己这行径根本跟变态没两样,就是这样等着人,有时能说上话,有时什么话都没说就看着人跟别人走了,但很奇怪,他不是给自己找藉口,只是人跟人之间的互动有脉络可寻,他感觉得出陶君平在等待他些什么,从那美丽挑衅的眼神和那轻扬勾引的微笑都感觉得出来。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坦白说陶君平要的如果是喜欢之类的字眼他不是不能说,没有真的那么难。可是他明白不是那些,陶君平要的是更深刻、更困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他说不上来。 这夜,他看着陶君平自己一桌,他并没有马上走过去跟陶君平搭话,只是坐在他的位置上看着,点了杯酒。 陶君平桌上的酒杯还是一如以往地多。他观察久了,发觉陶君平从来不是贪杯的人,虽然漂亮的双眼总是勾魂而迷蒙,但那应该不是来自于酒气。而陶君平跟谁离去都来自于清楚的意识。 这天已经不只一个人去跟陶君平搭讪,通常的状况下陶君平早就跟人走了。但这天,陶君平意外地到现在还坐在那里。像是完全不融入这里,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还一直以为跟这里很不搭的只有他自己。 他正在想要不要向前去攀谈的时候,陶君平已经朝他的方向转过头来。陶君平也知道他在这里看着他。 陶君平的回眸。 每次看到那双眼,那唇角的弧度,他总会觉得自己身上有更多的部份不再属于自己。 陶君平的嘴角无声地动着。夜模糊了一切,却阻挡不了他看个清楚。陶君平说,上我。随后朝着他走来,已经像只灵巧的猫缠在他的身上。 他知道他该把握机会,毕竟他也渴望这些,渴望得超乎他想像。如今他已口干舌燥。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为什么?」 为什么。简单的三个字好像可以化成无数的问题。为什么约他。为什么现在才约他。 「你哥没有教过你像这种时候,先上就是了吗?」陶君平的唇附在他耳边,声音似笑非笑。 他全身血气都翻腾上涌。 「别提我哥。」 一想到他哥也曾进入陶君平的身体,他就酸得要命。更别说他完全明白他跟他哥截止目前为止在陶君平的心里都是同一种地位——炮友。他痛恨这种感觉。 陶君平又笑了,那种像是不在意的轻盈笑声让他狠狠地吻上陶君平,折磨肆虐着陶君平的唇。 他把人往厕所的方向带。这里的厕所本身就是个充满春光的地方。他也看过陶君平跟人家进去过,那天他硬是等到陶君平跟别人出来。他要看。他要自己记下来陶君平那慵懒撩人的模样,他告诉自己也用眼神告诉陶君平,我能给你的绝对比他能给你的多。 本来两个人就已经是吻进厕所的,进了最里间的厕所他直接把人往墙上压,一边继续吻着,一边解着对方的皮带和裤头,陶君平断断续续跟他接着吻的唇没有刻意藏住什么声音,好几声轻喘流泄而出。在他快速地剥着陶君平的裤子的时候,陶君平也扯开皮带,拉下他的裤头,随手一弄,他狰狞的性器旋即弹了出来。 他比他所以为的还要渴望陶君平。 「套子和润滑液。」陶君平微微离开他的唇,从已经微微滑落的裤子口袋掏出这两样东西,交给他。「我清过才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要是什么情绪。他突然又想起大哥说的陶君平总是清得很干净。也想到上回陶君平坐上来虽然困难,却也是干净的,明显是清过的。一想到陶君平没有目标的清理他就觉得愤怒,但他也明白他没有资格愤怒,陶君平毕竟不属于谁的。 然而就因为这没资格让他的满腔怒火烧得更旺了。他搞不懂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却还要找他做,而且还这么勾引这么魅人这么让人无法抗拒。他真搞不懂这天杀的一切。什么性爱分离真让他难以理解。 他忿忿地把人转过身去,压在墙上,陶君平的长裤他随手一扯,陶君平的内裤也被他剥落,微微掀起陶君平的上衣,这人的身体怎么能这么好看。他一手往前窜,粗暴地捏住陶君平的乳首,陶君平叫了出来,那惹火的叫声却是鼓励的成份多。 「拿着。」手想做的事太多了,完全不够,他叼着未开封的保险套,把润滑液塞到陶君平手里,陶君平乖巧地接下了。 他又忍不住想老哥说的陶君平很乖的这件事,觉得纠结。希望陶君平别总是这么乖。却又期盼陶君平有一天为了他而乖巧。 他的另一手抚摸着陶君平的腰椎,那线条太迷人,他禁不住来来回回地抚了好几次,随后手掌往下,剥开陶君平的臀瓣,在陶君平乳首揉捏的那只手终于回来拿了润滑液,拆掉润滑液的包装他开始为陶君平扩张,但他没那个心情扩张得太足,不管身体或内心他都等不下去了,他终于取下叼在嘴上的保险套,扯开了包装,飞快套上。 他早已充血充过头的东西抵在陶君平的穴口,想进去但却又想要更多。然后他听到了陶君平的催促。 「快进来。」 在那瞬间他知道那就是他想要的更多。 不是没有听过但上回是陶君平嗑了药,那不一样。他想要清醒的陶君平为了他而疯狂。扳过陶君平的脸,他吻上陶君平的唇,又是蹂躏似地吻着,吻到甘愿了他才说着:「跟我在一起。」 凌云这话有着威胁的意味。像是你不说好我就不进去。但是却被陶君平轻易地化了开来。 「我会考虑。」陶君平微笑,眯起眼,唇角发出惑人的呻吟。「快进来。」 他兵败如山倒。几乎是含恨地戳了进去,动了起来。那里头太热太紧,将他的性器包裹得那样好,像是早已等待着他的侵袭,彷佛是他重重的刺入纯粹是种太过甜美的抚摸。 他狠狠地动了起来,一次次地抵入深处,陶君平毫不遮掩地叫着,像是不在意是不是有人正在隔壁的厕所里头听着陶君平那叫声打着手枪,于是他捅得更卖力了,心想我就是要让所有进厕所的男人都知道现在是我在干他!这个叫得这么诱人的男人此时此刻被我干着! 陶君平的后茓缩得更紧,连双腿都染上了淡淡的粉,他知道那是什么象征。陶君平的手扶在墙上,若不如此恐怕就会倒下,发觉陶君平连腿颤抖得厉害,凌云没有办法否认自己非常得意。 「摸我。」 陶君平那柔软魅人的声音轻扬着,是种致命的蛊惑。 他没有摸,或许是他不想遂陶君平的愿,或许是他想光靠性器的撞击就让陶君平高朝。他更密集地挺动着,陶君平的身体太让他满意,像是怎么抽动都觉得不够,直到陶君平一连串的呻吟之后明显像是要射了他才伸手去染了一手的湿滑,并又多动了几下发泄出来。 他把自己的东西拔了出来,却发觉明明刚射完的东西还硬得像从来还没射过一样。陶君平往转了身,那双氤氲的双眸闪着水光,彷佛对他诉说着我还要。 他迷失在那双迷人的眼里。愈来愈懂为什么他老哥说很多人对陶君平趋之若鹜的原因。 他还在愣,陶君平却已将马桶盖放了下来,把他推坐上去,坐了上来,开始晃动着,唇瓣靠他靠得很近,微启着吐露着艳魅的气息。他攫夺似地封住了那唇,心想自己真的会死在这人身上。 从厕所离开已经是好一段时间之后了,夜店里头的人只有更多。所有的人都宛若在野兽寻找猎物,形形色色的孤单寂寞在里头堆叠交错。 凌云开口:「我叫车送你回去。」 「好。」陶君平唇绽笑容。 凌云无法理解为什么明明已经做过好几次,这人却只有美得更令人愤怒,太让人无法不渴求。 离开的时候凌云瞥见墙上靛蓝的灯光映出来的日期。这个日期似乎有些熟悉。像是藏在他记忆深处的哪里过,但他脑里现在全塞满了对陶君平的渴望,什么都想不出来。 日后,他才在记忆里搜寻到,原来那就是连上善消失在他的校园生活的那一天。 05 「到了。」 陶君平是被凌云摇醒的。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做得累了,总之在计程车上陶君平就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睡着的样子很沉静,隐隐约约还有种凌云说不出来的脆弱。 「谢谢。」陶君平睁开眼下了车。 凌云却也跟着下了车。计程车在他们面前缓缓驶离。 「怎么不继续坐?」陶君平问道。 「怕有人精神不济跌倒。」 陶君平笑了。「你就直接说你喜欢我离不开我会怎么样吗?」 凌云的视线很深,像是夜间突来的闪电那般明亮。「只要我说了喜欢你,你就会跟我在一起吗?」 陶君平又笑了笑。「你明早有诊吗?」 凌云摇了摇头。 「那正好。我明天也上晚班。上楼喝个茶?」 上了楼,凌云对陶君平的房子有些意外。光从客厅看来,陶君平的住家简单雅适,没有太多奢华浮夸的装潢,说是低调绝不为过。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发觉从走进屋里,一直有着淡淡的香味盈绕在鼻间。 说是茶,陶君平端出来的其实是对过水的橙花纯露。 「喝喝看吧,我知道你鄙视芳香疗法,但真的没那么糟。」陶君平笑着。「至少帮助睡眠。」 说到这个凌云又想到自己当初会更讨厌陶君平,陶君平的芳疗师身份绝对也占很大的因素。说白了就是他不喜欢一堆人明明病得重了,却只寻求这些疗法,不来寻求医生的协助,等到后悔时常常都快来不及。 他当然也知道这不是芳香疗法的错,当然也不是陶君平的错,但他就是没办法不幼稚地把这些一起归在陶君平身上讨厌下去。 凌云哼了一些。「就是你所谓的功效让人忘记医学的重要。」却还是就着口喝了下去,淡淡甜甜的花香,坦白说并不难喝。 「但它是真的有效。」陶君平笑着。「我也没有要人忘记去看医生啊。话又说回来,你不会真的想跟我在一起的,因为那意味着你将要忍耐很多你可能没办法接受的。」 「例如?」 「进到房子来总有香味。」 这很简单。他并不讨厌香气,凌云这么想着。「这我可以。」 「被我强迫喝奇怪的饮料。」陶君平指了指凌云手上的饮料。 「那没什么。」凌云波澜不惊的又喝了一大口。 「为什么是我?」 「我如果能知道,我也不会选你。」 「那就别选我啊。」 陶君平轻笑着,凌云却一把火从胸口冒上,将人吻住,吻到感觉对方只能以他的气息为氧气为止。 他放开陶君平,陶君平被他吻得脸色泛红,显得更美。 「cloud,要跟我交往,就住到我这里来。」 「没问题。」这不是一间会让他窒息的房子,也不过就是住这住那的差别,他不觉得他没办法。 陶君平笑着,挑高了眉。「我没办法答应你跟你交往就不跟别人上床,这点你也没问题?」 「我在意。」凌云很诚实。「但我会想办法让你没机会也没力气跟别人上床。若你真的跟别人上床,我不会对你生气。」但他气自己总没问题。 「那,还有最后也最重要的一点,cloud,我当过别人的性奴隶一段不短的时间。所有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黑暗我都经历过,听到这里,你依旧坚持?」 陶君平的唇角似笑非笑。 那表情甚至让凌云会想,那段话是不是只是陶君平想要劝退他的一个玩笑。虽然他隐隐约约知道并不是。 凌云点了点头。 一段日子之后,当他回头想起,才深深地后悔了起来。后悔他把想不到的黑暗,看得太过明亮。 后悔他曾经以为,这一段话说不定只是一个顽劣的玩笑。 ****** 听到自己的弟弟和陶君平开始交往的消息,不夸张,凌天的下巴差点掉下来。他这个幼幼班的弟弟真的成为攻顶打魔王的勇者了吗? 怎么想都觉得应该像是玛俐兄弟里头马利欧破了一个小关,以为能救到公主了,结果发觉公主根本恐龙,后面还有无数个关待破解。 「想太多。」凌云很淡定。「没那么难。」 老弟你都已经跟着别人跑了你还跟我说想太多没那么难!凌天哀嚎道。 要不是凌云那张脸跟平常一样直得欠揍,他真的会怀疑他弟是不是被穿了。他从来没想到他那个龟毛得要死而且明显恋家的弟弟会住到别人家里去啊。 「他不会只有你这一咖的吧。」凌天觉得自己的弟弟怎么可能受得了。 「我会让他很忙没空找别人。」凌云很笃定。 老弟你不懂,人生的缝隙是很多的啊!遍地都可以开花了,何时何处不能做? 他这回终于没办法不问陶君平为什么会跟他弟在一起了。 陶君平是这么说的:「放心我比你还怕把你弟弄死。」 「你会定下来?」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你弟说我可以跟别人做。」陶君平微笑,眯着那双眼睛看着凌天。「不过我很有分寸,我知道你是禁忌的对象。」 「……」重点不是在我吧,虽然我也觉得你很美味……啊不对。 凌天头很痛。 有失恋这种保险吗?凌天在想是不是该先去帮凌云保一个高额的保险,之后凌云失恋了,他就可以大捞一笔……呃不对,是红利对分……啊也不对,要他是他九成凌云一成……这样好像还是不太对…… 总之他觉得虽然现在两个人之间看起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很明显之后凌云必死无疑就对了。 那时的凌天怎么样都没想到,原来必死无疑的从来就不是他的弟弟,而是陶君平。 连凌云也没想过。 凌云的脾气很硬,决定了的事就是了。当初他以为他讨厌陶君平,讨厌到后来发现原来不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所以他想跟陶君平在一起。 那天晚上在陶君平家里陶君平的话的确让他吃惊,但他当下并没有真的想那么多。 无论如何他都要这个人,他是这么想的。 性奴隶这件事他并非认为不重要,只是他要怎么问? 陶君平——是的他到现在还是坚持叫英文真是件怪事,明明大家都台湾人,好吧陶君平是日台混血,只是不叫日文名字却叫个英文Ren又是怎么一回事。 通常他叫陶君平的本名,好像当所有人都叫陶君平Ren的时候,他叫本名反而觉得亲近。 「陶君平——」 是的,他不只一次想问,你所谓的性奴隶是什么?为什么是性奴隶?到底有什么样的过去?那些黑暗又是怎么一回事? 但当陶君平抬眸,含笑似地朝他望来,黑白分明的眼那样专注地凝视着他。那瞬间他觉得所有的问题都蠢毙了,没有一个他问得出口。 陶君平的生活不像他原本以为的那样闹腾,住在一起之后他才发现陶君平的生活很安静,书、电脑、芳香疗法,几乎成了陶君平不上班不去夜店以外全部的生活。他喜欢陶君平这样沉静的生活,他一直都喜欢静谧的日子。 不过生活里还是有他皱眉的地方。大多跟陶君平的喜好和职业有关系。 「喝这个。」 就像这个时候,今天不晓得是不是有人挟带凤梨进他们科,棘手的病人超多的。他忙了一整天快累死了。 「这是什么?」他看了一看,陶君平递过来的又是一杯水,闻起来有淡淡青草般的气味,很凉爽,但是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毒药。」陶君平勾着唇淡笑。「怎么样,喝不喝?」 这时候他哪能不喝?当然一口全干了,搞了半天他才知道那杯是五叶松纯露对上水调成的饮料。 那些饮料还常变换,有时陶君平甚至要他猜一猜是哪种纯露,或是哪几种纯露,否则没得一起睡,他都快疯了。 他也曾扔一本医学用书过去给陶君平。「那你也读一读,然后我要考你,没考过没得睡。」 「怎么?」陶君平笑着。「你觉得我有去当泌尿科医生的天份吗?你确定要我走这条路?」很认真地把书接过来看。 「算了。」他一把又把书给抢过来。真让陶君平去不知道要勾引走几个病人。他认了。 除了这个之外,陶君平家里那些瓶瓶罐罐是多得可以,三不五时看陶君平把这瓶加在那瓶里,那瓶又倒回这瓶来,看得他眼花撩乱。有些时候那些东西也会用到他身上。 这是他又爱又恨的地方。 「来。」陶君平走到他身边,剥了他的上衣,为他按摩着颈肩。 这个人今天接了三个疗程有了吧。一个疗程二个小时……凌云扳着一张脸,假装用心阅读。「我不累。我不要那个味道。」 「没见过像你肩膀那么硬的人。」陶君平轻笑,仍是他按着。 「我都说过不要了。」怎么能那么舒服。这个人会太累吧?他还继续躲。 「那要这个?」陶君平的手滑过他的胸,擦过他的乳首。 「……」很好。他硬了。 其他的事迹还有拿着颂钵在他身上敲啦、做各种手作品分送给姐妹们……总之他好像跟个巫师住在一起。不是非常习惯,毕竟他对那些巫术没兴趣,但却发现巫师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讨人厌。 巫师会想对他施法,是因为巫师也喜欢他吧。看着陶君平又在搬弄那些瓶瓶罐罐,用那样认真的眼神,虽然他仍旧厌恶芳疗,但他不得不承认,厌恶指数确实悄悄减少中。 他们的生活却并不都那么安静,他也认识了些新朋友,遇到旧朋友。 他大略知道了陶君平为什么要他住到陶君平那里。陶君平的邻居跟陶君平是好朋友,那人让凌云一看就想起来了,在新闻里他见过的——郑恺年,一位名政治人物的儿子,发生过的事情他也记得。 郑恺年现在跟男友同居,医界不大,里头的gay多多少少都会知道,郑恺年的男友杨敬谦原来就跟凌云是点头之交,陶君平若是有空都是到他们家搭伙,他也跟着去过,跟杨敬谦一见面也就聊了起来,在郑家帮佣的阿姨会跟他们一起吃饭,有时还会有郑恺年的奶妈会一起过来。 那位在郑家帮佣的阿姨有点面熟,看起来真跟陶君平有些像。他也问过,但是问过之后陶君平却说应该是巧合吧,笑笑地说那阿姨做的菜很美味所以他很喜欢,硬是要去蹭饭。 「我也可以煮给你吃。」凌云不服气地说道。事实上他不太会煮,应该说忙得根本没空煮,而且他们一家都是邻居,回家吃饭比较快。 「你?会煮什么?」陶君笑了,是那种取笑的笑容。 「我会炒饭。」 「哪种炒饭?」陶君平笑得暧昧。 凌云又气又恼,先把人炒熟了吃了之后,才强调是锅子里头的炒饭。私下上勃客来买了一大堆食谱研究。 研究来研究去都觉得麻烦也不知道做哪个好,想到不只他自己,连陶君平也喜欢鲑鱼,决定干脆就炒个鲑鱼炒饭吧。 想到鲑鱼炒饭却想到幼时连上善的便当,连妈妈那时总天天帮连上善带便当来,连汤和水果都有,小朋友时大家总觉得别人便当里头的菜色肯定比自己的好吃,但连上善的便当那是真的美味。 连妈妈炒的鲑鱼炒饭尤其好吃,他很喜欢。那时的他还问过连上善你妈妈是怎么做的?怎么会那么好吃?那之后连上善告诉他炒饭火候要够、动作要快,拌炒要匀,很容易就可以炒出一锅好炒饭。 他偷偷利用陶君平有班但他没有诊的时间,买过材料也炒过几次,却都一人吃掉一整锅炒饭。 没办法,那些炒饭要不就太黏、要不就太湿,更别提他一开始拿捏不了份量还有鲑鱼比饭多的情形……总之在他的标准里全都不能见人。 这样做了没几回,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有天他下班回来,却发现桌上摆着一锅味噌鱼汤、一盘芝麻酱拌菠菜,和两盘鲑鱼炒饭。 「真的不会炒饭我教你。」陶君平对着他微笑。「不用每次都吃掉一整锅炒饭,不撑吗?」 被发现了,他一脸尴尬。「你怎么发现的。」他明明洗得很干净、餐具也都收得很好…… 「猜就知道了。」陶君平笑着。「鲑鱼还是多少有刺啊,垃圾桶里有,米也少了,我种的花盆里的蛋壳变新又变多……」 那夜的鲑鱼炒饭他吃了精光,觉得很久没有吃到那么好吃的鲑鱼炒饭,像是那炒饭的味道跟他幼年时尝过的炒饭滋味紧紧地缠绕在一起,成了难以形容的美味。 不过他还是继续偷练,没让陶君平教。在练习的过程中他发觉炒饭看似简单,真的要做得好却又不容易不简单,但诀窍真的抓到之后,又可以炒得不错了。 待他端上炒饭的那一晚,平时唇边总漾着笑容的陶君平不笑了,很沉默地吃完那盘炒饭。 他以为是不是太难吃了。但他左吃右吃都觉得至少是个八十分的炒饭,怎么吃都不像有问题的样子。 陶君平却吃完饭后很快地进了厕所,出来虽然是笑着的,眼睛却微红着,很轻地对着他说谢谢。 这……哭了吗?凌云想问又不知道怎么问,头脑快速地闪过陶君平那一大堆纯露的名字。他看书看到眼睛涩得要命的时候,陶君平到底是拿出什么东西来呢? 因为不喜欢芳疗所以真的记起来的东西很少,唉,认识陶君平之后他才发现他引以为傲的记忆力随时受到严重的挑战。随手拿了一瓶罗马洋甘菊,不怎么确定但也等不了,倒到化妆棉上才觉得味道好像跟陶君平给他敷在眼睛上的东西味道不太一样。 不管了,他飞快地拿去给陶君平。「给你。」 「这……」陶君平想了一下,笑了。「要让我敷眼睛的话,矢车菊更有用喔。」却很自然地接过来,贴在眼睛上。 「谁要你偷哭。」他咕哝,看着陶君平,陶君平的眼睛都被盖住了,唇角却轻颤着。 他搞不清楚他那盘鲑鱼炒饭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让陶君平哭呢。 那晚在床上,陶君平跟他说道,他喜欢吃他做的炒饭。他多炒一次炒饭,他就少去一回夜店。 意思很明显。虽然陶君平现在去得少了,但是并非都不去。偶尔陶君平身上还是会有不是他留下的吻痕。 他当然不高兴,但是他说了不会对陶君平生气,这毕竟是他允许的。他只能恨恨地一口一口地咬着那些吻痕,把那吻痕咬成自己的,像划地盘那样,听着陶君平彷佛轻笑般的呻吟。 「我想过要怎么样让你停止。」那夜他承认。「我虽然说我不会对你生气,但我确实希望你停止。」 他发现自己高估了自己的忍受力。他毕竟不是真的能接受陶君平跟别人上床,就算陶君平从来不在他面前约人,但他光是看着那些吻痕,想像着可能发生过什么事,都觉得快要疯掉。 「我知道。」陶君平漂亮的双眸黑得湛亮,没有一丝杂质,就这样在夜间昏黄的灯光下凝视着他。 随后那过份美丽的唇瓣又继续动着。 「但我没办法停下。你知道吗?很多主人深怕没有奴隶可以使唤,但当过奴隶的人才会明白,恐惧主人失去的那种痛苦。像是只有用身体不断地流浪,才能稍微压下一点害怕。」 他凝望着陶君平。陶君平的话,他似懂非懂。他考虑了一下,决定把他还不懂的那些留给时间。 「所以你本来以为只有身体能,但现在发现鲑鱼炒饭也能?」他这么问着。 陶君平望着他,沉默了半晌,笑着偎入他的怀抱之中。「是啊,若是你炒的鲑鱼炒饭的话,说不定就可以。」 他搞不清楚他做的鲑鱼炒饭到底有什么魔力。他只知道自己多吃的那一大堆炒饭让他得在健身房多待一段时间。但他现在觉得很值得。 他确信他这辈子还没有其他时刻如同此时,那么感谢过什么食物。 06 凌天很喜欢陶君平。人好看、聪明好沟通、上了床既配合又荡、下了床就是朋友,绝对不会多闹一声……总而言之对凌天来说,陶君平是个顶级炮友。 但现在顶级炮友变成他弟的男朋友了。他对自己的炮友从此少一个上品货感到无比悲伤,并且把这些全怪到他弟身上。 他找上刚下班的陶君平。陶君平这天上早班,下班的时间不是很晚。他打定主意要到陶君平家里坐坐。 这种时候他当然不可能找他弟凌云,那家伙防他防得要死,好像他一去就会把陶君平给吃掉或抢走一样。 他弟那个呆子。他这个炮友可从来也没去过陶君平家,甚至不知道在哪,但他也没跟他弟说他没去过,存心要让他弟误会个够。 「怎样?」陶君平对他露出兴味的笑容。 「我妈要我给我弟带点东西过去。」凌天晃了晃手上的袋子,根本只是几包他从他侄子那里捞过来的王子面,抢过来的时候侄子还哇哇地哭着,大大地告状说伯伯抢我的王子面。 「是你大叔叔要吃的啦。」他随口丢下一句话。 「大叔叔怎么可能要吃王子面,他说那个不健康!」侄子泣诉。 「你不懂,王子面就是你大叔叔要吃的,他小时候是我看大的,吃的王子面可多了,我下次还你一箱,你这几包先借我、不,是先借你大叔叔啦!」凌天也没等侄子说好,直接全部干走。 陶君平望了望凌天的袋子,又看向凌天的笑脸,一脸明白。「所以你是你妈?」 就说这人真的聪明了。凌天笑着承认。「我侄子是我妈。」 「想要做什么?」陶君平笑问。 凌天也不绕弯了。「去你家。」 「要让凌云吃醋?」陶君平微微挑眉。 「我是去关心他。」凌天笑着。「让我去吧?」 「有何不可?」 果不其然,正在厨房备料要做炒饭的凌云一看到凌天就火了。「你来干嘛?」 「多炒我一份。」凌天嘻皮笑脸的。「来,给你的伴手礼。」把袋子给凌云看。 「没有你的份。」凌云的脸色转得更难看了。「你这是从二哥家哪只手上偷来的,这就当你今天晚餐了!」 后来脸色很差的凌云当然还是炒了三个人份的饭,只是整夜一直不断地赶凌天走。 「你怎么这样啦?Ren……」凌天跑去跟陶君平求救,但是人都还没有抱到,差点先被凌云用眼神杀死。 好吧他现在真的相信凌云的眼神是蛮可能把人给杀了……就算是他是凌云的哥哥,还是觉得脖子蛮冷的。「何苦这样兄弟相奸、啊不,是相煎!」 「我去倒个垃圾。」凌云对陶君平说道。却根本不是去提垃圾袋,而是直接拎着凌天往门口走,把凌天丢出门之后,无视凌天的叫声,又把门关上。「倒好了。」俐落地拍了拍手。 「干嘛这样对你哥呢?」陶君平笑着。 凌云更火,一句话不吭,直接把陶君平办了。 「你明明知道我跟你哥不是那种关系,吃什么醋?」做完之后,陶君平任凌云从背后拥抱着他,安适地躺在凌云的怀里。 「你是我的。」凌云低低地说着,像是压抑着些什么。 「吻我。」陶君平只是轻笑着,微微转过头,让凌云可以吻得到他的唇。 凌天的偶尔的拜访(凌天觉得是偶尔,但凌云觉得他妈的实在太频繁)让凌云和陶君平的生活又更热闹了些。陶君平还是会去夜店,不过已经很少做些什么,算是半收山状态。 真正让陶君平真的离开了夜生活的,是在某天出了夜店之后。 那天他其实有跟凌云说他要去夜店,他想要去听听歌,大多时候陶君平若是要去夜店听歌凌云都会跟着,这天科里有聚会,大概会聚到比较晚,他就不过去了。 凌云不太喜欢陶君平自己去夜店,毕竟知道陶君平去了就会有人邀约,但他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只提了要陶君平留意安全,他聚会完若是可以会过去接他。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陶君平是这么说的。 凌云很庆幸聚会结束,自己还是走了夜店这一趟。 远远的他就看到陶君平站在夜店外头的巷口,看不清表情,对面站了一个人,肢体动作看起来相当激动。 他往前走,愈走愈近,直到就站在陶君平侧后方。这才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回事。 简单来说就是这人的男友得了圈内人最害怕的那种病,声称是陶君平传染的,这人跑来质问了。 「你确定他只有我一个?」陶君平淡笑,态度非常平静。 那人更愤怒,说别转移话题,就是你。 「这样啊。」陶君平轻叹一口气,更往前走了一步。凌云觉得陶君平笑得更艳了。 「那你准备怎么做?揍我?上我?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不可能让你不染上我的血,原来比起被你男人传染,你比较想被我传染?」 白痴。凌云在内心跟着暗骂。中了就中了。就算是陶君平传染的,来兴师问罪又有什么用。赶快服药比较实际。 男人掐住陶君平的颈项,陶君平也不挣扎,就这么任着他掐。 凌云可以感觉到陶君平在微笑。在这样的时刻,陶君平竟然在微笑。 「你来找我,你的男人现在又在哪里?」陶君平咳了几声。「你确定他不在其他男人的床上?」 男人脸色一白,手更用力了。 「住手!」凌云冲了出去,奋力把男人格开,男人像是着魔了,还是过来想要动手,凌云冷冷的出手,揍了男人一拳。 「他,我男人,在床上是坚持戴套的。」凌云没说谎。他们两个除了第一次上床是陶君平嗑了药神智不清,之后他们不曾没有戴套子过。「他的检验报告我才刚看过,很可惜,你的确找错人了。他是阴性。」 凌云边说边把陶君平搂进怀里,天气舒适,陶君平的身躯却很冰冷。