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打了个哈欠,灵晔伸出一根手指拨弄着一朵离他很近的白玉兰花的花瓣,懒懒说道:“帝星降世的消息,本来就是我让他们放出去的,什么时候才是时机成熟,我自然比你清楚。”他活动了一下脖颈和肩膀,眼睛一闭似乎就要沉沉睡去,“你安心当好你的晋阳王,其他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是,灵晔大人,小的明白。只不过,”天字廿三想了片刻,终是支支吾吾地说道:“这几年来,教主命我韬光养晦,对凤家和胤帝的暗中监视不闻不问,处处示弱于人前……凤家那位小侯爷多年来几番闹腾,我原先安插在朝堂之上的党羽被他暗中打压了许多,也不知他使了什么妖法,竟让我的人不知不觉透露了许多内情,虽然不至于危及圣教,但也使咱们的行动受到诸多牵制。偏偏教主早有禁令,圣教之中谁也不得动小侯爷分毫……灵晔大人您虽然神机妙算,却也奈何不了教主一心要辅助太子登基,甘愿继任下一届的国师啊……”
“放肆!”灵晔豁然睁开眼睛,弹指间一树玉兰全都被他的气劲震碎,稀里哗啦落了一地。“教主的事情也是轮得到你来妄加评论的么?!看来几年王爷当下来,天字廿三你,已经把圣教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了!”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天字廿三慌忙跪倒在地,也顾不得正好跪在了满地的玉屑上面,“属下只是一心为圣教着想,为了圣教主着想,绝对没有半点对圣教主不敬的念头!”在圣教之中,谁不知道宁可被教主处罚,也莫要惹灵晔大人生气。这位灵晔大人自幼跟随在教主身边,更是一手掌管刑堂和人事调配,而且为人喜怒无常、难以捉摸,若是触怒了这位灵晔大人,还不如一死来的干脆。“属下一时失言,望灵晔大人恕罪!”
天字廿三战战兢兢地说完,只觉眼前一花,灵晔那五彩斑斓的衣摆已经从他面前掠了过去。“天字廿三,你也是教中老人了,教众失言多嘴该怎么处置你不会不知道吧。”灵晔整了整衣袂,如斯招摇俗气的一件彩衣穿在他的身上,却分外相得益彰地俊逸潇洒,“教主不在这段时日,我也懒得与你们置气,你就自己去刑堂领罚吧。”
他说着也不理身后一个劲磕头谢恩的天字廿三抬腿便走,谁料才出了小院,就被一人拦了下来。
“灵晔大人,”挡在灵晔面前的女子微微颔首行礼,一张俏脸兼有野性的妖冶和少女的纯洁,配上那楚楚可怜的无辜模样和弱若无骨的纤细腰身教人恨不得立刻将她拥入怀中好好疼惜一番。“蝶笙有几句话想对大人说,不知可否耽误大人片刻功夫。”
看清来人是她,灵晔颇感头疼地蹙了蹙眉,十分无可奈何地四下看了看,知道这女人肯定是有备而来,只怕周围的下人也已经提前让她驱散干净了,便认命地点了点头,随便挑了一个柱子懒洋洋地倚在上头,有气无力地说道:“甭客套了!蝶笙姑娘有话就直说吧。”
似乎早就习惯了灵晔这副爱答不理的傲慢样子,蝶笙也不恼怒,依旧笑吟吟地说道:“灵晔大人是个爽快人,更是个聪明人。那蝶笙也就不妨开门见山。”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扫灵晔之前待过的院子,抬眼望着灵晔道:“灵晔大人的刑堂里自然有千般万般手段,叫教众们乖乖闭嘴听话。可是,大人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只因为一个凤小侯爷便让教主消磨了全部的雄心壮志,大人甘心么?或者,”她娇笑着贴近灵晔身前,呵气如兰,“大人还有什么手段能够令教主回心转意不成?何不早点使出来,也好叫蝶笙开开眼界……”
听了她这满是讥讽的话,灵晔不怒反笑,抬手勾住蝶笙的下巴,一脸玩味地说道:“我一心助他登上帝位,是尽自己的本分,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心愿。那么你呢?”灵晔说着审视地上下打量着妆容艳丽却不掩处子特有清纯的蝶笙,“难道,你是为了他的皇后之位么?”
