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允鸿一受伤,众人皆乱了起来,两边又对打开,少了萧允鸿,萧允杰在青衣人的保护下,很快便没了踪影。
“追!”萧允鸿令下,大半影卫忙追了上去。
剩余的几个围上来,道:“王爷,您没事吧!”
萧允鸿摇了摇头,“无碍。”说着放开怀里的苏在淇,让影卫为他处理伤口。
萧允鸿一放手,苏在淇便虚脱一般跌坐在地上,手上全是血,人却怔怔地望着手里的瓷瓶。
见他这副样子,萧允鸿不禁皱了皱眉,但一想到苏在淇背着他去找萧允杰,火气便蹭蹭地往上蹿,不禁怒道:“苏在淇!”
闻言,苏在淇立刻如受惊了一般,蜷缩成一团,把脑袋埋在双臂间,仿佛躲避着什么,口中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要……不要说……求你了……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那些伤人的话了,他就快死了,不管那些话是真是假,他都好疼。
见此,萧允鸿只觉心口又疼了起来,伸手抚上他单薄的肩膀,口气也微微软下来,“在淇?”
苏在淇仿佛如梦初醒般,放下手臂,转头看向萧允鸿,表情慢慢变得温柔,看了许久,终于缓缓道:“我好冷,能不能抱抱我。”
萧允鸿一愣,苏在淇的脸上满是泪痕,一双大眼睛还是那么漂亮,白皙的肌肤仿佛微微泛着光,美得很不真实。萧允鸿伸出手,刚想抱住他,却被影卫打断。
“王爷,璟王往城门去了!”
萧允鸿定了定神,又恢复一派冰冷沉静,收了手,站起身,冲影卫道:“马上调集京城所有士兵,去城门支援,决不能让他出城!”
“是!”
萧允鸿看了眼苏在淇,道,“把他送回去,让沈云曦看看。”说完便跨上马,挥鞭而去。
马儿跑出几步,萧允鸿又不放心地回头望了眼苏在淇,见他还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自己,心突然狠狠地疼了起来,让他险些握不住缰绳。
“王爷!”影卫紧张道。
萧允鸿稳了稳身子,深深呼了一口气,狠狠压下心头的异样,用力地一挥鞭,绝尘而去,只留下雪上斑驳的马蹄印。当时的萧允鸿并不知道,此刻的转身离去会成为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萧允鸿的身影早已看不见,苏在淇却还维持着那个姿势呆呆地望着萧允鸿消失的方向。
身边的影卫走到苏在淇身边,俯下身道:“苏公子,属下送你回府吧。”
苏在淇仿佛没听见般,没有丝毫反应。冷风袭来,飘飘洒洒地下起雪,苏在淇才回过神般,望了望天,突然仰面躺倒,看着雪花迎面落下,神色渐渐恍惚。
那一天也是这样飘飘洒洒地下着雪,那一年他才十一岁,他也不过十五岁,但十五岁的他却已挂帅出征。长安街上,百姓夹道观望,争相一睹这少年王侯的风采。读书人摇头叹息,道这郑国江山竟要靠一少年保疆卫土,当真是朝中无人。年轻的王爷金戈铁马,一身戎装,神色清冷却自信。而他在人群之中,仰视着高高在上的他,追着队伍一路至城门,却被拥挤的人群挤了出来,摔在道中,惊了他的马。
马声嘶鸣,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马蹄之下,睁开眼,却在他怀里。
“淇儿,怎么这么不小心。”他一脸关切地说道,“若是伤了你,我如何与老师交代!”
