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君烈对徐正恩的信耿耿于怀,说道:“战局尚在中盘,我们如何就败了?再说,国军与赤匪的主义不同,我们自己完不成三民主义,交给敌人来办,就会办得更好?奉三民主义为圭臬?我不相信!这都是赤匪的统战阴谋!”
阮君烈恨道:“徐兄没有保全气节,太过软弱!”
叶鸿生不说话,苦笑。
阮君烈将信纸小心地折回去,揣到怀里。
叶鸿生给他倒酒。
沉默中,两人各想了一会心思。阮君烈闷闷不乐地饮酒。
叶鸿生低声唤道:“子然……”
阮君烈放下酒杯。
叶鸿生温言道:“子然,这一次交战,即使赢不了,你也不会变成阶下囚,不会和徐正恩一样。你的士兵也不会有危险。这一点我已经获得了中央的许可,有权力做出处置。”
共军严格区分了战场起义、缴械投降和冥顽抵抗的对敌政策,顽抗到底的敌人将被消灭,缴械投降的敌人将被改造。阮君烈对此并不了解,但是他立刻生气了。
阮君烈腾地一下站起来,眼里冒火,喝道:“你想说什么?你以为你已经赢了?”
叶鸿生急忙摇头,说:“不是,我只是有个提议……”
阮君烈勃然大怒,截断他的话头,说:“我饱了!”
阮君烈从门后的杂物堆里捡了一根竹条,可以当软鞭使用,又抽出一根废旧的旗杆,拿手试一试,觉得可以当作长枪使用。阮君烈将旗杆扔给叶鸿生,自己顺手舞了一下鞭,做个起手式:“宾卿,我们俩还从来没有认真比试过。以后怕是没机会,今天试试?”
叶鸿生接住哨棒,横过来,做个守势。
叶鸿生叹一口气,说:“那就试试吧。子然,这一次我保证不让你。”
阮君烈将竹条在地上鞭一下,劈面打过去,叶鸿生抬手格挡。阮君烈的鞭子总是不离叶鸿生的头脸。叶鸿生往桌子后面躲,一闪身闪过去。阮君烈抢上去,被他一个回马枪,使棒打到小臂,痛叫一声。
叶鸿生慌忙停下手,看看他伤势怎样。
阮君烈吃了痛,没有停手,将桌子踢向叶鸿生,踢翻了酒席。叶鸿生翻身跃过,与他重新斗在一起,试着来缴他的竹鞭。阮君烈卖了个破绽,叶鸿生急着拿他,挺身过来,被阮君烈猛鞭一下,颊边添一道血痕。
叶鸿生后退两步,轻轻擦一下伤痕,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阮君烈心跳得厉害,将竹鞭握紧。
当他们再次交手,叶鸿生的力道就强了许多,哨棒攻势凌厉,挟带风声。阮君烈寸步不让,两人好像猛虎争食一样斗在一起。正战到难舍难分处,叶鸿生却往后退,让阮君烈携着软鞭整个撞进他怀里,然后使个小擒拿法,别住他的右手。
阮君烈挣扎不开,痛骂着,使左手到靴子里摸出匕首,回手刺向他。
见阮君烈随时藏了利器,叶鸿生大吃一惊,急忙放开阮君烈。
阮君烈铺垫了好久,就为等这一刻,哪里许他跑掉,扑上去刺叶鸿生,却没有刺到他身上,只刺中了大腿。叶鸿生痛得半跪下来,喘息道:“你疯了?现在杀我,你走不出去的。”
叶鸿生捉住阮君烈的手。
阮君烈用尽全力往下压,不放手,恨道:“不用出去!我和你同归于尽!叛军无人指挥,赢不了十五师的!”
血染红了军服,顺着裤脚往下流,
见叶鸿生痛得发冷汗,还是不肯就范,不肯束手去死。阮君烈眼睛都红了,嘶叫道:“快死!宾卿!你现在死了,我原谅你!”
叶鸿生痛得吸气,面色发白,咬牙道:“抱歉,子然!”
叶鸿生硬托住阮君烈的手,说:“我还不能死。等以后……你想我怎么死,我都听你的,现在不成!”
