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车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拿出一看，居然是女强人Amy。上司急call，三十六计接为上计。
“攸吗？”
“是。有什么吩咐？”
“今晚新产品经销公司的运营部主任想请一顿饭，麻烦你去一趟。”
“……好。”
“地点是……”
挂了电话，我终于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其实那些应酬还是能礼貌地推掉的，大概我新手上任，Amy是想放着手让我试试，这个应酬还是谨慎为好。
就这样，晚上精挑细选穿了一身正装出席，谁知一见对方……真是失策，还以为是什么肚子大大头发没有说话吼吼的中年大叔，来人却是一群精力旺盛的同龄人，正儿八经在桌上聊着工作吃了一个小时的豪华晚宴后，就全都拉扯着到了旁边一早订好的俱乐部包间继续下一part，直到离开前我都几乎陷在他们人群里被弄得晕头转向，等到曲终人散踏出了门口，对方半醉的营运部主任才恢复企业精英的形象，友好热情地搭上我肩膀，热情晃着说什么多多指教云云。
该死，圣母玛利亚也忍不住想扁他了。
已经快两点了，睡意早就没了，现在回家也没事干。走到小区附近时，我心一横就拐进了前些时候开的一间酒吧。
里面的音乐很吵，什么摇滚的抒情的disco的混在一起，撕裂着我脆弱的耳膜，红红绿绿的灯光扫来扫去，晃得眼花，我按着胃，觉得有点想吐了。
不过，这里很温暖，不知道是因为这里的气氛，还是人体的体温。
我挪向吧台，只要了一杯低度啤酒，一口一口抿着，漠然地看着一群人在面前扭曲放纵。
突然，一个熟悉的面孔进入视野。
他几乎同时发现了我，拔开前面的人群，直接走到我面前。
“没想到你居然会来这种地方，还穿成这样。”他脸上是淡淡的笑容，上下打量的目光带点揶揄。
我没搭话，看了看他的衣着。
一件圆领黑色薄毛衣，一条牛仔裤，一双休闲皮鞋。
我笑笑，放下手中已经空了的杯子，随手一扯，把领带领结松了，把西装外套也脱了甩在椅子上，把衣袖挽起来后，再次抬起目光看着他。
“怎样，现在有点来这地方的感觉了吗？”
他噗哧一下笑出来，摇摇头。
“约了人？”他问。
“是啊，不就你么？”我调侃道。
“那到里面去吧，这里吵，不好说话。”他嘴角掀起一抹笑，替我抓起西装外套，领着我到里面的包间。
“你自己一个包间？”我瞪着空无一人的包间，有点咂舌。
“我不喜欢外面的吵闹，所以通常订一个包间，自己呆在里面喝喝酒想想事情……也不是经常来，所以还是舍得的。”弄清楚我又惊又愣的眼神所传达的信息后，他赶紧补上后面那句。
“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
他笑笑，不可置否。喊来服务员要了点啤酒小吃后，我们两人各踞沙发一头，拿着啤酒罐天南地北地聊。
总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变奇怪了。以前是怎么也没想过会在半夜跟别人在空荡荡的包间里说着自己的事，况且对方还只是个认识了不久的人，说不上是互不认识的陌生人，但也绝对谈不上熟悉。
他晃着罐子里所剩不多的液体，眼神有点茫然。“你说，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间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呢？”
我看着他，淡淡说：“很容易，假如你等到那个人后，你就不会再这样等着了。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你的联系方式，要找也找不到，那样的你也会同样消失得干干净净，无处可寻。”
“但是，前一天他还是照样在那个车站等车，跟我打招呼，一切一切都那么正常，好像明天又会看见他抓着背包匆匆忙忙跑来的样子。”他放下啤酒罐，看着我。
我被他盯的有点不自在。
“你现在几岁了？听你说刚到公司上班？”
“刚过24。”
“呵，我就没看错……你跟那小子差不多大，要是那小子，现在也刚好大学毕业了吧。”嗯？小子？不是女孩？我刹那间愣了一下。
“你呢？怎么总见你很闲的样子？”
“我被退学了，原因……不提也罢。就比你大两岁，现在在街口那里管着一间咖啡店，日子倒也过得去。”
“街口的咖啡店？”
“看不出来我是弄这个的？？也不怪，我一向那样子，任谁也猜不到。”
“我去过那儿几次，咖啡不错。”
“那你以后每次来我给你一杯免费咖啡好了，记得要经常来。”
“好。”
接着他又说起了他跟他口中那个小子的事，说他们经常一起去夜宵。那时城巴站附近有大排档，他跟那小子熟了以后就常常带那小子去吃火锅。后来的后来，那小子不辞而别了，大排档所在的片区也被政府收回了，重新规划，他现在的咖啡店就在原先大排档的那个地方。
