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衣道:“拂衣本是杀手之身,一日不幸任务失手,幸得将军相救,才保住一条性命。”
卓欢听后笑道:“不是有言道,烈仆不侍二主?”
拂衣怔了怔,心想哪有这说法,抬头见卓欢笑嘻嘻的表情,知道此时已变换成侍婢与管家的身份,于是便放了心,笑道:“但是有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啊!”
卓欢点点头,笑叹道:“想不到我娘去世后,仍在保护着我……”
拂衣顿了顿,没有做声。
卓欢沉默了一会,慢慢道:“这件事,你先不要告诉将军。”
拂衣愣了一下,似乎想反驳,但是最后还是说了一声“是”。卓欢看了她一眼,笑道:“我是真喜欢他,你莫要担心……只是就因为太喜欢他,我……这件事,改日我再同他说。”
拂衣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似乎不太同意,但是也没有说什么。卓欢让她去准备饭菜,自己又进了屋子守着沐子珣。过了一炷香时间。沐子珣果真醒过来了。
卓欢一直盯着沐子珣看,见沐子珣醒过来立刻跪到床边,迭声问:“怎么样?还痛不痛?哪里不舒服?想吃什么?好些了吗?……”
沐子珣一直趴着扭着脸,见卓欢这么焦急不由笑了笑,摇了摇头。
卓欢忽然有一瞬间的失神,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摸沐子珣的脸。沐子珣不由闪了一下,卓欢意识到后,忙收回了手,神情有些黯然。
沐子珣闪开眼神不去看他,岔开话题道:“我睡了多久?”
卓欢淡淡道:“就一夜而已……我听说了,他是因为安泰县知府自缢的事打你是不是?”
沐子珣愣了一下,叹道:“不是……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看我不顺眼,当然……”
沐子珣话没有说完,卓欢忽然欺身上前吻住了他的嘴唇,只是轻轻的吻住,不带任何情欲的色彩。沐子珣愣了一下,抬眼看他。距离这么近,近到可以看清卓欢眼里汹涌而出的某种情绪,从那双睿智而淡然的眼睛里,沐子珣第一次看到如此外露的疯狂的情绪,像一波巨大的浪花直击心脏。
沐子珣这个姿势不舒服,动了一下,卓欢立刻离开了。沐子珣沉默片刻,方道:“卓先生……”
卓欢打断他道:“将军且听小可几句话。小可自小与娘亲相依为命,命途多舛,后娘亲弃小可独升极乐,小可虽为帝都之主,然一日未尝乐也。及至帝都被灭,小可身负血海深仇,虽有心放下,然被千万冤魂所缠,夜夜不得安寐。偶遇将军救小可免于牢狱之灾,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又相处之,小可日渐倾心。小可知将军,庙堂之高,如淤泥污淖,将军清白之身,不欲与之同流合污,惟愿寄于青山绿水。小可不才,望于君同去,纵情山水,弃烦扰于身后。”
沐子珣愣了片刻,随后道:“先生可曾见过那副画?宫闱重重,沐某不过一介小卒,即使望与天同高,亦妄言也。那幅画便是我与朝中重臣结交的凭证,聂剑文一直疑心我欲造反……他没有疑心错,我的确……欲反……”
卓欢淡淡道:“小可早就知晓了。将军怕也是被他们逼迫的罢。”
“不错。”沐子珣叹了口气,“朝中那些与我祖父交好的大臣们劝我清君侧,为我祖父平反……可我一没有这个心思,二觉得若起此举,天下必乱。聂剑文虽待我甚过,但也算一代明君……可今日,是可忍孰不可忍,聂剑文如此待我,我若不反击,愧对我自己!”
卓欢继续淡淡道:“那将军为何屡次拒绝小可?”
沐子珣看了他一眼,缓缓道:“造反乃诛九族之罪,你不怕么?”
卓欢愣了愣,定定的看着沐子珣,忽然哈哈大笑:“将军开什么玩笑?诛九族?小可哪里还有九族?”