那样的冰凉让他说出了更多的话。 「如果你想知道是谁传染给你男友的,是因为你想要劝告对方一定要戴套,那谢谢你,请你赶快去找到那个人。如果你只是想要发泄……这个人是我的,我不容许别人伤害他。」 说完他就把陶君平给带到停车场,带陶君平上了车。一路上,两个人都很安静,凌云却不是往陶君平家的方向开。陶君平刚刚的体温冷得让他心惊,那笑容也让他恐惧。那是种像是随时可以死的笑容。 想温暖他。他好想温暖他。 夜间的车零零星星,愈往市郊开车子就愈少。他就这样把车开到一座桥上,停了下来。不远的地方,有城市里的点点灯光,还有兀自闪着亮光的摩天轮,一回回地转着。 「怎么突然想来?」陶君平下了车,问着凌云。 「想透气。」凌云说道。「刚刚那里空气太糟。」说着还深呼吸了好几下。 「不是因为想带我来看看景色?」陶君平微笑地说道。 凌云沉默了,他总是太拙劣,身边这个人又太聪明。他的想法轻易地就能被拆穿。 「很美。」陶君平靠进他的怀里。任由凌云从背后怀抱着他。「我很喜欢。谢谢。」 「不客气。」 回答完了之后凌云又安静了下来。陶君平明明是背贴着他的胸,他却感觉整个人熨着陶君平的心,那滋味柔软地令人心折。 「你刚刚说谎。」陶君平望着前方。 站在陶君平身后,凌云看不见陶君平的表情,却可以听到陶君平声音里的笑。 「你明明没跟我要过检验报告。」陶君平又继续说道。「我也没给过你。但你说你看过。」 「嗯。」凌云淡淡地应了。的确是如此。 轻轻地,陶君平又笑出声音。「你真是傻男人。难道不知道我也有可能骗你?」 「你不是那种人。」凌云很清楚。跟陶君平住在一起之后,看到陶君平跟更多人的互动,他知道陶君平的内心有块非常柔软的地方。 就算他跟陶君平一开始再不合,若是陶君平真有些什么,第一次陶君平没戴套跟他做,事后绝不可能会那样冷静。 「如果我骗你呢?」 陶君平往前站了一步,让自己脱离凌云的怀抱,随后转过身,看着凌云那双眼,像是看着整个城市的灯火。 凌云也看着陶君平的眼。桥的灯光灿亮温暖,却无论如何比不过在他面前晶亮亮的这双眼。 「我想我会像刚刚掐着你脖子的男人一样,就算被骗了还是相信自己想相信的那些,例如,你。」 「傻子。」 陶君平轻轻说完之后,薄唇又微微扬了起来。那是笑的弧度,却跟以往每一个笑都不一样。 那笑不妖不魅,很淡,却比凌云所见过的所有陶君平的笑都美。 「傻子。」陶君平又说了一次,随后呢喃了凌云数不清楚次数的傻子。整个人投入凌云的怀抱之中。 「我是你的。」 那四个字彷佛魔咒般地,让凌云低下头发了狂似地吻着陶君平。他的,这个男人是他的。 结束了吻,他只是笑,看到面前的人红漾漾的面容,他像是忘记刚刚才吻过一样,又去吻去那唇,像是怎么样都不够。 深夜里,灯光灿灿的大桥上,就只有交缠亲吻着的一对人。 那之后,陶君平再也没找过别人上床。 07 看着办公室桌上堆积如山的信件,凌云无敌厌烦。 这年代就是这样,一下子房仲寄个信来问你有没有想要在哪里搞个金屋;一下子保险公司寄个信来说钱愈来愈小啦,不买个保险的话,二十年后台湾就变辛巴威了;连礼仪公司都会寄信来凑个热闹,早死早超生、啊不对,是愈早买好塔位赚愈多…… 平白制造一堆垃圾,是都没有听到热带雨林的哭泣声吗? 凌云一封一封地整理掉垃圾信件。整理到一半,整理到一个信封里头拆开是光碟,他想,不知道又是什么灭火器或是逃生梯之类的广告,觉得这回不只北极熊,连南极企鹅都要跟着哭了。 正想回收那张光碟,却看到上面写的字样:To  Ren。 他留下了那张光碟。 想着今天晚上跟陶君平约了要到外面吃饭,决定晚点再回家看看这张光碟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没想到却接到陶君平的简讯说今天有同事突然病倒,他要帮同事接下同事的疗程,没办法一起晚餐了。 他有些失望,但毕竟是工作没办法,他能理解。于是他传了简讯说那他今晚回他妈妈那里吃饭,吃完会回他家。 他们两个交往更稳定之后,虽然大多住陶君平那里,但怕没人住生尘——虽然他也请了人打扫,所以偶尔也会回他家住,他家钥匙陶君平有。 想了想,他又多问陶君平今晚要不要来他家过夜,毕竟他应了明天中午要带陶君平一起参加亲人的订婚宴,一起从自己家里出发应该更方便。陶君平答了好,工作完就过去。他没忘了提醒陶君平要吃饭,别误了餐。 本来要跟陶君平约晚餐让他特别起劲,现在没得约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没劲许多,回妈妈家吃了饭之后他回了自己家。看了一下书之后他想到那张来路不明的光碟,决定去把它拨来看。 在观看之前,他想煮杯咖啡或倒杯茶,却担心咖啡因让他睡不好,又不想喝白开水,明明觉得讨厌,却习惯性地跑到冰箱去,拿了瓶纯露——陶君平在这里也冰了一些,选了紫苏的就加到了开水里,紫苏美好的香气旋即扑鼻而来。 他微笑了下。原本很讨厌的事,现在也许说不上多喜欢。但竟然一点一滴也习惯了。 对方不在身边的时候就会想念这样的滋味。但他决定快点喝完不要让对方看到,以免被笑。 把片子放进机器里头,按下播放键,开始看起来。 片子的画质非常非常清晰,看起来有点像成本较高的A片或G片那种感觉,他看到一群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甚至戴着墨镜,看起来就像保镳之类的人,围着像是舞台般高起的地方,上头铺着床垫。 随后片子的确真的是一般的G片一样。少年穿着宽大的上衫,只看得到白皙的大腿,另一个看起来是那些西装保镳保护的人,命令少年躺在床上。翻起少年的上衫,看到少年的荫净早已可耻的挺起,上头甚至透着银靡的水光,他抚着少年丝毫没有任何耻毛,显然被清得非常干净的胯间。 「想要吗?」男人问着。 少年眼神迷蒙紊乱,点着头说着想要,显然方才已经先经历过一波欲望的诱惑。「求您,主人……」 「那就自己把这些东西塞进去吧。」男人笑着。把一小袋东西放到少年的手上。 少年爬了起来,打开那袋东西,倒了出来。那是五颗加大型的弹珠,一颗都约莫有台币五十元硬币那种大小。少年乖巧地点着头,柔顺地像是那些根本就不是那么大颗的弹珠,开始把那些弹珠往后茓里头塞。 少年坐跪着,露出隐忍着什么似的表情,薄唇不断地滑出微微的呻吟声,那弹珠滑溜不容易塞,他来来回回地试了好几次,才把其中两颗全弄了进去,他说着快不行了,男人却还是微笑地等待着他,像是他早就是笼中的囚兽,怎样都逃不走。 镜头带到西装笔挺的男人,他们个个表情严肃,然而,不只一个男人的胯间是隆起的。 少年微微呜咽了一声,彷佛知道躲不过,柔柔出了声。「请允许、允许贱奴躺下弄……」 「也好。」男人又笑,示意镜头去拍少年的下半身。 少年小心翼翼地躺了下来,将剩馀的三颗弹珠放在手边,拿起了一颗又开始塞进去,镜头拍到少年的后茓,微微颤动着,在手指的帮忙之下,又吸附纳入了一颗又一颗的弹珠,而顶端泛着水气的涨红色荫净似乎更挺了些。 少年全弄了进去,男人却微笑地下了另一个指令。 「到旁边去把那些东西上出来吧,记得别弄脏床啊,有东西掉在床上我可要好好地处罚你。」 少年沉默着,缓缓地从床上起身,看起来极力忍住什么似的,他走得很缓,不知道是因为一放松就会有弹珠从他身体里落出来,还是因为身体里卡着异物,实在难走。 好不容易走到床下,少年却踌躇着,看似不知道该不该蹲下,他的脸涨得很红,羞耻和欲望全混在一起。 「上出来啊,不想被我干吗?要是不上出来的话,我可不会干你喔。」 少年微颤地蹲了下来,脸上那种耻辱和欲望都彷佛更增加了几分,他使着力,眼角含着泪光,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情欲还是因为羞惭,长长的睫毛扇啊扇的,将那画面衬得更煽情惹火。 一颗弹珠落了出来,少年的荫净前端的晶莹润泽彷佛又增了点,再来又是一颗,一开始比较顺利,到后来那几颗,少年像是得多花许多力气,薄唇溢出呻吟,那双白皙的腿颤抖着,几乎要连蹲都要蹲不住。 「回来吧,就这样爬回来。」男人开口说道。 少年乖乖地听了话爬了回去,柔顺地趴跪在男人面前。 男人却没有立刻就干少年,反而示意西装男来拿来一件内裤,少年一见那件微湿的内裤,颤颤地后退了一步,男人却说反应这么激烈啊,你看这是你刚刚弄湿的耶,你的东西。 说完就把那东西往少年的嘴巴里塞,少年颤动了下,没有躲,只是低低地呜咽了着,脸却更为红润,情欲感更重,一丝唾液从唇角流下,他却不敢抹去,那样子银秽得很,像是随时等着人上。 男人还是没有干少年,反而放了一根按摩棒进少年的后茓里,却又不许少年射经,少年竭尽全力地忍着,扭动着,唇角陆陆续续因为承受不住的快感而流下银亮的唾液,胯下的荫净更是发着颤,少年此时真的哭了,眼泪写满对情欲的渴盼,淌了满脸。 那按摩棒振动得太久,少年终于还是不小心射了出来。男人唇边泛出冷笑。「我有说过你能射吗?」 男人把按摩棒拿了出来,却换了一颗跳蛋进去,锁上肛塞,选了一个西装男人过来。 「来吧,舔到他射,我就干你。」 少年里还有内裤,男人没有说能拿下来,他只能泪汪汪地帮那个西装男人口交,但东西根本塞不下,西装男人望向男人,男人点了点头,西装男人于是将他把内裤取下,把自己的荫净无情地送了进去,狂插猛干,好几次都把他呛到几乎没有办法呼吸,面容出现窒息般的红艳。 不知道过了多久,西装男终于射了。男人这才满意地要少年过来,拿下少年后茓里的东西,在许多人面前用各种姿势各种角度上少年,经过漫长的TJ,分明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少年却早已沉浸在爱欲之中,只想被干个够,恳求吟呻的声音不绝于耳…… 在观看的过程中,凌云手上的杯子抖了,水洒了一桌甚至一地,他没发觉。甚至门早就开了,那个跟他约好要来的人早已站在门口许久,他也没留意到。他就只是一直看着萤幕,直到片子结束。 看完了之后,他眨了眨眼,胯下的涨痛和内心的刺痛同时提醒他回到现实,他终于感觉到门口那个明明削瘦却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望了过去。 那张脸。那张漂亮的脸。 和方才光碟里的少年的脸,是同一张。 08 凌天觉得这气氛诡异得很。明明这天是他表妹订婚宴,凌云的脸却好像参加葬礼一样严肃,虽然说自己这个弟弟实在蛮常死人脸的,但跟陶君平在一起之后倒是比较常出现自以为冷静但事实上蛮忠犬的脸。 看上去陶君平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唇边仍是那样泛着魅人的轻笑,跟他其他几个家人更是有说有笑,连他那难以管教的小侄子爬到陶君平身上去,陶君平还是笑着。 「怎么了吗?」凌天终于忍不住在观礼完大家闲聊的时候,偷偷抓过凌云。「你跟他?」 「没事。」凌云淡淡回道。 「所以是你不举?」凌天没得到什么答案,故意激凌云。 凌云连看都没看他,走了。 肯定有鬼。凌天又换个对象。「Ren你和我弟怎么了吗?」 陶君平看着凌天,只是笑着,什么都没说。 「到底怎么了?」凌天又问。 「这个嘛……」陶君平唇边仍是笑意,眼光却俨然深沉。「先别管我跟他怎么了,你听过贩卖人口吗?」 凌天深深地看着陶君平。「换个地方说。」 站在不远处的凌云就这样看着凌天把陶君平带走,险些捏爆手里的杯子。为什么可以对凌天笑得那么灿烂。你内心到底有几分是我? 他无法避免地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亲人来跟他寒暄他都只是敷衍了事,脑里盘据的全是昨天那部片子,以及看完那部片子以后的事。 「怎么会有?」陶君平那时就这样站在进门口,唇边挂着淡淡的微笑。 你不解释吗?凌云望着陶君平。「有人寄到科里给我的,外面的收件人是我,里头的收件人是你,没有署名。」 「好厉害啊。」陶君平依然笑着。「可以弄到这种东西。」跨步往凌云走去。「没想到流了出来啊。」 凌云胯间的东西仍旧硬得发胀,他痛恨这种感觉,他竟然因为别的男人干着他的男人而硬。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想让陶君平接近他。「所以为什么会有?」 「我说过的,性奴隶。那时的主人找人录了下来。我不知道他后来怎么了,看起来像是家里内哄,被他弟搞掉了,至于东西怎么会流出来,我更不可能晓得。」陶君平勾着唇笑。「你说过可以的,不是吗?」 凌云没有说话。过度的震惊让他根本没有办法说话。他以为自己能够冷静,但他脑里全是眼前这个男人在萤墓里那样银荡羞耻的媚态。他的男人叫着别人主人,他的男人求着别人插。 而这个男人现在这里,这样对着他笑着。如此轻巧。难道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吗? 他既愤恨又恼怒,但性器却因为脑里全是男人银乱不已的模样更硬了,然后他深深恨起这样的自己。 陶君平却已经走到沙发旁边,跪了下来,迅速地解开凌云的裤头,拉下裤子,用唇齿灵巧地卷下凌云的内裤。 「你在干嘛?」凌云的声音既颤又哑。 「你可以把你的内裤塞在我的嘴巴里头,之后再拿掉他,我可以帮你口交。」陶君平微抬头,对着凌云露出勾魂的笑。「就像片子里那样。」他又笑。「还是要脱我自己的呢?」他动手要去解自己的裤子。 「住手!」凌云吼道。 「不喜欢这样?」陶君平伸出舌头,轻舔着凌云发硬了很久的性器。「那这样总喜欢了吧?」手没有听凌云的,很快地将自己的裤子也解了下来,连内裤都被褪到腿间。 「不要。」湿软温热的感觉缠了上来,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舒服?凌云几乎要难耐的呻吟起来。但不是现在。不是这样。 「所以你嫌东西不够多?」陶君平笑了笑,从茶几的柜子里拿出一根长型蜡烛。 那是陶君平自己做的蜡烛。做了蛮多的,摆了一些过来凌云家里。 「我没有,我不想做。」凌云下意识以为陶君平要玩滴蜡,随即阻止。「别点。」 「我没有要点。」陶君平却笑了,又去舔凌云的性器,这回不只舔,他还将凌云的性器含了进去,用温暖的口腔包覆着它,以舌头一次次地刷过上头浮起的脉络。 手却从口袋里摸了一个保险套出来。很快地撕掉,套到蜡烛上去,又撕了一包润滑液,涂满它,往自己的后茓塞入。虽然手动着,但陶君平的唇舌却没有停住,非常卖力地取悦着凌云。 被陶君平这样主动地口交,凌云说不爽是骗人的,但看清陶君平在做什么之后,却没有办法继续享受下去。 更何况他从一开始就不想做。 他想抽开身体,陶君平却微微放开他的东西,媚眼如丝,笑道:「按住我的头啊,用力干我,把我操到不能动,没有听从你的话就不许射经,一射就罚我、看你是要罚我跪在你面前,在按摩棒没有停止以前都不能动,还是罚我身体装着跳蛋在地上爬,或者……」 「住口!」 陶君平的话完全提醒了凌云他刚刚在片子里都看到了些什么,他只恨自己为什么不在看到主角的脸的时候就把它关掉,硬要打开这个禁忌的盒子。他明明有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机会的。 他不想听,他什么都不想听! 「为什么不要?你不是很喜欢我的身体吗?」陶君平又趴下去为凌云口交,甚至握住凌云的手,引着凌云要去玩那根蜡烛。 「够了!」凌云大喊,霍地推开陶君平。「我要静一静,让我静一静!」他说完就拉起裤子,飞快地闪入客房,并且把门给反锁。 从头到尾,他不敢多看一眼陶君平。 他不知道自己若是多看了那么一眼,究竟会想掐死陶君平,还是想把陶君平拥入怀里。 他什么都想做,却又什么都恨得要命。倒在床上,他想了所有,却也所有都想不透。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陶君平到底把他当成了什么?他明明是把陶君平当成是爱着的人!陶君平究竟怎么看他? 他不过就是想要陶君平跟他说清楚,他会把陶君平拥在怀里说没关系,我什么都不介意,那些都不重要……他不过想要这个! 但他又知道自己明明在意得要命!那些画面都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不去,全部难以抹去! 他洗了澡,然而几乎一夜都没办法睡,只是不停地翻来覆去。隔天早上,陶君平却跟前一晚似乎没有什么差别,仍然那样美,笑得那样艳。像是有他跟没有他都没有什么两样。 他沉默,陶君平却还是笑着,就这样不协调地到喜宴观礼会场。一直到现在,他看到陶君平和他哥有说有笑,甚至两个人闪到一边去不知道聊些什么。 他握紧拳,想着为什么不能是他? 他没有办法说话,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撑过那场喜宴的。他只知道他要是单独跟陶君平相处,他一定会做出连自己都不能想像的事,那到底是一场谋杀或是一个深刻的拥抱,连他自己也不晓得。 他愤怒又怨恨,但思绪一团乱,他选择持续沉默,即使如此,他还是载陶君平回家,只不过这他却没有跟着停车下车。 他跟陶君平说:「我走了。」 陶君平轻轻地勾着唇角,淡笑着,说:「再见。」 他把车开走,那瞬间,脑里全是陶君平软软地偎在他怀里,说着我是你的那个时刻。 他突然无法自拔地又把车开了回去。想着,若是陶君平还在门口,那他要跟陶君平说,没事了,你是我的。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开了回去,但陶君平早已不在门口。他不知道就这样呆了多久,直到车后响起喇叭声,他终于仍是把车开走了。 原来,他要的,不过就是陶君平的我是你的。但现在看来,似乎比天边的星辰,还要遥不可及。 他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根本没有办法睡觉,每天顶着黑到极点的眼圈去上班,差点想要去跟嫂子借化妆品遮一下,免得病患以为他吸毒。最后他好不容易睡着,还是周末在二哥家里,他实在是被那些精力过度旺剩的小朋友弄到太累,才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起来看到的却是凌天,凌天正吃着不晓得从哪个侄子手上抢来的王子面,眼神却很严肃。「老弟,我要跟你谈一下。」 「我不想跟你谈。」凌云淡淡地说道。他现在还没准备好跟谁谈,甚至就连自己,他也还没准备好。 「我想谈Ren的事情。」凌天不放弃,边把揉碎的王子面丢进嘴巴里头,边说着。 「我知道,我不想谈。」凌云拒绝。他跟陶君平的事,应该由他们自己谈。 「这是你的决定,我本来应该尊重你。但你是我弟弟,而Ren是我朋友。我真没办法就这样置身事外。」 凌天看着凌云,就这样沉默了好几秒,又开了口:「别逼我用极端的方式跟你谈,这样我们没人好过。」 凌云沉默着,没理凌天。侄子搞不清两个长辈气氛正严肃,哇哇哇地又跑过来说伯伯抢了他的王子面,现场乱成一团。 他想,说不定他也该去跟侄子抢包王子面来分散注意力。最好是哇杀me口味的,把他杀了最好。 没几天,凌天说什么在家跌倒了要他去帮忙看一下。 「死了最好。」他嘴巴是这样回答,却还是上了楼到凌天家,凌天有备用钥匙在他这里,他打开门进了凌天家。 眼前的气味很熟悉,是那种性交之后空气中满是汗液和经验的味道,画面……两个男人搞在一起,其中一个人是他老哥,另一个人……陶君平。陶君平侧躺在沙发上,凌天正叠在陶君平的身后,很明显地是在抽送,因为角度,他看不清楚抽插的过程。但也已经很够了。 他冷笑,内心里隐忍数天的弦登时啪的一声断裂了。 「跌倒跌到陶君平身上?还真能跌,难怪爬不起来。」 「不一起跌吗?」凌天侧过头,对他笑着。 连陶君平,也同时侧过了头,对他泛出美丽的笑容,彷佛魔鬼致命的邀约。 「不一起做吗?」 09 凌云把凌天从陶君平的身后扯了起来,完全不管凌天全身赤裸,飞快地给了凌天一拳。 凌天没有逃,唇角甚至是笑的,但眼神却很严肃,用力地回了凌云一拳。 两个兄弟就这样打了起来,真的打起来,打得算是激烈。在他们打的过程中,陶君平已经默默地把身体随意地擦乾,把衣服套好,人就走了。 打到最后当然两个人都挂彩地躺在地上。 凌天开了口。「如果你想问我为什么要那样上Ren,我回答你,那是你逼我的,你根本不想听我说话。只有这种时刻你才能真的冷静下来。」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毕竟他们两兄弟是打真的。他还真的会痛。缓缓地,他才又接了下去。 「你把Ren逼得多惨你知不知道?」 「是他逼我的。」凌云垂下眼帘。 他没有办法忘记那个夜晚,陶君平是如何要在他面前降格为奴。他明明是把陶君平当成恋人的。被逼的人难道不是他吗? 「你有没有跟Ren问清楚?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发生过什么事?他被自己的亲舅舅卖给人口贩子,被卖到澳门去当性奴隶你知道吗?」凌云一口气说了出来。 凌云的脸刷一下地变了色。刚刚两个兄弟都没有揍对方的脸,算是他们兄弟长久以来的默契。现在全身上下能看的大概也就那张脸。 「他告诉你的?为什么他会告诉你?」 笨蛋。这根本不是吃醋的时候。不过吃醋也好。你这人把Ren虐成那样,酸死你好了。「为什么你不问?」凌天反问。 凌云失了声音。 他、他一直沉浸在看到片子的震惊以及陶君平要服侍他的那种痛苦里,愤怒得很,根本没有办法好好跟陶君平说话。 愣了半晌,凌云才又说道:「那为什为他不主动告诉我?我明明、我明明……」 凌天又笑,摆出大哥的架势。「你明明是怎样?你明明可以接受?可以安慰他?喔这真是本年度笑话冠军。你要是可以,现在也不会跟他弄成这样。至于为什么他不主动告诉你?他爱你啊。」 「他爱我……?」凌云愣了愣,根本不能相信这样的字眼。「他说的?」 「他不用说我也知道。」凌天板着脸,继续说了下去: 「你以为有多少人愿意让自己深爱的人看到过去不堪的那一面?他能坦然地让我知道,是因为我是你哥,而且他不爱我!但他爱你。你以为他不会担心你能不能接受?就算你能接受好了,你想他怕不怕你之后对他的全是同情,你以为他要的是那些吗?」 「他爱我?」凌云重复呢喃着。想起陶君平在那座大桥上,那样真挚柔软的眼神。 他说,我是你的。 他又怎么能怀疑那比灯火还要温暖的时刻? 以为遥不可及。原来从来都在手里吗?他突然慌了。现在才发觉陶君平人早就消失了。 凌云不顾自己一身的伤,焦急地爬了起来。「他人呢?」这样跑掉,会不会不舒服?会不会冷? 「走了。」凌天淡淡地说道,跟着爬了起来,扯住凌云。「别追了,他不可能让你找到的。」 「为什么?」 「你以为他为什么答应跟我做?他内心有数我一定会把你找来,却又答应,到底为什么?他心死了。觉得让你看到更好,要糟就糟到最彻底吧。他想断了这一切,又怎么可能让你找到?」 凌云管不得了,什么都没说就往外冲。凌天知道凌云会去哪里,只是淡淡地叹了一口气,没拦人,他这个幼幼班的蠢老弟。他现在去拦了也不过就是再打一架。 唉,这次真的搏命演出,累死了,连吃肉都吃得心惊胆跳,才插个几下,就被揍成这样,害他接下来肯定很多天不能跑趴。早知道刚刚就多插个几下预先泄恨一下…… 「我一定上辈子睡了你男人又倒了你会钱……这辈子才要这样还你,嘛的。」要追就好好把人给我追回来! ****** 什么都没有。凌云追到陶君平的房子里,当然什么都没有。房子里一切都还在,连陶君平最喜欢的那些花花草草也都在,就是人不在这里。 这么晚了,陶君平是能去哪。他不死心地又跑到夜店去。坐了很久,却还是没有看到人。 他当然也拨了陶君平的手机。但手机那边传来的是冰冷的女声——您所拨的用户未开机,请稍后再拨。无论打几次都一样。 他甚至也去了当时的那座大桥,当然没有人。 他不死心,隔天早上打了电话去陶君平的公司指定要Ren的疗程。得到的结果是Ren把所有的休假一次请光,也把之前加班可以抵的时数也一起用上了,要约Ren的疗程至少要等两个月以后。 两个月。他怎么有办法等上两个月。连两秒钟他都觉得太多,像是一秒钟是他最久能等的极限。 然而那人却连一秒钟都不愿意给他了。 他想到无法可想。无法可想却还是得活下去。可是他不能好好吃也没有办法法好好睡,没有了那个令他安心的凉冷的体温在怀里,他竟然什么都不能做。 他活过这样的年岁,有那样多原来就已根深柢固的想法价值观,他也曾经以为那些很重要。 现在回头看,原来都抵不过那人的一个笑。 他得把自己的生活里搞得香气缭绕,才有办法睡着。那人睡前喜欢什么样的香味?他试了好多种,总觉得没有办法更接近一点。恨起自己那时怎么没有听得更清楚,全部都当耳边风。 那人又给他喝了什么纯露?他家里还有那人留下来的一些,可是总觉得不够,害怕一下子就喝光了没了,再也没有那人的气味存在。有天在网路上逛着,隔天家里就多了很多瓶瓶罐罐,全是纯露。他得这样才觉得似乎安心了些。就算他从前就是笑那人败家,每次都不经大脑思考就买了太多。 连精油也是如此,他不晓得哪一天手一滑,那人公司里所有的精油他一次全包了,多少钱他不晓得,那些都不重要,只担心缺货的那几款会不会刚好是那人最常用的?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有天竟然要靠着这些行为才能活下来。但他确信没有这些他从前觉得厌烦的香气,他没办法过下去。 他找上了郑恺年。事实上他从陶君平离开的隔天就找上郑恺年,想要问陶君平的去处。 陶君平和郑恺年的交情匪浅。他知道,若真的陶君平会把行踪告诉谁,那恐怕也只有郑恺年了。 「我不知道。」郑恺年很有礼貌地看着他,却很冷淡。那表情几乎像是默默地在谴责他——是你把他赶走的,你又何苦来问我他在哪里。 他还是会去陶君平家晃晃,奢望着哪一天陶君平会提早回来,出现在这里。也因此知道陶君平家的植物还有人在照料。后来他发现是郑恺年家的家事阿姨在帮忙照顾的,他特别注意的是日日春,那日日春长得很好,粉红色的花在风里微微摇曳着。 陶君平很喜欢那盆日日春。那是陶君平前阵子有天走在路边捡回来的,不知道是谁挖出来掉落在地上,被陶君平捡到带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枯萎了。 陶君平望着那日日春,皱着眉有些心疼,自言自语的声音很柔软。「不知道活不活得下来?」 他看着陶君平很细心地照料那棵日日春,把根部浸水,竟然活了起来,过了两天就移到土盆里种,笑着对他说: 「它不想死呢,真强韧。真想看它开花,收成种子。过几个星期它应该就会开花了。好期待。」 随后又说起它全株都是毒性,却又可以做成抗癌的药材。这些他倒是都记得,记得很清楚。 让他最难忘记的还是陶君平唇角看着那日日春活过来时的笑容。 他发现了那株日日春长出了种子荚,他开始等待。终于,他收成了那些种子。 郑恺年拿到凌云交过来的那个小瓶子,里头全是黑黑的小颗粒时,整个不明所以。 「这是?」 「他种的日日春。他一直想看它开花。可惜他没看到,但种子我收成了。麻烦你帮我交给他。期待接下来有更多的日日春能够开花给他看。」 