他拉着他的衣服,急急说道:“允鸿哥哥,爹爹说你要去打仗了。”
“淇儿是来送我的?”萧允鸿笑了笑,明亮的笑脸晃得他一时失了神
他望着他,声音有些哽咽,“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萧允鸿颇为无奈地看着他,低头看到他擦破的手,自怀里掏出一方白色丝帕,替他把伤口包上,“战事了了便回,到时候再听淇儿弹琴。”
城外鼓声隆隆,号角催人,容不得多说,萧允鸿跨上马,朝他挥挥手,意气风发地出了城门。
他站在那儿,目送他离去,大雪纷飞,让他有些看不清他的背影,手里握着他给的丝帕,对他朦胧的爱恋还未来得及诉说,这一别,却是六年。
待萧允鸿一年后告捷而归,一切早已物是人非,韩丞相一家被刚刚登基的新皇下令满门抄斩。六年间人海浮沉,再见面,他仍是当年高高在上的王爷,但他却再也不是当年的韩淇了。
行至城门,萧允鸿摸了摸心口的位置,仍然很不安。城下萧允杰由众人护着,想突围出城,此时的萧允杰已多处负伤,身上血迹斑斑,行动也迟缓了许多,狼狈不堪。
不远处,水云衫站在一个老树后,看着城门处的厮杀,咬了咬牙,便要冲出去。
秦墨一把拉住他,急道:“你干什么!”
水云衫红着眼睛看向他,“我要去救他,等援兵到了,就没机会了!”
秦墨按着水云衫的肩膀,道:“他折磨了你这么多年,你还要救他?”
水云衫看着秦墨,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我要救他!”
“云儿?”秦墨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
“秦墨!”水云衫咬了咬唇,继续说道,“看在我当初帮过你的份上,帮我救他!”
秦墨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水云衫,似乎不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
萧允鸿骑在马上,眼神冷冽地俯视着一切,等援兵一到,萧允杰便插翅难飞了。
突然,一个高大的男子杀了出来,一剑杀退正在与萧允杰缠斗的三个士兵,护在萧允杰身边。萧允杰见到他,先是一愣,随即又恢复如常。那男子武功很高,一会儿的功夫,已放到了十几个士兵。
萧允鸿冷冷地看着他,随即抽出佩剑,这时,一个火红的身影却突然冲了出来,拦在萧允鸿马前。
“水老板。”萧允鸿眯起眼睛看向他。萧允杰一惊,皱着眉头看过来。
水云衫看着萧允鸿,红着眼睛问道:“在淇呢?瑜王殿下可见过他了?”
萧允鸿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方说道:“苏在淇现在是我瑜王府的人,水老板管得太多了!”
“他服了‘梦死’!”水云衫大声说道,眼泪也掉了下来。
萧允鸿一惊,只觉脑中轰的一声,愣愣地问道:“你说什么!”
水云衫几乎是哭着喊出来,“他服了‘梦死’,这个时候只怕已经毒发了!”
萧允鸿怔在那里,久久没有反应。
水云衫仍继续说着:“他是为了你才会喝那个,为了给你拿解药……”
萧允鸿看着水云衫的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听不见,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被掏空了一般。在淇,他要去苏在淇,身子有些不稳,抖着手扯了扯缰绳,掉头朝王府奔去。
三十一
推开舒清阁的大门,屋里一片死寂,叶暮轩走进屋子,借着昏暗的光线扫视一圈,最终在书桌旁的角落里找到了萧允鸿。
萧允鸿正坐在地上,专注地看着手里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发呆,叶暮轩吓了一跳,两步上前,一把按住萧允鸿的手,道:“你想什么呢!别做傻事!”
萧允鸿这才抬眼看了看叶暮轩,这一看,又让叶暮轩一惊。短短三天,萧允鸿却已形销骨立,憔悴不堪,脸上胡子拉碴,往日明亮的双眸也没了光彩,背上的伤染红大片衣衫。
“这药是假的,”萧允鸿声音嘶哑地说道,“他却为了这药……”
看着这样的萧允鸿,叶暮轩的脸上也染上几分哀戚,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蹲下身,坐在了萧允鸿旁边。
“我一直以为他不爱我,”萧允鸿缓缓地说着,声音却哽咽起来,“我竟然以为他不爱我!暮轩,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那天他在床边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他不怪我了,他说他愿意跟我去西北,他喊我萧允鸿,他好像只喊过那么一次,我却没有应他。”
“我选他了,暮轩,我已经选他了,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对他,我从来都没有对他好过。”
“那天我还说那些话伤他,他当时已经……我居然还说那些话,那就是我最后跟他说的话!”
