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绶束花 上——荷包

作者:荷包  录入:01-06

范安道:“快拿刀来!”那狱长急中丧智,竟忘了自己腰间还佩着匕首,他一手抽出匕刃,毫不犹犹豫一刀猛扎进了死士的背心。不想这人闷哼了一声,双目血红还不松手!那狱长又猛扎了他三四刀,那人嘴里开始狂吐着血,手上的力道却不减下一分。

范安骂道:“给我!”他劈手夺过刀锋,将利刃紧贴那杀手的手筋上用力一割,那人的手腕被他割掉一半,刹时鲜血喷涌,才放了手。

范安将人抡开,手忙脚乱地替李见碧解开脖子上的布帛。他急唤了他两声。见李见碧铁青着脸面毫无反应,连忙掰开唇齿往里猛吹了几口气,他使劲摇了摇,大声唤道:“”李大人!李大人!

旁边的狱长面色苍白,伸手在李见碧鼻下探了探,带着哭音道:“他没气了!”

范安被他一句话喊得魂飞魄散,下意识更紧地将李见碧揽在身上。他颤抖着手抹掉李见碧脸面的血,五指轻扶着他的脸颊,又唤:“李大人?李大人……”

李见碧静闭着眼,脸上愈无血色,眼见已是回天乏术。

范安低头静看着他,心中恨意冲涌,这老天不开眼,偏令好官不长命,奸侫遗千年!冥冥众情,莫非皆是对天道的讽刺?这阎王难道也欺软怕硬,只知道勾善人的魂魄吗?!

他双手不由拽紧了李见碧的肩膀,将他狠狠往地面砸了一下,恨道:“你来告诉我是不是这样!李见碧!你醒醒啊!!”

他这一声怒吼惊天动地,地上的李见碧似被他吓得回了魂,喉间轻咳了两声,突然睁开了眼睛。

41、依依

范安被他吓了一跳,却见李见碧急喘了几口气,却是醒过来了。他喜极而泣,连忙又抱紧了道:“太好了李大人!祖上保佑,你可别再死了!”

李见碧脸色铁青,他的心脏不能承受太快的呼吸,心脉绞痛,虽睁眼着,却说不出话来。范安帮他抚了抚胸口,说别急,已经没事了,我在这里。

李见碧才认出了范安,慌乱的眼神慢慢从容下来,他双唇微张,轻唤了句范平秋,身体放松,累极般皱眉闭上了眼。范安帮他一下一下抚着心口,抬头对一旁的狱长道:“他心力不足,你去给他拿点续心的汤药吧。”

那狱长道:“大理寺的汤药都是给受刑的犯人吊命用的,药效猛,却极伤身,他喝不得。”

“我是叫你去外头买!”范安道,“今天若不是我来得及时,李大人死在此处!你是不察之罪,要杀头的知道吗!”

那狱长连道知道知道!我这就吩咐人去办,保证不会让李大人再出什么意外的。他站起唤了两个人,将地上杀手的尸体背了出去,又回来求告:但范大人你行行好,今晚这事可别捅漏出去。要是惊动了圣上,我的饭碗可不保了。

“惊不惊动的我不管。”范安道:“但那杀手的尸体我要带走,这人胆敢入狱行刺,不知是受了谁的指使,你可别给我毁尸灭迹了。”

那狱哎呦了一声道:“你把尸体弄到刑部,这事还不得尽人皆知?那人已死了,开不了口,纵然您满身本事,也无可奈何啊。”

范安道:“我就是要弄得尽人皆知!纵然不能令他开口,也要鞭尸三百解气!”