沐子珣怔了一下,忙想开口,却被卓欢打断了。卓欢握住沐子珣的手,眼里是望不穿的深情:“将军。小可自表明自己心意那天起,从未考虑过自身安危。将军要反,小可便为将军出谋划策。将军怕造反会毁沐家英明,小可为将军担罪责。只要将军一句话,莫说赴汤蹈火,便是自此下无间地狱小可也不会推脱。”
沐子珣眉头一皱,刚竖起手阻止卓欢这些狠话,又被卓欢压了下去:“只求将军应我一句,功成于我同泛舟,相欢一世,览尽三千里河山旧温柔。”
沐子珣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那一声里饱含无奈与宠溺。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执起卓欢与他相握的那只手,深深的吻了上去。
卓欢笑起来,欺身上前拦住沐子珣的脖颈要吻他。沐子珣“哎”了一声,卓欢忙放开他,沐子珣无奈道:“后背疼。”
卓欢叹口气,帮沐子珣掖好被子,看着沐子珣昏昏沉沉又要睡去的样子,脸上的柔情蜜意渐渐退去,眼里慢慢浮上一层阴翳:“我说过,将军顾虑什么,小可以身除之……聂剑文这样待你,小可必亲手除他!”
沐子珣伤势沉重,刚才那么一闹早已昏昏沉沉,根本没听清卓欢说了什么,只听到卓欢的声音,便笑着“嗯”了一声。
卓欢看着沐子珣入睡,起身在他额头印下一吻,起身离去。
第37章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日沐子珣吐血吓坏了聂剑文,自沐子珣伤好后,即使得知卓欢仍未被除掉的聂剑文也没有了什么动静,沐子珣恢复了每日早朝的惯例,聂剑文倒是也不再来打扰了。
日子一天天渐冷,沐子珣刚回府不到一年,因此这府上没什么御寒的东西,拂衣就天天上街去找人弹棉花,做了一床大厚被子。卓欢则去找了匠人,自己弄了些红泥来,坐在院子里砌火炉。一日沐子珣回府,便看见卓欢坐在一个低矮的板凳上砌火炉,满手的泥,拂衣坐在一旁缝棉花被子,风吹的棉絮满院飞舞,当真是一幅极为和谐的景象。
卓欢抬头见沐子珣回来了,忙放下手中的活,站起身道:“将军回来了?”
沐子珣“嗯”了一声,蹲下来看卓欢的半成品,犹豫了一会道:“这是……拂衣准备养鸡吗?”
然后卓欢毫不留情的糊了沐子珣一脸泥。
拂衣在一旁笑的都岔气了,还不忘打击卓欢:“我就说像鸡埘,先生还不信,看吧,现在将军可是站在我这边的。”
卓欢挖了一手泥,随手往拂衣那里甩:“我说你们不懂得风雅!想当初小可在帝都垒的火炉可是人手一个……等我弄好你们再看!”
“哎哎!”拂衣忙护住被子,嗔道:“先生你把被子弄脏啦!”
“哪里?”卓欢忙回头,然后猝不及防被沐子珣糊了一脸泥。拂衣知趣的抱着被子逃离,坐在走廊下看着两个人没正形的打泥仗。最后满院子都是泥巴,连卓欢垒的那个半成品也被俩人毁了当武器了。后来卓欢回过味来看着满院子的泥巴欲哭无泪,捧着两手泥在那里酸不唧唧的吟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炉君炉君!未临世而早殇,呜呼痛哉!……无火炉无美酒,寒冬难捱啊!……”
最后沐子珣表示听不下去把卓欢拎走洗澡去了。
洗完澡后沐子珣便拉着卓欢出门了,说是回来的时候看到一样好东西。于是卓欢迅速把火炉的事扔到脑后,兴致勃勃的同沐子珣出门了。沐子珣长这么大倒是从没有去过集市,卓欢见他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的样子,很怀疑他早已经把那样“好东西”抛之脑后了。
卓欢也不急,就跟在他身后饶有兴致的陪他逛。直到暮色降临,商贩们开始陆续收摊的时候,卓欢才慢悠悠道:“不知将军看上了哪样啊?”
沐子珣怔了片刻,忽然“哎呀”一声,拉着卓欢便一路狂奔。最后竟是停在了一个卖花圃的地方,卓欢定睛一看,摊上早已零零落落,只剩一株歪七扭八的枯梅。
卓欢打趣道:“将军可是在这里看上了什么奇珍异卉?”
