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什么？”十一急忙问道，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所不明白的地方，胤禛爱憎分明，受过他额娘的恩惠不可能说讨厌他就讨厌他的。
胤禩好整以暇地端详了十一好一会，直到欣赏够了他的迫切才开口道：“自古后宫争斗不休，后妃之间的争宠尤为激烈。因为你的出生，四哥回到了德妃娘娘的身边，但由于念着你额娘的好，四哥倒是跑永福宫跑得勤快，德妃娘娘也从不表现不满，甚至让四哥多去走动请安，不能忘了皇贵妃娘娘的养育之恩。皇阿玛多次在永福宫里见到四哥，心里自然对德妃娘娘高看几分，这样一来皇贵妃娘娘的圣宠就薄了几分。你说，如果你是皇贵妃娘娘，你还愿意四哥在永福宫多走动吗？甚至自己的亲骨肉和他交好，会不会连带着也和德妃娘娘亲近许多？毕竟德妃娘娘也是很得皇阿玛宠爱的，而且更重要的是，德妃娘娘的出身并不显赫，让自己的孩子和她的孩子交好，又能有多少好处或者助力？”
“……我凭什么相信你？”十一色厉内荏地低吼道，但其实内心已经信了几分，他猛然想到很久很久之前，额娘的确隐隐约约暗示过自己不要和四哥走太近，应该专注于学前启蒙，努力得到皇阿玛的注意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是额娘对四哥说了什么，四哥出于对额娘的敬爱自然遵从，而且这多少也伤了四哥的心，让他知道养在跟前的孩子怎么都是比不过亲生儿子重要的。
“你信不信和我有什么关系？”胤禩笑道，看着十一变来变去的表情心里更加愉悦了，“虽然皇贵妃娘娘推了一把，但真正让四哥疏远你，还是因为你自身。十一阿哥从小聪慧，皇阿玛多有赞誉，宫中甚至有了‘神童’的美誉，这样优秀的弟弟，是不需要一个不是嫡亲哥哥的兄长教导的。四哥这人其实最是喜欢可爱的东西，呆呆的，看起来软软的，需要保护的最是能得他心。如你所言，我这个辛者库罪籍之子，小时候可是被奴才欺负到哭出来过，那时我抽抽噎噎地看着路过的他，不过是叫了一声四哥，他便拿着帕子过来帮我擦眼泪轻声哄我了，神态动作都温柔不已。不过我想，‘神童’十一阿哥自然不会露出那般软弱无能的样子，也就无需四哥哄了。”
十一看着胤禩眼里露出怀念不已的神情，心里的嫉妒无以复加，被四哥温柔哄着，他的确从来没有过！他在那人面前也的确常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只是那不过是想让他觉得他有能力和他互相扶持！
“今天的事，你为何要陷害于我？报复我在上书房里对你的挤兑吗？只是那样不堪细想的粗糙布局，你以为四哥就不会有半点怀疑？如果他是因为你的软弱可欺从而想保护你而和你亲近，现在被戳破了假面具，你还以为他能够继续喜欢你？”十一也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那沓废纸他留在了胤禛的屋里，只要他看上一眼就知道是胤禩布了局。
“我知道今天的事的确布局粗糙，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四哥要是早就知道了呢？”胤禩眉眼弯弯，说出的话却让十一再次掉落泥沼。
“你……你骗我！四哥他即便因为额娘的关系疏远我，却没理由要和我到划清界限完全撇清关系的地步，他……他就真的那么讨厌我？”十一煞白了脸，直把嘴唇咬得快要滴血。
“谁叫你那么明显地得罪于太子和大哥？那两位肯定不会让你好过，而你居然又那么粘四哥，要是他们因为你而开始敌视四哥怎么办？当然要赶紧和你撇清关系。”
“所以……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连番打击让十一心神都快碎了，两眼不禁空茫起来，仿佛只要再加一击就能完全被击溃。
