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的孩子没那么多讲究,只当是普通的感冒,胡乱用了点药就想熬过这病。
郑驰乐意外碰上了,拉过对方的手脚一看,四肢都有根“红丝线”往心脏那边延伸,不是红丝疔又是什么?
这病主要是皮肤这道防线出了问题,手足生疔,邪毒也借机侵入体内,只要清热解毒就行了,不难治,
郑驰乐当下就征询了对方的意见,做出了进一步的诊断。后面又回去取来药箱帮这家人的孩子做了针刺治疗,开了剂两服的药,很快就把这点儿小病解决了。
周围的人见这么小个娃儿居然能治病,都觉得挺新奇的,身上有点什么小毛病也拿来问郑驰乐。
郑驰乐也不觉得烦,一一给他们解决了。
一来二去,“小郑医生”的名字渐渐在附近传开。
主人家一听他想来次“农家乐”,热络地欢迎:“小郑医生你想吃什么都行,自家养的鸡鸭都关在隔壁房子里,菜园子就在池塘旁。”想了想他又招呼自己儿子,“致远,你去摸几根藕上来,要是能捞到鱼也捞点儿。”
郑驰乐连忙说:“致远哥病刚好,还是别下莲塘比较好,我自己来吧!”他撩起袖子,乐滋滋地招呼佳佳,“来,小舅舅挖藕给你看。”
佳佳高高兴兴地跟在他身后跑。
主人家姓林,大病初愈的准大学生叫林致远,这名字还是他出生时常国涛给取的。那时候党校条件可不好,还是单身的常国涛就常常来这边的林子里打野食,跟附近的农家也算熟悉。
林致远小时候跟常国涛他们亲近,别的人学到,性格倒是学到了,脾气从小就不像村里的其他孩子那么野。事实证明他确实非常争气,今年高考考到了首都大学,可让林父高兴坏了。
林致远看着郑驰乐领着个小女娃儿往莲塘跑,不是很放心,对林父说:“我跟过去瞧瞧。”
关靖泽和张妈也跟了上去。
张妈护在佳佳旁边不让她继续往前跑。
关靖泽见郑驰乐聊起衣裤就往莲塘里蹚,眉头微微皱起。虽说他以前也亲身下过农田,可那都是公事需要,像郑驰乐这么潇洒他还真做不到。
郑驰乐应该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没邀他一起下去。
关靖泽正犹豫着要不要抛弃形象,郑驰乐就在那边警告:“致远哥你别下来,别担心,这点小事难不倒我。”
致远……哥?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关靖泽严肃地评估着一边的林致远。
林致远对来自身旁的审视目光一无所察,他听郑驰乐坚持不让自己下去帮忙,只能在一边指导:“要顺着藕摸到它的头,不能中间掰断了,不然进了水就不好吃。”
郑驰乐已经笑眯眯地从莲塘里掏出一根又大又壮的长藕,举着它跟林致远和佳佳致意:“这样对吧,我说了这根本难不倒我。我还去过长江中下游的湖泽那边,那里的藕才叫大,都一船一船地往外运。我跟那边的师傅学过两手,论起挖藕来可比你要厉害多了,等你彻底好了我再教教你。”
没想到郑驰乐年纪不大,懂得却比自己还多,林致远有些羞赧:“你还真是什么都会,到底是怎么学的?”
郑驰乐笑眯眯:“碰上新鲜事就缠着人教呗,脸皮厚点就成了。”
关靖泽盯着郑驰乐,幽幽地插话:“什么时候也教教我?”