郑恺年用那双清亮的眼凝视着凌云。「我说过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又把那个瓶子还到他的手里。 「你自己拿给他吧。」 他看着那个瓶子,以及那些黑黑的种子。如此丰收,但因为没了那个笑容,竟然这般萧索。 原来当爱人不在的时候,再怎么生意盎然的种子,也只能孤独地存在。 如果他们的爱情能像那株日日春一样,明明濒死了还能活得过来,那该有多好。 ****** 「怎么了?」杨敬谦看着走进屋里的郑恺年。他的恋人看起来有心事。「凌云刚刚跟你说了些什么?」 刚刚按门铃的是凌云,郑恺年没有把凌云迎进来,是出门去跟凌云说话的。 「谦,如果那时候没有那场地震,我们是不是就永远地错过了?」郑恺年回答的问题跟杨敬谦问的问题看起来像两回事。 杨敬谦却很清楚,就是同一个。「我不知道,小年。很多事都需要契机。但我会等你。你知道我总是会等你。」 「他也还在等君平。」郑恺年这么说着,这时候他的君平是日文。 杨敬谦知道郑恺年的他指的是谁。 郑恺年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玩着,边开口。 「他其实也爱君平。只是……很多时候,要能继续走下去,不单单只有爱就可以。」 他抬起头望向杨敬谦。 「我们运气够好了。能够重遇、能够走过来。你说,他们会不会也需要一个契机?但君平要我别说,我不能毁约。所以我没有说。」 杨敬谦想了想。「或许他们需要的不只是一个。也许他们需要的是很多个。」 「嗯。」郑恺年边滑着他的手机。玩了一下他把手机扔了下来。「我先去洗澡。」 郑恺年的手机萤幕还亮着,杨敬谦虽然不想看但仍无法避免地看到了。看到之后他笑出声音来。他的小年根本就是故意的。 那是郑恺年的FB,上头有陶君平打卡的记录。那是陶君平要离开之前郑恺年帮他办好硬要他用的分身,朋友就只加了郑恺年一个。 「我要看你打卡。」郑恺年是这么对陶君平说的。「没打卡我就搬去跟你住,一起流浪天涯。」 「你要你家那只吃我的醋吗?」陶君平笑着。 「他想吃就吃,没关系。」郑恺年回道。「反正你超过一天没打卡我就会去找你就是了。」 陶君平打卡的地方杨敬谦很熟悉。 那是郑恺年东京的住的那栋大楼。陶君平在东京,其实也是郑恺年的邻居。他们一直互相照顾。当时就算郑恺年从来没能说出口,陶君平却清楚郑恺年发生过什么事,从来都是默默地陪伴。 杨敬谦是很感谢陶君平的。没有陶君平,郑恺年可能只会更糟。 「你不能说,那我来说吧。」杨敬谦笑着,悄悄拿了郑恺年东京住的那栋楼的钥匙。 他们虽然住台湾,但东京那栋房子还是请了人定期整理,毕竟那里有他们太多的回忆,他们不时会回去渡个假。至于陶君平的房子,说是想回去东京玩耍的时候比较方便,也跟着就放在那里,请人一并整理。 杨敬谦私下约了凌云,给了凌云那把钥匙,以及那个地址。 「谢谢你。」凌云感激地说道。 杨敬谦摇了摇头,淡淡地笑了:「你在心里谢谢我家小年吧。」 他没猜错的话,接下来,他家小年应该不需要整天盯着FB看有没有陶君平的打卡了。 ****** 凌云拖着简单的行李来到东京的那栋大楼。行李之所以简单不是因为他无法留下,而是因为他没心思多整理多等,把假处理好之后,他人就立刻到机场,刷了最近一班飞往东京的机票,上了飞机。 反正缺什么都在东京再买就好,事实上他唯一没有的是他正要去找的。 这辈子他一直是个幸运的人,从来不曾吃过什么苦头,无论是学业工作都很顺遂。 也许就是因为如此,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在黑暗里的日子到底有多可怕。他就固守着自己那套,一直到……发现原来那人经历的人生跟他是地狱天堂般的差别。 他痛恨自己的幸运让他在面对那人赤裸裸的痛苦时,太轻巧了。就算每天都咒骂自己无数次,还是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但此时,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能够感谢自己的好运气——一进那栋大楼,就在电梯口遇到等电梯的陶君平。 陶君平见到他,脸色瞬间白了些,但没有说些什么,甚至连招呼都没有打。 「陶君平。」他轻轻唤着。 陶君平也没有回应,默默地进了电梯。他跟了进去,陶君平按了楼层,但他没有按,就这样跟陶君平走了出去。 「你到底想做什么。」陶君平终于在家门口停了下来,转身回看着凌云。「我已经离你得够远了,这样还不够吗?」 他从没有看过这样的陶君平,这么冷漠却又这么愤怒。唇边没有任何笑容,但整个人却仍是那么的美。 「我想要跟你在一起。」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了。」陶君平淡淡地笑了。「我们也在一起过了,然后失败了,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们不合适,你请回吧。」 说完陶君平又回过头去,打开了家门,人进去,正要关起门,凌云冲向前去,用身体和行李一起卡住了那门。彷佛他要是没有进门,他们两人就会从此门内门外,他再也构不着陶君平。 「你做什么?」陶君平冷冷地说道。 「对不起。」 那几个字让陶君平愣了几秒,让凌云乘隙进了房反手将门给关了。陶君平开始轻笑起来,笑到后来变成大笑,几乎要笑出眼泪来。 「对不起?」陶君平轻声说着,眼泪就这样滑了出来。「说对不起要做什么?不过就是你没有办法容许我的过去,这是你个人的选择,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对不起。」凌云又说一次,放下行李,往前伸手抱住陶君平。 「放开我!」陶君平大叫,使了劲的挣扎,但两个人力气有差别,他还是被凌云抱得死紧。「为什么要抱我?你明明不能容许这种污秽,不要让我弄脏你的手!」 10 怀里的身躯颤得那么厉害,完全失了平时那种闲适悠然,像是凌云再怎么抱,都没办法抚平对陶君平的伤害。 他到底伤了陶君平多么深?他这个混帐! 他不能放开也不想放开,深怕这么放手了,陶君平就会像七彩透明泡沬一般,在他的眼前碎裂、消失,终至再也摸不着。 「我不要放。」他回道。「你不脏、一点都不脏!」 陶君平听到这里反而笑了,那表情彷佛听到这世界上最大的谎言一般,他放轻了音量,只是扬高了音。声音轻轻软软的,却是个最有力的问句。 「你明明就不能容许,为什么要骗你自己?」 凌云愣住了。他就这样怔怔地抱着陶君平,没有说半句话。 「还说你骗自己,我也骗了我自己。」陶君平像是方才抗拒得太厉害,如今身体软得再也没有任何力气。 连眼泪都不再掉了。 「是我不对。是我。我早就知道你不能接受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呢?」陶君平轻软地反应,眼神几乎没有焦距。 「你是个有洁癖的人,要的是纯洁的感情和身体。但你跟我说你可以,我还是骗了我自己、信了你。」 他扯着唇,唇角漾出淡淡的笑花,苦的。 「这是代价,我想要追求你身上的温暖就该付出代价,不是吗?够了。已经够了,我知道欺骗自己的代价了。不要再抱着我,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事,别再欺骗你自己。欺骗自己的代价就在你面前,不要步上我的后尘。」 「不要惩罚你自己。你没有错。」凌云抱着陶君平,低低地说道。「是我的错,你说的都对,当下我是不能容许,我真的太震惊,完全没有心里准备就看到那些……」 「我怎么会没有错?」陶君平低头轻问着。 「沉迷于欲望里头,我怎么会没有错?你不是看过我怎么样爬向男人?你也看过我在夜店怎么从一个男人勾引过一个男人。甚至你还看过你哥怎么上我的了,不是吗?回去吧。这里不应该是你来的地方,我不应该是让你这样抱着的人,你跟我从来就不在同一个世界,我最大的错误是我不应该妄想这样的你能够接受我。你走吧,我们不要再为难彼此了。」 「别这样说你自己。」凌云的泪一颗颗地落下,完完全全止不住。 该死,他抱着的这个人究竟内心是多么柔软。为什么他从前都不去注意这个。就因为如此温柔才需要这样掩饰。「那不是你的错,你的过去不是你的错。原谅我,我从来就不知道……」 「知道了又怎么样?」陶君平淡淡地说着,面容一片苍白,没有什么表情。「知道了你依旧不会改变,我最不需要来自于你的同情。不必用我过去经历的那些来合理化我的行为。搞不好我舅舅就是因为看出我的潜力才会把我带去卖,搞不好我那时候的主人也是因为这样才看上我。cloud,我的确就是这么银荡这么欠男人插,甚至连你的哥哥都可以搞上,你可以走了!」 凌云却把陶君平搂得更紧,想着陶君平那勾人的眉眼,陶君平说着我是你的的时刻,想着陶君平之后的乖巧。知道陶君平像是那样的人,却又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他愚蠢到在此时才完完全全地看清——陶君平会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从头到尾已经是对过去人生的不能接受和惩罚了。 「我不会走,我不要走。」凌云哽咽地说道,眼泪完全没有办法停下来。「让我陪着你。」 「你被穿了?」陶君平突然笑了。「被琼瑶故事里哪个男主角穿了吗?」说一说他的头却垂得更低,轻轻地,他又笑。 「为什么现在才要来,我不是没有等待就离去。你不会知道我到底有多么害怕却又多么渴望你抱着我说没关系,什么都没有关系。但是你毕竟没有那样做,我给过你机会。我真的给过。」 「你、当时我真的……」凌云原来想说是你那个举动让我愤怒无法平息,然而这么做的确实是自己。 他的确是不能接受,的确是把自己放得更重要,没有仔细去思考这一切,陶君平的说法一点都没有错,他完全不能反驳。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让我留下来,我一辈子都不会走,相信我。」 「太晚了。」陶君平轻轻地说道,眼神淡得彷佛只馀绝望的灰烬。「太晚了。」 「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留下来。」 「我也知道错了。」陶君平笑得惨澹。「谁给过我机会?看着我的过去,你给过我机会了吗?」 凌云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他紧紧搂着怀里的人,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声音到最后几乎模糊难辨。 眼神虚无飘渺,陶君平又开了口。「你以为我不想要那种生活?跟一个人相爱,两个人简简单单地活着,那样的生活,我曾经比谁都还要渴望。」 「让我照顾你。」凌云哽咽地说道。 「没办法了。」陶君平摇了摇头。「那张光碟寄给你,指名却是给我,十之八九是圈内人做的,一个圈内人有,很快就全部传遍了。你不必为了我这样的人勉强承受那种眼光。」 「我不在意。别人的眼光算什么?」 「是啊。」陶君平轻轻笑了起来。「你不曾把别人的眼光放在眼里,因为,你比他们还要严格。」 陶君平的话语像根锐利的箭一般准确无误地戳入他的心脏。凌云难以辩驳。确实,比所有人标准都还高的人就是他。「是我的错……」他只能不断地重复着。 「别哭,为我这样的人掉泪不是很不值得?」陶君平淡淡地说道。 凌云还是紧密地抱着陶君平,抱了很久很久。 长长的沉默之后,陶君平终于叹了一口气。「算了,随便你,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不在意了。凌云无法停止眼泪持续掉落。陶君平不在意也不想要了。就算现在人还是抱在怀里,却根本不属于他。 但他坚持这样抱着,他怕一放,就什么也没有了。 那天晚上,陶君平倒下了,昏昏沉沉地发起烧来。 11 那天晚上陶君平开始发烧,全身无力地躺在床上,时睡时醒。凌云去买来了药,喂到陶君平唇边。陶君平根本不愿意吃。 「我痛恨吃药。」陶君平发着烧,音量不大,甚至有些糊,凌云要仔细听才能听清楚。「你问过我嗑药的问题,我现在回答你。那时候我被涂过很多药,也吃过很多药。我终于逃走,整个人都很糟。看医生又吃了更多的药……有一天我再也不想吃药。我宁愿病死也不吃药……」 凌云轻轻地哄着:「好,不吃药。不吃药。」彷佛他从来就不是个医生。「但不能病死。我不能让你病死。」他去帮陶君平换了一条毛巾铺在陶君平的额上。 陶君平没说什么,眼一闭又睡着了。凌云量了量陶君平的体温,体度愈来愈高,他知道这样不行。 他想了想,跑去浴室放了一整个浴缸的热水,打开陶君平的冰箱,庆幸那里冰了好几瓶纯露。他也不知道选哪个好,但他记得,那天他让陶君平敷眼睛的是罗马洋甘菊,陶君平事后跟他提过,那很适合退烧用。于是他挑了那瓶,又多挑了其他两三瓶他觉得闻起来甜甜的,至少能让陶君平好睡的,倒了一大堆进浴缸里头,整个浴室盈满了芳香的雾气。 他剥掉陶君平全身上下衣服,用浴袍裹着陶君平进了浴室,让陶君平泡进浴池里,顺便也喂陶君平喝了好几口掺了纯露的开水。陶君平不像方才他要喂陶君平西药时那样抗拒,虽然还是半睡半醒,倒是接受了。 看陶君平泡澡泡出了汗他松了一口气,把边泡边睡的人从浴缸里抱了出来,擦乾身体,抱回床上,觉得还是不够,拿起陶君平放在床边的几瓶按摩油,把那按摩油倒在手上,温热了再按摩般地涂在陶君平身上。 内心正想自己的技巧还是差陶君平一大截,专业果然还是不一样,耳边传来陶君平微微的呜咽声,以为是他把人按痛了让人不舒服,他想自己应该再把力气放轻一点,放了更轻却发觉还是有呜咽声,停了按摩,仔细一看才发觉陶君平颊边全是泪的痕迹。 「还好吗?」他轻声问着。 陶君平还是紧闭着眼,微微动着唇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眼泪还是缓缓地落了下来。 应该是梦呓。 他怕陶君平又着了凉,赶紧帮陶君平换上衣服,这才想要去吻住陶君平颊边的泪,那些泪痕却已缓缓干涸,他索性又打湿了一条毛巾,用湿毛巾为陶君平擦了脸,又用干毛巾帮陶君平擦乾脸,量了量陶君平的体温,发现烧已经退了,这才安心许多。 陶君平这样断断续续地烧了两三天,也没多吃些什么,从头到尾都是凌云用同样的方式在床边照料,吃食也是凌云煮的,凌云煮的简单,他也不敢离开陶君平太久,随便到附近的超市买个简单的食材,回来熬个粥而已。幸好这时的他已经下过不少次厨,煮简单的肉片粥加个蛋花下去对他而言很容易不会失败。不然食物太难吃他实在不想喂陶君平吃下去。 生病的陶君平很少有清醒的时刻,从头到尾说的较长而有条理的话或许就只有说痛恨吃药那里,其他时候几乎都在睡,有时连凌云喂他吃粥,他都还是边吃边睡,有时张着眼,很木然,只是乖顺地任凌云喂着,像个不会反抗的娃娃。 凌云自然有直接想把陶君平送到医院去的念头,毕竟就算他是医生,手边没有了任何仪器,也无法问诊,人这么烧他怎么知道是不是哪里有什么问题,但他好几次想要把陶君平抱出房门,陶君平却隐约像是知道他要做些什么,抗拒着说不要。他最后终究没有动。 有次看陶君平烧得太高,他真的已经将陶君平抱出房门,就要抱着人出家门。 「只是、太累而已……」陶君平说着不要的同时,还模糊地解释着。 他又把人抱回床上,眼泪在眼中转着,眼前一切全变得像雾一般。 太累了。过去的我是如此自以为是地爱着他。明明总是看着他总是想着他,却没有心细地去看他那样深刻仔细地对我,是出自于他的爱情。而他那看起来放荡的行为,是因为他太恐惧。 我在我的爱情里怀疑着他的爱情,然后拿着他那不堪的过去为刃,往他的内心里戳…… 医生。他望着自己的手。我自诩为可以救治别人的医生。这双手也曾让很多人脱离过病痛。但它却握着那把无形的刀,往自己最爱的人身上重重一刺过。刽子手。这或许才是我真正的身份。 他的眼泪好像落了下来,又好像没落,他只是愈来愈看不清楚自己的手,自己的手却湿湿热热的。 「急救、急救花精,帮我拿来……」迷迷糊糊间,陶君平这么说着。 他一怔,这才真的发觉自己满脸的泪,连手上都是,不知道是否溅了几滴到陶君平身上,他连忙擦乾眼泪,问了清楚,在陶君平那箱花精里找来找去,总算找到那瓶急救花精。 「你先吃。」陶君平微微眼着眼看着他,又说道。「舌下四滴……」 他望着陶君平,不知道陶君平晓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但他想,若是吃了能让陶君平觉得舒服,或是快点好起来,无论是哪一种,那么就算此刻面前不是急救花精而是毒药,他也会毫不考虑地吞下去。 他吃了下去,也在陶君平的舌下拍了四滴。 坦白说他没真的信过陶君平所谓的疗效,但吃下之后他竟然平静了下来,而陶君平没有多久之后烧就退了,再来就只剩断断续续的小烧。 凌云索性去找了陶君平摆在家里的花精书来看,搞清了服用的方式之后,就定时喂陶君平吃花精,这样多管齐下,陶君平总算好了。否则凌云觉得他自己或许也到极限了,再看陶君平烧下去他真的会什么都不管就把陶君平送医。 「谢谢。」终于好了的陶君平淡淡地跟凌云说道。「不好意思麻烦你了。」他客气冷淡又有礼,生疏地像个陌生人一样。 「你……」能不能不要用那么冰冷的眼神看着我?凌云在内心无声地哀求着,却没有说出口。他没有资格。「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陶君平摇摇头,找到自己的手机,看了上面的日期。「是你帮我充电的?」 「嗯。」凌云点了点头。「我没有看。」 「没关系了。」陶君平淡淡地说道。「好几天了。你也来好几天了,应该要回去了吧?」 「我请了假。」 「你还有病人,很多病人在等你。」 「他们还有别的医生可以看。」我却只有你一个人。 陶君平看着凌云,湛黑的眸光终于不像生病时那样无神,凌云却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末了,只见陶君平叹了口气。「算了,你要留多久就留多久吧。」 虽然身体复原了,但这两三天的病却让陶君平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许多,精神还是很差。住下来的凌云虽然没有陶君平对东京来得熟,却主动地扛下了所有的家事,包括打点餐食,不管是出门吃或是自己煮,除此之外,他还会把陶君平拖出门散步。 「我不想出门。」陶君平变得安静,相当乖巧温顺,整天都在家里念书,几乎是足不出户。 「我们出去看看植物?拍拍照片?」凌云知道陶君平有计划要开课当讲师,需要教材照片,耐心地哄着,这才把人带了出门。 现在的陶君平和以前很不一样。不出门就算了,出了门也不愿意笑,跟人的距离变得很远。唯有看到花草植物很专注,在那个当下才会露出久违的笑容。 对人的笑容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了。 凌云不能否认他之前曾经在内心希望过陶君平尽量不要出门,只对他笑,只是他的就好。 现在陶君平变成这样,他内心很后悔。 他甚至约过陶君平要不要去听歌,他知道陶君平喜欢听歌。他们住麻布十番,离六本木很近,晚上能去的地方很多。 「我不想去。」陶君平很倦地翻着书,像是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累。 于是他选了张他从网路上买来,他觉得陶君平会喜欢的音乐放进音响,让音乐在整个空间流动,也跟着看着他买来的书。 两人过去一起住在台北时,他很喜欢这样的时光。但此时他无法只是单纯的享受而不感觉到从内心而来的痛楚。 他还帮陶君平按摩。陶君平生了那场病整个人元气大伤,慵懒而疲倦。第一次他在陶君平看书,按上陶君平肩头的时候,陶君平抗拒到几乎是尖叫着逃走。 不要再恨自己。不要讨厌自己。那根本不是你的错。他心疼地把人拥过来,人还在他怀里挣扎。 「不要怕,让我帮你。我也想要让你舒服。」他抱着陶君平,眼泪难以遏止地落了下来。 陶君平终于冷静下来,但身体还是轻颤着。「其实真的没必要。」 「你需要的。」他按上那看似单薄实际上乘载着太多压力的肩头。缓缓地,一次次地按着。 慢慢的,陶君平也没再逃,可以任他按摩全身,到最后还能够在他的询问下说出想要哪瓶按摩油,在他手下就像只懒洋洋的猫,轻轻地舒服地叹着气。 但不一样。凌云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就算能够拥在身边、抱在怀里,就算可以任他轻轻地吻着、能够随着他牵手,再也不找任何男人,都不一样了。 他不原谅我。我的爱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是被动地承受,累得再也无法推开而已。 「是我欠你的。」夜里,陶君平睡了,凌云望着天花板,低声轻喃着。 夜那样深。陶君平的眼角,有颗流星擦划而过,晶莹闪亮,灼灼。 12 「我想回家了。」 住东京还不到一个月,有天,陶君平这样对凌云说道。「台湾有我想念的人,我想回去了。」 想念的人。凌云咀嚼着这四个字,没有说些什么。内心却被那句话重重地敲出一道裂痕。 没关系。就算陶君平另有所爱也没关系。只要陶君平还肯让自己陪着,他就能一直这么下去。他愿意。 「我回去跟你住?」 陶君平不置可否。 凌云想,至少没有拒绝。于是他又提了一次,陶君平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随你。」 可以这样也就很好了。最少他还被允许陪伴。凌云已经很满足,不敢奢求更多。看陶君平精神才恢复得好一些,他连陶君平要整理行李都不想让陶君平做,陶君平难得笑着看了他一眼。 「我不是废人好吗?」 那瞬间他像是呼吸都被剥夺了。太想念陶君平这样的笑,想念到他终于看到的此时心都揪着痛。 他还是坚持他整理就好。 最后折衷方式是陶君平坐在沙发上抱着书,跟他说什么需要带,他负责收、负责整理。坦白说东西很少,除了在东京才买的书籍、CD,以及一些伴手礼之外,陶君平没多带些什么回台湾,东京这里还是保持着随时可以来住的样子。 回到台湾陶君平家,陶君平先拿了三盒点心过去郑恺年家,分别是给郑恺年的奶妈、郑恺年,连郑恺年家里的打扫阿姨,陶君平也都准备了一份。 凌云则留在陶君平家里整理行李,将行李落好之后,他发觉陶君平已经站在那些花花草草面前。 那株日日春还在冒花苞,陶君平正看着那株日日春。 「这个。」凌云找来那个小瓶子,把那个小瓶子交给陶君平。「应该是它最早收成的种子,我以为你看不到它开花。」 陶君平淡淡地笑着,看着那瓶子,还没接过。「日日春的花期很长,这朵谢了还有那朵的花,所以才叫日日春,也叫长春。」 凌云点了点头,陶君平说的这些其实他早就知道了,但也不是那么早。他真正去查了日日春是在陶君平离开之后,日日春虽然台湾常见,但若不是身边这个人,恐怕对他来说一辈子都没有意义,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日日春的花期多长这件事。 他没告诉陶君平的是,他指的为陶君平会看不到它开花,是他根本没有把握陶君平会不会回来。 还好人终于回来了。 看向陶君平,他解释道:「我本来想把它拿到日本给你,但怕在海关就被没收了,只好把它留在台湾你家里。」 陶君平终于接过了那个小瓶子。笑笑地,他望向凌云,对凌云说道:「帮我拿一个土盆来。」 凌云惊讶地看着陶君平。这是陶君平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请他帮忙做些什么事。之前明明精神不好,却都静静的,异常沉默,就算需要些什么也没有主动央求过他。 「你……」他想说些什么,却梗住说不出话来。 「我好多了。」陶君平浅浅笑着。「以后就这样吧。」 他不敢问以后是怎样。只能怔怔地看着陶君平那像是蕴藏着星空的眼,凝视到差一点忘了去拿土盆过来,最后才想起他被拜托的事情。 他找了一个土盆过来,陶君平把土给微微松开,却是把另一半的种子给了他。 他讶异地抬眸望着陶君平。 「你收成的,你也有份,我们一人一半吧。」 两个人把种子撒进土盆里,台北下了几天雨,雨后竟然有大半的日日春种子都发芽了,发芽后,叶子开始狂冒,非常有生命力。 也许是因为台北有好朋友、有工作、有尊敬的长辈,陶君平慢慢复原了。这一切凌云都看在眼里。 陶君平开始会笑、跟朋友往来,却也不再去夜店,凌云没有问为什么,但他哥哥凌天很贱地抱着陶君平问了。 「Ren你为什么都不来了?我超寂寞的。」 「喔,是吗?」陶君平淡淡地挑眉,从凌天的怀抱挣脱,拿着手机翻找。「寂寞的话我直接介绍人给你怎么样?你看这个不错吧,你的菜。」 「不错是不错,只是?」 「只是?」 「你一个人就抵十个了。」凌天微笑。「介绍十个来吧。」 也太得寸进尺了。凌云只差没把凌天拎出去资源回收。 事情发生之前,陶君平就已经有段时间没去夜店了。 但那之后,两个人闹翻,看凌云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大概就可以略知一二,陶君平人又不在一段时间,凌云才跟着请假消失,他们的关系如何也没有人知道。 陶君平回来之后又有零零星星的其他电话或网路邀约,这些陶君平倒是全部拒绝。原因是他刚渡假回来,一下子事情太多,忙不过来,要暂别江湖。又说到人也老了,玩不动了。 陶君平是真的忙碌。凌云知道陶君平规划要转讲师职,大部份的时间都在念书。 至于老了玩不动了,凌云完全不认同。在他的眼里,陶君平一直是那样年轻。他想,就算陶君平白发苍苍站在他面前了,他一定还是觉得陶君平是年轻的。 他们的生活渐渐像从前那样,笑声开始回到他们的生活之中,陶君平看来也愈来愈好,慢慢的又开始会拿些他连名字都没有看过的植物的纯露找凌云试个毒。 有的味道坦白说凌云不怎么喜欢,只好快狠准的喝掉,再偷偷转过去皱眉。实在不是每种植物的味道都和蔼可亲,有的也泼辣呛劲得很。 他们帮日日春分了几次盆,日日春占据了他们阳台很大一部份,有天,开始有日日春冒出花苞来,且像是说好的一样,好几株日日春都长了花苞。 凌云看见那些花苞,自然也看见陶君平站在日日春前望着那花苞。不晓得什么原因,凌云觉得陶君平也好似含苞待放的花。明明是个怒放过的人。凌云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何这么想。 说不定是因为他们两个太久没有性生活的原因。 他当然渴望陶君平,渴望到疼痛的地步。然而陶君平待他如同没有欲望一般,像是如今的他只是个共寝的室友。他尊重陶君平的选择,但他不能否认他内心确实希望过陶君平找他排解,就算是排解也好,只要能让他多靠近陶君平那么一些…… 花开了。 嫩粉的日日春在阳台绽放,绿叶中一片妍丽粉海,那个早上,没有班的凌云和陶君平一起站在那些日日春面前。 「我看到花开了,谢谢。」陶君平笑着。 那笑容,比花朵还要灿烂,凌云的视线完全无法移开。