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一条手臂而已你都如此不干脆,就不嫌丢人么?”左贤王不由冷笑,“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如今的形势,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如此大话,真当我手下勇士都是吃素的不成!”
“呵呵呵呵……”将军晃了晃手里的长刀,低声笑道,“我长刀在手,自然觉得有资格同你多谈谈。”
左贤王脸色微微一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手下大汉们立刻警觉地拔刀出鞘,明晃晃地把将军围在中间。
孝白的心砰砰直跳,看着虽然面无血色却突然变得淡定自若的将军,似乎听到周围林中野鸟惊起,心头隐隐地感觉到了什么。
将军被十几把大刀围在中间,却依然面色不改,朗声笑道:“胡碌孤,你只道本将军低估了你,怎么不先想想,你就带着手底下这么几十个残兵败将深入我大庆腹地来伸冤报仇,也当我大庆百万雄师是吃素的吗?”
左贤王冷笑:“你空有百万雄师又如何,眼下还不是只能任我宰割!”
将军不禁又笑:“任你宰割?我倒想问问你,你那些守在城外等着今晚来接应你的手下,这么久了还没出现,你就不觉得奇怪?”
“你!”左贤王一惊,狠狠地看了孝白一眼,又转头瞪着将军道,“你敢使诈?!”
将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冷笑道:“要我说你还真是记不住教训……这数月来,本将军与陛下布下天罗地网都抓不到你,谁承想你竟自己乖乖送上门来……”
将军话音一落,四周密林中顿时燃起一圈火光,将众人团团围在中央。
别说左贤王了,就连他手下十几个大汉,见局势骤然逆转,也不由面面相觑,大惊失色。
“哈哈哈哈!”黑暗里传来一阵年轻男人的朗声大笑,“胡碌孤啊你也有今天!当初本王没能在幽州亲眼见你落败,今日可算是一偿夙愿啦哈哈哈……”
听到这声音,左贤王不由又惊又怒,握紧手中长刀,狠狠地抵住了孝白的脖子。
“你……你竟敢使诈!你就不怕本王杀了这小子?”
“杀了我你也逃不出去……”孝白忍着疼痛小声啐道。
“你闭嘴!”左贤王一脚踹中他的膝盖,待他撑不住跪倒在地,便将刀架到他脖子上,“让他们滚,否侧我立刻让他人头落地!”
孝白的脖子疼得都快没了知觉,手撑在地上,被砂砾硌得生疼,他浑身颤抖着悄悄侧过脸,沿着架在自己肩膀上不住抖动着的刀锋往上看,左贤王正面色狰狞地瞪着前面的将军。
“咦?”远处火光下露出幽州王满是疑惑的面容,“孟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王爷无须多虑,”将军眼神微微一暗,嘴角笑意却丝毫不改,“胡碌孤,你还真是蠢得出人意表……你真觉得,本将军像是会在乎这种小事的人吗?”
一百三十
孝白一怔,不敢去看将军此时此刻的表情,只能扭着脖子,盯着近在眼前的冰冷刀锋,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后感觉太冷,还是因为精神长时间紧绷,他的身体突然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两下。
“哈哈……哈哈哈……”
左贤王放声大笑,拿刀的手有些不稳,那刀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挨着孝白的脖子。
“好!好!是本王小看了你!”他笑够了,便立刻换了阴狠脸色,“就算本王这遭认了栽,还道你当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好,很好……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便准备替他收尸吧!”
他一声吼毕,便举起手中长刀,对着孝白的脖子砍了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早就埋伏在林子里,准备已久的弓箭手们对准了火光下的他引弓放箭,周围的官兵也全都朝着中央冲了过来。
将军身形一晃,趁着围绕着自己的匈奴大汉们注意力被冲上前来的官兵分散,硬撑着立马一刀放倒了离左贤王和孝白最近的那一个,便要过来解救孝白。
谁知就在几乎同一时刻,孝白刚看到那刀锋离开了自己的脖子,就立刻高声尖叫着,猛地一头撞向身后的左贤王,他蓄力已久,又是攻其不备,虽然实力悬殊,但竟也将左贤王撞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也恰好阴差阳错地躲过了射向他的几支暗箭。
孝白心里牢牢地记着将军刚才叫自己不管不顾地往城门跑的话,一撞开左贤王,也不管他是不是还能砍得到自己,便头也不回地朝着人群的空隙里冲了出去。
“孝白!”