叶鸿生发力,重重拧阮君烈的手腕,痛得他闷叫一声,终于松开匕首。阮君烈失去武器,被压制在地上。叶鸿生按住他的手。
叶鸿生喘息着,伏在他身上说:“长官,我有个提议,刚才没说完。你听我说……”
阮君烈不肯服输,正在剧烈挣扎。
叶鸿生不忍伤他,快要压不住,急忙说:“你听我说!你把十五师叫回来了 ,对不对?”
阮君烈停止挣扎,警惕地看着他。
叶鸿生微微笑一下,说:“你恨我,认为我耍诈,赢了你。现在十五师要回来,我们可以重新打一场。十五师回来大概需要一天,我会给你两天的时间做准备。”
阮君烈用怀疑地目光审视叶鸿生。
叶鸿生站起来,摇晃一下,说:“好不好?”
阮君烈也站起来,问:“真的吗?”
叶鸿生拖着流血的脚步,去桌边把阮君烈的枪拿起来,递给他,说:“当然是真的。”
阮君烈半信半疑地接过枪。
叶鸿生笑笑,说:“你来找我,也是想争取时间,对吧?”
叶鸿生表情柔和下来,自言自语道:“正好我也很想见你,子然。”
阮君烈强调道:“一言为定。你不要反悔。”
叶鸿生笑起来,承诺道:“绝不反悔。”
叶鸿生打开门,说:“你到门口的时候,士兵会把子弹还给你。”
阮君烈回头,深深看叶鸿生一眼,目光复杂,毅然决然地扭头走掉。
叶鸿生派人去喊军医,自己从屋里翻了绷带,将匕首从腿上拔下来,简单包裹了一下伤口。他想起一件事情,从窗口探出头,看到阮君烈已经走出门,领了子弹,正在向大门外走去。
叶鸿生想起一件事,在楼上唤道:“长官!”
阮君烈走到大门口,抬起头。
叶鸿生望着他,说:“长官,走水路最好回避些。我们有平射炮,足够击沉你们。”
阮君烈怒不可遏,敏捷地给手枪装上子弹,往前跑了几步,一边奔向自己的军队,一边回手对叶鸿生的方向射出一串子弹,打烂一片玻璃。
叶鸿生闪避到墙边,并没有被打中。
叶鸿生这边的士兵拿起枪,瞄准阮君烈。
叶鸿生顾不得受伤,扑到窗口,大吼:“不准射击!谁也不准开枪!”
七十三师的士兵停止开火。
警备师围上去,护住阮君烈,迅速地撤走。临走前,他们不忘记朝敌军射出子弹。
两军的枪声几乎同时响起。
很快,枪声又在双方指挥官的遏制下,停息了。
阮君烈离开后,军医来给叶鸿生清洁伤口,上药包裹。
孙仲良也来了。
孙仲良将房中的士兵们屏退,抱怨道:“你怎么回事?为什么放他走?”
叶鸿生正在接受救治,对他讲:“待会再说。”
孙仲良焦躁地坐到叶鸿生对面,抱着拳头。
等医生一走,孙仲良马上苦口婆心地说:“我知道你们关系好,要念旧情,下不去手杀他。放他走是怎么回事?”
叶鸿生说:“两天后,大家还要再战一次,你不用太担心。”
孙仲良倒抽一口冷气:“什么?”
孙仲良发作道:“我早就说了!这条路不好。我们暗中帮忙,临阵倒戈,一点危险没有。你非要跟他掰开!好!他现在干净了,不会被当成姑息通共!他去做他的忠臣,当他的英雄,我们做乱臣贼子!我们怎么办?目标这么明确,万一被围剿怎么办?”
叶鸿生安抚道:“他们被围着。不可能围剿我们。”
孙仲良愤愤不平,说:“你有没有劝他?跟他讲讲!他在这里充炮灰,后面的人分过钱就走!管他娘的!他在这里送死,老头子又不来!”