他突然有种面前的人也开花了的感觉。 他的目光停留在陶君平身上,感觉到陶君平的视线从花朵转到他的脸孔,他微微怔住,某个比花瓣还要柔软的东西印到了他的唇上。 是陶君平的唇瓣。 那唇瓣温热湿软。从那件事之后他未曾再经历过陶君平主动的深吻。而那柔嫩灼热此时正翻覆着他的唇。他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贪婪。 有了一些就想要更多。他想把那唇瓣全变成自己的。他应该是将那唇瓣和其中柔软吞进了他的唇内,辗转难休。因为他听到对方的轻喘,他想,花开的瞬间说不定也有这样轻盈的声音。 然后那柔软离开了他,他不欲那柔软就这样消失,还想要捕捉更多,却听到对方轻声的笑。 「进屋里。」 对方这么说着,把他推进屋里,开始剥着他的衣服。像是终于得到了某种他内心一直企盼着的允许,他也迅速地褪去对方的衣服,抚着对方温润的肌肤,那瞬间他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对方笑着又吻住他,套弄着他的硬挺,把身体交给他。让他先以手指拓开那柔软狭窄的径道、再让他的性器长驱直入。 他们彼此拥抱。 陶君平的身躯在恍惚之间也成了花瓣一般,那花瓣柔软却坚韧,贴着他的皮肤,烙入他的心里。 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有什么被抚平了。彷佛听到陶君平说着我已经不怪你了,这并不是你的错,伤害我的人其实不真的是你。 他眨了眨眼,在想那到底是他的幻听还是真的,陶君平的身子又缠了上来,刹那间他什么都没有办法再想。 深一点。他只想去到更深一点的地方。这不是一场非常激烈的性爱,但或许是他已经渴求得太久,他知道就算有天他连自己也不记得,他还是会记得这场性爱。 做完之后,陶君平被他拥在怀里,两个人的肌肤贴着彼此,他望着陶君平那泛红的面容,看着陶君平微启唇瓣。 「cloud,我们扯平吧。」 他微怔,看着陶君平嘴角的笑,那笑淡淡的,非常好看。他一时半刻竟然说不出半句话。 「对了。」陶君平又笑。 凌云凝着那笑,视线彷佛都要随着陶君平的笑在陶君平的唇上生了根。「什么事?」 「我不记得你是谁了。」 凌云不懂陶君平在说什么,却看那笑在陶君平的唇边愈开愈艳,比他所有见过的花都要璀璨迷人。 「告诉我你的名字。」陶君平微笑的央着。 「凌云。」凌云答了出来,心跳得莫名地快。他看着陶君平漂亮的唇瓣又开阖着,随后他听到了自己的中文名字被对方唤了出来。 「凌云。」 凌云张了唇,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半个字能从他的嘴唇冒出。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以为因此会有话语从他的口里说出,但真的涌出来的,却是他无法控制的,湿湿热热的液体。 陶君平又笑。「闭上眼。」 凌云依言。对方温软的唇覆上他闭上的眼,轻轻柔吮着。那瞬间他幸福到几乎叹息出声。 他被原谅了。 ****** 在等待着花开的时间,他们平淡的生活还发生了另一件对凌云来说是很重要的大事。 他去报名了陶君平开的精油课程。他不晓得陶君平知不知道。但陶君平没有问过他,他也没跟陶君平提过他要上,他只是默默地把诊的时间都跟着调整,调整到他可以好好地上那二十来堂的精油课。 开始上课的时候日日春的花早就开了,在第一堂课的前几天,陶君平问他发现这件事。 「为什么要来上课?」陶君平纳闷地问着凌云。「你对精油有兴趣?」 「没有。」凌云摇头。「要讨厌之前总是要先了解一下才能继续讨厌。」 这回换陶君平笑了。「要是有兴趣的话,你去上别的老师的课啊。很多前辈比我有经验多了。」 「我对他们没兴趣。」凌云抓过一本书盖着自己的脸。 「说真的,课堂里除了你和我之外全部都是女生喔,我不确定你能不能适应那种教室气氛。」 「我妈我嫂子也是女生。」 「那个老师听说很严格。」陶君平笑着。 「那正好,我喜欢这种老师。」 凌云去上了课,他被挤在一群女人之中,乱不自在的。不过看到讲师他就愉悦了。开课第一天大家很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他自己介绍了自己叫cloud。凌云这名字被陶君平叫过以后,他决定让不熟的人全都叫他cloud了,现在突然觉得英文名字原来也有用处。 又聊到为什么会来上课,他懒得说谎。「我喜欢的人很喜欢这个,我想更了解他,所以就来了。」 这下引发了同学大家的兴趣,下课的时候一群女同学好奇地来问他为什么会为了女朋友来上课。 「我没有女朋友。」凌云看着眼前那一张张脸,觉得不说清楚的话他之后会烦死。「我是gay。」 殊不知香民大多看多了,全部的人又一蜂窝说:「所以是男朋友喜欢吗?哇……」 为什么他觉得有人的眼睛好像在冒爱心或开花?凌云整个莫名奇妙。 「不是男朋友,只是我喜欢的人。」 他这么回答道,虽然他也不想只是如此,可是事实就是如此。虽然他们现在似乎回复到以前的生活,甚至比以前还要好,但陶君平没有说,他也就没有问。他不想再给陶君平更多的压力了。 陶君平好不容易可以回复到现在的样子,他已经很珍惜了。他能够在一旁陪伴也就太好了。 没想到有同学在聊天的时候跟陶君平聊到他是个痴情的好男人,明明喜欢的人另有所爱他还能这样苦苦追随,实在很令人感动。 这剧情好像愈来愈展开了,他好像没有说到他喜欢的人另有所爱……但凌云懒得解释。 「这样啊。」陶君平笑笑的,眼神却若有似无地瞥向凌云。「听起来真的觉得蛮感动的。」 他说的真的是他的心情吗?他真的这么看待我吗?凌云暗暗想着,却也没敢问。 精油课就这么上下去,凌云是个很用功的学生。他想,说不定他以前在当学生的时候也没有那么认真过。不管是谈精油化学或是身心疗效,他都很认真思考,就连谈精油引梦,他也大大方方地侃侃而谈,当然,他目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就是陶君平,所以他谈的或写的也多少跟陶君平有关。 「我一直希望他原谅我。我做了很多很多,直到他原谅我的那一刻,我非常高兴。但后来我发觉我又没有那么开心了。我才知道,不是只有他不原谅我,我也不原谅自己。但慢慢的,我想通了。我想,他应该也不希望我继续不原谅自己。就像我也不希望他继续责怪自己一样。」 这是他某天在交出去的功课里写的一小段。 「最后我终于明白,唯有我原谅我自己,我才真正被原谅了。」 那是他的结论。 陶君平在下一节发回作业时,询问他能不能跟同学分享。他点点头。陶君平就把他的作业展了出去,好几个同学看到掉了泪。 他有点不明所以。但他的故事后来被传得更坎坷了。他搞不太懂那些故事的细节,听了很久他都觉得应该不是自己的故事。 最后他统整出来的大纲是是一个男人从另一男人手中接过好几十张好人卡,却希望那个发卡公司原谅他,也不希望那个发卡公司觉得拒绝人是罪过的。 甚至有女同学望着他,说下一个人会更好,还暗示他说讲师不错。 ……他也知道讲师不错啊。他就是为了讲师来的好不好? 总之他的爱情事迹愈演变愈可歌可泣,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打破跟陶君平在住处不谈课程的默契,抱怨了一下。 「那些人脑补功力会不会太强了?」他也知道他同学们都是很好的人,但就脑补功力让他有点吃不消。 「别说我没有警告过你。」陶君平笑着说道。 凌云每次去上课都战战兢兢,不知道自己又要被传成什么样子。为什么他非得当那种苦情角色不可?他明明还算满意现在的生活了。 幸好课程再怎么长还是会结束,终于他从陶君平手里接过结业证书。陶君平跟课程的同学约了一起去吃饭,他是学员,当然也去了。因为有同学很想凑合他跟陶君平,所以他们坐在隔壁。 其间他当然又被同学感叹并鼓励了一番。他默默地不停地吃着他的饭,看陶君平唇角的笑,觉得闷得要死。 都因为陶君平是老师吧?有同学在上课期间的休息时候,问陶君平有没有男朋友或女朋友,陶君平只是微笑着,就没事了,那为什么他要受到这种对待。 不过又有勇者同学在聚餐时问老师同样的问题了。 「有喔。」陶君平点点头,笑得非常甜蜜。「我有男朋友。他啊,个性古怪得很,明明爱我爱得要命,平时又不讲,自己闷着头做。怕我压力太大还不敢跟我告白,不敢问我要不要跟他在一起,我只好当众告白了。」 当众……同学们听到这个词时全部眼睛为之一亮。 凌云还因着陶君平的话语震惊,陶君平柔软的唇已经印上了他的唇,太过意外的惊喜吓得他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 但他没有真的弹起来。 他只是那样认真而喜悦地感受着那个吻。 陶君平那个吻不只是一个点到为止的浅吻而已,而是一个缠绵绯恻的深吻。他整个人都像是要溺死在吻里,幸福到无法呼吸。 走了这样漫长的路,他终于真正跟身旁这个人走在一起了。 ****** 在一起了让凌云有更多的时间和心思观察陶君平。 让他开始起疑的就是他跟陶君平最初的相遇,他觉得陶君平长得像连上善,当然,那立刻被否认了。 后来陶君平做的鲑鱼炒饭也让他觉得很有童年时的味道,当然,那也可能只是个巧合,或他太爱吃鲑鱼炒饭的结果。 回头一想,陶君平第一次唤他凌云的时候,那种神韵,他也的确觉得长得很像连上善。 不知道为什么,他哪天突然想到就没有办法停下来——他后来知道陶君平跟他同年了,虽然他始终觉得陶君平明明比他年轻很多岁。总之他把陶君平的生日丢到万年历里去查,发觉若是把陶君平改成农历去算,的确是连上善的国历生日。 更不用说Ren换成日文拼法念起来就是连。 他开始更细微地观察。连上善是左撇子,但陶君平用的是右手。他不停地注意陶君平,发现若突如其来的拿东西给陶君平,或是要陶君平拿东西给自己,陶君平几乎都是用左手。陶君平很有可能是左撇子。 他想找更多真的可以证明的,而不会被说是他脑补的证据。坦白说不容易,陶君平所有帐单都用电子帐单,有些没有电子帐单的,全都挂郑恺年名上。这让一切都变得很困难。他莫名的不想要去翻找陶君平的证件,虽然也许那是最快的方式。 每回看着陶君平看着郑恺年请的家事阿姨的那种眼神,他都觉得没有那么简单。那跟郑恺年看着郑恺年奶妈的眼神太相似了,一种孺慕母亲的眼神。 他也想要问家事阿姨,但是家事阿姨是个很静、话很少的人,就算跟他们一起吃饭也很少说话,平日说不定就是跟陶君平的话说最多。因为不够熟,他也没问。而且,若真的像他想的那样,那么这两个人互不相认一定有什么原因,所以他只是默默地放在心里。 因为真的太难,他还是偷吃步了。 他偷偷地捡了家事阿姨掉的头发,也拿了陶君平的去验DNA。得到的结果,确定是亲子关系。他私下请问杨敬谦,毕竟他们平常全都叫家事阿姨日文的玲子,不知道她姓什么,他知道家事阿姨姓的是连。 他又想到陶君平每几个月都要出国一次,仔细想想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卡在签证的问题。于是他非常大胆地假设了这两个人就是同一个。 刚好凌天又很没神经地拿了一瓶手摇奶茶请陶君平喝,他还来不及阻止,已经听到陶君平冲到厕所去吐的声音。事实上他也怀疑过,但比起他想知道陶君平到底是不是连上善,他更不想看到陶君平吐。 不过被凌天这么一乱,好的,现在他也知道陶君平没办法吃奶精了。 这下他内心大致底定了,他找了连上善国历生日那天,照理说他不会知道这天是值得庆祝的一天的,做了一桌简单的家庭菜,当然,他炒了鲑鱼炒饭,还特地开了一瓶大吟酿。 那瓶大吟酿的名字——上善如水。 他看到陶君平光是看到那名字,眼中就泛着隐隐的泪光。 「为什么想到要开酒?」陶君平还笑着问他。 「先吃饭。」凌云催着陶君平。 两个人吃着饭,吃着的同时,他又劝陶君平酒。 陶君平喝了些酒,又继续吃鲑鱼炒饭。「说真的你炒得愈来愈好了。不过啊……」陶君平笑了起来。「我还真想吃你最初的版本。」 「那不能吃。」他非常确定。 两个人都吃到盘底皆空的时候,他才又帮陶君平和自己都倒了一小杯大吟酿。 「这酒喝起来很清淡,连香味都是淡的,有种以为是水的错觉,但仔细尝,却发现他其实很有深度,很淡丽。」 「你今天怎么那么有兴致?」陶君平挑高眉。 「我要求婚。」凌云很冷静地回了。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刻了。「连上善,让我入你的籍,跟你一起姓陶吧。」陶他说的是日文。 「你……」陶君平拿着酒杯的手微颤着,连酒杯都要握不住。「你怎么……」眼泪已然盈眶。 凌云伸手搭住陶君平的手,稳住那手,也稳住那酒杯。他微笑着。「先告诉我答案。」 陶君平点了点头,又哭又笑。于是凌云把陶君平手中的杯子也拿了下来,把身体变得绵软的对方抱坐到自己的腿上,让对方的额抵住他的。 眼前的世界变得那样的小,小到就只有对方的眼。却又那么宽广——对方的眼里,有着一整个星空。 他珍重地地开了口。 「我爱你。」 他觉得这比较重要。显然对方也这么觉得。因为他已经感觉到对方柔软的唇瓣贴上了唇,献上了无比甜美的吻。 吻愈来愈深,就不再只是一个吻了。没有人再多说些什么,语言在此时已然是多馀的累赘。 还没有被回答的问题看样子也不再那么重要。 关于他为什么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这件事,他们还有很多时间,能容他慢慢地说,一点都不急。 ——正文完—— 番外一:灯海 原本是昨天要更的 但昨天登不进来 只好今天才迟来地登这篇文 不好意思 愈跟陶君平相处,凌云愈发现陶君平原来真是个孩子,就算对外那样笑着,极有手腕,但凌云知道,就是因为被外力强迫切断了孩童可以有的那些撒野玩耍的权利,让陶君平愈把那些渴求往内心里堆。 只要看着陶君平发光的眼神就知道,陶君平真正喜欢些什么。凌云第一次隐约有些感觉,大概是某天他爸妈出门了,他弟凌霄不在,他哥凌空又想要增产报国,三个小孩没地方放,要把他家当托儿所。 「不行。」那天他跟陶君平人在他家没错。但不行。就是陶君平在所以更不行,小孩闹起来完全不讲道理,可怕死了。他轻声地说完,果断地挂掉他哥打来的手机。 这次换市内电话响了。凌云不用看来电显示也知道是凌空那家伙打来的。「不行就是不行。」飞快地又把电话给挂了。 「云?」陶君平从书堆里抬起头,看着脸色不太好的凌云。「怎么了吗?」 「我哥想托婴。」凌云言简意赅。「你知道我三个侄子下来,家里大概翻了,走,我们回你那里。」 话才一讲完,他家对讲机响了起来。Shit!跟家人全部都住同一栋楼就是有这种坏处。 「君平?」凌云看陶君平站了起来,走向对讲机的方向。 「没关系我来接。」陶君平微笑着,拿起对讲机。 「老弟你不要那么无情嘛。你好歹也想想我们家一堆人都没办法增产报国,包括你,我好不容易有空想要制造新人口,看看能不能拚出个女儿,你还不帮我带这些乖巧可爱讨人喜欢的小鬼……」特别加重了那几个形容词。 「好。」陶君平淡笑道。 「咦?你不是……」 「哥,我是Ren。」陶君平笑着。「我等等就跟凌云过去把小朋友们接过来,你看看有什么要让他们玩的,一起让他们带过来。」 那次让凌云整个目瞪口呆,凌云向来不知道除了他那个神奇的弟弟凌霄以外,还有什么人能一个人把三个分别是二、三、四岁的小孩管得服服贴贴的,就看到陶君平陪着接好火车模型组、陪着玩,二岁的小侄子年纪比较小,玩了一会儿就困了,想出手打铁轨,老大老大气得想要揍小的出气。 「他想睡觉了,你们先玩。」 陶君平小侄子抱在怀里哄,唱着火车快飞,侄子沉沉地睡去,而老大、老二没人打扰了,兴奋地看着火车在轨道上跑来跑去。 「我来抱。」凌云中途当然有想要替手。 「我怕他又醒了,等他真的睡着再说。」陶君平笑着。「你先陪他们玩,我等等来。」 陶君平把小侄子哄睡了,好好地摆放在沙发上,确定孩子睡得安稳,才又跑过来跟老大老二一起玩,跟凌云换手,让凌云回去顾小的。 那次不但凌云惊讶,连凌空回来领小孩的时候,都相当吃惊。不相信他家三个小孩居然没有把凌云家里翻过来。 「怎么有办法?」凌云终于耐不住性子问了陶君平。 陶君平地笑笑地。「我自己也爱玩啊。」 听着陶君平的话语,凌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发酵酝酿着,但那时他还没想清楚是什么。 不过某一回,他载陶君平到内洞去走走——陶君平很喜欢到户外踏青,看看植物可以让他心情愉悦,那次陶君平也是一路看一路闻,他们玩得晚了,要离开的时候天色已暗,黑暗的小径旁出现了会飞的小灯笼,在暗夜里发着光。 「是萤火虫耶。」那次陶君平笑得很开心,抓紧了凌云,又说了一次。「是萤火虫耶。」 四周明明很暗,但凌云看到了光——不只是萤火虫,更来自陶君平那发着亮的双眸。 那瞬间,凌云像是完全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身边的这个男人,童年还没真正过完就被用力截断,对于那些孩子爱玩的,其实比谁都还喜欢,或者可以说,根本就还是个孩子。 他约陶君平去打篮球,陶君平应了。他们身高体型的差异早就比童年的时候还要大,陶君平其实根本不可能打得赢他,陶君平却总是很认真、很专注,流了汗之后,就算每次都输也是笑得很开心。 元宵将至,这天凌云在他家楼下遇到他三个侄子兴高采烈地跑进来,一人手上提着一个小花灯,后面跟着凌空和他二嫂。 「今天去排队领花灯给他们,累死了,明明想要用买的,这三个偏偏不要,真搞不懂小朋友在想什么。」凌空跟他抱怨了一番。 凌云却像是没有听到,那花灯让他想起了什么。他想到他们还小的时候,寒假作业总是常有花灯要做,他总是随便应付一下,觉得有交就好,连上善的却总是做得很细致,就是可以送出去比赛的那种。 「我帮你修一下?」连上善那时候会这样问他。「你这个只要改一下就会很好看。」 「好。」凌云点点头,谢谢连上善。事实上他根本对这种每年都一样的作业烦得要死,但只要连上善喜欢的,那就是好的。这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这么觉得了。 「真可惜不能跟你一起提灯笼。」 连上善家里管得严,放学之后没有什么跟同学往来。更不用说晚上出门了。 「但可以帮你做灯笼也很开心。」连上善笑着,手又继续动着。「你看,这样应该就好多了。」 不得不说陶君平现在做那些皂、蜡烛之类的,可以做得那么美,那人的精细手工小时候就看得出来了。 「等我们长大以后,可以一起提灯笼吧。」连上善笑得很灿烂。 一下却过了那么多年。那时候的连上善,这时候的陶君平。好像变了很多,那些真正珍贵的,却从来没有被带走。 凌云很庆幸他发现了这些。 ****** 凌云非常积极地在搜集喝完的易开罐。 「凌医生家里缺钱?要把那些拿去卖?」 「不是吧!你以为那可以卖多少钱?凌医生最痛恨没有好好做好资源回收了不是吗?」 「可是我们明明都有好好地做资源回收啊,而且那些罐子根本都还没有进资源回收桶,就被凌医生要去了啊。」 「也是……」 一堆人都猜不出来凌云到底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发现凌云把那些罐子全都打洞了。 「凌医生心情不好?打洞发泄?」 「不,凌医生看起来心情很好耶,我难得听到他在唱歌啊。」 「那这些罐子?」 大伙在那里猜来猜去,猜到花灯这个答案的时候,众人纷纷眼睛一亮,但又觉得怎么可能。 「是凌医生耶!他做花灯要做什么?」 再来他们发现了一件更惊悚的事,凌云在摺纸、剪纸。 「该不会真的是花灯吧?」 「这不是我认识的凌医生啊!」 工作场所每个人都已经被吓得很厉害,凌云还是浑然未觉,他只是专注地做好那些花灯。 元宵节这天,他们跟两边的亲人各吃了中餐、晚餐,回到陶君平的住处,凌云先催陶君平去洗澡,知道陶君平不会只在浴室里待一下,他放心地下楼跟杨敬谦把他做的那些花灯全提了上来,不规则地摆在客厅,把客厅通往阳台的门窗全开了,这天天气很好,一点都不冷。 花灯里头,凌云摆着的陶君平做的蜡烛,他取来的时候还特意说是同事想要的,待时间差不多,他点下蜡烛,关了灯,闻着那些让人舒服的香气等待着。是的,他现在喜爱有这些香气的世界。因为他爱着的人,他重新认识了气味。 洗好澡的陶君平走到客厅的时候,一步也动不了,就这样愣愣地站在那里,眸子里泛着闪闪的泪光。 「元宵节快乐。」凌云走了过去,牵住陶君平的手。「我们一起提灯笼吧。」 「好。」陶君平点点头,又哭又笑。「就一起提灯笼,元宵节快乐。」 他想,陶君平应该真的很开心。因为在陶君平跟他都提起灯笼的那瞬间,他从陶君平的眼里,望见了一片小小的灯海。 那样温柔、那样灿亮,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灯海。 番外二:愿君平安 01 王子面番外 陶君平视角 其实应该晚些再更 因为我目前没什么存稿 但朋友唉唉叫进不了批踢踢 没有粮食 于是送上01好了 02就晚些再说 不好意思 虐有 不想被虐太久的请勿先看 谢谢 台湾、台湾,这样一个充满思念却又让他恐惧到了极点的地方。 有着他美好年幼的甜美回忆,却也有着这辈子让他人生转弯的事件。想念和畏惧纠缠在一起。陶君平没有不能踏上,却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台湾长住,若非郑恺年告诉他那件事,他一辈子都没有回台湾的需求。 他一直以为早就失踪了的妈妈。 事情是这样的。 郑恺年回台湾之后,要找家事整理的人,杨敬谦透过清洁公司,找来了一位妇人。妇人安安静静的,很勤快很乖顺,有种母亲般的温柔,细看那五官轮廓,会觉得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胚子,但若未细看,就只觉得是个寻常人,约莫是被那种说不出的沧桑给覆盖了。 妇人姓连,他都叫妇人玲子,妇人知道他与杨敬谦的关系,只是很柔顺地笑着。客厅里头,郑恺年摆着好几张照片,有他跟杨敬谦的,有他跟奶妈的,也有他们一起的,还有他跟陶君平的合照。有一天,他无意看到玲子看着那张照片在发呆,甚至流泪。 「对不起。」玲子应该是看得出神了,发现郑恺年出现,吓了一跳,连忙把照片放回去,态度非常恭敬。 「没事,不用紧张。」郑恺年微笑着。他生得清秀,笑起来更是好看。「怎么了吗?这照片。」 玲子看着郑恺年,像是在思索着些什么。 郑恺年笑着,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像是对着长辈那样。他对于「母亲」这样的角色是很敬爱的。对他而言母亲就是像奶妈那样的人,玲子此时的神情,让他想到奶妈。 「我只是想到我儿子……」玲子终于开了口。「如果他真的能平安长大,现在大概就是你这样的年纪。这张照片里头的人,让我想到他,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一下,对不起。」 这番话却触动郑恺年内心的弦。他记得玲子的姓氏。他也晓得陶君平的台湾姓氏,那个曾经的名字。 「君平。」郑恺年轻轻地叫着陶君平。「我可能……遇到你妈妈了。」 郑恺年才告诉陶君平他都称呼那个家事管理阿姨为玲子,陶君平已经说不出话了。 「恺。」好一会儿陶君平才叫着郑恺年。「玲子是我妈认识我爸时用的日文名字。我台湾的……总之那些人他们不是这样叫她。」 郑恺年把玲子的照片传给陶君平,陶君平一看,就决定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台湾。 那是他的妈妈。他几乎不用看到本人就可以确定了。 妈妈。他一直以为早就消失在这世界上的人。他曾经请人找过,但都说在当年那个事件后,他消失,他母亲就疯了。离家出走、自杀……好多版本都有,总之就是找不到人了。 那照片根本没有他妈妈年轻时美丽的模样,早已被岁月刻划得太多,俨然成为了另一个人。但那眉、那眼……他幼时曾刻在心上千千万万次,就怕自己一辈子再也想不起来,又怎么会认错? 就算中文名字不同,陶君平还是知道,那是妈妈。名字可以改可以装,他比谁都还要清楚。曾经他还是个只有代号的人。他要回台湾,为了妈妈。 正好郑恺年家楼上要转售,陶君平便买了下来。一切都来得这样巧。陶君平很快回到台湾。 但还没有正面跟他朝思暮想的妈妈打过招呼,只是偷偷地看着,他就已经不敢认了。 他要怎么认?想着自己的那些过去,想着现在像浮萍般飘零的自己,他要怎么认? 「我不要认。」陶君平跟郑恺年说着他的决定。 郑恺年坐在陶君平家的客厅,看着陶君平绞紧的双手,有些苍白的嘴唇。他想着自己当时也不愿多跟奶妈说些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君平,你要不要再想一下?」 「我不要认。」陶君平重覆着,像是什么制式的机器一般。「只要可以看着她,知道她过得好就好。」 他已经请人查过,妈妈的日子过得很简单,一个人独居,不缺钱用,有笔积蓄。前雇主的父亲对她非常好,但是妈妈这里是怎么想的就不晓得,只知道假日时她会应约出门,但也都很有礼。 他觉得这样对他而言就很够了。知道妈妈一星期就在楼下工作五天,离妈妈很近,常常可以看到妈妈,他很满足了。 「恺,我不敢要更多。我不敢认。」他又加了一句。 「我知道了。」郑恺年点点头,尊重陶君平的选择。「我会把你介绍给她的。」 就算已经偷偷看过妈妈,真的见到妈妈,要忍住泪意泛出笑容,就算对已经被过去磨练得那样善于掩饰,原来还是不容易的一件事。 陶君平甚至觉得自己连站都不知道要怎么站了,距离又应该要怎么取,到底要前进一步还是后退一步。 当他看见妈妈眼底出现那种妈妈望着他的时候,会有的光采,那种属于他们母子之间的特有的连系时,他几乎就要上前抱住妈妈。说,我是君平,我回来了,妈妈。 但他只是努力地忍住颤意,还是笑着。 郑恺年开口介绍。「玲子,这是我的好朋友,我们都叫他英文名字Ren,他现在搬到楼上,以后会常来家里。」 英文是陶君平刻意选的。他日文姓陶,不是个常见的姓,在家里爸妈都叫他日文名君平,他的中文姓名是爸妈为了让他在台湾念书求学方便,所以取的,他们在学校很低调,不愿陶君平被知道是中日混血而遭受不公平的对待,干脆全瞒了,也从很小就要陶君平别说出去。 妈妈的英文不太好。日文不用说自然很好。他左思右想决定以后对外一致用英文发音连这个字,虽然跟日文及中文还是很相似,但他想,总还差那么一些。若是英文都可以交待成那不过是个巧合。 此时的他却惊惶。他有一种妈妈认出了他的感觉,觉得开心,却又害怕。他有些希望妈妈认出他,却有更多的部份希望妈妈不要认出他。 他勉强自己笑出来,因为妈妈的目光还在他脸上。「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玲子迅速摇头,微笑。「不好意思,我去泡茶。」 那之后陶君平常到郑恺年家去。因为郑恺年与奶妈的关系,郑恺年对在家里帮忙的人都向来客气,对待玲子的方式原来就有些像半个长辈,知道那就是陶君平的妈妈之后更是不用说。