那天一直聊到天亮，后来我感到胃真的难受得不得了了，就匆匆告了别离开，也没要他送，自己一个摸索着回了家。
到家后，我胡乱塞了几片胃药，一爬上床就不省人事了。
……
这里总是很多人的样子。热腾腾的食物香气裹着整个人，直直勾动着食欲。
轻轻的笑声从对面传来。
“想吃火锅？直说不就行了。这里的火锅很好吃的。”
“难道你每次淋完雨后，就直接到这里吃火锅取暖？”
面前模糊的人影又发出一阵笑声。
“你小子有意思，这样也想得出来，我下次试试好了。”
“我一直奇怪你是什么人，你不用上学吗？”
人影顿了顿，叹了口气，“我辍学了，被学校赶出来的，因为我打伤了人。”
“为什么？”
“因为那个人抢我女朋友，还想把她带回家，我一气之下就打了他，但他是校长儿子，所以我被退学了。”
“那个女的呢？”
“跟我分手了，我在等她，等着给她一个解释。当时我们还说好毕业后一起到同一个城市，然后到同一个公司工作的，但我那么一打，就把所有都搞砸了，我对不住她。”
“……原来你等的就是她。”
“小子，别想那么多了，给我好好吃！你看你瘦瘦的，平时没吃好吗？！”
“嗯……我开吃咯！”
各种各样的肉跟菜在锅里翻滚着，搅成一锅让心感到满满幸福的颜色。
……
果然，一不注意就弄成了胃炎，塞了几片药片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到星期一时还起不来，无奈，打电话回公司请假，Amy得知我被胃病折磨得半死不活后，立刻差了个跑腿的到我家兼职保姆，看病递水喂药打扫洗衣样样弄得顺顺当当。女权至上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到紧要关头，你所需要的母爱总是会源源不断送过来。
在家呆了两天，胃病来得汹汹去得也匆匆，Amy将此归结于这段时间我工作上太拼命导致饮食作息不规律，一念之下横笔一挥批了一个星期的带薪假期给我去休养休养，我受宠若惊，惶恐受旨。
晚上在网上浏览了一下，最后决定了去邻省的海滩度个假，听说那里的沙滩有美人鱼出没……当然，是说笑的。
不过，我向来很喜欢童话，从童话里，我通常能感受到现实中难以得到的东西。
比如亲密温馨的父母爱——睡美人的父母永远会等着他们的女儿醒来。
又比如很多很多的知心朋友——绿野仙踪里的多萝西永远有那么多善良可爱的朋友伙伴陪伴左右。
突然有点气闷，说不上为什么，就是突然感觉有点丧失呼吸。独自度假……这让我想起了那三年在国外的日子，那样的孤独，那样的寂寞，似乎整个世界都把你屏蔽在外，又或是你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困在一个小盒子里，想出去，想出去……
我又想多了。
第3章：海边
为了驱逐这气闷的感觉，我关了电脑，下楼在小区里转了几圈，漫无目的，到停下时，我发现又我停在附近那家新开的酒吧前。
为什么会突然走到这里，真该问问我那莫名其妙的大脑。
里面还是那样嘈杂，我走向吧台，继续点了一杯低度啤酒。
“哟，好久不见。”他像忍者那样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蹦出来，笑意盈盈地捏着一杯酒晃过来。我抬眼看着他。
“我今天可是没穿西装来。”无意中吐出这一句，说了出来后自己也不禁脸红了。
他愣了一下，眯着眼上下打量了着我，笑了：“我倒是希望你再穿来。”
“为什么？”
“那晚看着你发窘的样子很搞笑。”
我无语，这人的思维方式超越了我能理解的范围。
“不过，我很开心，原来你不是消失了。”他定定地看着我，眼中是说不清的情感。我想，这一句，应该是他最想对他等的那个人说的话。
我们又进了包间聊天。我喝了几口酒后，说起了我休假的事。
“海边？”他放下酒杯，一脸兴致盎然的样子。
“是啊，不想去太远的，海滩是不错的选择……反正去哪都一个样，还不是吃喝玩乐都靠自己。”既然只是独自一人，远近什么的都一样。
“哦……海边……介意我也加入吗？”他眼中笑意更盛。
“你不用等你的人了？”我很煞风景地问了一句。
他收起笑容，脸上突然出现很认真的神色。
“不管你信不信，今天看到你以后，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他又笑了，露出点俏皮的表情。“要是我说得有道理的话，你就要答应让我跟着去。”
我微微一晒：“这是个赌？”
他耸耸肩，“可以这样认为，你不是玩不起这个吧？”语气中自然而然地渗入挑衅的意味。
我的心剧烈扑通了一下。
该死，我开始预料自己会输给这个男人了。
“好，反之，要是你输了的话……”
“——就请你吃顿饭好不好？”他接了上来，其实刚刚一下子我也没想到他输了的话要他做什么。一顿饭……也可以，反正白吃白不吃。