侧头挣开灵晔的手指,蝶笙一手撑在灵晔胸口,一手从他领口慢慢下滑到腰间,仿佛顷刻间便要扯去他的腰带。“皇后?呵,说到底,我只不过是个卑微的侍女,哪有资格奢望有朝一日能与教主比肩而立?……何况教主眼里的……”轻轻推了推灵晔借力站直身子同灵晔拉开一步的距离,蝶笙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本就没乱过的衣带,语气怨毒:“灵晔大人,至始至终,蝶笙都知道自己无论容貌还是才情,哪里都比不上您和凤小侯爷万万分之一,自然也及不上您二位在教主心目中的地位……可是,您也莫要忘了,在教主的心里,最重要的一直都只有一个人,却绝对不会是你我!”深吸了口气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蝶笙微微一笑,又变回那个风情万种的妩媚少女。“大人也瞧见了,凤小侯爷前脚刚出了帝都,教主立刻无心政务马上跟了过去,什么天下、什么权位,统统抵不过一个凤殷然!这样的教主,还如何能纵横天下一统八荒?!”
“你说了这么多,”如同看戏般逍遥的灵晔歪头望着面前这个既可怜又可笑的女人,面无表情地接口道:“无非是想和我联手,除去凤殷然罢了。”他靠着柱子,意兴阑珊地打了个长长地哈欠。“不过,你就不怕我现在帮你除去凤殷然,然后将这个罪名完全推给你,直接借临渊的手,把你也除掉么?”
蝶笙一愣,只觉灵晔眼中的杀意虽是一闪即逝,却分外真实冷酷,似乎自己在他眼里,本来就是毫无威胁的尸体。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不待蝶笙回话,灵晔已展颜一笑,和蔼说道:“蝶笙姑娘莫怕,因为,你对我构不成一星半点儿的威胁,我可没有那个闲工夫浪费在你身上……”看着蝶笙瞬间褪尽血色的脸,灵晔笑得格外开心惬意,“笨女人,你以为教主喜欢的凤殷然,没点真本事,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么?何况,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咱们的好教主方临渊失控的人,就是凤小侯爷凤殷然。”这些话好像已经在他脑海中重复了太多遍,熟悉得几乎要烂在他的心中,一次又一次催促他狠下心肠去做点什么。他叹了口气,满脸的笑意却语带寂寥地呢喃道:“而这个世上,唯一能杀死凤殷然的人,也只能是,方、临、渊……”
第二十四章
一轮残月挂在半空,昏黄惨淡、半隐半现地躲在乌云之后,衬着四周时不时响起的乌鸦叫声,分外教人觉得毛骨悚然。
楚黎归强作镇定的提着灯笼,贴身的里衣却早已被冷汗打湿,粘在身上黏黏腻腻地,又冷又重像是在背上背了个人似地。让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楚黎归一边念叨着诸天神佛的名号,一边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着,只当自己没有看到脚边散乱着的那些森森白骨和散发着阵阵尸臭残缺不全的尸体。
“阿弥陀佛……元始天尊……有怪莫怪!有怪莫怪……”不知道踩到了骨头还是断肢,楚黎归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一具被野兽掏空了肚子的死尸上面,吓得他一下子跳了起来,没命似地朝前跑了起来。说起来,他只不过是对前几日见过的那个冷艳美人念念不忘,一时头脑发热打发了所有跟班先回家里,死皮赖脸地跟着冷艳美人他们三人一路颠簸,想要碰碰运气弥补一下美人对自己的坏印象而已!没想到几天下来,美人完全把他当做空气似地,连个招呼都不肯和他打一下。不过,好在他楚大少爷在对待美人的问题上有绝对的耐心和毅力,非但不会气馁反而不遗余力地寻找一切能和美人缓解关系的机会,虽不知美人在调查什么也一直跟着美人东问西问、四处打听。