“是的，都是你自己造成的。”胤禩突然伸手揪住十一的衣领将他拉到面前，温热的吐息拂在脸上让十一有种被蛇舔舐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抖了抖，“如果没有你，如今的一切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四哥这个皇贵妃养子和我这个出身卑贱的弟弟不会有如今这般亲厚的关系，我们会是云泥之别，他可能连看我一眼都不会，更别说护着我了。或者再过几年，皇贵妃会成为皇后，四哥身价自会更贵，待到将来，甚至能在佟家的帮助下有荣登大宝的机会。可是你出生了，打乱了一切，也抢走了本来属于四哥的东西。你的存在就是个错误，你不该存在的，不、该！”
最后的不该二字说得掷地有声，在十一的脑海里彷如地雷一般炸开了。
他不该存在的……他不该存在的……他的确是不该存在的！
胤禩看着突然推开他迅速跑掉的十一，缓缓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迈步，继续去胤禛屋里的路。
因为两位阿哥的稔熟，胤禩无须奴才的通报就推开了胤禛的房门，温暖的烛光照着那张神情平稳的小脸，显得安静美好，胤禩突然就很明白十一为何那样执着于这人，深宫莫测，能找到一个让你倍觉安心彷如信仰一般存在的人，又怎么会不想牢牢抓住。
“八阿哥怎么来了？有事？”听见开门声却良久等不到来人接下来的动作，胤禛挑眉自书中抬头，淡淡地问道。
这个称呼让胤禩皱了一下眉头，迈步向前，在见到桌上那沓熟悉的废纸时心中顿时了然，扬起软软的笑容蹭到胤禛的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糯糯地拖长声音叫唤道：“四哥～～”胤禛是真生气还是装的，对他无比熟悉的胤禩怎么会分不出来。
果然，胤禛被这腻人的叫唤弄得没脾气了，只能瞪了他一眼，伸手敲了敲桌上的废纸，没好气地道：“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听到小太监禀告说十一进过我房间，检查过一遍发现没什么异样的，觉得奇怪之余心里也萌生一计，决定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我不是软弱可欺的。况且蛇打七寸，自然要用他最重视的来打击他才效果卓绝。而且，我想看四哥为我着急的样子。”胤禩乖乖交代，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神态如小狗崽般依赖又信任。那些纸的确是他的练字帖，却不是他精心保存的那些有着四哥批注指点的，而是他刻意新写的，不过是故意站在了他保存字帖的地方撕毁，又计算了四哥进屋的时间，知道他气上心头不会细看才大胆行事。
“十一为什么要进你的房间？”虽然被他的话说得心里软软的，但是胤禛并没有忽略一些疑点，继续问道。
胤禩有些心虚地眼神游移了几下，才喃喃道：“我装作不经意在十一面前提了一下不久前你送我的一方端砚，就是那方鱼脑冻端砚，还说了只要朝墨堂滴几点清水，墨堂中就会显出一头憨头憨脑的青牛，卧在一片青草中。十一应该是想去看看或者偷来或者毁了，不过我早收好，没让他找着，呃……还有吩咐屋里的奴才那天可以去休息，反正我屋里伺候的人不多……”
胤禛有些心疼地摸摸他的头，不过八岁稚龄就能想出这般布局，虽然不见多精妙，却算准了人心从而预测了所有人的反应，已然令人心惊，只是能做到这样，可见是在宫里一步一步历练出来的，“就不怕设计了四哥，四哥生气？”
“不怕的，我想让你知道我也有心计，也能布局陷害他人，并非软弱可欺，我想让你看到我的另一面，看到我的成长，而不是将来的某一天你觉得我陌生和我有间隙。四哥，我一直都是你熟悉的小八，这点永远不会变。”他了解这个人，知道他最容不得欺骗，所以他把全部的自己展现在他的面前，他接受不了这个人对他疏远冷漠，十一就是最好的警醒。
胤禛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把他拉进了怀里，小八的生母良贵人是那样的出身又是养在惠妃宫里，所以敏感又没有安全感，他还记得那个躲在假山后偷偷哭着却在发现自己后软软叫了一声‘四哥’的小孩，表情怯懦身体轻颤，让他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刚从佟皇贵妃那里回到自家额娘的自己，顿生怜意，几番相处下来更是喜爱，加之在佟皇贵妃那里受挫，便将满腔的兄长情谊全给了这个弟弟。