叶鸿生失笑,让孙仲良滔滔不绝地说一阵。
叶鸿生摇摇头,叹息道:“他不喜欢听,他不会接受。”
孙仲良不能接受,说:“他不喜欢?管他喜不喜欢!他只不过当过你的上司,又不是什么祖宗,不能把他关起来,好好改造他?”
叶鸿生皱起眉头,开口说:“孙兄!目前为止,我们没什么损失吧?”
孙仲良这才停下来,想一想,恩一声。
叶鸿生望着他,声明道:“其他的不用多讲。这一次起义,都在我身上。”
孙仲良一时无话,憋回去,表示服从。
叶鸿生望着黑沉沉的天空。月亮好像一把镰刀,挂在空中,发出寒光,好像要把天幕分成两半。 叶鸿生轻叹一口气,对孙仲良说:“休息一下。十五师要回来,我们必须做些应对。”
第69章
天完全黑下来。
警备师安全迎回指挥官,得到暂时停火的消息,他们露出庆幸的神气,松一口气。
阮君烈不敢大意,派人盯紧对方的动静,晚上也不敢安寝。天蒙蒙亮的时候,前方士兵兴冲冲地发回消息:“敌军撤退到山上!”
阮君烈爬起来,端起望远镜。
七十三师离开小镇,士兵们丢下房屋堡垒,正在有秩序地爬山。
看样子确实是停火了。阮君烈松一口气,开始吃早饭,盘算怎么收拾叶鸿生才好。
难得风平浪静,江面上也安稳。
友军开来两艘大船,十五师将一部分装甲与辎重装上去,剩下带不走的坦克交给友军,算作交换。士兵们挤在船上,满满当当,起帆驶回彭乡。
船泊到码头时,阮君烈带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在水边迎接。十五师靠岸的时候,阮君烈迎上去,焦急地说:“叫你们离远一点,绕着走!敌军有没有开炮?”
十五师的师长率先跳下来,汇报道:“长官好,没遇到敌军。”
阮君烈半信半疑地眺望一眼,山的另一边是七十三师,航线离岸边不算远。
士兵们要卸辎重,阮君烈却说:“先别卸,来开会。”
军官们去开会,商量战术问题。
他们围绕着沙盘,揣测叶鸿生的意图。阮君烈认为,应该兵分两路,一路人马夺取山头,另一路人马走水路,使用水陆两用战车,直入敌军后方。这个提议遭到了警备师的反对,他们忧虑道:“长官,敌军有重炮,不容易登陆。”
十五师的军官也说:“水上作战不是我们的优势。”
阮君烈摇头,说:“你们以为山上很好打吗?他一定有充分地防备。山势易守难攻,水路相对好些,张起帆,顷刻到岸。”
这么一说,众人也觉得有道理,当下开始行动。船上的辎重卸下来,留下水陆两用战车还有一些枪弹。阮君烈派人搜寻村民丢下的渔船,除了大船之外,再增加好些小划子,挑选通水性的士兵出来。
忙到下午,船只备好。
军官们吃晚饭,有人问:“长官,我们何时行动?”
阮君烈捉着筷子,眉头紧锁,说:“越快越好,不能给他们再多时间准备!今天夜里动手!”
