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越来越沉重,意识也越来越朦胧,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似乎听见了隐隐的马蹄声,还有身子一上一下的颠簸。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怎么又吵起来了!”纳兰海瑞一声暴喝,眼前两个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人才惺惺地停了下来。
“师兄,干嘛要让这个人跟着我们?!把他撵下去!”张瑞冷哼一声坐在纳兰海瑞身边,狠狠瞪了一眼对面这个闭目养神的男人,这样一张出尘的模样偏偏生了这样一张不饶人的嘴,“师兄……你是想起来了什么吗?”
纳兰海瑞冷着脸瞥了一眼张瑞,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你这个师兄就是头脑有问题,喜欢推卸责任逃避问题……”尘烟将左眼眯起一条缝,匆匆看了一眼张瑞,又看了看他那个扑克牌脸的师兄,刚开口没说几句,便被张瑞粗鲁地打断。
“你再说一句试试?!”现在的两人已经似乎是为了反驳而反驳,无论尘烟说什么,张瑞脑海中第一反应就是出言反驳。
“师弟!”
“师兄,他骂你你干嘛还要帮他说话。”张瑞一时气不过,不舒心地在一旁生闷气。
“你究竟你是谁……”纳兰海瑞冷淡的目光钢锥一般钉在尘烟身上,他完全感知不到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他总是在他们毫无防备毫无预知的情况下出现在他们的身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才是真正让他恐惧的东西,不同于他的血色魔瞳,眼眸中看不到一丝暴戾,便仿佛能够透过这场仿佛被他操控的游戏,透过他的皮囊直直戳进他的心底。
“我们现在不是相处得挺好的吗,打听那么清楚做什么啊……况且,我是个自由人,连我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是谁呢……”尘烟咯咯地笑了起来,那声音像是地狱的回声一样,让人听了心里发寒。
“师兄,你说云深知道了我们联合起来骗他,会不会气得离开?”再次回到师兄身边心里感觉安定了许多,自小就是同师兄一起长大的,当日不得已选择和师兄决裂,心底更是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如今师兄在身边,云深也在身边,这样的日子,格外满足。
“那不如问问你自己,明知道我要云深的命为什么还要回到我身边选择和我一起骗他?”纳兰海瑞的目光始终朝向马车窗外的景色,语气平淡如水。
“因……因为你跟我保证过……你不会伤害云深性命的……”张瑞愣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看你就是太依赖你师兄了,常日里看你还算冷静,在你师兄面前就像是个无知的小鬼。”尘烟挪了挪身子,笑嘻嘻地开口调侃道,“看来你表面上的冷静都是假象啊,还以为你多聪明呢……”
“你……”
“云深醒了,你打算怎么向他解释,就这样带他走,他能甘心吗,还有那个他……在乎的人?”纳兰海瑞收回目光,他的心里觉得很奇怪,尽管他如今已经能够确定自己是遗忘了一部分记忆,关于这个少年的记忆,他的心里觉得他似乎是了解他的,但是却又觉得什么都不了解。
“这可不管我的事,主意是你们想的,我可从未参与其中……”
“你说什么呢?!就算不是主谋,也是默认了的。”
“我无所谓啊,到时候我是不会解释的……反正他是不会怪我的……”尘烟笑得清淡,看得人却食不知味。“不过,依云深的个性,若是一日没能看到慕容御疆归位,他恐怕一日都无法静心,你们可以好好想想,不过我的话放在这,眼下与你们合作只为了帮助云深脱困,下一步我会怎么走都不一定,但是如果你们想在我眼皮底下害云深性命的话,我就……”
“你就如何?”
“不怎么样啊,把他带走,让你们这辈子都找不到。”尘烟再度阖上双眼,手中似乎把玩着什么。
“你手里的是……”
一只手挑起那串金物,“白龙要找的长命锁啊……我替他拿来也不算是参与其中吧,只是当做他重生的小小礼物好了……”
“白龙?”这个称呼引起了纳兰海瑞的注意,他为何称他为白龙,莫非眼前之人早已知晓了云深的身份,那么他留在云深身边的目的又是什么,看他对云深的庇护,仿佛并不像是要利用他。
134、放你走
“怎么,你也喜欢这个称呼啊?”尘烟立整整坐起身来,“这个可是我们之间的爱称,可不能拿给你用。”
“师兄,不用理他,他就是个疯子,我们还是快些讨论讨论怎么向云深解释吧。”正当张瑞拉着纳兰海瑞商量对策之时,云深忽然翻了个身,吓得张瑞立马僵硬了身子,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看来云深的魂魄还是在排斥着这个身体……”纳兰海瑞拍了拍张瑞的肩膀,示意他赶快施针,随即将目光转移到尘烟身上,“你是从何处找到这具身体的……”
“那你就不用管了,云深是注定要回到这具身体中的,只是需要时间适应罢了,毕竟……已经离开那么久了……”尘烟眼中的深情是他二人所无法忽视的,眼前的这具身体,美绝尘寰,仿佛不属于尘世,指尖的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如果你敢对他不利,我一样会用我的方式带云深离开……”无论师兄究竟是怎么看待这个男人的,他始终觉得他那双仿佛像是看穿他的眼睛让他感觉非常不舒服。
“如果你的带他离开只是将他藏在一个什么所谓的桃花源中的话,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你知道人们为什么永远回不到过去吗?因为时间不可逆转,这世上的事情,有着不可逆转的因果轮回,而关于我和白龙的这一场轮回,你们注定无法改变任何事情……”话音未落,便听见不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车中三人相视片刻,马车内顿时一阵寂静。
“打……打劫!”正当车内的氛围凝结至冰点,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睦州口音,还带着一些口吃,三人这才放下心来,张瑞上前掀开帘子说道。
“敢问来者何人啊?”