但玲子还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大多安静。只是陶君平来时,总会跟她多聊几句,她也笑着回应,两个人的关系还不错。 这样就很好了。这就是全部他想要的。陶君平这么告诉自己。他不是只有一次怀疑他被妈妈认出来。应该这么说,第一次重会时他与妈妈交会的那种眼光,他就已经觉得妈妈认出他了。之后还有许许多多次。甚至是他们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但没有人开口,他没有,妈妈也没有。那他就可以继续这么安全地看着妈妈,跟妈妈在一起。 已经很幸福了。这从来是他之前所不敢想的。 ****** 第一次见到sky,一种熟悉的感觉从内心涌上。陶君平几乎是个来者不拒的人。对男人他自有他的方法和手段。但sky对他来说,有些不一样,是那种熟悉感让陶君平没有拒绝。 或许是因为sky让他想起了一位故人。 那个有些严谨有些古板,当班级干部时总是一丝不苟,总是会约自己去打球的那个男孩…… 是他美好的幼年时柔软的记忆。 男孩话不多、男孩爱看书、男孩很正直、男孩是体育健将……不知道是否因为他后来的人生几乎只有黑暗可言,有男孩的那段岁月对他而言,是发亮的光,他本能地想跟随想追逐。 他带着那种思念跟sky上床。说不上那是什么滋味,但他很确定sky对他而言,是个近似光的存在。 近似,那代表,不会成为光。 他持续跟sky有往来。他喜欢sky,是个风趣温柔体贴的人,当朋友让他很舒服,当炮友也让他很舒服。 轻松简单就很好。但也只有这样了,没有更多。他知道sky对他也是相似的心思,那很好。 冲完澡,他边擦乾身体,边看着镜子里那个光裸的人。什么人都可以让镜子里的那个人舒服。他笑着,几乎有些讽刺。什么叫欲望的滋味,还有人能比镜子里那个人更加了解吗? 镜子里的那个人摇了摇头。那个人的身体像是一个巨大的坑洞,无论填多少欲望下去,像是都不会满一般。 他看见镜子里的那个人紧紧地抱着自己的手臂。可能是还没穿上衣服,连他都觉得冷。 对于高朝和让人高朝、对于如何撩拨他人的欲望,对于很多很多……他对镜子里的人笑了一笑。 「真没有人比你懂。」 所以先是需要郑恺年很粗暴的方式遗忘这一切。所以后来又换成跟各个不同的人性交来解渴止饥。 却无论如何,都只是压抑,难以填满那个巨大的洞。 镜子里的那个人,默默地掉下两行眼泪,回覆他的笑。 02 陶君平没问过sky的本名,或许是名字对他而言意义很大,大到反而没什么意义,如此矛盾。但因缘际会之下,他知道了sky的本名。 凌天。 凌不是个很常见的姓。 他想到那个刚见到凌天时熟悉的感觉,某天,状似不经意地与凌天聊起凌天的名字。「好特别的名字。你该不会有兄弟叫凌云、凌风之类的?」 在问的时候他的心跳得飞快。凌云。那个他努力不想忘掉的记忆之一,像是记得那个人,记得那段时光,他就可以不要忘记自己曾经是谁。他知道凌云有哥哥,还不只一个。 会这么巧吗? 「有啊。」凌天点点头,一脸没救了的样子,说到这两个弟弟本来就已经多话的他话匣子全打开了。「我们家最没药医的两个人,凌云那人根本就是个gay的奇葩……」 「奇葩?」听到凌天说凌云是gay,陶君平内心有几分欣喜。他说不清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其实我很想说耻辱。」凌天哼了一声。「只不过他是我弟,还是给他一点面子好了。gay界里头若是有纠察队,我弟应该可以当个影子队长之类的吧?」 凌天看陶君平不解,开始解释为什么是影子队长。「他最受不了的就是约炮,可能看到别人约炮他都会想要把别人抓过来骂一顿教训一番的那种,他常跟我打招呼的方式是用他那张死人脸,问我你昨天晚上戴套了吗?……」 如果是那个人。陶君平在心里想着,想着幼时那人的那张脸,加上凌天的脸,几乎可以想像得出那人现在生得是什么模样。他发现他居然可以想像出那个人说这话的样子,心里除了好笑,还有一些甜甜的感觉,原来他内心竟然有这种情绪。 「然后最近有部漫画很红你知道吗?通常影子是个最无害但反而是最厉害的那种角色,我弟他就是那种人,那人什么声色场所都不去……也还好他不去,不然光是当纠察队就够他忙得了。所以我说他是影子纠察队,用意念发功的那种。说他是十五世纪来的gay都有点太赞美他了。我不只一次劝他要不要考虑扳成直的。」 凌天说一说,突然两只眼睛发直地盯着陶君平。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陶君平。「等等,我突然觉得你是我那蠢弟弟的菜耶。」 陶君平淡笑,唇型自然地勾成漂亮的弧度。「你确定像我这种不断被记违规打叉的人是你弟弟的菜?」 「外表是。」凌天紧紧盯着陶君平,看着陶君平清秀的眉眼,想着他弟比较有兴趣的那些G片,更加确定了。「外表肯定是。」 「至于个性……」凌天想了想。「虽然外表跟你同等级的我这里不只一只,但有人死会了,有人太聒噪太跳痛,我猜我弟会把我打死……」他看着陶君平,笑了起来。 「Ren,你要不要见见我弟弟?」 陶君平知道自己应该摇头。过去的美好应该就让它停在哪里。再也不要有所延续比较好。 但他难得闪神了一下,那一刻,凌天突然笑出来。「不会吧,原来你对纠察队有兴趣?」 陶君平一笑,没否认。这时候否认才真的叫欲盖弥彰。「就想看看能不能勾引纠察队一起做坏事。」 「惨了,Ren,你害我真的有点期待。」凌天看了看表。「走走走,到我家去,现在去正好。」 「Sky,我明天一早有疗程要接,今天真的只是来听歌的。」陶君平笑着说道。 「去我家纯睡觉,我什么都不会动,明早包你做出个完美的疗程,我先载你回你家拿换洗衣物,再一起去我家,现在时间应该差不多。」 凌天都这样说了,陶君平再推辞反而显得怪。「好。」他对凌天灿开了笑容。「但为什么要这么赶?」 「择期不如撞日,这时候回去,会遇到我弟的机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陶君平被凌天搂着走,中间两人都各帮对方挡掉许多邀约,凌天一边解释为什么。 「跟你说我弟根本机器人,他每天什么时候会做什么事都固定得很。现在回去遇到他的机率超级高的,遇不到的话明天早上出门也一定堵得到他。」 听着凌天的描述,陶君平几乎可以描绘得出那个人的样子,感觉上似乎一点点都没有变。 但真的要见这人,他却又怕了起来,跟见妈妈竟然有几分相似的心情。他又想见又怕被认出。 不,怎么会被认出呢?他变得太多了。不可能的。他对自己说上许多次,平稳自己的心跳,让自己仍然像平日那样跟凌天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往,直到真的见到那个人。 那个人真的跟他想像的一模一样。不,比他想像的还要好。外表跟凌天很相似,但是,气质跟凌天不太一样。那人感觉就是相对古板,看起来比凌天严肃许多,眉头深锁的样子,几乎就是小时候管秩序时板着脸的放大版。 难以诉说那是什么,像是不过一个心跳的瞬间,他已置身有着滚烫细沙的沙滩上,赤脚裸足,烫得令他发晕。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只是看着眼前久违的男人,他身躯彷佛瞬间染上高烧,蒸腾着高温。 他眨了眨眼,不太明白自己究竟陷入了什么之中。活到现在,他还没有过这种让他陌生的感觉。 镇定。他要自己镇定。随后他听见那个人双眸发亮,唤了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几乎不能相信,那人竟然在见他第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他认得我。那一刻,他像是被夏日清凉的浪花亲吻着脚踝,一阵舒适的冰凉。 但下个片刻,浪花卷成巨大的海啸,飞快地把他吞没。 陶君平。你以为他认得的是谁。他认得的是连上善。而你早就已经不是连上善了。那种天真的笑容、那种纯净洁白的时刻,你早就没有了。 他让自己跟凌天很亲密,扯唇笑得更欢,很快地打破凌云的幻觉。看着凌云有些不能相信的脸,他在内心暗暗地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拉你下水。其实我真的要打破的幻觉,不是你的,而是我自己的。 那天晚上,凌天的确依言,没对陶君平做什么,明明就在客房里的陶君平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没有去开凌天的门。他需要宣泄。一个疯狂的抚摸或一个残暴的插入,什么都好。 什么能让他脑海里不要再有凌云的影子的方式都好。那个会固执到会发光的凌云。那个一点点都没有变的凌云。 那不是爱。我对他的那种感情不是爱。陶君平捏紧了枕头,想说服自己。那时候的自己还是小学生,能懂什么。是后来的那些黑暗迫使他更想记忆那些光明灿烂,所以才把那种对故人的情谊渲染得更浓。 如今看来才会被错认为爱情。 我不爱他。陶君平把枕头捏得更紧,全身冒出汗,却不知那汗到底是热的还是冷的。我不爱他。 他对自己说了无数次,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说不定我是思念我家床铺的气味。他这样告诉自己,记忆起的却是年少时他们一起打球的那种汗水气味,还有方才经过凌云身边时,凌云散出来的气息,明明他就跟凌天贴在一起,为什么他会可笑地记忆着凌云的气味。 也许他是思念什么气味。他翻下床,抓起包包,抓起一小瓶可以助眠的按摩油就往胸口抹,才又爬上床,明明那种安定支持的气味包围着他,照理来说他应该就能一夜好眠,他却相反地更加清醒难眠。 凌云占据了他所有的思考。他绝望地发现两腿中间那着躁热的骚动。他没有幻想过谁。从没有。 就算那些被逼迫从来就只有肉欲的日子里他也没有渴望过「人」。他是那样臣服于性,却没有渴望过人。 但如今他渴望凌云。渴望那个对他这种类型的人深痛恶痛的凌云。停止。陶君平。他这么喊着自己。可是凌云的抚摸好像滑了下来、凌云的亲吻……他无法克制地发颤。 「呜……」他掩住脸。他亵渎了凌云。他竟然如此亵渎凌云。但他无法制止自己。脑里盈满的全是凌云的气味,就这样紧密地裹着他。 我是恶魔。我一定是。他终于再难克制地握住了那个坚挺的器官,套弄了起来,射得自己一手黏浊。他应该要想睡了,却愈发清醒他,身体明明发泄过了,某个部位却更为空虚,像在叫嚣着什么。他再度翻下床,进了浴室清洗,却洗得更久。 脑里还是都盘倨着那个身影。不可以。你不能再想。他这么告诉自己,手反而在那刻就着水或其他什么的湿润伸了进去。 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他想要把手退出。凌云却在他眼前瞪着他。像是说着,你怎么会那么银荡。 你好银荡。真是只狗啊。 这种话他明明听过无数次,早就习以为常。但是配上凌云的严肃的目光和鄙视的语气,有什么液体从他眼睛里掉出来,他明明觉得耻辱,觉得不应该,身体却愈来愈热。 他果然是条狗。就算那么多年后还是不能脱离那种烙印。 你怎么会以为他有可能甜蜜地碰触你。那里,就是那里。你怎么会以为他有可能缠绵地亲吻你。再快一点,很快就可以解脱。你怎么会以为他可能温柔地进入你。到了,终于到了。 陶君平,醒醒吧。光是你现在在做的事,就够让他唾弃你、无视你。他发着抖,却不完全是又射了一次的缘故,他只是不停地颤着,要自己再度转开莲蓬头,让那些喷洒而出的温热水柱让他有一种他不冷的错觉,并带走他那从来都太多馀的眼泪。 03 「我弟喜欢你。」凌天一副你看我真的猜对了吧的表情。 陶君平敛眉轻笑。「那是你弟涉世未深,头脑不清楚,看多了他就知道他误会了。」 陶君平知道凌天说的没错。凌云的确喜欢他,他对男人的目光太了解,不只看得出来,他甚至偷偷地为此雀跃过。 他喜欢我。那样的凌云竟然会喜欢我。明明我那天就是偎在他哥哥的怀里,他还是喜欢上我。 点蜡烛。他开心地想要点根蜡烛庆祝,他点燃了一根火柴,明明已经做得太熟练,他却差点被烫到。 看清楚。他点燃了那根蜡烛。陶君平你看清楚。既然是你喜欢的亮光,你就该趁着光亮看得更清楚,凌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是什么样的人。你怎么配得上他。凌云是容不下污秽的那种人,你全身上下又有哪里是洁白的? 他对自己这么说,说了不晓得多少次。 悲哀的是,每次在酒吧遇到凌云,他还是几乎都想要走向那个眼神毫无笑意、严肃的凌云,想跟他说,把我带走,随便你要去哪里都好。但他最终做的就只是让自己被别的男人抱住。他让别的男人吻他,让自己被别的男人搂出酒吧,一次次地要自己忘掉凌云。 被别的男人压着,他却好像看到凌云。欢愉又罪恶。出入自己的明明是别的男人的性器,他却难以克制地想着是凌云正在他体内肆虐。不。他幻想的凌云该是更巨大、更灼热…… 像是从来就只有凌云能将他填满。 他不知道该怎么掩饰这种心虚,只知道他几乎每次看见凌云就喉咙一阵干渴,满含着情欲还有更多让他疼痛的东西,从左胸口疯狂涌上。他逼自己离凌云愈远愈好,跟别的男人离开,一次又一次。 不这样他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他太想亲近、太渴望。 我不该去祈求我不配得到的。他如此告诫着自己,一遍遍。 可是每次只要看到凌云的眼睛,只要被那双执着的眼看着,他就无比软弱。只能凭藉着别的男人让自己转移注意力,让自己离凌云越远越好。 但他却没有办法要自己别再去酒吧——明明这才是不要再看到凌云最好的方式。 他管不住自己的脚,说不定他真的管不住的是他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它们全都在渴望着凌云的碰触,哪怕一丝丝一些些都好。 他就这样不停地拉扯,不惜撕裂自我。不能去、不要靠近……多少句他劝过自己的话语都抵不过他彷佛与生俱来飞蛾般的趋光性,终于那天,他进了酒吧,放眼望去没有半个位置,除了凌云那桌。 转身。立刻离开。他被扯得碎裂。脑里有着声音命令着他快回家,但另外一股强烈的欲望却要他走向凌云。 他觉得昏眩,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或笑了,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他只记得他看向凌云的眼睛,那双眼湛黑到彷若有光,他意识全跌了进去,等他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已在凌云这桌要到了一个位置。 他刚刚有笑吗?会不会太丑?在凌云眼中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好在意,在意到局促不安,只能用笑伪装。还好他够会演戏。这么多年来,他早就已经太会演戏了。 他看到很多人请凌云酒。那是凌云该得的。凌云是如此迷人,这么多人喜欢凌云是应该的。但他又不想要那么多人喜欢凌云。他明明不该嫉妒,但他内心强烈地发着酸。 那些人分明没有一个人比他了解凌云、没有一个人比他冀望凌云…… 若他没有那些过去,他大可以扫掉那些酒杯,说这个男人是我的,你们全部都不许碰,甚至他说不定根本不需要在这里。 然而那些漆黑的岁月是他无论如何都洗刷不去的。他早就失去了那种甜蜜地谈着恋爱的资格,甚至连有这种占有的心思都不应该。 他边跟凌云说着话,边反省着自己,双眸还是若有似无地看着那些送上酒的男人。 他有过太多黑暗的过去让他身处这里,对恶意极为敏锐。他看到有人请凌云酒,却扔了什么东西进酒里。 那是什么光用看的他不会知道,但他确定那不该是凌云喝的东西。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要凌云不舒服,也不能容许凌云被别人怎么样。 别拿它。他在内心喊着。凌云,别拿那杯酒,这桌上明明那么多杯酒都是别人要请你的。 当凌云拿了那杯酒,他险些要叫出声。但长久以来的他经历的那些让他知道没有什么比冷静更能度过这样的时刻,笑笑地,他抢了凌云那杯酒,并且不要凌云发现什么蹊跷。 我再也不吃药。在喝下酒之前他脑海里突然浮现这句话。是啊。他过往不晓得吃了多少的药,那些药让他昏迷让他灼热让他连自己是谁都不太认识。他不吃药,他明明发誓过的。 但他却只是勾着唇笑着凝视凌云,看着凌云那双像是会发光的眼眸,喝下酒。 才不是为谁牺牲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哈哈哈。他只是被逼到临界。赌一个可以碰触或被凌云碰触的机会。只是这样而已。凌云不需要知道更不需要道谢,一点点都不用。 他安静地听着歌,药效袭了上来,许久没有再遭遇,却熟悉得像是那些日子从来未曾远离。他的身体已经记忆起这些。 那歌唱的是什么?他像是听到,又像什么也没听到。身体愈来愈热,眼前每个人都成了凌云,明明他吃过太多药,知道要如何抵抗,明白如何多撑一秒,但此时此刻他却不能分辨哪个是真的。 真的假的都无所谓了。只要他能在梦里拥有凌云就好。而这场太美好的梦,他不想醒来。 干我。凌云干我。 看,凌云在吻他。那吻如此炽热,他根本不想离开。但又好像换过一个怀抱,那些话语他听不清。但凌云一定是紧拥着他了。否则他怎么会觉得这么炽热,热得直想要叫抱着他的这个人在这里就剥了他的衣服,上了他? 不能等。耳边好像有人一直在说些什么。可是他只想要凌云缠绵的亲吻,只想要凌云灼热的抚摸,只想要凌云发涨的性器狠狠地插进他的体内,一遍遍地疯狂冲撞…… 他吻了下去,再也不想要让凌云离开他。更确切地说,或许是,再也不想离开凌云。 ****** 第二天陶君平一起来,察觉自己身体有多酸痛,这才慢慢地回忆起昨夜的事。凌云。真的是凌云。是梦却也不是梦。 我吃了那药,换来这样的机会。值得了。他没有一丁点地后悔,甚至因此而默默感谢。他握紧棉被,指节纠得白里泛红。努力地想把昨夜的记忆刻在脑海里,都不要忘。 他是怎么吻着凌云,凌云又是如何回吻。他是如何渴求着凌云,凌云又是如何回应他……关于这些,他全部不想忘记。 虽然我吃了药,但凌云碰了我。凌云真的碰了我。怎么会呢。凌云选择触碰我,而不是把我丢给凌天。 他知道凌云喜欢他,他当然知道。但是他是这样的放荡,他竭尽所能地让凌云看到他是一个多么重视欲望的人了。他以为那纠察队般的凌云绝不会碰触他,但凌云碰了,虽然是他勾引的,但凌云没推开他,没将他锁在房间里让他睡上一觉。 而且那后面的几次,凌云更大可以不要做…… 那是不是代表凌云其实比他想的更喜欢他? 他允许自己偷偷开心一下,慢慢地更清楚地感觉身体,身上很乾爽,想来是凌云帮他清理过了。看到自己穿着的是凌云的休闲上衣,他忍不住偷闻了一下,除了淡淡的洗洁精之外,还有凌云的味道。 凌云的味道,这让他唇角不自觉扬起。 他不知道他就这样笑了多久,只知道他人生很久没有这样笑过。因此就算他明知这太危险,他还是纵容自己笑着。 直到他发现凌云正看着他的笑。 「早安。」他对着凌云说,笑得更欢,内心的喜悦却瞬间消逝无踪。该面对现实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昨夜全都过了,无论凌云是因为什么原因碰你的,那都过了。 不用高兴,那些温暖,从来就不会属于你这样的人。不管昨夜的梦多美,你都该醒了。 04 陶君平不是个傻瓜。 凌云会准备一整桌的早餐,绝不可能是什么钱太多没处花,也不可能是什么昨夜运动不够所以今天早上多跑几家早餐店这种离奇的原因。 一定是为了什么。 望向那一桌早餐,他心跳得飞快,甚至有种奇异的昏昡感,他明白那跟此时血糖过低的关系并不大,他渴望答案。 他想知道,是不是为了他。所以他问了,用一种看起来最无害,一如他形象的方式问了。 「你在猜我喜欢的口味?怎么,跟我睡过之后就喜欢上我了?」 问完之后他旋即后悔。他要凌云回答些什么? 不喜欢。这是他能承受的答案吗?他真的想要这个人不喜欢自己?光是想到否定的答案,左胸口就传来一阵疼痛。 喜欢。然后呢?他能给凌云什么?凌云又要他的什么?两个人能给的和想望的像是两条交叉线,的确有过交点——但那早就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也只有愈离愈远的宿命。 还好凌云回答的并不在是或不是,而是跳脱了这些。陶君平让自己缓下来,可能真的是空腹太久,他头微微地晕着,于是他开始吃起早餐,一边跟凌云答非所问。 这些年来,他已变得扭曲,凌云却还是凌云,情绪在那张脸上都可以窥见,就算凌云不见得说出来。 他不是傻瓜,凌云也不是笨蛋。他发现凌云的确多多少少猜到是那杯酒惹的祸,但他只要不承认,凌云又能如何? 况且他真的不是为了凌云,他是为了他自己。他只是要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可以触碰到凌云的机会,就这样而已,没有更多其他的了。 他边吃着早餐,发觉自己是如此矛盾,又想要离凌云近一点,最好是近到连一丝距离都没有,所以他勾引凌云;却又不想要两个人真的太近,因此觉得差不多了又收手。 就这样,在一种若即若离,隐约暧昧的距离,边吃边说话。 慢慢地他觉得口渴,他看得出凌云被他撩拨了于是拿着奶茶往他手上塞,他不想揭穿,插下吸管,状似泰然自若地喝起奶茶。 他其实不无害怕,若这杯奶茶不是鲜奶茶,是奶精泡的那种奶茶,他可能当场就会吐出来。 这是巧合?是凌云养成的习惯?还是凌云仍旧感觉他是谁他像谁?他猜不透也不敢问。他只是觉得似乎很久没有喝到这样美味的奶茶,明明他喝过更多更好的茶、更浓郁的奶组合而成的奶茶,却都不及这一杯。 奶的甜味、茶的香气……融在口中,那样温润顺口,明明该是往胃滑落了,却像是香甜的滋味都流入了心里。 他猜自己是不是喝得太开心,以致于于产生幻听了—— 凌云说要在一起? 先想了想自己是不是发烧,毕竟他昨晚嗑了药。但没有,虽然他心跳得确实有些过快了,但他知道那是因为凌云话语的缘故。 所以他去摸凌云额头,想把这话题轻描淡写地带过去。凌云又提了。他不懂为什么,却忆起这个男人有多么坚持。 凌云会优秀,除了本来就有天份,还有就是不服输的坚持,喜欢打球,学一个新的技巧或打法,可以练上很久很久直到熟练。一般人早就没了那种耐心,凌云却可以撑得过。 凌云是来真的,虽然他不明白原因。或许该说凌云现在说什么原因他都不会信——他知道凌云喜欢自己,却无法接受凌云会喜欢这样的自己,下意识地,他还是想要搪塞过,搪塞不过,他央凌云给他一个理由。 凌云回他的是很好笑的为民除害这四个字。 但那过于专注的眼神,流露出来的跟为民除害这四个字完全没有关系,反倒像是耿直的凌云说不出口些什么,别扭地随手拾来的四个字。 他不懂,明明不可能。 凌云真的喜欢他。 就算他之前那样,凌云还是喜欢他。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因为太惊讶,他让自己轻巧地滑了过去。 他当然不会答应凌云。 答应,然后呢?从此两个人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从来都只是神话,更别说童话故事里被拯救的那方永远是洁白的跟张纸一样。 沉睡百年的公主、像白雪般洁净的公主、那个掉了高跟鞋的女孩……无论什么背景职业,都是一样的,像是从未曾沾染上尘世。 那种被孩子卖掉的故事?恐怕只有社会新闻能见到。喔不,是连社会新闻都挤到没有空播。 拒绝才是最好的答案,绝不可能再有更好的了。 他让凌云送他回家,他对凌云笑着,背对凌云走进门,彷佛还能感觉到凌云灼热的视线。 他佯装冷静的外表,暗地却是——心、跳、如、雷。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有多雀跃,就连凌云也不知道。 凌云是最不能知道的那个。凌云喜欢他、那样的凌云竟然喜欢这样的他,多么不可思议,被喜欢的滋味多么甜蜜而美好,明知短暂而不可捉摸,他还是只能深深地陷溺。 凌云像是抓住了他会出现的时间,他在酒吧听歌的时间凌云总是会出现,望着他,不管他在做什么,就是望着他。 我好卑劣。陶君平这么想着。我不跟他在一起,不让他知道我对他的心意,他就至少能这么看着我,多一秒钟都好。 我多希望他能这么一直看着我,就只看着我。为此我愿意让自己更放荡,反正多么黑暗的地方,我都去过了。 他跟凌云追逐的日子就这样过下去。陶君平期望着能久一点、再久一点……却终于来到那一天。 他永远都记得那个日子。 那天,他才刚起床,妈妈已经是准备出门的样子。妈妈告诉他爸爸出事了,得先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他看着妈妈,想要问清楚什么事,妈妈又说她已经打电话给舅舅,说她要到南部去看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事,请舅舅帮她看一下他。 「妈,我可以请假吗?我也想去看爸爸。」 「你去上学。」妈妈坚持着。「君平,你要好好的。爸爸有事,你更要好好的。」 他看着妈妈眼眸中有泪光,想问,却更不敢问。 「中午我没有办法帮你送便当了,我拜托了舅舅,放学舅舅应该也会去接你,妈妈先出门了,你今天自己走去学校。」妈妈笑着抱了抱他,匆促却像是绵久。 他没有想到那是最后一个拥抱。 妈妈出门了,他整理好之后也准备出门,但却在家门口看到了舅舅。舅舅告诉他爸爸死了,死因是跳楼。他开始哭,觉得怎么可能?身为高阶主管的爸爸虽然忙碌,但总是会对他露出最温柔的笑。这样的爸爸怎么可能会跳楼? 「警方说你可能爸压力太大,自杀。你妈不相信,去看状况了。」 「我也想去。」陶君平看着舅舅。他跟舅舅其实不亲近。他还记得舅舅找妈妈拿钱,那是他不小心偷看到的。但他现在能依靠的也只有舅舅了。 舅舅答应了,于是那天他没有去上学。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跟那个学校再也无缘。他不但没有见到爸爸,连妈妈都没见到。 他被卖掉了。 一切几乎都是在他昏迷的情形下进行的,他只记得舅舅带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他不晓得吃了什么还是喝了什么,总之等他醒过来之后,没有妈妈、没有爸爸。 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想过要逃想过要反抗,但没有经过太久的时间他就知道那些全部都是多馀的。他还想过要自杀,但先不论被允不允许,他只要一想到妈妈当时那句你要好好的,就怎么样也下不了手。 爸爸、妈妈。他只能不断地要自己记住。好像在身体不是自己的时刻,记得再多一点,他就不会忘了自己的名字。 