“可以不用那么辛苦的，四哥护着你，无论什么时候，四哥都让你依靠。”他认准的弟弟，自然要好生护着顾着。
胤禩没有回答，只是更加埋进了他的怀里，汲取着这片自沾染起就不愿意放手的温暖。
十一，我该谢谢你的，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一定不能和这个人如此亲近，所以我不会允许任何人要把他从我身边带走，绝不！
第22章：中秋
“辛者库罪籍之子，这个十一还真是够胆子啊。”从小太监的嘴里了解完胤禩与十一的狭路相逢，胤祺忍不住啧啧称奇。
“可不是，良贵人无论出身如何都是皇阿玛的女人，做儿子的妄议此事，若是传了出去，那就是不忠不孝了。”胤祉也点头附和，如今是越发肯定那十一绝非从前兄弟中的任何一个，甚至不曾在宫廷生活过，这般口末遮拦，在宫中可是能死千遍万遍了。
“胤禩真不愧是曾经满朝推举的八贤王，即便年岁尚小却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直击要害，让人没有还手之力。十一这番该彻彻底底消沉下去了吧。”
“如果十一还继续蹦跶，我倒是佩服他的越挫越勇了。”
两人想着十一这次摔的跟头足够大，怎么都该学乖了，却没想到不久后居然会迎来那样的结果。
七月初秋时，十一阿哥得了伤寒，卧病数日，终究没有撑过来，去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胤祺正在胤祉的屋里吃枣，被吓得噎着了，胤祉连忙帮他拍背才让他的气顺了。
“他果然……还是过于偏执了。”胤祺近乎叹息般说了一句，过分执着便成魔障，十一终究是放不过自己。
“这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胤祉淡淡道，“十一的性子不懂收敛，要是佟佳氏不在了，便没人能护着他，即便最后长成，只怕也会惹出大祸，甚至连累了母族。”
“也对，那孩子过分自以为是了。以这样的方式脱离皇宫，也算是好事。皇阿玛的儿子夭折率高得出奇，十一的死对于整个紫禁城来说其实就如一颗小石抛进湖中，泛起了一点涟漪，很快就会平静了下来，除了生母佟佳氏，又有谁会在意悲痛？”胤祺轻轻呢喃，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了一丝飘渺。
胤祉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猛然想起前世的十一阿哥胤禌，宜妃的第三子，胤祺的嫡亲三弟，生于康熙二十四年五月初七，却卒于康熙三十五年七月二十五，只有十一岁，他隐约记得当年的胤祺在那个时候，连着几天脸色很是苍白，难道是哀伤所致？如今不会是被勾起了那段回忆吧？
“你……是不是想到了胤禌？”胤祉迟疑了一会，小心翼翼地问道。
胤祺看了看他明白他想岔了，便笑着摇了摇头，“别多想，我还不是那样多愁善感的人。不过倒也的确感慨，或许‘康熙朝的十一阿哥’注定是个早夭的命，那么私心里，这丧子之痛我自然希望不用我的额娘来承受。”所以当初知道佟佳氏生了个阿哥并且这个阿哥后面还排序成了十一，他心里是有些窃喜的，“胤禌因着早产而先天不足，体弱多病，常年问药连太医都说长不长得大是个未知之数，我还记得他去世的时候额娘哭得是肝肠寸断，还病了一场。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那时候我在床前侍疾，居然会想不知道如果死的是我额娘是否也会这般伤心？”
“胡说什么！”胤祉立刻训斥道，“你就真的以为自己那么不被重视？总有人是关心着你挂念着你把你放在心上的，或许只是你不知道，但一定有这样的人存在！如果你不在了，他一定会非常非常非常难过。你一定要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一个人无比的重视你，所以你也一定要重视自己，不要觉得自己可有可无！”
