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他毫不犹豫走过去了,把茶盘放下了。他转身回来了!”宁九月略激动地实况直播,“他——哎?他怎么没把茶壶拿出来,又原封不动跟盘子一起端回来了。他这是要去哪儿?”
几个人眼睁睁看着面不改色的米勤端着茶盘走到墙边一块厚厚的方毯那里。他把茶盘里的东西放在一边桌子上,慢慢撑地屈膝,跪坐在地毯上,然后慢慢躺下,然后闭上眼……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失去意识之前,米勤努力回忆了一下:他刚刚看到雅间里坐着一头鹿,好像是鹿。它在用蹄子下棋,还朝自己说了句人话,露出了大白牙和红舌头。我去你二大爷。……对了,蹄子是怎么拿起棋子的?
宁九月看着米勤躺着那里一动不动,惊得嘴都合不上。
罗羽有些凌乱:“他这是晕过去了吗?我去,第一次见这么奇葩的晕倒,还知道找个软和地方慢慢躺下!”
杜钦嘴角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他刚刚不是镇静,是已经吓得肌肉僵硬,面无表情了。不过这么懂得自我保护,至少不用担心他摔破脑袋。”
“哈哈,哈哈哈哈哈……”韶倾知最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个世界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的情绪为之波动起伏。可是这个小家伙,实在是太有趣了。
米勤迷迷糊糊睁开眼。四个人围着床站了一圈儿,都低着头聚精会神盯着他。
“……” 米勤眨眨眼从床上坐起来,晃晃有点昏沉的脑袋:“我怎么了?这是哪儿?”
“你刚刚晕过去了。”杜钦表情有些奇怪。
晕过去?米勤纳闷地挠挠头。
韶倾知嘴角噙着笑:“你真的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晕倒?”
米勤茫然地摇头。
“……也好。既然没事儿大家都散了吧,一会儿该来客人了。这是我的休息室,你要是不舒服可以再躺一会儿。”韶倾知道。
回到楼下的宁九月摸下下巴:“莫非是受的刺激太大,暂时性失忆?”
“脆弱的人类总是通过选择性失忆来逃避事实。”罗羽耸耸肩。
韶倾知回到在柜台后面,突然他抬起头:“有人看到尤路去哪儿了吗?”
众人:“……”
“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罗羽扭头看楼上。
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的米勤还是放弃偷懒,从房间里出来,却迎面看到一个白净的男人站在门口。
看到他出来,男人立马一脸自责:“那个,我叫尤路。真是太抱歉了,给你造成这么大的困扰。”他一双圆圆的眼睛,里面水光波动,似乎要哭出来的样子。
米勤一头雾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男人继续温吞吞地道:“我都把你吓晕了,你没有撞到哪里吗?如果有什么不舒服请尽管告诉我。”
你把我吓晕?米勤很想哈哈哈大笑三声。
“我真的有那么吓人吗?我一直觉得我长得很温和的。我只吃素,不会咬人。我的角虽然多,但是它们只是装饰而已……”男人难过地对着手指碎碎念。
“……”角?米勤突然觉得眼前一晃,有什么不太令人愉悦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浮现出来。
米勤一把抱住身边的门框,觉得腿肚子已经开始转筋。现在才知道遗忘是一件多幸福的事QAQ
“你你你,你是何方妖孽!”米勤只能硬撑着,心里祈祷有人能上来帮他分担点儿压力,他扛不住了啊。
“我不是妖怪,我不伤害人的……我好伤心……”男人说着就开始捂脸嘤嘤嘤。
喂喂,大哥,你有没有搞错!要哭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米勤刚想说点儿什么,就骤然觉得脚凉凉的。
他低头一看。
遍地是水,已经快没过他的鞋子。就在他愣神的两秒钟里,那水疯了一般的涨到了他的大腿。
“……尼玛发大水了!这是多粗的水管子破了喂!我靠,水漫金山了,小爷我不会游泳——”等他扯着脖子喊完,水已经淹到了他的胸口。