狱长道:“您解气可以,但别说是在大理寺抓到行刺的人,我在职二十多年了,第一次遇到这事,不察也就这么一次,范大人你就放过我吧。”

范安抬头看了他一眼,怒极反笑。“您第一次遇见这事?今天李大人若死了,你们就准备把他吊要铁栅上,回头说他畏罪自杀,用自己的腰带把自己给勒死了,是不是?”他道,“你这刑狱里,每年有多少人官员‘畏罪自杀’,一桩桩追查起来,不知能查出多少冤魂。”

那狱长的脸色被他说得极难看,他不敢顶撞范安,只在旁边看了李见碧几眼。

李见碧仍闭着眼睛,那搭在范安怀里的手却拽住了范安的衣襟。

范安道:“我今天要在此过夜。”那狱长抬头道:“这可不行,刑狱重地,入更后不得进人。”

“你大理寺都让刺客进来了,有什么理由不让我进?我是刑部尚书,李见碧是待罪之人,旁人若问起来,你就说我是在牢里连夜审讯。谁不服,尽管去圣上那告好了。””范安见他不语,抬头道,“你不答应我,我明天就去圣上那告你渎职不察之罪。”

那狱长颇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说好吧,我出去交待一声,但您明早必须离开。范安说知道了,你赶紧走吧,让我静一会。

那狱长不情愿地起了身,看了两人几眼,磨噌着走了出去。

牢里满地都是那死士流出来的血,范安抱着李见碧往里走了几步,在一堆干草垛上坐了下来。李见碧半身枕在他怀里,呼吸平稳,他此时大惊未定,半晕厥着,而五指却用力拽着范安的衣襟。

范安看着他,想到自己得了伤寒那一年,发着高烧,也是如此拽着母亲的衣角不肯松手。他想到此处心酸不已,紧了紧胳膊,将他颊边的乱发括到耳后,李见碧雪白的脖颈上印着触目惊心的红痕,刚解下绳子的时候还没发觉,现在成片淤血都泛了出来。

范安指腹轻浮着不敢去抚摸,只怕惹来疼痛令他难受。他转手帮李见碧拢了拢敞开的衣襟,深吸了一口气,鼻子忍不住泛酸了。

人都说善恶有报,他范安杀人越货,冒名顶替,做了这么多十罪不赦的事,按道理说在此受苦的人不应该是他吗?李见碧为人正直清明,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莫非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公道,没有什么天理循环,没有报应不爽的说法,一切只是红尘众人对已身不幸一厢情愿的安慰。

原来在此间庙堂,势即为天,权即为理,根本没有冤枉陷害可言的。

“范平秋……”李见碧突然出声唤了他一句。范安低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清醒了,他连忙抹了抹眼泪,笑道:“李大人你醒了?”

范安道:“那人已被我杀死了,你不用害怕。今晚我在此陪你,你睡一会儿吧。”

李见碧仰头看他,暗色迷朦中,这人的怀抱温暖,话语轻软。还像自己是御史大夫那会儿一样想讨好自己。他身为兰台之首,旧时众心拱月,一朝入狱,能千方百计凑来自己的身边的,只有他一个人。

“你救了我……”李见碧的喉咙受了伤,声音如磨砺过一般沙哑,“多谢你……若有以后……”不知是不是喉间难受得厉害,他说到一半又静默了。

“若有以后,你一定要报我的恩德。”范安笑道,“等你出狱,一定要提携我,我范平秋可不做没有结果的事。”范安近在咫尺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李见碧半阖着眼睛,感受到他的五指伸进他的发间轻抚了抚,尔后鼻间一股湿势的气息压下来,唇上被人轻轻吻了一吻。

换做平时,他一定会想办法要了范安的命。但此时此刻,他不仅没有觉得被轻薄,反从心间生出相惜之情。这一瞬间的动情信令他迷茫,几乎忘了眼前之人姓甚名谁,只知这人定爱着他,不论荣花贫贱,都愿意相信自己,不离不弃。

他从出生至此没有过这种感受,即使是对自己的双亲,也未像此刻这样依敕信任过。这便是孺慕知已之情么?暗牢之中看不清人脸,李见碧闭着眼睛,微微张开双唇做了回应。

范安全没想到他会回应自己,一时受宠若惊僵住了身体,他起初以为是错觉,直到李见碧的舌尖在他的唇上又轻舔了舔,他感受到那濡湿的柔软,带着鲜血特有腥甜。他一时情潮难抑,压下去更深地吻住了李见碧的双唇。