胤祺被胤祉这怒气冲冲的话弄得一愣一愣的，不过看着面前那张严肃紧绷的脸，不知道怎么地就笑了起来，而且还是停不来的那种，搞得胤祉满头黑线，就在快恼羞成怒的时候，胤祺却突然倾身抱住了他。
“三哥，如果我们不是同年同月同日死，而是你迟我一步，我是不是能奢望……你会为我而难过？”他的声音很轻，他却奇异地听出了一丝哽咽。
这人总是这样，出其不意的接触和语言就能让他心疼心软，溃不成军。
胤祉没有动作，任他收紧着搂抱自己的手臂及至生痛，才像是无可奈何般开口，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傻瓜。”
胤祺想，这世间万千人当中，也只有这人能把这个骂人的词说得如此的温柔，甚至能让人听出了怜惜的味道，生生的惹人红了眼圈。
＊＊＊＊＊＊
康熙二十八年的七月注定是不平静的，就在十一阿哥没了不久，初十日，佟皇贵妃病逝于永福宫。
然而令人惊异的是，上谕以皇贵妃礼祭，无谥，令永福宫所有太监宫女嬷嬷等共五十六人全部殉葬。
这个旨意可以说是让朝堂后宫都震了一震，御史立刻跳出来说殉葬之令有伤皇上仁德之名，康熙却只是淡淡的说皇贵妃生前待身边奴才极好，让他们殉葬也是全了他们忠仆之名。
一直以来佟家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后宫都是混得不错的主，皇贵妃伴君多年，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康熙就曾多次赞扬她贤德，其实很多人都明白佟佳氏只是没有皇后之名，却是康熙默认的皇后。那么按理来说，她死后升一个品级是理所应当的，即使康熙是不愿意有任何一个阿哥在身份上能与两位嫡子比肩而不将佟佳氏封后也说得过去，但是十一阿哥已经在皇贵妃之前夭折了啊，那么这个推测就不成立了。没有封后并且无谥，这里面透露的信息就很让人心惊了。还有那殉葬的旨意……怎么看都像是皇贵妃触了龙鳞，康熙为了抹去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而下的令。
皇家最忌讳阴私之事，紫禁城里上至主子下至奴才都把嘴巴闭紧，就怕一个不小心招来了杀身之祸。
而胤祺胤祉以曾经参加过九龙夺嫡的争斗的过来人身份更是敏锐地嗅到极度的危险，连好奇心也收了起来，私下都没有猜测探究一二。
佟佳氏的死所引起的连锁反应令前朝后宫都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圣心难测，大家都小心翼翼的只顾本分之事。
直到八月中秋，天上皓月最圆之时大福晋诞下一子，宫中的沉闷压抑才一扫而空。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宫中正举行着中秋家宴，太后和康熙都无比高兴，这个孩子是康熙孙子辈的第一个男丁，长子嫡孙，出生的时辰也好，康熙当即赐名为弘昭，诸多因素加起来就注定了这个孩子必定极贵。自其出生后，大阿哥府的赏赐就没有断过，如流水般涌入，一时间风光至极，满朝瞩目。
圣心大悦，宴上的众人也都松快许多，胤祺最近被宫中气氛憋得难受，如今也终于松了口气，便兴致勃勃地拉着胤祉和胤佑去猜灯谜了，并且规定猜得最少的人要到二哥胤褆那边去讨杯酒喝，要知道如果真去了，按着那位二哥有些小恶劣的性格，这讨来的酒自然不会是一杯。
在‘文武双全’的六阿哥面前，胤祺和胤佑即便联手也都是完败，胤祺不爽了，便耍赖起来，弄得胤祉是好气又好笑，最后还是被磨‘输’了，向胤褆那讨酒去了。
胤祺根本就是有预谋的，看着被胤褆抓着喝了一杯又一杯直把脸都喝红的胤祉，他很坏心地偷笑起来，他一直都记得自己当初喝醉在胤祉面前出糗的事，耿耿于怀便想着也看一次那人的醉后姿态，话说起来，从前他还真没见过胤祉醉过，难道是天生海量？他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