“你……你……”
“有什么事情倒是说出来让兄弟们也听上一听啊,莫耽耽误了兄弟几个的事情,这该死的人没在那午时三刻死,大哥可是饶不了兄弟几个的命啊,若是交不了差,那就只好拿您充数了……”一掀开帘子,就看见一个歪脖麻子脸骑着高头大马在人群最前头领着一群高矮胖瘦,一下子没搂住差点笑了出声,灵光一闪转念打算唬他一唬。
没想到那人停了张瑞的话,手中的砍刀明显一哆嗦,语调之中都带着哆哆嗦嗦,“你……你们……少……少在这里唬人……快……快把银……银子交……交出来!”
尘烟眯着眼睛装睡,余光顺着缝隙瞧了一眼对面的纳兰海瑞,他的脸上似乎也隐隐带着笑意,只是空气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食指挑起帘子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天色已晚,昏暗一片看不到一颗星星,不禁叹了口气,执起云深的手。
“今夜没有星星,从前,你是最爱星星的,你总说那些明亮而小巧的东西虽不及太阳的光辉,但却小而弥珍,还说天边那最亮的一颗星星就是你,无论生生世世,只要我仰首就能看到的位置……”指尖滑过云深侧脸的轮廓,一点一点舍不得离开。
“你倒有心情看星星,先看看眼下怎么赶紧将这些匪贼打发了,我们好快些找地方安顿下来。”纳兰海瑞眯起一双桃花眼危险地看着面前的人,他到不担心,却觉得心烦得紧,“师弟,快些将他们处理干净,我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做。”
“哎,知道了。”张瑞对那群人狡黠一笑,“你们听见了,我们还要做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兄弟我就不陪你们玩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种白色的粉末洒向那些人,紧接着便听他倒抽一口冷气。
“师弟怎么了?”
“怎么会这样……”张瑞愣住了,他下的毒绝没有失手的时候,而这些人却像是僵尸一样好好地呆在原地,正当他愣神的功夫,为首那个歪脖忽然发出一阵惊怵凄厉的笑声,随即整个人从中间劈开,一阵血肉模糊,飞溅到刚刚掀起帘子探出头来的纳兰海瑞脸上。
“怎么样,我这前戏做的不错吧,我的好兄弟……”纳兰海瑞的目光停在天边的那一抹黑色身影上,轻笑两声,终于,该来的还是来了,无论他如何从中作梗,还是蛮不了他那双眼睛。
“你的动作真是快啊,想不到我刚下手,你变跟了来,想捡现成的啊?”那人隐身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只能隐约看到些轮廓,张瑞眯起一双眼睛,他只能听见那人尖利的声音忽高忽低,时有时无,让人听了好一阵压抑,师兄话中的意思仿佛同那人认识。
“我劝你最好摩拳擦掌,等下免不了异常苦战……”
“要你多管闲事!”转过身去,尘烟仍旧一脸从容,仿佛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这个男人越来越让他感到好奇了。
“师弟”,纳兰海瑞的声音低沉有力,容不得张瑞拒绝,已如同一道闪光,飞身而去与那人缠斗在一起,“保护好云深”。
忽然,马车内的尘烟双眸张大,掀起帘子向外看去,只见黑夜中四道红色的光线相互纠缠,张瑞还从没见到过这个男人如此模样,不禁有些好奇,“你怎么了?”