众人互相看看,有人说:“不休息一下士兵的战斗力不行。”
阮君烈说:“天亮之前动手。让船早一点开,到岸的时候天快亮了,我军正好登陆。”
众人应下来,负责水路的纵队早早入睡,预备早起。
秋天的早晨,天还黑着,薄雾笼罩在水面上,朦胧的一片,大船已经悄无声息地下水。骑兵队伍随后起床,备好鞍马,准备龙腾虎跃一番。
发动进攻前,阮君烈动员一番。
骑兵团是十五师的精锐部队,纷纷抖擞精神,准备立功。
随着一声令下,骑兵出击,步兵紧随其后。山上的守军很快发觉,响起枪声。阮君烈站在战场后方,拿着望远镜观战。
骑兵团的势头很猛,但是上升速度不快,行到半山腰就停住。
前线的骑兵派人回来,报告道:“山上陷阱太多,走不动,半山腰布了不少地雷。”
阮君烈急忙让士兵退下来,摆开炮,远远轰击。
为了避免损失精兵,阮君烈让炮兵隔一会发一次炮,扫平障碍,不要给对方还手的机会。打到中午,山上似乎开始冒烟。阮君烈认为差不多可以,让队伍重新冲锋,带上手榴弹。
这一次冲锋,他们很快冲到半山腰,但是七十三师猛烈还击,压制了骑兵的锋芒。双方开始了激烈地争夺,十五师埋伏在半山腰,七十三师守在山巅,互相射击、投掷炸弹。十五师久经沙场,张弛有度,却始终没有攻克山上的堡垒。
阮君烈焦急地看着。
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或者是叶鸿生的军令如山,七十三师没有自乱阵脚,一直稳扎稳打,没有离开他们的有利位置。几个小时之后,阮君烈得到伤亡情报,下令停火,守在半山腰。
太阳西斜,阮君烈看看天色,强攻将会得不偿失,他在等待水上突击队的消息。
卫兵们找一把椅子,请阮君烈坐下。
阮君烈坐下来,喝一口茶,心想:叶鸿生把地雷和炮弹都用在正面战场,水路应该不会太难打。何况山上炮声不断,完全可以牵制他们。至今未归,说不定是突击队占领了敌军司令部。
如今他不也敢托大,心中还是惴惴不安。为了保证水路纵队的行军调度,他把十五师师长派去指挥。然而,一直等太阳靠近山巅,水面上才有一些小船远远地划水来,大船已经没了。阮君烈脸色青灰,跑过去迎接。
士兵们全部湿淋淋的,数量不到一半。
阮君烈急切地问:“怎么样?”
十五师师长还活着,汇报道:“他们有船在巡逻。我们靠岸的时候,被击沉一条船,队伍没大损失,损失了战车。岸边工事筑得坚固,一直打到中午才突破。我看他们人多势众,深入进去硬拼,后继无力,于是下令往回撤,我们船不够,只上来一半人……”
阮君烈暗暗吐一口血,说:“剩下的人和船被俘虏了?”
十五师师长面带愧色,点点头,又说:“敌军主力在那边。撤退的时候,敌军派船追击我们,我们与他们缠斗一番,迷失了方向,回来得晚了……”
阮君烈忙说:“休息去吧。”
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脚步,回营休整。
阮君烈也回到宅邸,厨子烧了饭,但是他没有胃口吃,颓然坐在椅子上。
阮君烈想起过去,叶鸿生陪他下棋。被金生说破以后,叶鸿生似乎不再让着他。叶鸿生会一手进攻一手将重要的棋子后退,巧妙地掩护起来。阮君烈急着去吃他的棋子。经过一番搏杀,阮君烈总能如愿以偿,把叶鸿生的飞象或者重炮给吃掉。每当这个时候,叶鸿生就会朝阮君烈微笑一下,笑容带着一种无可奈何,好像在说“啊呀,还是让你赢了”。
阮君烈曾经怀疑,叶鸿生到底有没有让自己。事到如今,他百分之百确定,叶鸿生是故意的……阮君烈梗着嗓子,说不出话,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把叶鸿生剥皮抽筋!再打自己一顿!
阮君烈胸口起伏片刻,慢慢平复下来,恢复理智。
这一仗不会白打。阮君烈暗自思忖,双方的弹药消耗大半,队伍也有所损失。
曾经淡绿的山脉变得枯黄,被炮火轰炸得坑坑洼洼。
阮君烈自知,剩下的弹药与储备有限,两军一旦动手就是决一生死。双方都不会妄动。这种情况还是有利于我军。一旦援军赶到,可以两面夹击叶鸿生。
阮君烈想清楚后,命令军队严加守备,看好叛军,别让他们跑掉。
七十三师也在山上紧盯着他们。
镇上的人几乎跑光。学校里有电话,被用作临时司令部,阮君烈每天去那办公。他向剿总通报了战场消息,又向国防部要求增援。剿总本来指望他缓解围困,结果阮君烈后院失火,打得不亦乐乎,只好叫他“务必牵制住敌匪”。国防部安抚他一番,也是这么讲。阮君烈听出来,怕是暂时没有援手,一肚子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