将军在混战中一眼瞟见孝白一闪而过的背影,转眼又看见左贤王站定后似乎还想朝他追过去,赶紧挑开自己周身几把大刀,在冲上来的官兵们的掩护下先将左贤王困住。
孝白脑子里“嗡嗡嗡”地一片嘈杂,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根本听不见将军的声音,也来不及辨明方向,只没头没脑地一路朝着人少的林子里狂奔而去。
林中草木丛生,又黑黢黢地只能依靠枝叶间撒下的淡淡月光依稀辨别道路,孝白两手被绑在身后,唯恐自己跑不快,几回撞在树干上都不敢停下来,也多亏他坚持锻炼,才能半点儿也不停歇地跌跌撞撞一路奔逃。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到处都被撞得疼了,力气也终于有些跟不上,才靠着一棵大树,钻进了树下的草丛里,气喘吁吁地躲了起来。
“呼……呼……”
孝白一坐下来,就觉得浑身上下又冷又疼,他这才闻到自己身上浓郁的血腥味,一低头竟感觉脖子上的伤口好像又有温热的血渗了出来,赶紧害怕地不敢再动,僵硬着身体,呆呆地看着眼前一片黑暗,紧紧地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夜晚的树林里虽然安静,但细听之下,还是充斥着各种细微的声响,孝白竖着耳朵瑟瑟发抖地辨别着那些动静里有没有人靠近的声音。
他奔跑的时候根本没顾得上去想自己这样没命地乱跑到底有没有必要,只是因为将军那一句嘱托,就只想要跑得远一些,再远一些,可是现在跑到了这个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哪个方向的地方来,独自一人浑身是伤地躲在草丛里,感觉到脖子上的伤口在不停地流血,他却又开始害怕了。
夜风吹在他的身上,让他觉得更加寒冷,甚至,或许是因为担惊受怕了大半天的时间,这会儿一个人团坐在树下,他觉得自己一直紧绷着的精神好像终于稍微松懈了下来,神志都开始变得有些不清醒。
孝白迷迷糊糊地等了好久都没有发现有人过来,心里便模模糊糊地想,是不是自己跑得太远,以至于将军他们都找不到自己了……
可是要自己再跑回去吗?他努力睁大眼睛朝四周观望,他……他刚刚是从哪个方向跑过来的呢?
“嗯……啊!”
孝白背倚着树干想要站起来,可是却只觉得两腿发软,手又派不上用场,努力了几次都软倒在地上,连最后一点力气也快要没了。
“唔……呜呜……呜呜……”
发现自己已经虚弱到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孝白慢慢地蜷缩起自己似乎快要冻僵的身体,终于忍不住抽泣着哭出声来。
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好像都能感觉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随着伤口溢出的血液一起慢慢地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失,他的心里越来越绝望。
早知道,刚刚就不跑那么快了……将军明明要我朝着城门跑的,可是我就连方向都分不清楚……呜呜呜……
将军……我还不想死……我该怎么办呀……
好冷……好疼……
将军,你在哪里……
一百三十一
“……孝白,孝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一片黑暗混沌之中,孝白突然感觉到自己冰冷的身体被紧紧地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半空里传来将军熟悉又焦急的呼唤,好像一张大网,紧紧地捆缚住他,将他从一望无际的深渊中拉了回来。
他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看到晨光熹微中将军模糊的轮廓。
“将……军?”
他精神微微一振,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看得清楚些,再开口时,声音里便带上了哭腔。
“将……将军!将军!”
我是死了吗?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他赶紧咬了咬自己的舌头,知道疼了才终于放心大哭。
太好了!他没死!将军也没死!
解开绑住他的粗麻绳,又把他上上下下地摸遍了,确定除了脖子上血迹已经凝固的伤口之外并没有缺胳膊断腿,将军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伸展手臂抱住了他,心有余悸地舒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将军收紧手臂,温言安慰。
天知道解决完左贤王之后,他打着火把和众人一起在附近遍寻不着孝白的踪迹时,心里有多着急!孝白身上带着伤,身体也本来就被折腾得很虚弱了,大晚上的独自跑到林子里,谁知道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
偏偏那最后,他还是那种态度,说出了一定让他难过心碎得要命的话,他真担心要是就这么找不到孝白了,他以后可该怎么办!
什么“本将军像是会在乎这种小事的人吗”,答案当然就是“是”呀!真的不在乎的话,他犯得着特意上书请罪,打乱了陛下和幽州王一早定下的计划,自己巴巴地跑过来找虐吗!这种话骗骗左贤王也就算了,他可不想让孝白也觉得自己是个欺世盗名轻害性命的坏蛋胚子!