“准备好帮你师兄吧。”尘烟此时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这个意外来客修为的进度已出乎了他的预料,千百年来不曾有过这样复杂的感觉,除了白龙之外,这个男人是头一个让他感到有兴致的人,“你师兄一人搞不定他。”
“你说……”
“你最好相信我的话,不然你师兄若出了什么事情,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将信将疑的张瑞触及到尘烟眼中反常的凝重,终于不得不相信他说的话,匆忙冲出马车。
张瑞冲出马车之后,尘烟掀起马车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的状况,随后趁手将云深颈间的羊奶玉扯了下来放在自己怀中,并在他额头落下轻轻一吻,“白龙,送你到这里,下面就看你的造化了,我不能再过多参与你的人生了,我怕……到时候会再也见不到你……”说罢将云深上身抬起,上衣脱去,露出后背口中念动心咒,后背那条曾近一度消失不见的龙图腾再次浮现出来,一瞬间猛地激起云深深深一皱眉,闷哼出生,随即再次消失不见。
135、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我们不如去瞧瞧马车中藏着什么好东西……”那人嘿嘿笑出声来,纳兰海瑞猛地一皱眉回头对张瑞喊道。
“不是让你不要管我好好照顾他吗?!”许久不曾与肖湛动手,竟想不到一些时日不见,他的进步远远出乎他的意料,刚才在他胸前的那一掌,若不是自己闪躲的即使,恐怕如今早已命丧黄泉。
“怎么?在你替自己施加的那四重忘情咒下,竟然还是再次爱上了那个孩子?”肖湛挑衅的声音让纳兰海瑞心口忽然猛地一痛。
爱?
自己这般的心痛难道真的是爱……
“师兄,你疯了?多重忘情咒会要缩减你的寿命的!”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貌,不禁大惊,这分明熟悉的面孔上布满了骇人的疤痕,不只是他,就连纳兰海瑞也惊讶不已,肖湛曾经一度被认为是绝无仅有的美男子,如今脸上多了这些骇人的疤痕,让他整个人都被戾气包围着。
那个笑容更加让人颤栗了。
“怎么,看来你们对我的新面孔还不够熟悉啊。”紧随其后是一声带着窸窣声的深呼吸,头大幅度地向后仰,整个人被一片漆黑笼罩,“这么多年不见了,我以为你早已大有长进,将想不到今时今日想从你手中夺回龙子还是轻而易举,不过……”
深邃的双眸闪烁着微红,眼神定格在马车之上,唇间浮现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张瑞不禁皱了一下眉头,随后紧随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你想做什么?”
“哈哈……看来你们找了个高手啊,作为多年的好友……至交,你是不是应该引我见见你们的新朋友呢?”肖湛的速度快得令人措手不及,尽管纳兰海瑞极力上前组织,两人却还只是在马车前纠缠在一起。
看到纳兰海瑞的眼神,张瑞立马反应过来,赶在师兄挡住肖湛的空挡扬起马鞭狠狠抽了下去随着一声撕裂般的马鸣,马车不受控制地飞奔出去。
“你在做什么?!两丈开外就是悬崖!”只是那一刻,随着一阵剧烈的撞击,马儿在悬崖边忽然掉头,身后的马车狠狠摔在树干上,腹杆折断,马车应声坠下悬崖,一切快得令人来不及反应。
“云深……”周围仿佛只剩下了呼啸的风声,一切在身边被放慢了无数倍在眼前闪过,反反复复只是重复着马车坠下悬崖的那一刻的场景,张瑞不顾一切地奔向悬崖,纳兰海瑞惊呼着转身想去拉住他,只是就在他拉住张瑞手的那一刻,肖湛一掌狠狠拍在他的后脊,一口鲜血喷在张瑞脸上,挣扎着想要同马车一起坠亡的张瑞愣住了,他呆愣着看着头顶上方那张不知在这瞬间苍老了多少年的面孔,“师兄……”
“哈哈,你们继续兄弟情深吧,看来纳兰你已经在师弟和龙子之中做出了选择,那么龙子就归我了,再见……”话音尾声黑色的斗篷遮住了两人头顶的天空,肖湛留给两人的是他那张遍布疤痕的笑脸,随即一个俯冲向崖底飞去。
“我的白龙……你可碰不得……几年前你为了得到龙子逆天而行,篡改了天道……”一道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抵在他的胸口,肖湛手捂胸口四周环视,却不见任何身影。
“你是谁……你给我出来!你究竟是谁!!”他决不允许他天衣无缝的计划在这个眼看就要完成的瞬间会在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手中,他不在乎与全世界为敌,也不在乎逆天而行甚至五雷轰顶,他知道只要过了明晚,这世上就在无人能奈何得了他了。
四年过去了,整整四年,他无处容身,在晚迳、成亲王、塞北皇朝之间流转,他不顾在圆寂大师的警告,悖逆天意将成亲王扶上了宝座,将晚迳留在了宫中,逼得云深在皇宫现身无处可退,等到明日午夜时分环星连缀,断天玑相合,加上云深的一颗龙心他就可以得到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东西。
“逆天而行,五雷轰顶灰飞烟灭永不超生你不怕吗……”
“我为什么要怕?!哈哈……你不怕吗,我虽不知你是谁,但你既然知晓龙之子,知晓断天玑,知晓一切因果那么你必定不同常人,你这么干预其中你就不怕五雷轰顶灰飞烟灭吗?我怕……我怕什么,我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只身一人,就连我最爱的人也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