郑驰乐对上他那令人发毛的眼神,假意清咳一声,走近岸边把藕递给关靖泽:“我们人也不算多,有这几根就够了,你拿回去洗,我先把手脚上的淤泥清理干净。”
关靖泽感受到张妈又在看着自己,只能关掉敌情探测雷达:“行。”
佳佳自告奋勇地跟上去帮忙,兄妹俩蹲在水源边清洗郑驰乐挖起来的莲藕,很快就让它们露出了白白胖胖的真面目。
一行人除了佳佳都是能动手的,没一会儿就把饭菜做好了。新挖出来的藕一菜两用,既下了汤,又做了藕夹肉,跟酿茄子一起下锅蒸,清甜的香味很快就从锅里传出来;自家养的鸡没特意做什么花样,只加了点姜蓉和葱花,清淡又可口;还有几样农家小菜,都是自家种出来的菜现摘现炒的,瓜类清脆爽口不说,青菜菜花也都相当能勾起人的食欲。
而且柴火煮出来的饭格外香。
张妈也有许多年没尝过这样的农家菜了,一顿饭下来比往常还要多吃了半碗饭。
更让她欣慰的是郑驰乐和关靖泽配合得非常默契,站在一块就像是过日子的。孩子要找另一半,找的不就是能处得好的吗?要是这两个娃儿爱得要死要活,言之凿凿地夸口说“我就认定他了我这辈子就爱他一个”,她们反倒没办法接受!
一顿饭吃得相当愉快。
当晚张妈和佳佳也住进了关靖泽的住处里。
他的床本来就是两层的铁架床,而且学校配给这种单间的还是双人住的那种,不是学生那种一翻身就会摔的,四个人睡倒也不挤。
只不过有张妈和佳佳在,他俩每晚的夜话是不能说了。
哄睡佳佳后郑驰乐还没有睡意,就坐到书桌前开始拆看这一天里面堆下来的信。
关靖泽坐在另一张书桌前整理接下来要用的材料。
张妈给他们都倒了杯水,在一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抵不住困意去睡了。
郑驰乐认真地写回信。
在这些来信之中还有一封非常特别,它来自首都,但没有写来信人的姓名。
即使对方没有挑明身份,郑驰乐却也知道对方是谁——韩蕴裳。
她来信从来不提私事,也不提叶家半句,只是在信里写一些时事评议,偶尔还寄来几本最新的原文书。首都的资源始终比淮昌这边要好,郑驰乐一开始还想拒绝这份好意,后来实在舍不得对方费心弄回来的书,慢慢地也就由她去了。
经过这么久的通信,郑驰乐对韩蕴裳也有了新的了解:在双方曾经撕破脸的情况下韩蕴裳还能这么有耐心,实在很难得。
只不过郑驰乐依然不经常回信。
郑驰乐收起了那封字迹娟秀又漂亮的信,突然就听到关靖泽轻轻扣了扣桌子。
一张纸被推到他们中间。
郑驰乐拉过一看,瞪向关靖泽。
关靖泽只写了三个字:致、远、哥。
郑驰乐:“……”
他在纸上唰唰唰地写下给林致远治病的经过,并补了一句:“跟你说过的。”
关靖泽想了想,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他也唰唰唰地回了一句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亲我一下我就忘掉你这个称呼。
郑驰乐:“……”
他拉过纸回话:酸,忒酸!
关靖泽把纸拉回去:你也知道我酸。
郑驰乐回:死心吧,怎么算我都不可能喊你哥。倒是你,叫声小舅舅来听听。
关靖泽:……你比我晚一届,叫学长!
郑驰乐:别转移话题,叫小舅舅!
两个人像是突然找到了乐趣,一点都不觉得为这种事“争吵”很幼稚,在纸上你来我往地“交谈”起来。
就在关靖泽写了句“亲我一口我就叫”准备推过去的时候,有只不属于他们的手把他们用来“交谈”的纸拿了起来。
关靖泽和郑驰乐瞬间像上课时传纸条被抓到的学生一样,正襟危坐等待审判。
张妈扫了两眼他们对传的话,哭笑不得地把纸放回去。
没想到平时比谁都老成的两个娃娃,私底下也有这一面!她告诫般看了关靖泽一眼,对他们说:“正事做完了就早点睡。”
关靖泽觉得自己肯定又被误会大了!
郑驰乐幸灾乐祸地瞅了他一眼,叫你脸皮厚写这种话!