今日半夜时分,正准备上床睡觉的楚黎归,一看到美人和他的两个同伴神神秘秘地出了客栈,想也没想便跟了出来。可是没想到人家的轻身功夫实在太好,他跟着跟着就连美人的影子也瞧不见了,只大概看他们是往这个方向走的,却怎么也料不到他们大半夜的居然跑到乱葬岗上来了!这么个鬼气恐怖的地方,和他日思夜想的冷艳美人怎么能扯上关系呢?!难不成他们都是山中的修炼成人的精怪,三更半夜要出来吃人维持人形不成?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断很有道理,再也跑不动的楚黎归气喘吁吁地倚在一棵大树上,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冷艳美人那一双似黑似红的漂亮眼眸,终于为自己身不由己地迷恋上冷艳美人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这个怎么也不肯告诉自己名字的美人,肯定是山中的精怪!……喘匀了气息,楚黎归抹了把头上的汗,决定原路返回客栈,明早见到美人的时候一定要向他表明心迹,让美人知道就算他把自己的心肝挖去吃掉,他楚黎归也是心甘情愿的……
楚黎归正胡思乱想着准备离开,却听到前方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清晰无比地传入他的耳朵,骇得他手一抖就把灯笼丢在了地上。担心美人出事,楚黎归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循着惨叫声的方向就冲了过去。只见乱葬岗高处的空地上,一个短装打扮的彪形大汉正抱着自己的右手不断哀嚎着。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人,完全看不出是男是女,手里端着一个类似小丹炉的东西,猜不出是什么名堂。
一路冲撞过来的楚黎归到底是动静大了些,那个裹着斗篷的神秘人警觉地收起手里的东西,朝那还在发狂的大汉低声说了句什么,随手指向楚黎归的位置。还在坡下的楚黎归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那个刚刚还惨叫着的大汉就突然安静了下来,低垂下来的右臂像是瞬间胀大了数倍,黑色的指甲几乎要耷拉到地上。楚黎归被那大汉绿幽幽地眼睛看的全身冰冷,理智告诉他该立刻逃命,双腿却像不听使唤似的动都都不了,只能眼瞅着那大汉一步一晃地拖着他那条和身体完全不成比例的右臂朝他挪了过来。
还没问到美人的名字就要命丧乱葬岗,还是死在这么丑的怪物手下……楚黎归本能地退了一步,脚下一滑跌坐在地,心里除了不甘心还是不甘心。想他楚家大少爷自小立下宏愿阅遍天下美人,到头来却要这么狼狈难看的死去,传出去也太没面子了……
眼见脸色铁青的古怪大汉随手扔开挡路的死尸骸骨径直来到自己面前,隔着几步已经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腐朽味道。楚黎归干脆把眼睛一闭,只觉一阵疾风袭过,还不等他发出尖叫,身子已经离开了地面,一个淡漠却分外熟悉的声音随之在他耳边响起:“你还能站得稳么?”
楚黎归迟疑地慢慢睁开眼睛,一见面前赫然是他最惦记的冷艳美人,愣了片刻才结结巴巴地叫道:“美人?……我不是在做梦吧……”说着又想起那个诡异的大汉,赶忙说道:“美人你快走!千万莫教那个怪物伤到了!……”
“呆子……”瞧着他呆呆傻傻地样子,凤殷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回头见清寒绊住了那个壮汉,紫漪与黑衣人还在纠缠,便对楚黎归道:“你在这里等着,别来帮倒忙就好。”
听话地点了点头,楚黎归犹豫着要不要叮嘱美人注意安全,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正踟蹰着,却听美人转身时忽然说道:“我叫凤殷然。”
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楚黎归疼得一咧嘴,脸上倒挤出一个笑来,看起来别提多别扭了。凤殷然……反复念着冷艳美人的名字,楚黎归正傻笑着,却见那黑衣人叽里咕噜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倏地越过围攻他的凤殷然和段紫漪两人,忽然就不见了踪影。
“清寒!小心!”