就算他已经是个没有名字的人。 他也偷偷地想着凌云,想着曾经有的时光。好像多想一点,痛苦的时光就更容易熬过去。 后来他也不再那么痛苦了。当一切都如槁木死灰的时候,连疼痛也会跟着麻痹。 他变得乖顺,知道主人想要什么,永远可以表现得恰如其分,他的身体的确也在训练之后变得喜欢那样。 他的乖巧换来他在空闲的时间,可以有书可以看、有音乐可以听,他终于像是完全适应了那些。 这种模式又继续下去,他甚至连逃的心思都没有了,他没有想要离开,一辈子都回不到从前或许更好。他难以想像若有一天他终于挣脱了这把他困绑得这样紧实的牢笼,他要怎么过活。 他几乎要怀疑自己也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患者之一,只是他对他的主人没有爱。爱这个东西他想他已经不知道是什么。他变得很漠然了。 但或许也是相似的原因,他对他的主人其实也没什么恨意。或许他的恨意都存在别的地方了。 就因为这样,他的乖巧非常真实,他跟着人在澳门的主人去几次日本,明明就是他另一个故乡,他爸爸的家。 爷爷奶奶不知道还在不在?他完全不敢想。也许他只要偷到一个空闲拨通电话出去就可以知道,但他害怕冒这个险,他不想害到想念的人,所有跟黑道牵扯上的东西都不简单,他已经懂得太多。就算那么近,就算他拥有日本身份,他也从来没有想要逃跑,甚至呼救,他失去了走向不可知未来的勇气。 没有想到的是,后来一场在日本饭店的火改变了一切,人的本能让他想逃,但他的绝望却让他只想死去。他好像喊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喊。他似乎说了他的名字,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说。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他想着,若是这么多年的经历,全都也只是梦那该有多好。 真不想醒。他真不想要再张开眼面对些什么,却还是醒了过来,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 眼前、眼前是……爷爷、奶奶? 苍老了很多很多,但他不会认不出来的,爷爷奶奶。 爷爷很冷静,什么也没跟他多说,奶奶温柔地对他笑着,说着欢迎回来。他眼睛一涩,软软地说着我回来了。 却已经是六七年的时光。 他问了爸妈的事,换奶奶眼眶红了,而爷爷的眼里也有着泪光,两个人都要他先休息再说。后来他才慢慢地知道,妈妈那之后回到家发现他不见了,不知道为什么原因,妈妈也消失了。找遍娘家,娘家说的理由荒唐得可笑,说是什么妈妈因为爸爸走了太伤心了,误杀了他,人也走了。 爷爷奶奶当然不信,但连台湾警察都没有办法了,他们两个无助的日本老人家又能做些什么?找不到他们母子就是既定的事。 火场里,听说他一直喊着他的日本名字,像是无论如何还是要自己记得自己曾经是谁。被救出来身份确立之后,警方找来他的爷爷奶奶,他终于重获自由。 的确不用再害怕了,他想那场火说不定也是一场计谋,总之他后来发现他的主人在没有很久的之后被手足斗垮了。 然而他的过去是瞒不住的,他没办法瞒爷爷奶奶,只能把事情尽量说得很轻松很简单,就算他实际上是日日夜夜都在生与死之间挣扎。真的重新呼吸新鲜的空气,他时常觉得自己太脏肮,根本不配。他想死。但看着这两个爱他的老人家,想着还不知道下落的妈妈,他不能。 他开始看医生、念书,把自己一块块地拼凑回来,拼出个隐约的人样,可以在爷爷奶奶面前笑,看着爷爷笑着离开人间,再来送走奶奶。 奶奶临终前跟他说:「君平,不要恨自己。」 他点头微笑答应,却又怎么不恨?如果当初他没有傻得跟舅舅走,事情或许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他的恨意全累积在这里,化成刀宛如剑般,戳刺着自己。 如果多年前的这一天,他没有跟着舅舅走…… 好冷。那天一早他几乎想冲下楼问他的妈妈,问她说,爸爸的坟墓在哪?你一定知道对不对?带我去,快带我去。可是他忍住了。下了楼去想看看妈妈,时常在家工作的郑恺年跟他说妈妈请假。 是去看爸爸了吗?他也好想去。 「今天……其实我不知道是今天或昨天晚上,是我爸的忌日。」他望着郑恺年,轻轻说道。 郑恺年看着他,像是看出他无声的思念和孺慕。伸手一揽,将他抱进怀里。 「恺。」陶君平想挣扎。郑恺年跟父亲的关系是什么,他很清楚,他怕郑恺年难过,他不要郑恺年难过。 「没关系的。」郑恺年却还是抱住他,顺着他的背。 「恺,我没有哭。」陶君平想笑,声音却闷住。 郑恺年微微地笑着,只是一次次地顺着他的背,轻轻地哼起一首歌,换来陶君平无数的眼泪。 那是一个歌手写给已逝母亲的歌。他却那样想呐喊着,对父亲呐喊:叫阮的名。他想要父亲牵着他的手走…… 陶君平直到觉得眼泪流尽了,才出发去了公司。郑恺年的安抚和温柔让他有力量在公司待上一天。 但从公司出来之后,他整个人又像空了一样,连公司附近树木沉稳的木质香气都没有办法让他恢复过来,他像是游魂般地从巷子走到了大马路上,叫了计程车回家。 回了家他洗了个澡,原来只是想随意洗个澡,但等他回过神来他发现他已经做起了事前的清洁准备。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他太冷,需要触碰体温就能让人舒服的叹息的那种温暖。这样的温暖,只有一个人能给得不残缺。 但他不能。他不应该这么做。贪恋一个人的光明是有罪的,他的罪孽已然够深。 洗好澡,他让穿着裕袍坐在床上呆了一会儿。他要自己不要出门,就此睡去就好,但他全身上下都寒冷,冷到发抖。 穿衣服,我要起来加件衣服。他这么告诉自己,茫然地从床上站了起来,等他清醒,却发现自己已经换好全套外出的衣服,但还是好冷。 出门,人多的地方就不冷了。他给自己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藉口出了门,上了计程车,小眯了片刻,醒来付钱下车,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酒吧前。 离开。陶君平你必须离开。他对自己下指令,但双脚却不听使唤地走进店里,脚步有些快,像是急着想要奔入谁的怀里。 进了酒吧,他觉得更冷,明明邀约他的那样多,但没有什么能够稍减那种寒冷。明知道喝了某杯酒,应了某个约,似乎都能够让自己稍微温暖些,可是那种温热的假象在过了之后都只有更绝望的冷意。 他就这样静静地喝着自己点的那杯酒,一直到某个时刻,他全身突然一阵骚动,不是冷的那种,而是接近贪恋已久的渴望时,体内突然涌出的熟悉感。 就是那种感觉,没有别人能给他的。凌云。他在内心叫唤着,转头望向那处,心跳轰隆隆地淹没四周所有的声响,再也听不见别的。 上我。 幼年时的凌云是光。现在的凌云也是。对很久以前的他来说,是温和的光芒,如今的凌云,却是强烈的、像是能焚尽一切罪恶的火光。 他笑了起来。其实凌云根本没有变,变的是他。就因为他满是黑暗,更觉得凌云像火光。 明明知道不应该,明明不想要凌云沾上他任何一丝黑暗,却还是忍不住往凌云靠近,祈求凌云的温度。 今晚。今晚就好。让我放肆一晚就好。让我能拥有此时此刻的温暖就好。陶君平这么想着,任凌云带他往厕所去。 可是他太贪心,只要被触碰了就想要更多。凌云的亲吻、凌云的抚摸……那些全让他温暖,却又远远地超越了温暖两个字。 他好想要,好想要让这个人一直在自己的身边。好想要就这样不顾一切。 但当凌云还没进入他,问着他是不是要在一起的时候。 好。好。好。他全身上下每个细胞彷佛都在呐喊着,就是想要跟凌云在一起,但他却只敢说着他会考虑。 他多想就着此时的昏沉说着好,却又太害怕只要一说好,这个人就会消失,他再也摸不着。 不想离开这个人,如果真有方法能让这个人可以长长久久为他停留,他什么都愿意。 他就这样被凌云熨着烫着,暖到他以为自己也像是光芒本身。他再不想思考太多,凌云说要送他回家,他就点头。 在车上他真的也累了,闭了眼,做了个他没有想到的短暂的梦。梦里有他的爸爸,爸爸很年轻,跟那年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温柔的对他笑着出差去的爸爸一样一样。 「爸爸,对不起,我没有去看你,我好想你。」 「你一直都看着我。」爸爸还是那个眉眼之间有些严肃的爸爸,却温和地对他笑着。「君平,你辛苦了。」 他忍着眼泪,像是他只要一哭就会再也无法停止。「爸爸、爸爸……」他只是不断呢喃着。 爸爸看着他,对他微笑。「君平,有什么想要的,去拿拿看,先去拿拿看再说。」 突然有着轻轻的晃动,梦醒了,凌云在他面前。他望着凌云,想着梦里爸爸的话。 那到底真的是爸爸,还是他因为太想要,所以给了自己一个很好的藉口?他不知道。 但他累了倦了,太渴求那温暖,所以他主动问了凌云——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选择我?明明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却还是想要,为什么? 我如果能知道,我也不会选你——他得到了凌云这样的答案。他心脏跳得飞快,连温和的纯露都无法平复,他喜欢这个答案,这是连自己内心都抵挡不住的意思。 他笑了,告诉凌云,那就别选他啊。那一刻凌云狠狠地吻了他。他倏地更懂了,就算他本来已经够清楚—— 凌云没有得到他绝不会罢手,凌云就是这样的人。 他纠结起来。 想要跟凌云这样纠缠,让凌云一直等着,他就可以被凌云这样看着。 但又想要更凌云在一起,光明正大地享受凌云的温暖。 怎么办?他这么问着自己,脑里那瞬间像是出现了爸爸的声音——去拿拿看,先去拿拿看再说。 他要自己冷静下来,却发现他始终无法真的镇定。脑里爸爸的声音还在回荡着。 他想他是疯了,因为他决定赌上一赌。 就他把他的原则说清楚,再看凌云到底怎么样吧。若凌云因此离开,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他想要凌云的温暖,然而他又不想离开妈妈,所以他先丢了第一个难题——住到他这里。 凌云答应了,很轻松地。 再来。他抛不去那个放荡的形象,他需要那些才能让自己觉得安全,像是凌云若是能接受他如此,那么凌云就能接受更多。 反正他都决定要试了。 因此他跟凌云说,他还是会跟别人性交。 他没有想到凌云真的连这个都会答应。 那让他很困难的说出了他的经历,他的过去,他真的想说得更多,但他现在说有能说出来的就只有那么多,那些画面、那些往事,像是多再说一些就会击溃他,就算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平静。 他没料到,凌云连这个都能点头。他原本已经闭起眼睛等着审判,却没有想到,审判没有来临。凌云依然要他。 当下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那错综复杂的心情。他是这样雀跃,想要告诉自己,你看,就算你是这样的人,凌云依然要你。却又那么害怕,害怕是凌云一时犯傻,想清楚就会走了,毕竟怎么会有人能接受这样的人呢? 然而心思再纷乱,当凌云拥他入怀的时候,他还是舒适地叹了息。这样的温暖,他真的离不开。 日后,想到这一夜,他没有办法不后悔。原来他说的还不够多,不够多到让凌云知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而与其让别人寄光碟来爆料,他还不如自己亲手引爆。 当他看到凌云在看着他亲身经历但不知道原来已经流出的画面时,他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更早就让凌云看着他对别人做尽那些。 反正该爆的总是会爆,他从来就逃不过。 他,错了。 05 陶君平是个生活简单的人。长年如同被监禁的生活让他能够自己安静上很久一段时间。像他这样的玩物不会只有一个,彼此争宠也不是少见的事,丧失一切并且可能再也回不去很容易让一个人沉沦,他见得多了。求不得死,又惦念着妈妈说过的话,在那样的生活里,他早就习惯沉默,大多时候,安静乖顺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真正回归于社会,过去的阴影成了他很大的障碍。他痛恨性却又知道性的美妙,矛盾纠结定时寻求医生和谘商师协助。 生活中,除了念书、陪伴爷爷奶奶之外,他的时间很空很空。 他想自残,也曾经好几度都把刀子搭上自己的手腕。但只要一想到爷爷奶奶,从来没有放弃,还是寻找着他,看到他就有了笑容,他动不了手。 那是他认识郑恺年之后,之所以肯让郑恺年恣意对待自己身体的原因。郑恺年没说过,但眼里的阴影,他太了解可能是些什么。郑恺年没有说,他也没有问。 答案不总是需要言语才能揭晓。 就是郑恺年让他觉得他不孤单、他有伴。 他喜欢并感谢着郑恺年,郑恺年或许从来没有自觉,但在他的眼里,郑恺年像是只萤火虫,发着淡淡的光芒,让他的黑夜虽然还是极暗,但像是终于有了一丝丝的微明,一点点的光芒。明明那样忧伤,但大多时候面对生活还能那样温柔,他真的佩服郑恺年能做得到。 芳疗是他无意间接触到的,或许是厌恶了化学的气味,他几乎是立刻喜欢上。愈研究愈深入,去上了许许多多的课,甚以后来以此为志业。 他其实并不缺钱。爷爷奶奶留给他的资产,他可能三辈子努力花都花不完。但是他总要有些事做,就算已经这么糟糕,就为了妈妈那句你要好好的,他还是要活下去,也得让自己活着至少不无用。 所以他后来在台北的生活,除了他还是存在的阴影导致的夜生活之外,其实都非常安静。 和凌云开始生活在一起,他得要不停地告诉自己淡定下来,才能让自己至少一如往常的平静,才能让自己别对待凌云小心翼翼到过了头。 也不晓得是哪天,他看着凌云那宽厚的肩膀,隐约有着沉重的压力,就随手把凌云抓过来好好整顿一番,凌云当然是很排斥,但后来他发现凌云并非真的不要,而是怕他太累,只是说不出口。 凌云就算外表看起来再强硬,还是个体贴的人。他笑叹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就是喜欢凌云这样做比说还要多的温柔。 一半是想要逗逗凌云,一半是真的太喜欢芳疗,他把许许多多的东西试在凌云身上,凌云常乍看满脸不悦,到后来却分明是舒服。 慢慢的,他发现,他不需要那么紧张。那是凌云的身体透露给他的讯息,凌云喜欢跟他在一起、凌云享受这样的生活。 难以相信。他悄悄在心里质疑过许多次,几乎不能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但人的互动是很细致微妙的,他真的感觉得出来,这样的生活,凌云并不委屈,甚至喜欢。说真的,以凌云的个性,要是不喜欢早就绷着脸走了,哪还会继续待在他这里。 这发现让陶君平的心情很好,也让他放松了不少。他常约凌云一起下楼吃饭,凌云跟杨敬谦大概都是医生,光说那些医学相关话题就可以讨论上一段时间,他跟郑恺年往往就是闲聊,而妈妈总是被郑恺年叫过来一起吃饭,会很温柔地看着他们闲聊。 不说有妈妈相伴,光是在郑恺年身边,陶君平就是难得地可以什么防备都不用。 「恺真像萤火虫。」约莫是放得太松,有次回到家,陶君平忍不住就说了。 凌云淡淡地看着他,不太懂。 「就是暗夜里很温柔的萤光。」他解释道,看凌云不说话,板着一张脸,他不无紧张,却是笑了。「怎么了,吃醋?」 凌云却摇摇头。「你们真有什么需要吃醋的,杨敬谦早就吃了。恐怕轮不到我。我只是在想,你们真是好朋友。」 「嗯?」这下换陶君平不懂了。 凌云停了片刻,才说出口。「你没有发现,你自己也是暗夜里温柔的萤光。」 陶君平静静的,没说话。他怎么可能是呢?他不过是一只想要朝着火光飞的蛾,哪来的光可以发亮。 凌云也没说话,只是执着地亲吻着他。那夜凌云对他温柔却又激情,他想不透为什么这两个词可以交融在一起,那样漂亮。 在睡去之前,他隐隐约约觉得眼前彷佛有光。他无意识地脱口而出。「凌云你既亮又温暖。」 凌云吻了吻他。「那是你。」 他睡了过去,那一夜他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到自己也成了一只萤火虫,是会发光的萤火虫,在夏夜的溪流边,浅浅地发着光芒。溪流的对岸燃着火焰,他飞了过去,迷恋地舞着流光。火光和萤光,美得不可思议。 他内心的洞像是有哪里被补了起来。 他想,说不定就因为这样,所以当凌云在那里偷学鲑鱼炒饭,被他发现之后,他愿意为这个男人下厨。 就算食物常会透露出乡愁。 他做的鲑鱼炒饭,是他记忆里妈妈的鲑鱼炒饭的味道,那是他到爷爷奶奶那里之后,练出来的。刚开始他什么也不会,幸亏爷爷奶奶也不在意,随他在厨房里乱搞。明明他刚开始总是炒得很难吃,两个老人家却总是不让他倒掉,吃得笑呵呵的。 他不想要凌云知道他跟妈妈的关系,他还是太害怕。但是他却在凌云面前做了鲑鱼炒饭,想着这个男人为了要做个炒饭,吃了那么多应该倒掉的炒饭,他终究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他看着凌云将那盘鲑鱼炒饭吃光,也吃着自己盘里的鲑鱼炒饭。这不算是他炒得最好的一次,但滋味却比他自己吃美味许多。 他当然知道凌云还是固执地偷偷地炒着鲑鱼炒饭,但他没有再点破。他只是等待。 直到凌云终于把那鲑鱼炒饭端到他面前。 他一直压抑着,要自己忍耐着不要对凌云说:「你根本不用自己吃掉那些,我是可以跟你一起吃的。」 他太感动,却更要自己别破坏凌云的那些坚持。这样一个强硬的男人,用这样执着的方式想表示些什么。 他从那盘鲑鱼炒饭里吃到了男人柔软的心意。 太温暖,温暖到眼泪几乎都要被逼了出来。他要自己不能哭,哭了眼泪就会坏了凌云千辛万苦炒出来的炒饭。 就这样沉默地把那盘鲑鱼炒饭吃完,他的眼泪终于再也没办法忍住,他进了厕所一趟,眼泪流个不止。 他把眼泪擦干了才出了厕所,以为没有什么,却没有想到凌云难得的有些慌乱,当然凌云看起来还是镇静的,但是他看凌云他摆纯露的小冰箱前伫了一会儿,那样子感觉几乎有点不知所措。 等凌云又回到他身边,递上沾了纯露的化妆棉,他笑了出来。这男人是这样笨拙,却如此贴心。 他笑着纠正男人,发觉自己内心的空洞又少了些。好像不用再做太多放浪的举动,不用以最极端的方式来测试男人。 男人似乎真的会留下。 所以他跟男人说,来吧,多一盘鲑鱼炒饭,我就少去一次夜店。或许根本跟盘数没有太大的关系,他知道自己会减少去了。 说不定跟男人在一起久了,他真的分了些男人的光也说不定,他觉得自己清澈了些,并且,不再那么怕冷。 凌天开始来关心他们的生活,关心到他家里来。陶君平没有拒绝,是因为凌天不只是凌云的哥哥,还是嘴贱,觉得弟弟不长进,却分明很照顾弟弟的那款哥哥。 看凌天来凌云会气个半死他就觉得好笑。明明他跟凌天真的不是那种关系,也没有看过凌云去把别的跟他上过床的男人拖来揍一顿,就算凌云脸色的确不怎么好看。 但凌天几乎每次来都会被凌云当垃圾丢出去,这种高规格对待就只有凌天独享,他每次看到都笑个不停。 他没有办法忘记,凌天第一次来访时,凌云像是压抑却又独占地说着:「你是我的。」 是啊。我是你的。他在内心里暗暗回应,却还是不敢把这字眼说出来,他太害怕他只要一承认,所有的平静安好全都成了泡沫一般的幻影,瞬间消失。 但他终于脱口而出,他一辈子都会记得那个美好的夜。 对他来说不是第一次了,有人得了那种病之后,身旁的朋友或恋人想怪罪到他身上来。却不知道,他其实手段尽出,就是会要求对方戴上套子,从来不让人无套。 那是后遗症。 从前那段日子,他有个怕死的主人,不只像他们这样的角色,连保镖一律高薪聘用,做过检查,之后再也不许到外头寻欢。 他主人喜欢看人互玩,自己也参一脚,但又不想得病,代表底下的人个个都要干净。被狎玩这么多年,从来都是无套,他竟然真没有得病。 那让他后来再也不无套。他可以接受把其他的东西塞进后茓里,尺度极大,但是没有戴套子的荫净,无论如何他不愿意。 而且他定期检查,做得很密集。他是矛盾的,就算如此放荡,他仍旧注意健康,他一直将妈妈那句你要好好的记得很牢,或许那就是他的底限。 所以当被人质问的时候,他无畏也无谓地笑着。只是暗暗笑着面前人的傻。你的男人都已经不知道去哪里玩出病来了,你还弄不清,更别说你要不要先去检查一下了。 他态度向来很冷,有人会因此就退缩,有人却就像眼前这个人,想要动手动脚。他并不怕痛,他怎会怕呢?比疼痛还伤人的事他都经历过了。 他没想到的是凌云来了。他感觉得到凌云的出现。他自己也不懂,为什么凌云只要出现在他的身边,他就能够感觉。 凌云会出现不是他料想之中的,他已经跟凌云说过不用来接他了,让他同样没料到的是凌云出了手。 更没想到凌云撒了谎,为他。 他不明白。凌云或许嘴硬,但凌云是个不擅、或是说根本不屑说谎的那种人。但凌云为了他说谎。 他的确近期又去做了检查也拿了报告,但没有拿给凌云看,凌云也没有跟他要。 为什么?他内心千百个问号。那些人总是想上他,却又在有事的时候视他如毒蝎。为什么凌云会为了他说谎? 发现自己很接近那个答案,他内心惶惶然,反而安静了起来。坐在车上。路旁的景象飞快变化,唯一不变的风景是身边的这个男人。个子高了、身形壮了,却从来就没有变过的人。 没有很久,他发现那不是往他家的路。他原本带着疑惑,但当凌云把车在大桥上停下来,他下了车,看着眼前那点点灯火,以及那旋着的摩天轮的流光,瞬间懂了。 这样一个外表刚强的男人,以为他的沉默是种悲泣,带着他出来透气。他笑着揭穿,男人沉默着。 他喜欢凌云这样小小的笨拙。事实上,他喜欢凌云的全部、所有。包括男人带他看的景色。 他任凌云从背后抱着他,笑着说景色很美,他很喜欢,并致上感谢,接着他开口指出凌云方才的谎言,有些紧张,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眼前景色太美,也许是凌云的怀抱太暖,他是笑着的。 「你刚刚说谎。」他顿了一顿。「你明明没跟我要过检验报告。」他又停了一下。「我也没给过你。但你说你看过。」 他听到凌云嗯了一声,他知道那是承认。或许是凌云把他抱得更紧,让他有了更多的勇气。「你真是傻男人。难道不知道我也有可能骗你?」 凌云的回答简短却坚决。「你不是那种人。」 这个男人。陶君平在内心叹了一口气。怎么会明明聪明,却又这么傻?他笑着问:「如果我骗你呢?」 往前站一步,他让自己暂时脱离凌云的怀抱。他想着清凌云那双彷佛盛满整座城市的灯火的,明亮的眼。 他听到了凌云的答案。 「我想我会像刚刚掐着你脖子的男人一样,就算被骗了还是相信自己想相信的那些,例如,你。」 凌云那双眼,像是更温暖更炽热,烧着什么更强烈的东西。那是一种深刻的信念。 陶君平轻轻地说了句:「傻子。」说着,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内心既感动又疼惜。 而凌云还是伫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这样强硬的男人,固执地就是要相信他,他又说了声傻子,一次、两次……总觉得多少次都没有办法形容凌云的傻,这样的凌云。 他终于让自己放肆地投入凌云的怀抱之中,说出了那句他从来就放在心里不敢说的话语:「我是你的。」 此刻,他真的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这个男人,都不会丢下他,都会把他抱在怀里。不管他到底多肮脏多污秽不堪,这男人,都会执着地就这样守着。 所以他终于可以这么说出口,这么肆无忌惮地说出口。 男人吻了下来,狂热的气息覆盖住他的唇,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男人的吻一再落下,难以停歇,他没有说什么话的机会。 事实上,他也不需要那些机会了。 06 待不下了。 陶君平想着几个小时前跟妈妈的告别。他不想离开妈妈,却没有办法要自己在有凌云的土地上再待多久。 只能对不起妈妈。他必须走,并且不知道自己要离开多久才敢再回来,就算妈妈在这里,他还是丧失所有留下来的勇气了。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并且这么做上好几次,然而他收着行李的手还是颤抖的。那让他丢进一件衣服时,总会不小心又把衣服弄皱,然后又需要再把衣服抚平,来来回回好几次。 他应该连一秒钟都不要多留,但他如此的举动却又拖延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行李箱看似满了,却比他所要的凌乱许多。 他看着那些不整齐的行李,眼神停滞了好几秒,终于像受不了似地又把所有的行李全倒了出来,全部重新再整理一次。 就这样反反覆覆好几回,时间被他愈拖愈长。 他不想承认。他其实还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那个男人来敲他的门,跟他说什么都没有关系,请他留下来。 但不可能。你忘记他厌恶的眼神了吗?当他后退的那一刻,对你有多么肮脏的那些厌恶早已明确地表示了。 肮脏。对,你是脏的。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那种。 陶君平对自己这么说着,那瞬间突然觉得行李怎么摆都没有关系了。 「反正我是脏的。」他这么喃喃自语,胡乱地把要带走的东西全扔进行李箱子,看着那一箱杂乱,倏地笑了出来。 「这样才像我。」 直接把行李箱关了起来,幸好还拉得上,他把行李箱立了起来,听到手机的铃声响起。 不是那个人的来电铃声,那就不用接了。他这么想着,慢吞吞地走向手机,一点也不赶。电话停止了。他看向来电显示。 Sky。 凌天倒是比那个人还关心他,这几天不晓得来了几通电话。他弯了弯嘴角,想笑,却有他不想要的液体从眼里顺着什么弧度滑了出来。 他一通也没有接,凌天的电话。从那天他在订婚会场跟凌天把事情解释完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跟凌天说过话。 凌天问了,他把能讲的都讲了。他不怕凌天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他觉得凌天不会,而就算凌天鄙视地看着他,他也无所谓。 但凌云不同。凌云的一个眼神,都可以让他死。 他还呆呆地看着手机,房子的门铃突地响个不停。 是凌云吗?他眼睛霍然一亮,像是所有的生气倏然地在那双眼里燃了起来。 想想又觉得怎么可能。凌云有他家钥匙,要是真要找他,自己开门就可以了,何必按电铃。 电铃却还兀自响着,看起来没打算停了。他按下对讲机。 「是我。」 明明很像的声音,但就算是透过对讲机,他还是没有认错。不是凌云。 「让我上楼。」 