李见碧的手揽着他的脖颈,被动承受了一番,范安的舌尖在他的口腔内攻城掠地,令他不能呼吸,但他仍微张了嘴唇仰着头,没有一丝推拒的意思。

但不过几数,他的心口又开始绞痛起来,如心脏被人拽紧了般不能忍受,他不得已,只能合上唇齿撇开了脸。

可范安情欲已起,食髓知味如何甘愿就此罢手,他本能地压在李见碧身上,伸手进去扯开了他的胸襟。

直到他的指尖触到翻开来的的血肉,李见碧闷哼了一声。

范安如从春梦中惊醒,几乎触电般收了手。他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做什么事,他竟忘了李见碧前几天刚受过刑,方才与他那番深吻,说不定只是他意识迷乱而已。而自己方才……算是趁人之危么?

范安静坐了一会,伸手揽过李见碧,又将他重新抱在了怀里。李见碧一语未发,但那惯常苍白的面颊却泛了红,敞开的胸膛紧贴着范安的小腹,目及之处,几乎令范安不能自持。

范安咽了咽口水,颤抖着手将李见碧拢好衣衫,他低头又看了李见碧几眼,啪地打了自己一巴掌:范安阿范安,就算你意乱情迷现下趁了意,等他哪天回过味来想起今日一出,仍会后悔的,说不定会要了你的命。

他一想到李见碧会后悔这件事,下腹的热度便慢慢减下去了,于是轻道了句你睡吧,便再也不动。李见碧半阖着眼睛静了一会,片刻便也闭上了眼。范安感受到他的呼吸轻浅平静,不过几数,已入睡了。

范安睁着眼,却是睡不着,不是为做到一半的性事,而是担心李见碧。他身为刑部尚书,陪得了初一,陪不了十五,只要李见碧还在大理寺关着,终有一天,会被人害死的。

他有这样预感,在不久的几天之后,李见碧会因“畏罪自杀”死在大理寺狱,吊死的,毒死的,还是咬舌死的,不过折奏上一笔说词。

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李见碧弄出刑狱,无论用什么方法……

次日李见碧在范安怀中醒来,他忆起昨日事,心中似乎有些尴尬,撑着身体想睡到一旁的草垛上去。范安被他的动静弄醒,睁开眼问:“天亮了?”

李见碧躺在另一边,轻嗯了一声,许久道:“范大人……你该回去了……”

范安委身过来扳他的肩膀。“我想了一个晚上,想到了一个可以让你出狱的方法。”他道,“李大人,你认罪吧。”

李见碧背对他躺着,闻言静了许久,道:“我不认……我李家世代清白,大逆之罪,我死也……不会认。”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样的话我已不想再说了。”范安轻括了括他的头发道,“你的罪名至今未定,是因我刑部没过复议。如今我已不能再看你煎熬下去了。只有我做了让退,才有寰转的余地,李大人,你听我一回吧。”

李见碧闻言转过身来,冷睇着他道:“不,我不准!我决不认罪!范平秋……”他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你是我唯一都依靠之人了,你不能这样对我!”

“连命都保不住,谈什么依靠。”范安板开了李见碧的手,紧了紧拳头,起身往外走了出去。

42、表忠心

李见碧在他身后喊:“范平秋!我不认罪!你敢害我!我饶不了你!”范安拽紧着拳头,狠了狠心没有回头。

他出了门,对守在狱口的典狱长道:“李见碧的决栽想必这几天就下来了,你们一定多派几个人看紧了。若在审判前出了什么差池,你们就是渎职不察之罪。”

范安道:“本官身任刑部尚书,平生最容不得的就是渎职!到时把你们分配到荆西去,连同你们的孙辈都去那边吃土喝风!到时哭爹喊娘,可别怪本官今天没提醒你们,明白了吗?”