“这里危险,滚一边去,别碍事!”罗羽不知何时出现的,拽住他往楼梯口那一推。米勤直接像颗水雷一样直线劈开水波,噗地飞出二楼,从楼梯滚了下去。
等他晕头转向从楼梯上爬起来,艰难地爬回了二楼楼梯口。二楼的水已经奇迹般地消失了,只有很多热腾腾的水雾在空中尚未散去。罗羽拍拍手,臭着脸正往这边走。
窗口那里,杜钦正拎着那个来路不明的男人,然后他推开窗,把手臂移到窗外,一松手,就这么把人丢了下去。
……米勤闭了闭眼,手脚并用的开始往下倒退。突然领子上一股大力,直接把他提了起来。
杜钦瞅了他一眼:“人跟猴子的区别是要直立行走。”
米勤努力想朝对方做出友好微笑,用了半天力气却只有腮帮子在哆嗦而已。
“二楼都受潮了。米助理,去拿干净的抹布好好打扫一下。我们午饭以后再来帮忙。”罗羽路过他身边时说了句,然后跟杜钦一起若无其事地下楼去了。
楼下也平静如常。客人在安静喝茶,老板在看账本,九月在发呆。
米勤一肚子想要哭诉的惊恐和震惊就这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消化不良到想要呕吐。
他颤巍巍挪到柜台那里,有气无力趴在台面上:“老板,你相信我,我接下来说的都可以成为呈堂证供……”
“你做了什么违反乱纪的事情?”韶倾知笑着打量他。
但是米勤的精神状态只够他维持单线思考,他根本就没听进去韶倾知在说什么,自顾自地把刚刚发生的事情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遍,中间还挣扎着使用了几次形体语言。
韶倾知耐心地听他讲完,依然面色平静。
米勤艰难地吞了吞口水:“你要是觉得我是个神经病就直说,我挺得住。”
韶倾知摇摇头:“当然不会,我只是觉得你的讲述可以再条理一些,这样有点儿逻辑混乱。不过,已经很不错了,我起码听懂了。”
“我为什么觉得你还是认为我是个神经病。”
“我一向充分信任我的员工。”
“那么,你相信楼上刚刚有个会用蹄子下棋,长着四个角,能说人话,还会变身,哭起来比孟姜女加白素贞还给力的——鹿人!”米勤最后的两个字已经破音跑了调儿。
里面喝茶的几个客人抬头往这里看。韶倾知伸手把米勤拽到柜台后面,还没等说什么,就瞟见门口一个泪眼汪汪的人正扒着门框往里看。
韶倾知无奈地扶了下额头:“你进来吧,但是不准再惹麻烦。九月你来搞定。。”
说完,韶倾知就拎起一副死去活来样子的新员工,上二楼的办公室进行“强化培训”。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奇怪的事物和现象,令人害怕,我们可以统称为对未知的恐惧。”韶倾知循循善诱,“自然现象一旦解开,人们不但不再恐惧而且会善加利用,这就是人类伟大的地方。所以,如果我能给你一个明确的解释,你,作为伟大人类的一员,就不会再害怕了,对吗?”韶倾知把脸靠近米勤。
“你果然是知道什么的……你能科学地解释?”米勤往后缩了缩。
“我能解释,”韶倾知站直,俯视着这个惨遭打击的新助理,“但是不一定科学。”
“……那我可以听一听,但是不一定能理解。”米勤弱弱道。
“刚刚那个,你所谓的鹿人,他是一只夫诸,上古时代的神兽。”韶倾知淡然道,“你可以理解为一只远古时代存活至今的——动物。”
“老板,”米勤有气无力地举手提问,“动物不会变成人吧?”
“他活得时间太长,已经进化了。”韶倾知尽量科学解释。
“……这不符合达尔文的进化论吧!人是猴子变的!”
韶倾知摇摇手指:“纠正一下,人类是从猿进化而来。另外,这非常符合进化论。首先,达尔文认为,物种可变,经过漫长演化,都可以从一个物种彻底变为另一个物种。再者,所有生物都来自共同祖先,使用的是同一套遗传密码。所以,一只夫诸演化成为人,是符合科学原理的。”
米勤听得一愣一愣的,除了瞠目结舌不能表达他此时内心的澎湃,他蹦了起来。
“老板,忽悠人也要有良知啊!不管是遗传学还是进化论都没说过,一种生物可以瞬间在两个物种之间随意转化!这是什么节奏啊!而且夫诸是个什么物种,我活了20年也没听过!”米勤抓狂了。
人说鬼话老子见多了,还没见过这么有理有据,理直气壮的!
米勤发泄了一通心里的愤懑,脑子也清明起来。他转了转眼珠,突然警惕地退后了一步,盯着韶倾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是我舅舅的政敌还是我哥哥的商业竞争对手?搞这些神神鬼鬼的假戏是想给我米三少下什么套儿?”
本来还笑眯眯的韶倾知闻言怔了一下,然后他摸摸下巴,打量着米勤:“听上去,你好像还是个大人物?”