陶君平叹了口气,开门让凌天上来。 凌天一来,双眸立刻锐利地扫着陶君平那行李箱。「什么时候的飞机?」 被发现了,也没有什么好不能说。反正不过就是事前发觉和事后知道的不同,陶君平沉默了一下,终究没有说谎。「明天早上。」 「把班机改到后天吧,明天晚上随便你要躲哪,如果你不想要见到我弟,我想你总有地方能待着。」 「为什么?」陶君平指的是班机更改的建议。 凌天对陶君平露出笑容。 「我要上你,在我弟的面前。」 ****** 陶君平对凌天点了头。 凌天说什么只有这方法最强而有力,能够让凌云立刻被打醒。但那却不是陶君平点头的原因。陶君平会点头,或许只是因为太木然,木然到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已经付出了时间等待,太多让自己活着却像是比死亡还要痛苦的时间。但他没有得到他要的。 凌云没有来找他。 他的结局已经被宣判。凌云醒不醒已然不关他的事。 所以当凌天的性器在他身体里头,他只是反射性地回应着,叫着。他很习惯这样,好像自己真的有身体和灵魂两个部份,而灵魂的部份早已死亡。 明明在他面前的是凌云,他头脑里却都是凌云那夜那个后退。 只是一个简单的后退,对他来说,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一个小小的动作,包含了太多,凌云的拒绝、凌云的不能接受、凌云的厌恶,都写在那个后退里了。 他在看着那个影片的时候,看着当年的自己那么做的时候,一开始,他的脑里一开始是一片空白,他做过太多相似的事情了,他其实不确切不知道下一刻的自己到底会做出什么事。 他只在意凌云到底怎么想。 凌云会原谅他吗?凌云会知道他的不得已吗?或是凌云会觉得他脏?觉得他恶心?看,影片中的他根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告诉过凌云的,凌云能接受吗?如果凌云可以,那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他可以抱持着希望期待凌云会安抚他,跟他说什么事也没有了,那些都过去了吗?他内心转过千百个疑问。 接着,他看到凌云发现他回来了。 他朝凌云踏出未知的一步,换来了凌云的后退。 就在那个瞬间,所有的希望都熄灭了,他似乎该哭,但他反而笑了。他想,不只影片中的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现在的他也一样。 他果然还是脏肮污秽,什么都没有变。 也许他该低声下气地乞求怜爱。事实上他内心真正想要的也是那些。他想要凌云摸摸他的头,想要凌云的抚慰。 那些若是求来的,对他来说也就不具什么意义了。 他内心瞬间涌起一种噬血的残暴的自我毁灭式的念头,既然凌云不要他抗拒他,那他就多给凌云一些台阶下吧。 他不太确切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啊。凌天还在他的身体里头动着。他那时到底有没有把蜡烛插到自己的身体里头去?好像有、又好像没有。他想不太起来了,那时身体的感觉变得很模糊,一如此刻,凌天动得这样起劲,他应该要很欢愉,他也的确是。 然而胸口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像是破了一个很大的洞。心早就不在那里了。 感觉完全不真切了起来,他不知道被这样做了多久。似乎很久,又彷佛很快。凌云进门了。他的意识在凌云拉开凌天时苏醒,随后再度麻痹在凌云给凌天的那一拳里。 你该打的根本不是凌天。他只是无声地默默对凌云这么说着。他也不晓得为什么自己要这样想。 打我。 他企盼着那些拳头是落到他身上来。就这么样把他打死也好。 但他什么也没有真正说出口,像是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只是把身体擦了干净,衣服穿好,人就走了。 在离开凌天家的那一刻,陶君平突然彻底地懂了自己那时为什么会对凌天点头,答应凌天上他。 一个了断。 一个让他再也不用等待凌云的了断。看。凌云那么恨。凌云不只唾弃他,还恨他。凌云恨他。 他得到了。 凌云,再见。 07 人回东京,陶君平宛如一个游魂一般,能把自己活得谁也不认识。这座城里有无数的人,他却像是跟所有人都没有连结,就是一个人。 他每天出门,也许是吃吃饭、散散步、看看花草、逛逛街,都是有人味的事情,他做起来却没有太多的情绪,就连闻到花香也没有让他开心太久。 很香。这常是他闻到花香味的第一个情绪。的确很开心,连嘴角都会扬起。但很快的,他就不笑了。 我配得上这些花香吗? 他知道花其实活得很自在,不为人而存在。他理智上知道的。但情感上,他却觉得这样的自己,说不定连闻着这样的芬芳其实都不应该。 过去的他,会因为这样的香气而觉得自己被释放被拯救。但如今的他,却觉得那些困绑束缚怎么还是不够多! 也许就该惩罚他连香气都闻不到。 这段时间,他没有去酒吧,没有找男人,他厌恶深溺于性的自己。他非但不手银,连每天的晨勃都让他自我厌恶。 有天早上他硬到痛醒,默然地坐起来看着双膝间的性器,觉得这东西要是不见该有多好。 那一刻若是他手边有刀,说不定他真的就这样挥着切了下去。 下一刻,他又没有这么做。不是只有前面能让他高朝。他悲哀地想。他的性欲总能简单地被撩起,男人的抽插更让他欲仙欲死。 切掉也没用。他整个人都该剁了埋了。不要存在最好。 他就这样起身,却不是往卫浴的方向走,而是走向厨房,拿了一把刀就准备往手割下去。 真要割下去的前一刻,面前却好像出现了妈妈,就在他眼前,忙进忙出,煮着他喜欢的饭菜。 身旁彷佛出现了饭菜香。 他怔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终于缓缓地放下了刀子,眼前蓦地一片氤氲。 妈妈还在。我是个有妈妈的孩子。我不能这么做。 妈妈,他的身体软了下来,就这样坐倒在厨房的地板上。他想着他跟妈妈道别,说要请长假去玩,拜托妈妈帮他打扫看顾一下房子,他会付妈妈费用的时候。 妈妈摇摇头,说郑恺年已经付她很高的费用,已经够了。 他不知道妈妈是不是晓得些什么。郑恺年本来就付给妈妈很不错的薪水。他知道是他妈妈后,贴了更多给郑恺年,郑恺年一开始当然不收,但想到是他的孝心,就懂了,转手帮他就给了他妈妈。 妈妈笑着跟他说,一路顺风,玩得愉快。要他千万要照顾身体,好好保重。他想说些什么,又怕说太多眼泪会泄露出他的秘密,就只是笑。 他不能死。他有妈妈,妈妈要他好好的,他不能死。 但原来再多的亲情也填不满他破败的爱情黑洞,他连要维持这个看起来好看的皮相都觉得好费力,提不起劲。 不行。他不能这样下去。 强打起他几乎没有的精神,他当天就到了伊豆高原走了一走,边看着一望无际的海,边泡着汤,还走了走,看了看树、摸了摸花,想着自己真的没有对妈妈说谎,他有玩到了。心里还想着,过几天干脆订个房,在箱根住上几晚,好好逛逛。 可是当天一回到家,一对上凌云,他就知道,他就算瞒得过妈妈,也骗不过自己。 为什么还来找他,根本没有必要。让那双发亮的眼睛看着,就更显出他的脏肮破碎丑陋。 他早上花了好一段时间才说服自己别割下去,但凌云一出现,他就恨不得凌云那炯亮的目光就是刀,他可以立刻死去。 后来发生什么事他记不太得了,他好像一直听到凌云的道歉,他似乎也回了凌云很多很多的话,然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他只晓得他不想要看到凌云,不想凌云留下来。 凌云为什么要来找这么不堪的他呢? 他一口气就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应该是他这阵子说最多话的时刻了,虽然他全部没有什么意识。 他就是想赶走凌云,但凌云一直坚持着不走,坚持到最后他觉得好累好累,只想睡一场很长很长的觉,再也不要醒来。 他真的坠入了很深很深的梦里。 他好像感觉到凌云的眼泪。应该是幻觉。凌云怎么会哭呢。他认识的凌云,是连跑步跌倒也不会哭,很快爬起来若无其事继续跑的人。 但幻觉怎么好像愈来愈多呢。难道是他太期盼凌云的眼泪?光是有这种念头,空了很久的左胸口就有种疼痛的感觉。 他以为空了的地方就没有感觉了,可是一看到凌云,那里就痛到他没有办法呼吸,后来他辨不清了,因为他全身上下都酸楚,但此时此刻,他左胸口的痛又让他遗忘了身体别的地方的不舒服。 原来真的是。像他这样的人,才不值得凌云为他掉眼泪,他明明知道的,却又如此恶劣地希望凌云为他落泪。 就算在这样的时刻,他竟然还是渴望凌云。在感觉到更多凌云眼泪的时刻,在左胸口的疼痛更剧烈的时候,他才承认,他从来没有学会对凌云放手,仍然想望着这个光明灿亮到不该属于他的男人。 凌云始终未曾离去。他应该要赶走凌云的。但他真的好不舒服,不舒服到把凌云推走的力气都没有,不舒服到只想要赖着凌云,紧紧地抓着凌云,让凌云都不要走。 不舒服的人可以有这种优待吧。他可以趁着这么多的不适多缠着凌云一些,而不用看到凌云那伤人的目光吧。 他的卑劣依旧。他根本不想要好起来。只要好起来,他就不能再这样堂而皇之地赖着凌云,凌云就可能会再回避他再抗拒他。他为什么要好起来?!他不要。 可是他好像一直感觉到凌云的眼泪,断断续续的,比他的体温还要灼热。再不起来凌云似乎会很伤心。 他不想要凌云伤心。 但是,醒了若凌云变得冷淡,他受得了吗? 脸颊好像又有什么湿热的液体落在上面,他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凌云的,却感觉到凌云很温柔细腻地为自己抚去了那泪。 他还有力气再赌一次吗。他没有答案。但在这个时刻,他知道他不想要凌云再哭了,并且为此甘愿承受无数凌云的淡然,接受凌云必然会有的离去,只要凌云别再落泪。 他醒了。 醒了就代表他没有权利再耽溺于凌云给的温柔里,代表他那些脏肮污秽又逼着他要正视。 他没有哭但也不想笑,只希望凌云走,若是总有一天要走的话,就别再给他更多温暖,现在就走。 凌云没有走。这样认真努力的凌云,总是把病人看得很重的凌云,说请了很长的假,不走。 他内心几乎要为此而欣喜,凌云是为了他,却又很快地提醒自己,自己并没有资格。 那些他洗刷不掉的过去,他早就出了局。 随后他掉入一种分明是醒着却更像睡着的状态之中,彷佛当年被囚禁着的岁月再来一次。 他很安静,不说话。哪里都不愿意去也不想去。但凌云拉着他出门,他没力气说不要,也就跟着出去,可是他不愿笑,也不想跟任何人打招呼。他就只是跟着走。 已经那么自由,再没有人能会约束他,他却很像当年被关在牢笼里的时光,那样抑郁乖顺。 唯一的不同或许只有不会有人拉着他要去服侍谁,他也不需要做那些一开始他一点都不想做但后来他已经习惯的性事。 凌云把他照顾得很好,几乎是他眨个眼就来的地步。 其实根本没必要。我这么肮脏,你这又是何苦呢。他内心这么想着,却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很多时候,他一整天几乎跟凌云也说不上十句话,他说的可能就只有好、不好。要、不要。 甚至很多时候他连话也不说,直接点头摇头就结束了。 他终于有激烈的反抗,是凌云第一次帮他按摩。下意识的,他尖叫出声,就要逃走。 凌云碰触到他身体的瞬间,他好像看到凌云的那个后退,以及凌云的逃避抗拒的眼神。 明明凌云人在他身后。 他不需要,即使他知道自己的身体非常虚弱。他不要凌云这么委屈。凌云该配的是那种明亮的、轻盈的人,而不是他这样黑暗的、沉重的,连人都不知道算不算的空壳子。 他觉得没必要,但凌云很坚持,一点力气都没有的他当然挣脱不了,只能随便凌云。 一开始他很抗拒。但凌云那双手的真实温柔却安抚了他。 身为芳疗师,学习过很多手法,他对身体的感觉很敏锐。 凌云的手不是炫技的手,那是自然的。凌云没有学过什么技巧手法,反而更容易传递真心。 慢慢卸下那些拒绝,他让自己感受着凌云。那双手里有着怜惜、有着疼爱、有着不舍……有着很多很多…… 但没有他不想要的那些鄙夷唾弃。他不可置信,怀疑起自己的感觉。一次、两次、三次……很多次。 言语可以骗人,但身体流露出来的讯息很难骗得了人。 他再三确认,让自己一回回地去感觉,那些温柔的抚摸,直直地汇入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不会有错,凌云应该是真的不觉得他脏。过去可能是震惊可能是误会可能有太多可能,那个后退、那个眼神,也许不该那样解读。 至少好几个凌云帮他按摩的时刻,他细心感受过了,这个男人,只要他好,什么都可以,根本不管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或许一如在大桥的那个时刻,从来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崩毁过。 但他逃不过自己。 凌云也许真不觉得他脏,他自己却还没办法放过自己。那些过去,是他自己看不淡走不过。 有个夜晚,他听到凌云跟他说,是我欠你的。一阵泪意涌上,他很想说不是你欠我的,却说不出口。 这一切太错综复杂,太多理不清的是非。 并不是你欠我,只是我还不能对自己释怀。他在心里这么回着,睡意袭卷而上,淹没在梦里。 在东京待得愈久,他就愈想念妈妈。郑恺年也很会抓时间,某天就发了个讯息给他,说阿姨很想你。 他让自己走到阳台,打电话给郑恺年。 「能回来吗?」郑恺年问着他,劈头就问。 「嗯。」陶君平很轻很轻地回着。 「君平,我有些事想跟你说。」郑恺年淡淡地说起大地震的那天,一早他对杨敬谦发了脾气,说不想再看见杨敬谦的事情。「我想,人总是会在激动的时候犯一些错,我很谢谢他没有因为我说那些话而不要我。」 陶君平静了静。他懂得郑恺年在暗示些什么。 「恺。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怪他了。」说不定我真正怪的也不是他。陶君平顿了顿,继续说:「但……我还忘不了他那个后退,和他那时候的眼神。并不是他的错,而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这回换郑恺年安静了很久。不同的时间,他们这对好朋友,却走上相似的路。他知道一切只有等陶君平走过。 「我等你回来,君平。」 陶君平笑了。「我会尽快。」 他跟凌云提了他想回台湾了,当然他省略了他想念的人就是妈妈的这段话。脑海里想着要买些什么给妈妈好,凌云好像问他能不能给他一起住,他还来不及回答,凌云就又问了一次。 他还忘不了那互相伤害的日子。但现在似乎又没有那么糟。于是他回答了随你,把一切的决定权交给凌云。凌云想来,就来吧。 凌云很久都没有让他做些什么。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看着行李,他就想动手,没有想到凌云会连行李都不让他整理。 「我不是废人好吗?」他笑着对凌云说道。 那一刻,他看到凌云的眼睛瞪得很大,是惊讶的表情,应该是很开心吧。他想了想,自己似乎很久没有对凌云这样笑过了。 我要对他多笑一点,如果他喜欢的话。陶君平这么告诉自己。跟着凌云一起回到台湾。 就算是自己选择要回来的,他还是害怕踏上这片土地的感觉,这块土地充满他太多的回忆,旧的又叠上了新的,在飞机上他一颗心高高悬着,紧张到连笑都笑不出来,飞机餐也一并拒绝了。 但当他真的踏上台湾,那感觉又不一样了,他说不上来,原来那些害怕,像是完成一个高难度的跳跃之后好不容易站实了,被另一种终于做到的安稳情绪给取代。 他先探望妈妈和郑恺年,又进了家门,看到凌云把装满日日春种子的透明小瓶子放到他手里,他整个人完完全全松了下来。 种子黑漆漆的,彷佛芝麻般的大小,看在他眼里却彷佛闪烁着光芒。他看着那种子,又望向凌云。 这样傻的凌云,坚持要让他看到种子发芽、花朵开花的凌云。他笑着要凌云拿土盆来。 凌云还傻着,说不出话来。 这男人啊。真的很傻。陶君平忍不出笑了出来。「我好多了。」又顿了一下。「以后就这样吧。」 跟凌云一人分一半,将种子撒入土壤里,那一瞬间,陶君平晓得自己撒进去的,不只是种子。 像是他把那些痛苦愤恨绝望猜疑都一起埋了进去。 他用手将土摊平。抚着土壤。台湾的土,这样强悍而柔软,孕育着无数的生机,像是母亲一般的。 那些他扔进去的黑暗,也能够轻轻缓缓地被抚去,成为温柔却强大的力量吗?他在内心这么问着,看着浇上了水的土壤在他面前,透着淳朴的光泽,彷佛给他再肯定不过的答案。 真想快点看到这些日日春开花啊。 08 陶君平每天到阳台帮那些植物浇水,都在等待着那些日日春的种子发芽。他着迷于那种从土堆里生出一点绿意的力量。 像是连颗小小的种子都做得到,他就可以告诉自己,他也可以。 雨后,那些日日春全发了芽,他笑了,种子要蓄积多少能量,才能迸出芽来?他问着自己,也问着那些绿芽,唇边的笑意更浓,彷佛那些日日春不是只在土壤中冒芽,还在他的心里也发了芽。 那些芽,或许名为宽恕、或许名为相信……都不是对别人,而是对他自己。 日日春很努力地向上生长,他内心那柔软的根苗也跟着向上窜高。 他跟凌云的生活很平静。他愈来愈常对凌云笑。就是邻居,他们常一起跟杨敬谦和郑恺年往来,跟以前一样。 凌天也来过几次,每次凌云的脸都臭得要死。陶君平还是没变的,在一旁笑着。身为独子,他是很羡慕这样的兄弟情谊的。 他没告诉凌云,凌天私下找他出去喝过茶。 「我那蠢弟弟对你还好吧?」凌天这么问着陶君平,大有那种你要是说不好,我就把凌云捉回来好好教训的态势。 陶君平笑了出来。「你干嘛不问他?」 凌天哼了一声。「你没看我每次去你家都差点被他丢出去?他会讲什么才有鬼。」 「你来我家应该就发现我们两个过得还不错了。」陶君平是聪明人,知道凌天关心的不只是他。 「Sky,其实你早就看出来,我也有解不开的心结,否则我不会跟你弟弟闹得那么僵,对吗?」 凌天不置可否,倒是干笑了几声。「我只知道我弟蠢得没药医。」 陶君平知道凌天那就是承认了。「但你没有戳破我,倒是找了你弟弟开刀。谢谢你。」 「谢什么?我弟本来就欠管教。」凌天回道。「Ren,你好好在床上管一下我弟吧!」 「怎么?你看出来了?」陶君平唇边的笑意更浓,知道这才是凌天真正来的目的——怕自己的弟弟欲求不满。 他跟凌云从光碟之后到现在都没有性行为。 一开始两个人闹得很僵,后来他到了东京,凌云来了之后,他大病一场,病后身体虚弱,当然也不会想,更不用说他的心结未除,更是不愿意。 回台湾之后,两个人的互动恢复像往日一般,有说有笑,他们煮饭给对方吃,就算凌云常不想让他动手、他们睡在同一张大床上……一切都如往昔,但他们没有性行为。 身为一个男人,跟凌云曾经有肌肤之亲的男人,他当然知道凌云的渴望、压抑以及等待。 但他还需要时间,去淡化很多的事,好好澄澈他自己。还要多少时间?应该不需要太久,他想要等到花开。 「谁看不出来啊。我弟看着你的样子,明明就是想吞了你又在那里忍,也不知道在蘑菇个什么劲。」凌天碎碎念。 陶君平笑着,他知道凌天还是在为自己的弟弟谋福利,表面上是数落自己的弟弟,暗地其实是在提醒他,可以了。 「你要是不好好管教,到时候他那东西都钝了没办法用了。」凌天对陶君平笑了:「还是其实你比较爱我的吊?我也知道我的东西比凌云好用,但这样抢弟弟的男人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你放心,他那东西每天早上都硬得很,我想是还没钝。」陶君平笑着说完,随后正色:「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跟你弟都会很好的。」 等待一朵花开的时间,充满了期盼。从他看到花苞开始,内心就雀跃着。有个声音悄悄告诉自己。 陶君平,你看,当初那是差点枯死的日日春,你带回了他们。他们开了花,结了种子,现在连他们的种子都即将开花了。 原来破败真的可以被修复,能够获得新生。只要机缘到了、只要有悉心地照顾,甚至,只要有人在等待…… 花开了。不只在陶君平的眼前。好几朵花也在他的胸口绽开,像是这样还不够,跨出了他身体的边界,盛放到凌云的唇。 碰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是有些紧张有些畏惧,就算他也已经祈求期待了太久。 可是凌云的温暖让他那些紧张担忧全化了,他想要凌云渴望凌云,就算因此疼痛也没有关系。 他剥着凌云的衣服,表达出他的想望。 而凌云是这样温柔,彷佛他真的是盛放的花,极度轻缓地抚摸亲吻着他,像是连初始的些微疼痛都不给他。 「我是男人,没关系的。」他对凌云笑着。 凌云却只是摇摇头,仍旧那样执意地试探着他。 「你可以不用对我这么温柔。」他微笑着,想告诉凌云,他挺得住。没有什么负面情绪,只是单纯的诉说。 但凌云又吻了上来。 那吻稍咸,他知道那是什么。凌云的泪水。这样傻的男人。 他呼唤着凌云的深入,在凌云终于埋进了他体内时深叹了一口气。像是他乞求大半辈子的事终于完成,他来到了这个时刻。 他可以承认他是破碎的,这样破碎的他却也是完整的。他终于更能接受自己的放荡,因为他同时也是圣洁的。 「不是你的错。」凌云在他身上动着,他轻声说道。「我不怪你。伤害我的人其实并不真的是你。」 这话,陶君平对凌云说。也对自己说。 不是我的错。他花了很多的时间才终于能够放宽心,小小声地这么对自己说。那些年少的憾恨丑恶,也不是我的错。 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当年的无能为力,当年被欺骗,不是我的错。不怪你,我也不怪我自己。 当然遗憾还是存在,否则他就能更大声更理直气壮地说,不是我的错。 然而这样温暖的交缠,加上将来悠长的岁月,应该能消融那些憾恨,他愿意安抚自己、打开更多的自己,让凌云能够更深入他,也让自己能够属于凌云。 他要凌云射在他的身体里。凌云灼热的温度刷烫过他的身躯,一回又一回,他不停地颤抖呻吟,无比满足,竟然像是第一次。 做完之后,凌云将他拥在怀里,他看着凌云那双黑亮的眼,刚硬中燃着温柔的火焰。 不知道凌云刚刚到底有没有听进他说的话?他决定说得更清楚一点。 「cloud,我们扯平吧。」 凌云的双眸瞪得更大,像是惊喜,像是开心。 他又笑。想着凌云一直以来并不爱他叫凌云cloud。他一直这么叫凌云,只是为了区别自己的不同。 但他现在才弄得更清楚——就像凌云一直没变,某部份的他自己,同样也没有变。 他决定在说出原谅的同时,也释放自己。把凌云的名字还给凌云。 他笑笑地开了口。「对了。」 「什么事?」 凌云的疑问是那样认真,凌云对待他总是那样认真。他笑容更灿烂。「我不记得你是谁了。」 缓了一缓,他央求似地说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凌云。」凌云缓缓地答了出来。 因为靠得太近,陶君平可以感觉得到,这个强悍的男人,在这样镇定的外表下,心跳是多么快。 「凌云。」 他想凌云会懂的,而凌云也的确懂了。他看到凌云微微启唇,像是想说些什么,泪水却落了下来。 这个傻男人。他微笑着。说不定这男人毕生的几次眼泪都给他了。「闭上眼。」他说道。 凌云的眼在他眼前闭了起来,眼角还有晶亮的液体,而他彷佛仍看得到其中灿亮的火光。 唇角更上扬了些,他吻上凌云温热的眼,柔柔地吮着。感觉凌云的唇逸出很轻很轻的叹息,像是真正的松懈下来。 再不必那么辛苦了。他在内心悄悄地对凌云说着。因为我原谅的不是只有你。还有我自己。 「谢谢。」他开口轻声地说道,看到凌云张开眼,讶异地望过来,他笑了笑,换他的双眸落下泪。「谢谢你陪我走到这里。」 凌云把他搂得很紧,头陷入他的肩窝里,也许是埋得太深,也许是混着眼泪,声音闷闷的,却很坚定。「请让我一直陪着你走。」 他知道是真的,却忍不住问道:「你确定?」 凌云把头抬了起来。「确定。」 他再次问:「真的确定?」 凌云点了点头。「真的。」 「就算你想离开,我也会抓着你不放,这样你还是确定?」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话语,经过这些时光,他终于允许自己表现出对凌云这样强烈的占有欲。 「我确定。」凌云笑了起来,应该是懂了他的用意。「我不会离开你的。」 得到了他要的答案,他跟着笑,幸福地闭上了眼。 这回,换凌云,吻上了他的眼,那样温柔。 ****** 凌云来上他的课程。 陶君平原来是不太自在的。他一开始的想法是凌云若真的对芳疗有兴趣,可以去上别人的课程。 跟郑恺年聊起,郑恺年却笑了。「你不是很喜欢他也接触这些吗?」 「嗯。」陶君平点点头。 「那他就是因为你而喜欢那又怎么样,能让他喜欢你想要他喜欢的,不是很好吗?」 一句话点破了陶君平,有时就是自己身在其中,反而思虑太多。 「不过上课的其他学员全是女的,我怕他受不了。」这会儿换陶君平想想就笑了出来。「他很怕人烦。」 「他要去你也挡不了他吧。」郑恺年也笑。「你就把他当成普通学生就是了,我看经过他,你功力肯定大增。」 郑恺年说的其实没错。一般学生坐在底下,跟心爱的人坐在底下,那感觉不可能完全一样。 在心爱的人面前讲课,会想要说得更好、表现得更完美……他最先是这样想的。 但被郑恺年这样一提醒,他又转念想,反正他最糟糕的一面,凌云都见过了,他只要尽力讲课就好。 心态一变,他就让课堂上的凌云对他来说就只是个学生。后来他发现也没有那么难,因为看着被一大堆女人包围问东问西的凌云,露出困扰却又不敢发作的表情,其实也很有趣。 但看着凌云的作业时,他却很清楚,凌云仍旧不只是个学生,而是他枕边的亲爱的人。 他彷佛看着那些精油纯露在凌云身上慢慢地流动,柔软了凌云许许多多连他或凌云自己都不曾发觉的部份。凌云在作业里发现了那些,透过书写,让他也看到了更多。 那天他看着凌云的作业,看到凌云写着原谅这个课题,眼泪不自觉地就落了下来—— 「最后我终于明白,唯有我原谅我自己,我才真正被原谅了。」 他当然知道,凌云写的是什么。他拿起笔,几乎不假思索地写了一封信,给凌云的。 亲爱的。当时我以为你在意。那之中有太多是因为我自己太在意,所以我捡拾你的动作和目光,告诉我自己,你果然没办法接受。 接着,你没有问。我也不解释。我们就这样僵持。 如今回首,真的没有所谓的对错。跟你一样,我也选择原谅我自己。我想有你在我身边,我可以做得很好。 谢谢你。 那封信在下次课程之后才寄到凌云手上,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那天凌云在床上非常温柔却又相当激动,抱着他说了好多次谢谢。 傻到不行的男人。他笑着感受被这男人熨贴的幸福。 或许就是因为这男人太傻,他决定在课程上完之后,公开对凌云告白。刚好学生大家约了聚会,学生问起,他当然就顺水推舟地答了。 其实就算没有人问起他也打算告白的。 他喜欢看凌云开心感动到丧失平日理智的样子。