说实话,沐子珣一直不喜欢卓欢叫他将军。然而卓欢似乎就喜欢叫他将军,甚至缠绵床榻之时也是“将军”“将军”的叫。若是沐子珣在上位,听得后便可劲磨他,最后弄得卓欢没有力气再叫。但倘若沐子珣在下位,只能气恼恼的听卓欢一声一声的唤他。沐子珣曾跟卓欢说过,这满朝文武都唤他将军,岂不是一听别人喊将军,就想起在床笫之间的事么?卓欢听后笑的不行,但是死不悔改,一日搂着沐子珣的腰,耍脾气似得说,我要你当一日将军,便记得我一日。
沐子珣平日里鲜少露出笑脸,看着冷冰冰的样子,但对卓欢倒是很温柔。卓欢这么一说,沐子珣只得随他,不过沐子珣也叫不惯卓欢的字,常唤他先生什么的,俩人在外人眼里看来,倒是客气的紧。
沐子珣却很高兴似得就指着那株梅花道:“便是它了。很早就想在门口种一株梅,若是冬日里开了花,岂不妙哉!先生快付账罢。”
卓欢默默的拿出钱袋,看着那小贩兴高采烈的把这株显然卖不出去的梅花草草包了递给沐子珣,卓欢在背后迎风流泪。
听说过君子远庖厨,原来君子还远园艺……这样拿回去,真的种的活么!
卓欢一把握住钱袋,拍了拍那小贩的肩头,差点把人家拍地上:“这拿回去,怎么养活?”
那小贩也是个老实人,知道现在这个时节不好养活,就详详细细把怎么伺候那位梅大爷的过程同卓欢说了。卓欢一一记下了,才把账付清,追着沐子珣去了。
回府的时候又去匠人那里买了红泥,沐子珣知道他只是享受垒火炉的过程,就在一旁笑而不语。
回去之后,俩人又刨坑又挖土,后来卓欢又觉得位置不好,挪了好几个地方,才把那个可怜兮兮的歪脖梅种下去。拂衣在远处看着两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成了两个园艺匠,偏偏俩人又玩的那么开心,不由感叹一句爱情的力量真伟大,转身给两位爷备水去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卓欢的确有先见之明,沐子珣这位大爷属于管种不管养,想起来了浇浇水,大多时候都不管它。卓欢最后就恳请沐大爷别管了,要不然他兴致一起浇上一壶怕就淹死了。
但是卓欢发现沐子珣的动手能力倒是不错。以往在帝都,卓欢都是自个垒火炉,虽说垒的熟练了,但是长相的确是难看的紧。这次沐子珣帮着卓欢一块垒,最后垒成的火炉壁都是平的。卓欢看着甚是高兴,忽然提议道:“不如纹上花纹?”
沐子珣拍拍手上的泥,拿起一把匕首:“行,你说纹什么?”
卓欢想了想道:“就纹上你和我吧。”
沐子珣顿了顿,转头看来卓欢一眼,说了句“行”,就开始动手纹。卓欢在一旁看着,最后发现,沐子珣纹了一株合欢树,在合欢树旁边,纹了一株栒子木草。合欢高大,枝叶繁茂,栒子木矮小玲珑,搭配的极有意境。
“小可出生那天,故乡的合欢树开得旺盛,因此家母赐名一个欢字,祖上卓姓,将军若不嫌弃,唤我相欢便可。”
卓欢怔怔的看着壁炉上的合欢,有些恍然。沐子珣收了匕首,有些洋洋得意:“如何?我的雕工还不错罢。”
等了一会不见卓欢回答,刚转头时卓欢便上前来吻住了沐子珣。沐子珣怔了怔,抛了手中的刀,揽住卓欢,也回吻过去。两人缠绵了一会才缓缓分开,沐子珣看着卓欢打趣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卓欢看着他,一字一字道:“想不到将军还记得初见时小可的话。”
沐子珣一怔,随后笑了笑,拍了拍卓欢的后背道:“这也值得你感动?快点垒下一个罢,要不拂衣没有火炉可该急了。”
卓欢嗯了一声,心不在焉的开始垒火炉。过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喊了一声:“将军!”