一众守门的狱卫闻言咽了咽口水,那典狱长忙道大人教训得是,我们都明白了。

范安十分清楚,这些人再明白了也没用。他抹了抹鼻子,心里打定了主意,又往刑部大狱赶了过去。

梁业年这时辰还在牢里睡觉,范安令人打了牢门,轻声进去站梁业年的牢床边。他无声看了梁业年一会,清了清嗓子,突然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泣起来了。

那梁业年耳朵里听到这幽怨悲伤的哭声,脑子里就梦见素缟悼旗的灵堂,他梦里打开放在中间的棺材,赫然看见自己的面脸,吓得浑身一抖醒了过来。

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往后看到了范安,忙道:“范大人,你什么时候来的?”范安看着他叹了口气,却没有回话,梁业年被他哭得心里直打鼓,心道难不成圣上的决栽书下来,要处死我不成?!他想到此处一个全没了睡意,一下弹坐起来,骂道:“你哭什么?!”

范安道:“无他,只是刚刚进来的时候大人睡着,我不敢惊扰了大人便在一旁等,心里想到堂堂首辅,因得兰台那一帮言官的陷害,在我这牢里受罪,不免伤心愧疚,情难自抑哭了出来。”他吸了吸鼻子道:“对不住大人,让您见笑了。”

梁业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说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他说着还欲倒头睡个回笼觉,又听范安道:“对了,大人你知道了吗?”

梁业年闭着眼,说知道什么啊。

范安道:“李见碧在大理寺狱遇刺了。”梁业年闻言睁开了眼,起身连忙问:“怎么有这样的事啊?哎呦,那李大人怎么样?可有性命之忧啊?”

范安道:“没有。倒是那死士被人发现,当场捉住自杀死了。”梁业年愣了一愣,说哦……这样啊,那可真是万幸。梁业年喃喃了几句,明显已没了睡意,他叹了一口气,走到旁边的茶桌边上喝了口水。

范安替他接过杯子,说:“哎,万幸什么阿,我倒希望他一死了之,省了这麻烦事儿。”

梁业年吃惊地看着他,说范大人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我记得你与李大人的关系非同一般,现下他身处大狱,你当竭力营救,说出这样的话,令人寒心。”未了还道:“真想到范大人是这样薄情的人。”

“实不相瞒,我以前是慕他的高位重权,如今的境地,实在对他生不出什么好感了。”他道,“梁大人说得对,我以前与他关系不错,人非草木,心下总还存着点私情。正因为如此,才不忍看他潦落至此……若是我,定然不如死了算了。”

梁业年闻言不语,许久颇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道:“其实,李大人的生杀大权不正在你手里吗?大理寺的谋逆的复议书不是已交至你刑部了?你若想让他解脱,只要盖个章过印,罪名落下来,还怕他不死么?”

梁业年这几句话说得掏心掏肺,实在再明白清楚不过了。

“谋逆这样的大罪这么容易定啊……梁大人以为我是对李见碧有情才迟迟不过复议吗?”范安道,“要李见碧死,并非一定得靠这谋逆之罪,他已失了权位,放出京城去,便如蝼蚁没什么两样,到时要死有的是机会。”

这话说得这样狠毒,梁业年拿着杯子都愣住了,他斜眼看着范安,许久又道:“范大人你真是薄情阿……”

范安闻言闭了嘴,过了几数突然掩面哭了起来,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道:“李见碧在位时,我与他往来甚密,如今他入了狱,我心底竟然这样想。连我自己也不曾想到自己是这样攀炎附势的人,你一定瞧不起我吧?”

梁业年看着他呵呵了两声,说这有什么,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老祖宗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况李见碧那样的人,根本也不值得你仰慕。

“梁大人说得对。”范安起身突然抓住了梁业年的手,道:“梁大人,我以前错了。从今以后愿入你内阁门下,你受我一拜吧!我以前做过什么令大人不满意的事,现下一起赔罪了!”他说着撩袍就要跪在梁业年跟前,梁业年欲拒还迎地看他跪了,诚惶诚恐地上前拉他起来,连说范大人说的什么话!我现在不过一个阶下囚,如同李见碧一般的,有什么资格让你跪拜,别折煞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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