他麻利地跑去换上睡衣钻进被窝。
关靖泽也只好换衣服睡觉。
张妈在一边盯着他们,直到他们都规规矩矩地闭上眼才关了灯,躺到佳佳身边睡觉。
关靖泽被怀疑了一整天,心里别提有多不甘心了。
听到下铺没了动静后他在黑暗中睁开眼,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找着了郑驰乐的脸蛋儿,很不要脸地欺上去亲了一口。
闭眼假寐的郑驰乐睁开眼瞪着他。
两个人对视片刻,眼底都溢出了笑意。
郑驰乐回亲了关靖泽一口,压低声音说:“晚安。”
关靖泽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外流淌。
他也说:“晚安。”
这时云朵遮掩了月牙儿,屋里慢慢暗了下来。有几只萤火虫飞得有些疲倦了,落在他们窗上歇息,绿莹莹的微光从外头透进来,仿佛想要映亮一室的黑暗。
蛐蛐儿在草丛里直叫,正好跟一闪一闪的萤火相应和。
真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宁静美好的夏夜。
第八十二章:惊雷
张妈和佳佳呆了一周才离开,郑驰乐边在县干班“旁听”,边抽空领着她们到处跑。
张妈回去前忍不住感叹:“我在淮昌呆了这么多年也没发现这么多好地方。”
郑驰乐笑着说:“您到淮昌时靖泽还小,后来又有了佳佳,自然不可能经常到外面去。您为关家付出太多了!靖泽可是一直记着您的好啊,我们闲下来以后一定会去永交看您。”
听郑驰乐说得情真意切,关靖泽也在一边点头应和,张妈忍不住抱了抱他们:“你们两个人自己在淮昌,要好好照顾自己,做什么事都别太着急,你们还小,不用赶得太紧。”
佳佳在一边吸了吸鼻子,张开手说:“萌萌哥,小舅舅,我也要抱!”
郑驰乐把她抱起来紧搂一会儿,才将她交给张妈。他和关靖泽站在原地看着张妈牵着一步一回头的佳佳上了火车,一再地挥手,直到火车启动、轰鸣着驶远,他们从转身离开月台。
县干班的工作很快就进入收尾阶段,郑驰乐和关靖泽都获益匪浅:通讯录里又多了许多个名字。
别小看这些基层干部,到了地方要办事认识个人可就方便多了;而且现在是在基层,将来谁知道呢?能交朋友就尽量交朋友,这是郑驰乐的原则。
关靖泽以前就是走这条路的,自然知道“朋友”的重要性:花花轿子众人抬,真要办事光靠自己是不成的,你必须得走“群众路线”。
因而他们都在努力地“织网”。
而在这时,远在定海省的关振德面临了一个艰难的抉择。
他找来自己的儿子关扬凛商量。
关扬凛都快气疯了。
关振德找他商量的事情不是别的,而是他找回了自己在外头的私生子。这个私生子已经十七岁了,跟他只相差半岁,也就是说关振德在跟他母亲恩恩爱爱的同时又在外面找了个女人。
如果关振德不是他父亲,他早就拿捏着这个把柄把他往死里整了。
没想到他只是去了首都一年,他这个父亲就已经跟那边重新勾搭起来,帮关振德度过难关的“帮手”居然也是那边引荐的。
现在关振德跟那边打得火热,还生出了将私生子接回来的荒谬念头!
他早该明白对这个耳根子软的父亲不应该有半点松懈!
回想起来他果然太大意了,杨铨他是见过的,是个城府很深的人。那会儿他只觉得有这么个人帮着父亲自己也放心,没想到对方居然怂恿关振德做这样的事。
大概是觉得他不好控制吧。
对于杨铨这种投机者来说,关振德的死活跟他没有半点关系。要是让关振德小小地摔上一把,那人可能还会找到更多拉进“关系”的机会——毕竟有关家这座大靠山在,关振德怎么都不可能彻底倒下。
那就等着瞧!