“嗯?”沐子珣忙凑过来,以为出什么问题了,结果看卓欢一脸怒容:“你刚才把手上的泥全蹭我背上了!”
第38章
除夕过后又下了一场雪,使得原本显得漫长的冬天更加的寒冷难捱。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常要冷许多,快到元宵节时分,雪还是白皑皑的不化。
卓欢思量自己怕是这三年来第一次在牢狱外头看见雪,再加上拂衣弹得被子厚,炉火又烧的旺,卓欢并不觉得这个冬天有多难熬,反倒觉出几分生趣来。
一日午后,卓欢晃悠着来到沐子珣书房门口,讶异的看到,那株病歪歪的梅树竟然开花了。白色的雪还压在枝头上,血红的梅花开的无比灿烂。卓欢在门口站着,隐隐约约还能闻到彻骨的冷香。不得不说是惊喜的,毕竟是自己辛辛苦苦拉扯活的,又在这肃杀的冬日乍见盎然生机,卓欢一时欢喜的呆住,直到觉得冻得冷了,才想起来应该告诉沐子珣。
沐子珣很爱梅花。卓欢默默的想着,推开了书房的门。
沐子珣没有穿的很正式,一身白衣,柔软的好像亵衣一般,立在临窗的书桌前,正在执笔作画。窗户打开着,沐子珣呼出的气息凝成一股股白雾,连鼻尖都是红彤彤的。但他好像不在意似得,只是在低首凝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卓欢看见时觉得心里蹭的一股怒火烧起,大步走过去,很用力的关上窗户,接着扭头怒瞪着沐子珣。沐子珣在卓欢进来时便已觉查到,此时见卓欢拧眉怒目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好笑,搁下笔就拥住了他:“先生此来何事啊?”
卓欢隔着衣服一口咬住沐子珣的锁骨,含糊不清的不知道在说啥。沐子珣松开他,使劲揉了揉他被冻的通红的脸:“在外面站了多久了?这么冷不知道多穿点。”
卓欢把灭掉的火炉重新生起来,霎时屋子里便温暖了许多。他寻了椅子上的夹袄过来给沐子珣披上,瞪着他道:“小可与将军半斤八两。还有,叫我相欢。”
沐子珣眼里笑盈盈的,被卓欢逼着穿上夹袄,忙拉着他走到书桌前。卓欢一见桌上那一幅火红的梅花映雪图,顿时就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沐子珣有些得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指着右上方的一角空白道:“我小时候喜欢画画,就缠着人教,所以画出来的东西还看的过眼。可是若说这题字就是外行了。还劳烦相欢先生赐字则个。”
沐子珣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有时候就算是关心人也都是不声不响的,今日一反常态,大概是见了梅花所以格外的高兴,连说话都耍起了宝。
然而意外的是,卓欢只是静静的看着这幅画,似陶醉其中,又似神游天外。沐子珣觉得有些诧异,晃了晃他,才把他晃醒。
“怎么了?”沐子珣看着他。
卓欢看了他一眼,一双沉静的眸子里仿佛沉淀了什么东西,虽然平静睿智,但下面总觉得有些汹涌的波涛。卓欢寻了一支小楷笔,提笔写了一首诗。不长,却也不短,把那留的白占的满满的。字是好字,画是好画,可是这么一写,显得布局有些失格了。
待卓欢停下笔,沐子珣便凑近了要看卓欢写了什么。然而还未凑近,忽觉一股大力拉着他直起身来,接着就看见卓欢的脸在他眼前无限放大。沐子珣猝不及防装上去,觉得差点要把牙齿磕掉了。卓欢也觉得很痛,眉头皱着,但是却很缠绵的轻咬着沐子珣的唇。沐子珣只觉得今日的卓欢有些奇怪,但是看着卓欢闭着眼睛沉醉的样子,他忽然觉得屋里有些热的可怕。
卓欢感觉到沐子珣有些冰凉的手指伸进他的衣领里来,不由的打了个哆嗦。沐子珣发觉了,忙停下了手。卓欢笑了笑,伸手握住他,放到嘴边哈着,笑道:“冷?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