万幸的是,他满心焦急,硬撑着不停地找了大半夜,最后终于还是找到了孝白,虽然昏迷不醒,却好在没有什么大碍。
“呜呜呜……将军,真的是你!我没死,我没死……”孝白埋头在将军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我……我不是故意跑错方向的……呜呜……”
“哎……”见他这个时候还在关心这个,将军心里头愧疚心疼得不得了,忍着一阵阵头晕,柔声道,“说什么呢?这也不是你的错,看,我这不是也找到你了吗?别难过了,应该……应该是我向你赔不是才对……”
“都是我不好……”孝白哭道,“我只会拖累将军,给您惹麻烦……”
“也不是这样,不关你的事……”
将军有些讪讪的,这次的事儿,追根究底,其实还是他自己招来的呢。
“我……我先前说给胡碌孤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孝白的哭声一顿:“什……什么话?”
“哎?”将军一愣,“就是……呃,你没听见?”
孝白扯着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抹眼泪,小声道:“您说的是什么呀……我那个时候太害怕了,有一阵子什么也听不见,那把大刀就架在我脖子上呢……呜……”
“哎?哎……不怕不怕……”将军见他又皱起了脸,连忙轻拍着他的脊背,安慰道,“没事了啊,有我在这儿呢!”
“嗯……”
孝白紧贴着将军的胸膛,心里想到将军的那句“这种小事”,虽然知道一定是将军为了骗过左贤王才说谎,可是心里却还是忍不住觉得有点难过。
他当然想要在将军的心里变得更重要一些,但是,却也不愿意非要让将军拿自己和大庆做比较,他和大庆又不是对头,将军明明这么厉害,有本事两者兼顾,又何必要去自寻烦恼?
他一点都不想看到将军为了这件做得很正确的事露出内疚的表情,所以……干脆就假装自己没听见好了!
“将军……”孝白突然想起将军身上好像还被左贤王那个混蛋给扎了一刀,连忙低头去摸将军的身上,“您……您的伤口怎么还没包扎呀!这……”
“忙着找你,哪顾得上……”将军低声笑笑。
孝白抬起头来,借着微明的天色,终于看清将军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心里一惊,不由失声:“您……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大……大夫呢?”
他连忙转头四顾,附近原本站得比较远的官兵闻声纷纷围过来。
“将军,既然已经找到夫人了,就赶紧回城里去叫大夫吧!”
“就是呀,夫人的伤口也该处理一下……”
将军笑着点点头:“那我们就回去吧……你还能站起来吗?”
孝白挪了挪腿:“腿有点麻,应该能站……起来!”
他一面说着,一面在将军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又顺势想要拉将军起身。
将军无所谓地笑了笑。
“本将军又不像你,这点儿小伤,不算什么……”
他一面说话,一面从地上站起来,正要揽住孝白的肩膀,开开心心回家去,突然感觉脑子一懵,眼前一黑,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平衡,呼啦啦似玉山倾,重重地压倒在孝白身上。
一百三十二
将军伤势不重,却失血过多,又硬撑着找了孝白一晚上,所以一旦放下心来,就终于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倒把刚刚才提起精神来的孝白吓了个半死,唯恐乐极生悲,将军就这么突如其来地一命呜呼撒手人寰。
官兵们七手八脚地把将军抬上车,送回将军府,路上,孝白拉着将军怎么都不愿撒手,直到到了将军府,把将军送到床上去,大夫过来处理好伤口,又开好了药,侍女们都劝他休息一会儿也都不肯。
由于左贤王这事涉及与匈奴的关系,因此从头到尾都并未向外宣扬,城外负责抓捕的官兵是直属景明帝的暗卫,口风甚紧,将军府上知道将军受伤的仆从也都不明就里,只道是将军和夫人在城外遇刺,被孝白嘱咐事关朝廷机密不得外传,是以就连翁主都不知道自家儿子和孝白双双受伤的惨事,更不知道自己前些日子买来的许修平居然就是导致这场家庭悲剧的导火索。
说起来其实早先朝廷暗卫就已经摸到了左贤王在建阳城左近的落脚点,但因为不见左贤王本人,故此一直按兵不动,却没想到左贤王早就潜入了建阳城,还直接找上了将军扬言要报仇。
对于将军轻率地孤身犯险一事,纵使是看过了将军奏章中的陈情告罪,道是已经联系了城外幽州王提前行动,应该不至于影响大局,但是景明帝大晚上的突然接到自家弟弟抱病送来的这么一封折子,那也还是难免要恨得牙痒痒的,幸亏最后好歹是平平安安地将左贤王捉拿起来了,否则还不知道他要如何表演雷霆震怒。
建阳城内外这一夜是怎么抓余党,封消息,暗地里闹得风风火火暂且不提,却说将军这一睡就从黎明时分睡到了红日西沉,外头的纷纷扰扰自然都是全然不用去管。
待他睡够了,终于翻了个身,心满意足地睁开眼睛,就看见孝白脖子上围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脸上还有些擦伤,两只眼睛更是肿得像桃儿似的,直挺挺地坐在床前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