“他说他好冷,让我抱抱他,我都没有,我居然……就那么走了!”
“允鸿!”叶暮轩低低地唤了一声,却再也说不出话。
他从未见过萧允鸿这般模样,哭得如孩子一般,脆弱不堪,看得叶暮轩心里一酸。
萧允鸿突然抓住叶暮轩的手,抖着声音说道:“暮轩,他是不是还在怪我了,因为我对他不好,所以才躲起来了。”
“他没有死对不对?他不会就这么死的,我不信,他什么都没留下,连遗体都没有,让我怎么相信!”
叶暮轩看着萧允鸿,叹了口气,伸手在萧允鸿颈间一点,萧允鸿一僵,随即便昏睡了过去。
叶暮轩一脸疲倦的走出舒清阁,年关刚过,瑜王府里却一片萧索,丫鬟小厮皆愁眉苦脸。
崔福走过来,一脸焦急道:“叶公子,王爷怎么样了?”
叶暮轩揉了揉眉心,道:“我点了他的睡穴,先让府里的大夫给他看看伤吧。”
崔福点点头,“自从苏公子出了事,王爷就把自己关在舒清阁里,不吃不睡的,也不让人给看伤。”说着,崔福的声音也哽咽起来,随即又抬头问道,“苏公子,可有消息了?”
闻言,暮轩摇了摇头,这时一影卫快步来到跟前,抱拳道:“叶公子,您找我?”
叶暮轩看向他,道:“你上次说在淇在郊外被一少年劫走,可还记得那少年的模样?”
影卫思忖片刻,道:“那少年身高约七尺半,模样清秀,年纪不过十五六,武功却奇高,属下等皆不是他的对手!”
叶暮轩皱了皱眉,又道:“你以前可见过那少年?”
影卫摇摇头,“从未见过!”
“云曦呢,可还在府上?”叶暮轩又问道。
崔福道:“自苏公子出事那天,便再没见过。”说完,思索了一阵,又道:“叶公子怀疑是沈神医?”
叶暮轩点点头,“若真是他,在淇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影卫却插道:“应该不是沈神医,易容之术虽可改变容貌,但身高体型绝不是一个人,而且那少年出身应该不简单!”
“何出此言?”叶暮轩问道。
影卫道:“那少年的衣着十分华贵,袖口上绣着金线,扣子也都是白玉的,就连剑鞘上也镶满了宝石。”
闻言,叶暮轩一愣,若有所思了一阵,随即脸上却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皇上,瑜王殿下来了。”掌事太监低头报道。
萧允杰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首,一脸疲惫,看着缓缓上前的萧允鸿,脸色慢慢阴下来,吩咐道:“都下去吧!”
萧允鸿的脸色有些苍白,往日合身的朝服如今也大了几分,手里拎了一个两尺高的箱子,外面用墨色的布巾包裹着,他面无表情地看向萧允泽,似乎在等他先开口。
萧允泽叹了口气,幽幽道:“你终于肯来见朕了。”语气里颇多无奈。
萧允鸿看着他,表情看不出喜怒,过了许久,方道:“我今日来还皇兄一样东西。”
说着,走上前,砰地一声将手中的东西放在萧允泽的桌上,剥开布巾,打开盒子,里面竟是一个人头!长发披散,满脸血污,却依旧可以看出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萧允泽一惊,满脸怒气地看向萧允鸿,“你这是何意!”
萧允鸿低头看着人头,道:“我只是把皇兄的人送回来而已,皇兄还记得她吧,绿绾,我两年前纳的侍妾。”
萧允泽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你把这东西带到朕的书房,是要学那萧允杰,造反不成!”