关扬凛冷笑。
关振德当然不晓得自己已经狠狠得罪了自己儿子,他觉得这个儿子一向是利益至上,处事从来不带半点感情,应该会认同他的做法,帮他去说服岳家那边点头同意他再娶、迎回另一个儿子。
关振德自以为高明地说:“凛扬你放心,小宝他不会跟你争任何东西,他只是想堂堂正正叫我一声爸爸而已。”他提起另一个儿子是眼神变得格外柔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父爱光辉。
关扬凛不想去深思这个所谓的“小宝”是怎么哄关振德的,他只觉得心寒。以前他只是觉得关振德有些无能,看在关振德是自己父亲的份上也不介意帮忙收拾残局,如今母亲去世不到两年,关振德就惦念着把外头的私生子接回来!
关扬凛心里怒火翻腾,面上反而微笑起来:“我会抽空去见外公。”
原以为还要费上一番唇舌的关振德大喜过望,对待关扬凛的态度比往常都要和悦得多。
关扬凛淡然地跟关振德要来了那边的资料,他只说见外公时要用,关振德就乐颠颠地跑去整理出来了,可见他非常渴望当一个真正的父亲——关扬凛太早熟也太狠绝,不太符合他对儿子的定位。
关扬凛将关振德给了资料拾掇了一下,果然依言去了自己外公家。
关扬凛的外公孟老也是关老爷子那一辈的,即使已经退下来许多年也积威犹在。
这正是关振德捅了那么多篓子还能安稳度过的原因。
孟老子息单薄,他在妻子去世后再也没有续娶,因而只有关母一个女儿。对待唯一一颗掌上明珠,孟老难免会溺爱过头。
结果就是他将关母养得不知世事,天真过了头,关振德一哄就堕入爱河,非求着孟老说要嫁给关振德。
孟老见关振德品行不错,家世也过关,最终点头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关振德的无能是在婚后才体现出来的,照理说关家老爷子那么支持他,孟老又非常关照他这个唯一的女婿,他应该能够走得比很多人都要高才是,可他偏偏屡出昏招,把好事都变成了坏事。
要是不顾着自己唯一的外孙,孟老早就撒手不管了!
见关扬凛入门时的脸色就有些不对,孟老没好气地问:“又出了什么事!”
关扬凛说:“这一年父亲做事好像越来越顺手了。”
孟老说:“我的几个老部下对我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特别是那几个突然跳出来为几个老大难工程解了燃眉之急的企业,看起来不对头。可是他们确实比你父亲以前找来的人有能耐得多,一年下来居然把工程完成得差不多了,尤其是那个叫田思祥的,做事很靠谱,老梁好眼光啊,把他给招成了女婿。”
关扬凛说:“父亲给了我一些有趣的资料——这些人居然是一个女人介绍给他的。”
孟老说:“女人?”
关扬凛冷笑说:“为父亲生了个儿子的女人。”
孟老猛地站了起来。
关扬凛语气冷静得不寻常:“而且他这个儿子只比我小半岁,一出生他就给这个儿子取名叫关俊宝,对这个‘小宝’宝贝得很。”
孟老说:“岂有此理!”
关扬凛说:“我觉得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肯定能找到很多有趣的东西。会想到用这种方式接近‘父亲’的人,我不认为会是什么好人,虽然眼下还看不出什么来,可天下肯定没有白吃的午餐!‘他’有什么能耐能让对方白白花这么多钱给他收拾烂摊子、给他做政绩?现在他承越多的请,往后对方求的就越大。”
孟老被关扬凛这么一提,顿时也转过弯来。
以前上赶着贴上关振德的人也不少,他也没太怀疑,反而还以为关振德终于靠谱了一次,不用他再操心。
关扬凛的话却提醒了他。
关振德有关家这个背景,又容易被说动,对于很多有钱无权的富商来说确实是个很好的依附对象。可从对方做事的能力、调动的资金来看,如果真的想要做实事反而不应该找上关振德!
那么他们找上关振德,要么是知道他耳根子软准备好好利用,要么是另有所图——而且从这一年来的“前期投入”看来,所图肯定不小!