“……我不是。我就是虚张声势一下下。”米勤嘴上呵呵呵,心里恨不得扇自己那张不牢靠的嘴。万一对方真的不知道,自己不打自招说不定真的惹来麻烦。
韶倾知又恢复了笑容,似乎不打算追究米勤的身世:“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夫诸……是个什么动物?”米勤果断就坡下驴,引开话题。
“夫诸来自上古傲岸山,长相如白鹿,只不过长着四个角。刚刚的那只夫诸人名叫尤路,他性情温和,只是偶尔有点玻璃心,所以你尽量不要刺激他。”
“刺激的后果?”米勤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口,才后知后觉自己被水泡湿的衣服不知何时居然干了。
“夫诸能聚水汽,他发挥全力的时候,会天降大雨,泛滥成灾。”韶倾知轻描淡写道。
泛滥成灾……米勤腿又软了软:“你看,我不会游泳,随时会有淹死的危险,这里不能保证我的人身安全,所以——”
“这的确是个问题。”韶倾知点点头。
米勤心中一喜。快解雇我吧,解雇我吧~~
“我带你去取几个新鲜的沙棠,吃了它就不会有问题了。”韶倾知提议。
沙棠,一听就像不明成分的毒品或者毒药!米勤噌噌后退两步,伸手抓住书架,脑袋摇得很坚定:“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应付。”
韶倾知两只手交叠着攥了一下,“味道很好的,走吧。”
他朝米勤伸出了手,眼睛微微弯着。
米勤受到那笑容的蛊惑,不自觉把手交了出去。韶倾知反手拽住他的手腕儿,拉着他朝休息室最里面的一个房间走过去。
靠近房间的门口,潺潺水声就愈加清晰动人。米勤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忍不住把耳朵靠了过去。
韶倾知走在前面,他把手放在紫黑的门板上,轻轻推了一下。
随着这扇不大的木门打开,一股清新宜人的空气夹带着植物的香气扑面而来。米勤往前走了一步,彻底石化在门口。
门外花草遍地,参差错落,绿树参天,层层如盖,遮云蔽日。不远处的树木之间还有云雾缭绕,似有鸟兽在期间若隐若现,泉水叮咚流水穿石之声不绝于耳。
“……这后花园,也太——”米勤一时词穷。
“走吧,沙棠树就在前面不远,你跟紧我,这里容易迷路。”韶倾知说完就兀自往前走去。
“不对啊,我们刚刚是从二楼出来的吧?”
米勤背后霎时一阵冰凉。他觉得自己似乎窥见了一个颠覆他20年世界观的秘密,如果要一脚踏进去,也许会万劫不复。
跟还是不跟,这是个问题。米三少觉得自己最近有变成哲学家的趋势,真是苦闷到不行。
韶倾知的脚步缓慢,但是一点儿停下的意思也没有。米勤咬了咬牙,一跺脚,追了上去。
这可能就是一个土豪老板自己花钱修的仿原生态花园,现在都有人在大楼上面建花园,在二楼搞个算什么嘛,不必大惊小怪,像个没见过世面的。米勤一路不停进行着心理建设,心中总算踏实了一点儿。
突然,脚边草丛里一阵悉悉索索,猛地钻出什么动物。米勤吓得往旁边一跳,定睛去看,原来是一只大鸟。一身五彩羽毛,长得很像是野鸡。
吓死了小爷了,米勤摸摸自己屡屡受苦,怦怦乱跳的小心脏。
那只野鸡在地上随便啄了几下,抬头跟米勤刚好对视。野鸡歪了歪红色的小脑袋,张嘴清脆地叫了声。
“象蛇,象蛇。”它是这么说的。
稀里哗啦——米勤听到了他辛苦做好的心理建设,瞬间崩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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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诸:萯山之首,曰敖岸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山海经.中次三经.萯山 敖岸山
象蛇:有鸟焉,其状如雌雉,而五彩以文,是自为牝牡,名曰象蛇,其鸣自叫——山海经.北次三经.阳山
【有一种鸟,他的体形酷似雌野鸡,身披五彩羽毛,雌雄一体,名字叫做象蛇,自呼其名。】
第6章:美丽新世界(六)
“它、它说什么?”米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挑了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韶倾知走过去抬脚蹭了下野鸡的肚子,把它往草丛方向推了推。这只野鸡样的鸟类就叫着那俩字跑回了草丛深处。
“它说的是象蛇。”
米勤往韶倾知身边凑了凑,四下扫视:“谁像蛇?哪里有蛇?”
“这种野鸡就叫象蛇,也是上古时代的动物。除了叫声奇特,跟普通禽类没有区别。”韶倾知指着草丛。
米勤想了一会儿:“它不像蛇啊。”
“不是它像蛇,是它的名字叫象蛇。”韶倾知耐心地重复道。
“可是,它真的不像蛇啊……”米勤小声嘟囔。
韶倾知的眼睛眯了起来:“这种动物,叫做象蛇,天象的象。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我知道了。”米勤原地立正,严肃地点着头。
韶倾知嘴角弯了起来,立马又变得和蔼可亲:“那我们继续走吧。”
法西斯!奴隶主!韶扒皮!控制狂!米勤跟在身后大声地控诉——在心里。
拐了个弯儿,韶倾知蓦地停住了脚步。后面只知道低着头腹诽的米勤一个不留神结结实实撞到了韶倾知后背上,眼泪立马流了下来。
他嘶嘶捂着自己酸痛的鼻子:“撞断了,撞断了!你吃什么长的,后背跟钢板一样!”
韶倾知把他的手拽下来,很不怜香惜玉地捏了他鼻子一下:“没断。虚报工伤要记过的。”
“……”没人性!!!当然这话也只敢想想而已。
韶倾知转身指着面前一棵不算很高的大树道:“这就是沙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