凤殷然三人这几日一直追查着武林中人失踪的事情,今日终于等到文茂昌向擎威镖局的二把头田海下了拜帖,便趁机跟来想要一探究竟。虽不确定这个黑衣人是否就是文茂昌,也不明白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凤殷然很肯定那个被控制了已经不知是人是鬼的田海,一定是按照这个指令行动的。所以当下凤殷然也懒得理那黑衣人逃到了哪里,抬手一柄指刀直往田海的后脑射去,一边出声提醒顾清寒多加提防。
此时,距离田海最近的顾清寒也觉出了异常,手中的碎玉刀刀锋一转,顺着凤殷然发出的这枚指刀,避开田海胡乱挥舞的右爪,于凤殷然正中田海后脑的指刀同时一刀直插入田海的胸口。顾清寒一招得手,还不等他松口气的功夫,被击中两处要害的田海居然怒吼一声,像一只受伤发狂的野兽一样,尖利灰黑的指甲猛地就朝顾清寒抓了过去。
“嘶……”尽管顾清寒还算身手敏捷地避开了田海的正面攻击,右臂上还是让他尖利的指甲划到,伤口中渗出青黑发紫的血水,整个右臂顿时就变得毫无知觉。顾清寒眼前直冒金星,耳朵嗡嗡直响几乎听不清殷然和紫漪喊了些什么,只闻到田海身上那股如腐尸般的腥气离自己越来越近,却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晃了晃发沉的脑袋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就在顾清寒以为田海的鬼爪马上要刺穿他的胸膛的时候,一道破空声划过,一只软鞭突然甩了过来,缠在田海的手腕上将他隔在了顾清寒面前。
这一系列动作仿佛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惊魂未定的凤殷然等人同时抬头望去,却见一个身着暗红越罗锦袍的少年仿若郊游踏青般站在这乱葬岗上、残月稀星之下,手中一根瞧不出什么材质的长鞭紧紧地绕在田海的小臂上,任田海如何挣扎摇晃硬是纹丝不动。
凤殷然望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心中一个名字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在这混乱紧张的场面下竟忍不住扬起了唇角。还不等他喊出来人的名字,只听那个红衣的少年洒脱一笑,露出脸颊上一对深深的酒窝,悠悠道:
“哎呀,这三更半夜的,演的是哪一出啊?植物大战僵尸,还是生化危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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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少年此话一出,段紫漪、楚黎归和顾清寒都是一脸茫然,唯独凤殷然会心一笑,身形疾动上前救下已经昏迷过去的清寒,将他交托给段紫漪后,这才来到那红衣少年身边,展颜笑道:“你这家伙怎么来了?”
似是不满他语气如此平淡,红衣少年撇了撇嘴,一扬鞭居然轻轻巧巧地就把那癫狂嘶吼、虎背熊腰的田海甩飞了出去,摔在高岗下一片七零八落的墓碑上。“小爷我一听说你来了北疆,好不容易才趁琉音闭关这几天偷偷溜出雪谷来找你,被琉音逮找了还指不定怎么责罚呢!七八年没见面,你居然连个拥抱都不给我,太过分了吧!”少素翾说着说着自己倒先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抬手便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凤殷然的肩膀上,手指顺势就要往凤殷然的脸上摸,“我说,这京城是不是风水特别适合你啊。几年不见,你这张脸真是越发妖孽了!唉,小爷我都有点羡慕方临渊那小子了。”
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凤殷然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答话,忽觉身后传来异响,心中一凛连忙拉着少素翾一起闪身避开,未及站稳便见那脑后还露着半柄指刀的田海正扑到二人方才站着的地方,砸起一地尸骨残骸四下乱飞,诡异的场景瞧得在场几人俱是头皮发麻。
“我靠,还真是要演生化危机啊,打都打不死!”本来看着笨手笨脚的田海,现在倒像是越挫越勇,古怪的右手挥舞得虎虎生风,逼得少素翾、凤殷然两人是左闪右避、不得片刻喘息。少素翾见凤殷然为了护着受伤的顾清寒和武功低微的楚黎归,朝自己递了个眼色便抽剑迎面向那怪物攻去,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手下鞭子却是一刻不停地配合着凤殷然截住了田海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