“好，就这样，但附加条件是……那一顿要是你亲手做的。”我微笑，笑得童叟无欺。
“下的好狠的注！”他装出惊讶的样子。
玩闹了一阵后，他调整了一下情绪，一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几乎想在我脸上燃起热度。看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
“前几天，你突然不见了，我就在想，是不是你又消失了。”他顿了顿，看向我的眼神有点复杂，我有点尴尬地抿了口酒，正打算说我那时是病了，他又继续说道：“今天终于看见了你，我很高兴，那种终于等到人的感觉，很美好，形容不到的美好。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还是顺其自然好，等不到的注定等不到，等得到的……始终会出现。”
话毕，他看着我，等着我的反应。
“你这种想法……是比较好，毕竟人还是要向前看，路还是要走下去的。不过我挺欣赏你之前那种怪异的执着。”我扬了扬嘴角。内心有点空空的不着调，好像手上拿着东西却茫然不知要往哪放的奇怪感觉。
“但我觉得我好像已经等到我想要等的人了。”他不以为意，只是很开心地笑。
“等到了？”我微微一惊。
“是……又不是。”他继续糊弄玄虚，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就是怎样？”我越来越不能理解他了。
“就是字面意思，你可以不用理会。”
我才不会瞎替别人操心，等不等是你的事，关我屁事。
由于我对他的答案感到不满，这个赌算是我赢了，他也没多反驳，甚至说不太在意，这让我多少有点失落。
第二天，我早早起来，搭了去那个海边城市的特快。到达时，已是中午，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跟我呆的那个整天下着蒙蒙雨的城市完全不同。在那个潮湿得快长霉的城市里，我都几乎遗忘了阳光覆在皮肤上的温度了。
由于早就定好旅馆，我一来便把行李拖回旅馆。旅馆是临海的一幢建筑，房间里浸满海风的味道，还有一点淡淡的陌生的味道。
但我很高兴从房间的窗口看出去，可以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
终于有点度假的感觉了。
贪婪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我溜达着出了旅馆，打算找个地方填饱肚子。旅游热点就是不一样，旅馆周围吃的穿的玩的样样齐全，满街都是热气腾腾的地方特色小吃，我一时兴起，决定慢慢晃荡着从街头逛到街尾，自这街走到那街，这种体验让我感到强烈的新鲜感——电视上那些毛没长全的小P孩不就是这样满街跑着长大的吗？？这几乎是每个小孩成长必经的阶段。
虽然早已过了童年，但我到现在才能感受到这一切。
我看着手中满攥着的食物，不禁苦笑。
讨厌，最讨厌想起以前了。
那些记忆，丢掉也罢。
饱餐一顿后，夜色经已浓重，海潮规律的声响洗刷在耳边，我走在海边，享受难得的休闲。海边上架有一堆篝火，一群年轻人正对酒当歌，好不热闹。现在公司里会怎样呢？？在这时候，大家大概会一边下馆子一边聊张三的鸡李四的狗这些八卦又开胃的事吧？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一看，居然是Amy。
“攸，假期怎样？”一天拼搏下来，Amy还是那种充满活力的语气，真不愧为B&R的头号女强人。
“还好，已经到了。”
“那就好。听说那边的鱼干很好，帮我带点回来。”
我失笑：“好，一定。”真的忘了，Amy除了是女强人一号，还是爱夫好“煮”妇，这个海边小城特产的鱼干又怎么会逃得出她的法眼。
才把手机放回口袋，又有电话来了。
“小攸，玩得开心吗？”陈伯伯在电话那头笑呵呵道。
“嗯，很好，这里很舒服。”
“精神好么？要好好休养一下，听说那边明天傍晚会刮风，你小心点，别着凉了。”
刮风？我皱皱眉头。
“好，我会注意的。这里的海产听说很出名，我回来带点给陈阿姨，替我问候她。”
“呵，你这孩子，真懂讨我们老人家开心……”
又挂了电话，我盯着手机屏幕，良久，才移开视线。
真奇怪，内心居然有点想电话再一次响起来。
有点想……接到他的电话。
但那是不可能的吧，林攸，你根本没留下电话号码。
我撇撇嘴角，快步离开了海边。
第二天早上，天气果然有点转变，我躺在床上，扭头看着窗外厚厚的云层，这让天空显得有点阴沉。我无奈的叹了口气，摇晃着下了床，大概昨晚睡得不是很好，头感觉有点重，深一脚浅一脚轻飘飘的像踩着棉花似的走到落地窗边，拉开玻璃窗，外面的海风一下子扑过来，我狠狠地深呼吸了一口……真的变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