而这一次,他想,他很成功。 他不仅看到凌云愕然地动不了的样子,也尝到了凌云灼热的唇。他在学生面前,把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凌云,当然不只他的唇。 若是平常他表现得还是不够。那么,他想,此时此刻的凌云,必然是懂的—— 凌云的欣喜和幸福,他已经完全感受到了。 ****** 随着跟凌云的关系愈来愈稳定,紧密不分,而自己也渐渐地能接受曾有的过去,不再硬是划分过去现在的不同,陶君平陷入思考,到底要不要跟凌云说他过去是谁。 他不是不能说他是谁,只不过这些事真的要说实在会让人踌躇不前,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他们的生活似乎也不见得一定要填入这件事才有未来,往往两个人你一忙我一忙,就错过了他想说清楚的时机了。 只是他没想到,他没有说,凌云却选了在他真正生日的这天,向他求婚。而且是向连上善求婚,却是要入陶君平的籍。 凌云知道他是谁了。 陶君平不知道怎么诉说这种心情,那种感动的情绪淹没了他,他几乎连语言的能力都丧失。 凌云等着他的答案,他终于点了头,笑容和泪水一起交织在他面容上,他想,他一定很丑。 但他不在意。而凌云显然更不在意。 凌云说了我爱你。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然而这句话语的力量如此强大,他的嘴唇在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已经贴上了凌云的。 那之后,一切就沉静却也炽热了。 那天晚上他们忙到没有人有空解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隔天,两人都各自有事要忙,一直到晚餐时间后两人才有空凑在一起细聊,凌云好好地跟陶君平说了自己到底怎么查出来的,两个人也回忆了过去很多的时光。 两人聊到连躺在床上,准备要入睡的时候都还在聊,此时正聊到陶君平以前很喜欢美劳课,凌云以前遇到美劳课就有一种不如归去的感觉。 「你记不记得之前我帮你画画的那次?」 凌云是那种真的没什么美术天份的人,连上善却很喜欢帮人涂涂改改,班上有些同学画不出来的时候,也会拿来请连上善加个几笔。 凌云却没这样做过。他是那种很强调公平的人,他以前跟连上善的成绩就在伯仲之间,他不知道老师怎么计算成绩的,但他不想要让他自己的成绩因为连上善的加笔而添了水。 所以,除了那种不会打成绩,有交就过关,只是得选件出去比赛的寒假暑假作业之外,凌云基本上不让连上善帮忙做美劳作业。寒假暑假作不列入成绩,就算连上善帮忙修了,也不会选到他的作品出去,他也就随便连上善帮忙修改。 连上善一直都很尊重凌云,但他毕竟也还是孩子,有一次看着凌云的作品,真忍不住,趁凌云不注意的时候,对着凌云草草完成的作品就修了几笔,然后帮凌云把作品交了出去。 那次老师给凌云的成绩比平常都高,还特别标注说被连上善改的那个地方画得最好,还说以后朝这个方向努力就可以了。 凌云没说什么,下课却在连上善面前把画撕了。他不要这种被帮忙而得到好处的感觉。尤其帮他的对象是连上善。 连上善知道是自己做错了,连忙道歉,但凌云却完全不领情,依旧表情很难看,连上善弯身去捡地上的纸片,凌云却说不许捡,连上善终于受不了,哇的一声哭出来,边说着对不起边跑掉了。 那天他们少见的再没说半句话,隔天连上善也不敢跟凌云说话,倒是凌云一副没事的样子,又来约连上善打球,他们和好了,没人再提那件事。 「记得。」凌云回道。 「现在想想我以前真的很多事,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就好了,干嘛要去多此一举,对不起。」陶君平笑了起来。「不过我以前怎么会觉得我帮你画,不会被发现呢?我头脑真的有问题。」 「你画得真的很好。」凌云微笑。 「可惜没了。」陶君平流露出想念的表情。「以前画的那些画全都没了吧。」他想起那个人事全非的家。「如果没被撕掉,你那里反而就会有我的画……啊我不是在生气你撕那张画,你别误会。都那么大了你也搬过家,早就扔了吧。」 「我知道你没有生气,还有——」凌云顿了一下。「那张图……现在还在我家,我有收着。」 「啊?」陶君平愣了一下。「不是撕了吗?」 「你哭了之后,那天我们不是整天都没再说话?我其实气了一会儿就不气了,看你闷闷不乐,反而气起自己,所以才没有说话。那时因为不想乱丢垃圾,我有把纸片捡干净,回家我一片片黏好,看着你画的地方,真的觉得很好看。也觉得,我不能少你这个朋友……隔天若无其事去找你说话,我心里是很担心的。你没生我的气,我好开心,决定要一直跟你当好朋友,不惹你哭……」 凌云说着说着,安静了下来。 陶君平知道凌云肯定想到后来发生的这些事心里难过,趴到凌云身上撒娇。「我现在很开心啊。」 「我老是惹你哭。」凌云的声音很气恼。 「我喜欢你,才会哭啊。」陶君平轻轻地笑了。「小时候哪里知道是喜欢还是爱,现在知道了,小时候是很多的喜欢,现在是更多的喜欢,凌云,我爱你。」 「谢谢。」 凌云落下话就吻上陶君平,两个人深深吻到气息都有些不稳,要不是两个人明天都还有事要忙,恐怕就不是一个吻可以了结的。 「而且你也从很久以前就喜欢我。你看,你一片一片把画贴回去,还留了下来。」陶君平在凌云吻完之后,才又缓缓说了下去。 凌云慎重地点头。「你很重要,以前是,现在更是。」 陶君平赖上凌云的胸膛,数着凌云的心跳声,感到无比的满足,突然间,听到凌云开了口。 「君平。」 「嗯?」陶君平微微抬头。凌云私下现在都叫他中文发音的君平,凌云喜欢只有他一个人这么称呼。 「要跟你妈妈相认吗?」 陶君平微颤起来,说不出话。他听凌云是怎么查出来的,就知道凌云晓得了,只是凌云真问出来,他还是慌得很。 「我、我……」 「之前不敢,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太糟糕,怕伤你妈妈的心吗?」凌云问着。「那现在,应该是时候了?」 被猜中了。这男人,把他摸得那么透彻。陶君平说着自己其实是为了妈妈才回到台湾的,说完之后又支支吾吾起来,很难得的。 「我、跟你在一起后,我就、很想、很想跟妈妈相认,但妈妈她……我怕她会不会不想认我?」 「说不定你们母子想的都是一样的事。」凌云抚着陶君平的背。「如果你很想,我陪你一起去认你妈妈。」 「妈妈、妈妈会不会不能接受我是同性恋?」到了这时,陶君平反而考虑起很原始的问题。太概真的是太怕了。「虽然她跟恺说过,只要我活着我还在,什么都好。」 凌云笑了笑。「你觉得她不知道你就是她儿子吗?我都知道你是谁了。」 陶君平微撑起身体,望着凌云。「你真的要陪我去?」 「她也见过我很多次了。」凌云微笑。「等你妈妈休假,我们载她一起出去走走?」 「突然开口约她,她会不会觉得很奇怪?」事情在自己身上,又是自己的妈妈,陶君平一下担心这个、一下担心那个,像个孩子一般。 「会。」凌云肯定地答道,看着陶君平像是被吓到,顿时僵硬的身体,他揉了揉陶君平的发,顺着发抚到陶君平的背。「她当然会觉得奇怪,但她应该也知道,你要做什么。要你约还是我约?」 「怎么可能让你约?」陶君平说出口才发现原来这是凌云鼓励他的方式,他怔了下,笑了起来,重新趴回凌云的胸膛上。 「我会去约的,谢谢你。」 后来证实凌云说的完全没错,陶君平对妈妈提出邀约,妈妈的表情微微讶异,但很快地就点头答应了。 他们两个到妈妈家接妈妈——是的,妈妈允许让他们去接她。光是这个就让陶君平很开心了。 陶君平没有想到的是,妈妈邀他们进她家坐坐,他们把车停好,就先进了妈妈家坐。 「妈妈。」一进妈妈家门,陶君平很自然地就喊了出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他再也忍不住。 「君平。」妈妈也淡淡喊着他的名字。 陶君平趋前,拥住妈妈,母子两人抱在一起,很久都没有人说些什么,也不需要说些什么了。 真正能好好坐下来谈的时候,陶君平才确定,就如同凌云所说,他有他的害怕和顾虑,妈妈也有。 妈妈长年活在自己的孩子是被自己的错误决定所害的那种自责中,真的见到他了也不敢认,深怕认了就会破坏两人之间相处的平静温馨,连好好守着他都没办法…… 「妈妈,我现在过得很好。我们真的很好。」陶君平紧紧握着凌云的手,妈妈含泪的微笑是种鼓励,他把凌云的手牵得更紧。「今天天气很好,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那天他们玩得非常愉快,别后的事情,他们母子都轻描淡写说了过去,只专注于享受当下天伦之乐的美好。 那些过去,对陶君平来说,永远都存在,却也已经被留在昨日以前,真的过去了。 「妈妈。」送妈妈回到家,陶君平也跟着下了车,唤住了妈妈。虽然妈妈没有主动提到那个对妈妈很好的男人,他还是想说。 「如果有人对你很好,你也喜欢……」他看着妈妈脸色微变,笑了笑。「我会很高兴有人能够好好照顾你。」 妈妈对她微笑,眼眶微红。「我知道了。」 陶君平就这样看着妈妈走进门,转身步向车子,望着在车里等着的男人。 曾经,他以为自己一无所有。曾经,他害怕这块土地。但如今,屋里有他的妈妈,车里有他的男人。他站在这块土地上,如此踏实、安心。 他当然明白生活不会永远都平顺,但他都能走到这里,其他的事对他来说,就都可以是笑笑就过的小事情了。 凌云伸手过来帮他开了车门,他微笑,进了副驾驶座。 「回家?」凌云开口问着他。 回家?听了这个问题,陶君平脑海里立刻浮出一个问题——是回他家还是凌云家?大概是他的吧。想了一想,他没有开口问到底是谁的,因为回谁的家其实都不重要,甚至,连去哪里都不重要。 只要有凌云在的地方,他就安稳了。 他笑着点点头。「就回家。」 番外三:他的歌 凌云知道陶君平是个喜欢听歌的人,他看过陶君平听着歌手唱歌的表情,懂得这是件让陶君平沉醉的事。 他喜欢陶君平听歌的时候的表情。即使在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是最讨厌陶君平的时候,他都不得不承认,陶君平听歌时的表情确实很吸引他。 那跟平时的陶君平都不一样。 听歌时的陶君平看起来很静,却又不完全是平静,好像陷入某种沉思,有时唇边有着很淡的笑意,有时又显得忧伤,但很生动,凌云说不上来跟平日陶君平的那种细微的差异,但确实知道不一样—— 几乎就像是这时的陶君平才是活着的。 后来他们发生了很多事,陶君平连歌都不听了,凌云的后悔及歉意强烈地淹没了自己,可是他明白,那是种绝望的明白——很多事已经被改变,就没有办法回到从前了。 但他们竟然又走在一起,真正地走在一起,凌云难以置信,然而他是真的被原谅了。 陶君平的心,比他所能想像的,还要破碎,却也远比他所以为的,还要坚强。 他喜欢看着陶君平,好像只要看着,他就觉得陶君平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只要这样看着,他们就会只是一对很简单的从小生活到大的竹马。 那些令人心碎伤痛的事,从来不曾发生。 说起来凌云深刻地懂得,在他们这段关系里,看起来是他保护着陶君平,事实上纤弱的反而强大,历经这样多却还能用力活下来的陶君平,才是真正强悍的那个。 就是因为陶君平这样坚强体贴而善解人意,他更觉得不舍,好多次想到陶君平听歌时候的表情,他不是只有一次问过陶君平要不要去听歌,去哪里都好。 「不要。」陶君平都是笑着摇头,双眸亮亮地看着他。「我现在不需要那些。」 「那你需要什么?」问了好几次之后,凌云终于决定问出这个他疑惑许久的问题。 他想,要是他总是用猜的,那么以他这种死脑筋,他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但他问了,就有机会。 而他愿意为陶君平需要的,付出他的所有。 陶君平对他笑得很灿烂。「我需要的,我已经得到了。」随后偎进他的怀里。 他明白陶君平说的是什么,陶君平给他的太多了,超过他所渴求的一切。而他总觉得他给的还不够。 「你是个傻子,凌云。」陶君平会微微抬眸看着他,又笑。「你以为我是为了你而牺牲了,不去听歌,但其实不是。在你身边,我很自在。若不能让我自己是这样的状态,我没有办法跟你走得太久。所以我要什么就是要,不要什么就是不要,你不用担心。」 凌云得到了更多。但更觉得他所能给的,实在太少。 凌云想了很久,决定向他同样也当医生的邻居求援,毕竟跟他较熟的那位邻居的男人跟陶君平是好朋友。他尽量地把问题简单化,变成—— 你喜欢的人之前如果喜欢吃鱼,后来不喜欢了,但你觉得他应该还是喜欢吃鱼的,又觉得他吃鱼的表情很好看,那怎么办? 杨敬谦忍住笑意。他家男人看到按门铃的人是凌云就闪进房里去了,此时恐怕很认真地在偷听。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还是喜欢吃鱼?」杨敬谦保持平静地问道。 凌云皱起眉,有些苦恼。对他来说这不科学,但也只有这个答案了。「呃……」他难得不肯定:「直觉?」 「那他之前喜欢吃什么鱼?」杨敬谦顺着话题问下去。 在pub或bar听歌算是什么鱼?凌云发现他的拟物法学得很糟。好不容易想到一个孔雀鱼的答案,但又不能吃。 不过他认识的鱼名实在不能算得上是多。「鲑鱼。」还是把做过的炒饭的鱼名拿出来说了。 「他现在不吃了吗?」杨敬谦又问。 吃。我炒的他都吃。啊,不对这不能说出来。凌云忍着没说。「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跟我说他不需要吃了。」 「但你还是觉得他喜欢吃鱼?」杨敬谦问道,心里想着他家郑恺年不知道在房间里偷笑成什么样子。 「嗯。」凌云点头。 杨敬谦终于给出建议:「那要不要换鳕鱼或旗鱼……或其他鱼让他试试看?反正可食用的鱼的种类那么多,不怕没得吃,也许你很快就找到他现在喜欢什么鱼了。」 「鳕鱼或旗鱼或其他的鱼?」凌云想了一想。要怎么把这些鱼再想回听歌?对他而言真的有难度。 「是啊,Ren来我们家吃饭的时候,这些鱼他都吃的不是吗?」杨敬谦故意说溜嘴。 「我不是说他。」凌云直觉要反驳,不过他当然也发现自己这样反驳很蠢,会让他这样想不停,在意得要命又那么喜欢的人,除了陶君平,又有谁。「好吧,我就是在说他。谢谢你,我回去想一想。」凌云对杨敬谦道谢。 凌云一踏出门,郑恺年立刻走到客厅。杨敬谦一看,他家郑恺年难得笑到连眼泪都出来了。 「他根本就不是在说鱼啊,你这样回答,他真的知道要怎么做吗?」郑恺年的声音还微微发颤。 「他不知道怎么做也没关系,Ren要是知道他男人让你这么开心,我看也够了。」杨敬谦笑道。 「君平真的好……」郑恺年笑着没说出接下来的形容词。「怎么会爱上这么幼幼班的人?」 「你知道他口中的鱼代表什么吗?」杨敬谦笑问。 郑恺年摇摇头。「还真的有点难猜……这到底什么线索,不过我想君平他会知道是什么的。」 「那你会去问Ren吗?」杨敬谦又问。 郑恺年给了杨敬谦一个好看的笑容。「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 凌云回家真的用力地想了好一会儿,想到最后还是有些苦恼,直到他有一天进了便利商店看到排队的人潮给了他灵感。 原本不知道在排什么,他也不太在意,是刚好听到有人在问是不是在排XX演唱会的购票,凌云才像是被雷劈到一样,突然间灵光一闪,整个人恍然大悟。 对,不喜欢吃鲑鱼,那干嘛不给他吃别的鱼呢? 那之后,陶君平收到凌云用各种名目的观赏演唱会邀约,有什么——这是我病人送的票,也有什么我朋友买了票要去但临时没办法去所以我就收过来了……总之陶君平被凌云约着去听了好几场演唱会。 一开始还相信凌云说法的陶君平,在相似事件不断发生,而且凌云的理由愈来愈奇怪之后,很快想透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你拿那些演唱会门票到底花了多少心思?」陶君平笑着问凌云。 「啊?」凌云还想装傻。 但他家陶君平显然没那么好骗。「你就是想带我去听歌对吗?我不是跟你说我不需要吗?」 「但是……你听歌的样子,很好看。」凌云这就算是承认了。 陶君平笑了。「凌云,你真是个傻子。来,我给你一个线索,我为什么喜欢听歌的线索,你带我啊,去听这场演唱会吧。」 陶君平说的演唱会,其实是凌云舅舅的演唱会。 凌云有个在民歌时期很红的歌手舅舅,最近歌坛的旧人纷纷都在办演唱会,他舅舅也终于在歌迷的期待之下再办演唱会。 凌云这回直接找舅舅拿了票——事实上他就算不去拿票,他舅舅他会强制塞给他,他舅舅跟他们小孩的感情都很好,很小的时候他们就被舅舅强迫学那年代的小小孩不太会学的才艺——吉他。 跟陶君平一起去听演唱会的那个晚上,陶君平那表情,比他舅舅自弹自唱的声音还要让凌云如痴如醉。 一起回家的路上,陶君平笑着对凌云说道:「你舅舅真的唱得很好,不过真正让我喜欢上听歌的原因,不是他。」 「啊?」凌云又蒙了。 「你还记得小学的时候,同乐会你总是会拿吉他来自弹自唱吗?那时候我就喜欢你唱歌的样子。」陶君平笑道。 凌云握着方向盘的手险些抖了一下。 他怎么会忘记呢?那时候台下最吸引他注意的观众,不是老师,也不是别的同学,就是陶君平,幼时的连上善。 「后来的事你知道的。」陶君平又笑。「我想,我后来会喜欢听歌,是因为对过去的日子的一种想念,以为再也回不去了,但你来了……我们真的在一起了,所以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了。凌云,我是听着歌,回忆着过去的那段时光,也想着你。」 凌云这才完全懂了。原来陶君平看着歌手、听着歌,都像是穿过时光的流,回忆着从前……想着他…… 「我没有再唱歌给你听……」凌云呐呐地说道。升上国中之后,他连吉他都很少碰了,被舅舅骂了好几次,但他就是提不起劲。 现在想起来,也许是因为再没有那双发亮的眼、含笑的唇,那个他最喜欢的观众,在看着他。 日子久了,再也想不起来了,连音乐也不碰了。 「你每天都在唱啊,你常常唱,你不知道吗?」陶君平微笑地问。 「啊?」凌云愣住。 「洗澡的时候,你常唱歌。」陶君平揭晓答案。 凌云停车入库。「我……」他不自觉地唱歌,自己都不太知道。但仔细想,果然他时常在洗澡的时候哼歌。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小细节,陶君平都留意到了。 「所以我跟你说我不需要了,因为我天天听,我很满足喔,凌云。」陶君平轻道。 「那些、那些不算歌……君平……我变声了,而且没有再学,现在唱歌很难听。」凌云困窘起来。 「不会啊,很好听。以前的歌声很好听,现在的歌声也很好听,你唱的就好听,凌云,我们回家吧。」 凌云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怕他只要开口,哪怕只是半个字,眼泪就会流下来,再也无法停止。 他只是在内心不断、不断地喊着—— 君平,等我,让我为你唱歌。 对不起我那么傻,晃了一大圈才明白了这些,而且还是让你告诉我,我才彻彻底底地懂了。 请让我为你唱歌,就为你一个人唱歌。 那之后凌云有段时间稍稍忙碌了些,但陶君平自己也有很多演讲、活动要跑,也没特别问凌云在忙些什么,他知道凌云本来就是个对工作很专注很负责的人,也不觉得奇怪。 直到中国七夕那天,陶君平收到凌云送他的礼物,有些惊讶、有些疑惑——那是一把吉他。 「凌云,我不会弹吉他。」而且他现在显然也没空学,送他不是浪费了吗? 凌云微笑。「我会弹,虽然现在还弹得很差,但可以让我用你的吉他,边唱边弹给你听吗?」 陶君平懂得凌云的意思了。他笑着点点头,简单地说道:「你唱吧,唱什么都好,只要是你唱的就好。」 凌云开口,想到什么就唱什么,一首又一首,一直到眼前的人泪流满面,而他自己眼前也一片模糊。 「喜欢吗?君平。」他淡淡地开口问道。 「喜欢。」陶君平用力地点头。「可以一辈子都唱给我听吗?」声音融着泪,却是再开怀不过的那种。 「当然可以,一辈子都唱给你听,只唱给你听。」 番外四:白云之吻 陶君平这几天有些哭笑不得,原因在他接了一个法国芳香之旅的团,随行当翻译。当翻译不是第一次了,但是芳疗之旅的翻译却是第一次。 当然,到法国就不是一两天的时间可以打发的行程,这代表他将会不在家十天左右。 当他把这消息告诉凌云的时候,凌云看起来很平静。 「喔,很好啊。」凌云点点头。「可以去那里看看那些花花草草,你很开心吧。」 因为凌云表面上冷静又淡定的态度,就连心细的陶君平一开始没发现凌云的别扭。不过之后几天凌云一反常态,几乎天天都要各点接送他,整个就是想跟他黏在一起的行为,就让陶君平恍然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想我去吗?」陶君平直截了当地开口,反而把凌云吓了一跳。「带那个芳疗团。」 「啊、啊?」一向大男人样的凌云有些愣住,随后摇摇头,动作有些僵硬。「没有啊。」 「凌云。」陶君平笑了起来。「我没有那么好骗喔。你这几天表现得根本就怕我不见,你确定你希望我去?」 「我真的希望你去的。」向来稳重的凌云答得很急,就好像小学生急忙想为自己辩白一样。「可是、可是……」 看来症结点就出在这个可是。陶君平笑笑地微眯起眼。「可是?」 凌云低下头,有些不自在,好一会儿才从牙关里迸出几个字。「可是我不想跟你分开。」 明白眼前这男人原来就为了这种原因纠结了这几天,陶君平笑得甜软。「又不是没分开过。」 陶君平答得淡然,事实上对他来说也渐渐云淡风轻了。他曾经那样在意,走不出来的伤痛,在眼前这个有些笨拙的男人满满的爱意和相伴之下,变得清浅了,他现在过得很好,并且珍惜。 他当然还在学着不拿以前的被错待的那些事情鞭笞自己,人真的很难一下子就跳出旧有的那些,但他想,他学得还算可以了。至少他敢回想往事,也敢拿出来提了。 但他却被凌云抱个满怀。「云?」他轻唤着对方的名,感觉到对方将他抱得很紧,像是担心他下一秒就会不见一样。 「我绝对不要再跟你分开。」凌云一字一句的,说得清清楚楚。 感受到凌云的深意,陶君平抬眸看着凌云那双漆黑的眼,心里泛起微酸的甜意。呆子。这男人就是呆子。「我只是去带团带个几天,跟之前不一样。」 「一样。」凌云咬着牙。「你不在身边,就是觉得不踏实。我、我怕……我会怕……」 凌云没再往下说,陶君平也懂了。这样一个强大的男人,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生里最大的弱点,恐怕就是他。 难得的,他真的考虑放弃这个工作。虽然他知道绝对不应该,但他也知道自己的生命里绝对不能再失去的是什么。 微微一笑,陶君平问了凌云:「不然我去辞掉好吗?」 凌云摇摇头。「不可以,都答应的事情怎么能够反悔?我不要你被别人说这人不守信。」 「那怎么办?那我就只能去了。」陶君平笑着说道。 凌云把陶君平抱得很紧,用下巴磨蹭着陶君平。「你去,本来就是我在闹脾气,这是我应该调适的。」 陶君平没多说,软软烫烫的心,将这件事紧紧记牢了。 他想,他总可以找到一个好解决办法的。也真的让他花了一些时间,就想出来如何处理了。 虽然他怕凌云又别扭,毕竟……到时凌云可能又要处在一大堆女性之中,不过,这个方法看起来是不错的。 都计划得差不多之后,陶君平拿着手机行事历问着凌云。「你这时候啊,有没有可能排二十天的假?」 凌云一愣。「半年多以后?」仔细看了看日期。「你带团的时间吗?」 「对啊。」陶君平微笑。「如果有空,来跟我的团?只是你到时候又得叫我Ren老师喔。」 凌云呆住,错愕了半晌,久到陶君平几乎都要以为凌云不喜欢这个提议。 「好、好!」凌云用力点头,还拍了拍自己的头。「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可以这样……还有半年多,我可以想办法排假。」 「那你的团费让Ren老师帮你付吧?!」陶君平笑着。 「不行。」凌云还是有那种你是我的人,应该我养你的那种心情。 「那我不帮你报名。」陶君平说道。「你可能也抢不过别人……那你就去不成了。」偷笑。 「君平……」 「好啦,难得让我出一下是会怎样?我帮你报名还比较快。」陶君平笑道。反正他们两个的关系早就是公开的了。「而且你怎么没问我,为什么要排二十天的假?我带团明明就去十天啊。」 「为什么?」凌云的情绪被陶君平牵来牵去的,还真的没想到。 陶君平笑得很灿烂。「我们自己留下来多玩一段时间,不好吗?」 凌云把陶君平抱住,又不说话了。 以为半年多是很长的时间,但其实过得很快。他们一起去了那个芳香之旅,用了翻译和学员的身份。人前的确是称呼对方Ren和Cloud。人后……凌云严格规定陶君平一定要叫他中文名,他就唤对方君平两字。 不过陶君平倒是常故意唤自己Ren老师,唤凌云Cloud,爱看凌云无奈、拿他没軏的脸。凌云要不是看陶君平整天翻译,又要照顾学员,那么疲累,早就二话不说把对方扑倒了。 但凌云的忍耐也的确就到芳香之旅结束为止,活动结束后,他们从南法来到巴黎,看陶君平休息够了,陶君平故意又唤他Cloud的时候,他整整把陶君平压在床上折腾了很久,无视陶君平事后那些错过那些美术馆、那些展览的抱怨。 陶君平也不真的很在意那些展览。对他来说,可以跟凌云一起到这么远的地方游玩,某种程度是过去的他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如今却可以跟心爱的男人一起,走在巴黎的街头,感受着阳光温暖的照拂。 其实只要能这样并肩走在一起就很好了。陶君平心想,抬头望着巴黎的天空,澄蓝的天,飘过几许云朵如棉絮,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过去所见所闻,很直觉地就对凌云提了。 「你看,天空很漂亮对不对?云朵也很漂亮。」 凌云点点头,看着陶君平。「怎么了?」 陶君平微微抬眸望着天。「我只是想到,我之前啊,在赌场的时候,看到像这样的天花板,总是觉得怎么可能,根本就是假的。没想到真的有这样的天空啊。原来很多很多地方都是这样的天空。」 他被凌云拥进了怀里,就在巴黎人来人往的街头上。「云?」没料到凌云会这样,他疑惑。 凌云却将陶君平抱得更紧,声音微酸。「以后我们一起去很多很多地方,看这样的天空。」 「嗯,好。」陶君平唇绽微笑,就为了凌云这样的心意,他想,他可以笑很久很久。 那抹笑牵动了凌云,他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陶君平意外,却没有闪躲。他想,也许是巴黎的浪漫,让眼前这个大男人也被感染了。 于是,他们接吻。 在白云之下。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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