萧允鸿看着他,神色凄然,道:“皇兄为何要杀在淇?你明明答应,只要除了璟王……”
“朕为何不杀他!”萧允泽噌得站起来,“你明知道他是萧允杰的人,明明看到他要刺杀朕,你却一再包庇,甚至还想带他远走西北!”
“所以你从没想过放他走”萧允鸿吼道。
萧允泽一把按住萧允鸿的肩膀,有些急切地说道:“允鸿,你自六岁便跟着朕了,我们十几年的情分,难道还比不得一个苏在淇!”
萧允鸿冷冷地看向他,一把挥开了萧允泽的手,向后退了两步,道:“十几年情分?皇兄若真念着这十几年情分,又怎会把绿绾送来!”萧允鸿讽刺地笑着,“皇兄,你根本不信我!”
闻言,萧允泽颓然地坐到椅子上,摇着头道:“萧允鸿,这几年你跟朕越来越远,朕知道你在为当年的事怪朕,朕只是怕,朝廷内外,朕能信的,只有你啊!”
“当年!”萧允鸿声音有些激动,“他是我的恩师!你怎么能……”
萧允泽急道:“我没办法,允鸿,韩岳知道得太多了,我刚刚登基,冒不得风险!”
闻言,萧允鸿一怔,随即又低低地笑出了声,“是啊,他知道的太多了,四弟,五弟,还有早夭的六弟!”说着竟大声笑了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才看向萧允泽,凄然道:“皇兄,你到底还要杀多少人才甘心?”
“朕也不想啊,允鸿。”萧允泽说道。
萧允鸿嘲讽地一笑,收敛了神色,又恢复一脸冷清,道:“北狄,我会去打,这是为了郑国,不是为你!“言罢,便转身离去。
“允鸿!”萧允泽叫道,“你当真要为了一个苏在淇,与朕反目!”
萧允鸿背对着他,脚步顿了顿,随即脸色又阴沉下来,大步出去了。
见萧允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萧允泽的脸色慢慢阴了下来,突然一挥手,将桌上的箱子扫到地上,人头滚落在地,大理石的地面也染上了斑斑血迹。过了一会儿,自袖中摸出半块玉珏,恨恨地看着,自言自语道:“韩淇,你果然和你爹一个样,连死了都要横在我跟萧允鸿之间!”
出了宫,萧允鸿抬起头,明晃晃的阳光有些刺眼,路边芳菲斗艳,仿佛知道春光将尽一般。已经两个月了,萧允杰逃至西南,拥兵而起,北狄趁势来犯,在边疆虎视眈眈,如今的萧允泽可谓腹背受敌,花了六年才安稳下的局势竟一夕之间摇摇欲坠。
两个月了,在淇,你在哪里?
三十二
斗转星移,流光不谙情苦,转眼春去秋来,又是飘雪时节。此时的边关正是铁衣如冰,枕戈卧雪的艰苦时候,北狄此番来势汹汹,饶是西北军骁勇善战,仍耗费了大半年才稍稍稳下局势。
永安城西北府中,萧允鸿正立于窗前,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信笺,深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有些急促,脸上是难掩的激动。反复看了几次,方抬起头,怔怔地望向窗外飘洒的雪花。
“在淇,我终于找到你了!”萧允鸿喃喃说道,笑意里夹着几分苦涩。
朔平县是西北边陲的一个小县城,由于商旅出入频繁,因此较之中原许多大县都要繁荣,如今傍晚还未到,路边的夜市摊子便已纷纷摆了起来。
“在隰?”一个清瘦的男子边走边喊道,男子肤白如雪,鼻尖冻得微微泛红,一双大眼睛在人群中焦急地张望着。终于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前看到了那个黑色的身影,男子微微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一时间竟如春暖雪化一般,美得不可方物,引得路人纷纷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